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珥:歷史在此失語
06-10
雪珥:歷史在此失語2013-06-19 作者:雪珥
115年前的6月,北京城沉浸在前所未有的改革開放的熱浪之中,中國領導人先後發布110道改革詔令,推動國家向現代體制全面轉型。但這場改革只持續了103天,當改革成為重新劃分利益的工具,它就很難維持生命力。此後,被保守勢力裹挾的中國,帶著對外部世界的無知和仇視,高喊著「刀槍不入」,衝進了新世紀。 李鴻章喝悶酒 1898年9月24日,晚,北京。 75歲的李鴻章宴請了57歲的伊藤博文。兩人都可算是「無官一身輕」:以伊藤博文為總理的日本內閣,剛剛被推翻。下崗後,他出訪中國,在駐日公使裕庚看來,伊藤的訪華一方面是「系出無聊,回同退者來家擾,藉少避」,一方面也是「查看中華情形,有無機括可乘。」而李鴻章則自甲午戰爭失敗後,一直被「冷凍」在總理衙門,沒做老大很久了。 北京的形勢波雲詭譎。開始於6月11日的維新變法,剛剛於3天前(9月21日)被鎮壓,多人被捕。 此前,大清國的變法者們,對於伊藤的到來,十分欣喜,甚至醞釀著要請這位日本人在北京再就業,為大清國的改革把脈掌舵。但是,伊藤對他們並不看好。如今局勢明朗,他似乎對此更是不屑。 酒宴上,伊藤告訴李鴻章:「治弱國如修壞室,一任三五喜事之徒,運以重椎,絙以巨索,邪許一聲,壓其至矣!」在伊藤博文看來,中國的改革如同修繕破房子,而「三五喜事之徒」,卻拿著「重椎、巨索」大拆大建,結果當然就會壓垮這房子。 李鴻章對此十分贊同,他說:「侯言良是。始吾赴馬關,言索款不宜過多,恐牽掣亞東全局,今若此,尚何言?」在李鴻章看來,「三五喜事之徒」之所以能折騰,正是甲午戰後日本過分婪索的刺激。 這段對話的記錄,見於1913年初版的《戊戌履霜錄》。作者胡思敬,當年只是年僅29歲的吏部小幹部,他並沒有交待這些細節的來源,其真偽也就難以考證了。 《戊戌履霜錄》繼續寫道,李鴻章和伊藤二人「方飲酒感念舊事,各投箸欷歔,不樂而罷」。兩位前總理,似乎心緒都不好。這頓悶酒,他們究竟喝了幾杯? 可以肯定的是,根據伊藤本人的記載,在這次晚宴上,李鴻章要求日本將流亡的康有為、梁啟超遣送回中國,被伊藤一口回絕。 伊藤博文這次來訪,總共和李鴻章見了三次。他在《清國旅行日記》記載道,第一次是9月15日,他抵達北京的第一天上午,「拜見總署王大臣(即主持總理衙門工作的慶親王奕劻)、訪問李鴻章」;第二次是16日,「午前,李鴻章來訪;午後,總署王大臣等來訪」;第三次是9月24日,「晚,李鴻章宴請」。 胡思敬所記載的那段對話,並沒有確切時間,但倘若屬實,只可能是伊藤與李鴻章的最後一次晚宴,不可能是頭兩次的午前會面。 「三五喜事之徒」的折騰,如此考語,代表了相當一群旁觀了這次維新變法運動的外國人的普遍觀感。只是,包括正在喝悶酒的李鴻章和伊藤在內,誰都沒有想到,這場以慘烈悲劇結束的大折騰,在日後的歷史敘述中,被賦予了種種光環,儼然成了一次悲壯的「改革」實踐,主要用以證明推倒重來的「革命」的必要與必然…… 口水改革 要將戊戌年所發生的一切,當做「改革」,的確是需要有相當強大的邏輯顛覆能力——這些「改革」,絕大多數都僅僅停留在雪片般飛舞的文件之上,並未落地,「改革」的推動者們似乎對此根本不在乎。 6月11日頒布的《明定國是詔》,被公認為是這次「改革」的衝鋒號。