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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流帶我去遠方

凍鳳秋

【一】

立秋的前一天,哈爾濱中央大街上,我們踩著花崗岩雕鑄的方石路面,在歷史和記憶中穿梭。尋尋覓覓,觸碰到的全是雲煙般的往事,全是今是昨非的留痕,全是藉由文字呼嘯而至的時光。

那時,我不知道,松花江竟是這樣近在咫尺。穿過地下隧道,走到江邊,在夜幕里,看不清水流的樣子,不遠處百年鐵路橋在燈光里閃爍,近旁的大人小孩都帶著閑適的神情,江面上是來來往往的豪華遊船,想像中的遼闊、滄桑等辭彙一時間竟找不到寄託。

就在這江畔不遠處,上世紀三十年代初,知名東北作家們聚會的牽牛坊,似乎還有歡笑聲傳來,那時開滿牽牛花的院落如今只剩下街角建築上一個寫著馮詠秋故居的標牌,若不留心,便看不到。

就在這江畔不遠處,作家蕭紅和蕭軍曾經棲身的歐羅巴旅館,變成了新建的歐羅巴賓館,只有門口的女作家塑像和她那篇毫不掩飾地記錄著當時窮困窘境的文字,讓人慨嘆,不是慨嘆苦難,而是慨嘆寫作可以這樣坦率得毫無保留;曾經的商市街名稱變作紅霞街,二蕭在這裡一間半地下室的房子居住,合作推出小說散文集《跋涉》,度過他們人生中真正甜蜜的黃金時代。院子還在,地下室早已拆除,只有牆體上黑色的印痕,讓人無可聯想地追憶。

也是這江畔,見證著「九一八」後,東北大地上人們曾經無奈的流亡和血淚的抗爭;

也是這江畔,佇立著哈爾濱防洪勝利紀念塔,是這座城市人們的勇敢智慧,將驚濤駭浪化作細水長流。

我坐在江邊的樹下,彷彿看到飄落的雨絲里,這些人和事都如曇花,在時間的長夜裡綻放,然後闔上,落地。那般絢爛潔凈,又那般凝重深沉!

【二】

這個星球上,是誰第一眼看見了河流?

或者不用根本不用睜眼看,人類逐水而居,就在河流里誕生,接受河流的滋養。但那第一眼必定是驚喜的,驚的是這清澈的甘泉要流向何方,那未知的世界是什麼樣子,就此有了遠方之念。

當我們來到這人世,又是何時看見了河流?

記憶里,童年時那條神秘的大河,從不去問它的源頭,不猜測它的歸宿,彷彿它是從天而降,只跟隨我的心魄起伏。後來,當我在某個夏天的夜晚站在沙澧河的交界處,清晰地看到水流的交匯與融入,才豁然感受到某種啟示。

就像那天,若沒有蕭紅研究學者章海寧先生的陪伴和指引,我們無論如何也找不到蕭紅童年時看到的呼蘭河。因為河流改道,那段河面已成為靜止的風景。當我們走過成片的古槐樹,看到草木葳蕤,掩映著清澈的水面,腦海中浮現出蕭紅在《呼蘭河傳》中的字句:

我第一次看見河水,我不能曉得這河水是從什麼地方來的?走了幾年了。

……河的對岸似乎沒有人家,而是一片柳條林。再往遠看,就不能知道那是什麼地方了,因為也沒有人家,也沒有房子,也看不見道路,也聽不見一點音響。

我想將來是不是我也可以到那沒有人的地方去看一看。

和家鄉的呼蘭河在歲月中的靜默相比,蕭紅內心有一條洶湧澎湃的河流,這條河流帶著她不顧一切地奔向遠方,奔向自由。但想像中那沒有人的地方卻是人潮滾滾,在時代的洪流里,她的命運顛沛流離。唯一可以掌握的是手中那支筆。

十年的時間裡,在懷孕、生子、饑寒交迫、飽受情感和疾病困擾之中,她勤奮寫作,在文字的世界裡特立獨行,近百萬的作品超越了時代的局促和負累,寫出了純凈的優美和複雜的骯髒;那文字里有最深情的眷戀和最冷靜的審視,最燦爛的剎那和最渺遠的永恆。她的靈魂是一隻無所羈絆的飛鳥,帶著神奇的光,照徹這世界的根本。

可惜的是,她留給後世的傳聞太多,那些關於情感與道德的是是非非,讓我們忘記她已經在自己的作品裡交付了一切,靜下心去讀才是唯一值得做的事。

【三】

到源頭去。

洛古河村端坐在黑龍江的源頭,不過四十戶左右的人家,清一色的木刻楞房屋,劈柴捕魚為生。走進去,是簡單溫暖的生活,裡面住著長壽的老人。

那天,我穿著淺青色細麻質地的斜襟大褂,裡面是白色的蕾絲襯裙,不知為何,扶著深褐色的柴門,或依著海藍色的玻璃窗框拍照時,很容易就走神了,恍然覺得像是來過這裡。

不是嗎?一些泥土,幾把茅草,一片麥田,一個瓜棚,一籬黃花,都散發出熟稔的氣息。

還有風雨晦暝之時的片刻小憩。那天午後,一場大雨把我們阻隔在村中飯店裡。沒有人著急,也沒有什麼要緊的事,坐著看看雨便好。

【四】

每天與河流對視,在如今,是不是一件頗為奢侈的事?

只有在休假時吧,但休假時又總是匆匆忙忙地在趕路,忙著把自己從一個景點挪到另外一個景點。

即便逐漸領略了休假真諦的現代人,所求的不過是閑適。面對自然,也很難真正去觀察,讀懂,融入。

但在北極村,在這個用河流、森林、雲朵、草甸、野花的編製童話里,走進去,每個人都成了自在的鳥兒。人們逃離炎熱的天氣,飛到這清涼世界,過上了神仙般的日子。

仙子們住在張仲景養生院漢代風格的宮闕里,日日睡到自然醒。窗外,霧靄煙嵐宛若飄帶,環繞黛綠的元寶山,說著情話。你知道,不一會兒,就會有嬌俏的淚珠淌下來,也要不了多久,又會露出笑臉。有時候,我們不等它露出笑臉,就出發了,太多的美景等著我們啊,晴雨皆好。

幾乎每天,都要到黑龍江邊去。有時,是特意去找「北」,那麼多的「最北」景觀,怎能不被吸引?有時,只是坐在沙灘上,或者像孩子似地比賽打水漂。

有時,是意外地,順著天空的指引,一點點等待光線暗淡下去,看雲朵的聚與散,看霞光的暖與冷,看河面的波紋與漣漪,看遠山的青翠與蒼茫,身體內的那條河流平靜清澈,沒有一絲波瀾,連整個人也似乎正在變輕,要歸於無了。

想起敘利亞詩人阿多尼斯的句子:

什麼是真相?讓你描繪水的面孔,或是光的臉龐;

什麼是人生?朝著黃昏,不停地行走;

什麼是翅膀?天空耳畔的一句低語;

什麼是河流?大地在雙乳間或肚臍下,安放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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