細讀這份中央文件,所闡述的重點,只是強調「為什麼」要改革,而非「如何」改革。 「為什麼」要改革,在大清帝國早已不再成為問題。 自從1861年恭親王開始推動第一輪改革開放(洋務運動)之後,「外須和戎、內須變法」,已經成了一個基本的國策。截至甲午戰爭爆發(1894年),33年的改革開放中,的確出現了相當多的爭論,這被後世史家解讀為「洋務派」與「保守派」之間的鬥爭。但是,深入這些爭論的細節,就能發現,大多數爭論的焦點,並不在於「是否要」改革,而是在於「如何」改革。在向來信奉實用主義的中國官場,固守僵化意識形態的「原教旨主義者」,從來都是珍稀動物,其手中的意識形態旗幟,更多的只是一種道具而已。對意識形態的工具化利用,其實也為改革掃清了基本的障礙,並令改革得以聚焦在更為根本的問題上——利益。 比如,在最為激烈的鐵路建設爭論中,被貼上「保守派」標籤的那些反對者,所持的最有力理由,不僅僅是「祖宗成法」,也不僅僅是荒誕的「風水龍脈」,而是民生:鐵路建成後,此前靠趕車、乘船維生的群體,即將失業,他們是否會成為社會的不安定因素?這樣的爭論,不僅圍繞著現實問題,而且在客觀上也有助於完善改革措施。 1898年的《明定國是詔》,繼續在「為什麼」改革這個早已解決的問題上炒冷飯,而在「如何」改革上,除了強調發展「京師大學堂」之外,只是極為泛泛地要求「以聖賢義理之學,植其根本,又須博採西學之切於時務者,實力講求,以救空疏迂謬之弊」。這種「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思路,當然也早已不是爭論焦點。 這份並無新意的詔書,與其說是「改革」的動員令,不如說是以「改革」為由頭的政治宣言。從實踐操盤來看,這種政治宣言,並非新理念的先聲,而往往是權力結構重組的預告。在此後的整個變法過程中,重組權力結構,果然成了以光緒皇帝為首的「改革者」們最為用力之處,也是康、梁們最為期待之處,更是所謂新舊兩派衝突最為激烈之處。戊戌變法,「改革」其實已經被異化,更多的是權力的爭奪,因此,對這個時期更為確切的稱呼,或許不是「戊戌變法」「百日維新」,而應該是「戊戌易樞」「百日權爭」。 從6月11日頒布《明定國是詔》開始,到9月21日變法被強行喊停,總共103天的變法時間內,中央所發出的變法詔令,根據湯志鈞的《戊戌變法史》列表統計,居然超過了110道。無論具體數字是多少,可以肯定的是,平均每天都有相關的中央文件面世。這或許是中國歷史上,圍繞某一主題生產中央文件最為密集的時期。 這些「改革」詔令,涉及了政治、經濟、軍事、文教等方方面面。後世的不少研究者,對這一「改革」的判斷,多是依據這些中央文件的文本。但是,如此論證的本身,卻忽略了一個基本的前提,那就是:文件上「所說」的,並非都是實際中「所做」的,甚至不是「能做」的。停留在紙面上的,最多只能說是「頂層設計」的藍圖而已,而要真正能稱得上「改革」一詞,至少要具備兩個要素:一,有「設計」;二,能「操作」。 正是從「操作」的角度,如此密集的文件發放本身,恰恰體現了這場「改革」的兒戲特徵——只有「設計」,難以「操作」,如浮雲般,無法落地。 一是數量太多。即便在如今的信息時代,在一個規模並不大的公司,倘或一天發一份改革文件,如何傳達到位也都是難題;更何況,在115年前的通訊條件下、在幅員如此遼闊的一個大國、在運行效率極為低下的官僚體制內,如此高密度的「改革」文件,傳送尚且困難,遑論執行落實。 二是涵蓋太寬。這些「改革」詔令,涵蓋了政治、經濟、軍事、文教方方面面,眉毛鬍子一把抓,沒有輕重緩急之別。如此「改革」,本身就已成為提高行政效率的障礙。 三是缺乏細則。這批雪片般的「改革」詔令中,絕大多數都是泛泛而言,只談原則和大道理,只有空泛的目標設定,卻沒有具體的實施細則或配套措施等。光緒皇帝和他身邊的幕僚,似乎並不在意如何操作、如何落實、如何形成實效。 中國海關總稅務司、英國人赫德在私信中認為,「皇帝的方向是正確的」,但是他的團隊「缺乏工作經驗,他們簡直是以好心腸扼殺了進步——他們把足夠9年吃的東西,不顧它的胃量和消化能力,在3個月之內都填塞給它吃了」。 如此「改革」,若依然要冠「改革」之名,也就只能稱為「口水改革」。「口水改革」,不僅難以兌現,更大的危害還在於破壞了本就極為稀缺的中央權威資源,加大了離心傾向。 粗糙與粗暴 改革是一項利益調整,必然要觸及相當多的既得利益,引起反彈。改革當然不能因此知難而退,但事先進行充分的沙盤推演,考慮成本、收益,考慮正、副作用,盡量做好預案,以減少成本、提高收益,則應該是「頂層設計」或者任何其他「設計」的基本前提。 然而,戊戌變法中的「改革」,在這方面不僅相當粗糙,而且相當粗暴。細節決定成敗,正是在這些細節上的失誤,成為這場「改革」失敗的重要原因。 一個例子是廢除八股,改用策論。就事論事,這當然是好事,能夠把中國精英分子的精力,從無病呻吟中解放出來,投放到對現實的更大關註上。對八股弊端的批判,早已是全社會的共識,並非起自戊戌「改革」者們,因此,「是否要改」已非問題,難點在於「如何改」,尤其是如何過渡——從工具的角度看,畢竟八股是延續千年、相對最為公平的「公務員」考試方式,關係到政局、更關係到千百萬讀書人的切身利益。 在康有為與光緒皇帝有關此事的對話中,康有為認為:「上既以為可廢,請上自下明詔,勿交部議,若交部議,部臣必駁矣。」他建議光緒皇帝繞開行政體系,直接下令廢止。如此建議,當然遭到了朝臣反對,軍機大臣剛毅說:「此事重大,行之數百年,不可遂廢,請上細思。」後世的鬥爭史學,將這當作「頑固派」試圖阻撓「改革」的證據。最後,朝臣們拗不過皇帝,退而求其次,要求至少要徵得太后的同意,遂於1898年6月23日下詔,改八股為策論,但將改革期限放寬到3年。如此一來,雙方都不滿意,康有為因此發動了大規模的輿論造勢,逼迫高層立即推行這一改革,並由此而引發了一場無謂的黨爭,最終也並非通過「速改」的方案,卻既造成執行層的官員對「改革」的懷疑、也造成更多讀書人對「改革」的敵視。梁啟超後來在批註相關史料時,也反思說:「使數百萬之老舉人老秀才一旦盡失其登進之路,恐未免傷於激進,且學校生徒之成就,亦當期之於數年以後,故此數年中借策論科舉為引渡,此亦不得已之辦法也。」 更為典型的一個例子,是在幹部人事調整上。 1898年8月30日,中央宣布裁撤多個部門。從精兵簡政、提高政府效率方面,這樣的裁撤毫無疑問是必要的,但問題是,這麼大範圍的裁員,事先並未做好、甚至根本沒考慮過安置分流計劃。「此詔一下,於是前者屍位素祿圃無能妄自尊大之人,多失其所恃,人心惶惶,更有與新政諸臣不兩立之勢」,「改革」者們「如投身於重圍之中,四面楚歌,所遇皆敵」(梁啟超《戊戌政變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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