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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最美地宮——明蜀王陵

明蜀悼庄王陵地宮。悼庄王陵是目前已發現的四川明代墓葬中最大的一座——其宏大的墓室,建造考究,裝飾華麗,規制比之同時代親王的陵寢更為奢華。有考古學家認為,此陵墓本為蜀獻王朱椿的陵寢,但世子朱悅燫早他而逝,便以己之墓葬之。其精美石刻的墓室及工藝精湛的陶俑等出土文物,為研究明初親王陵墓制度、儀仗制度、明初衣冠制度以及古代建築史、雕刻藝術史提供了珍貴的資料。

北有十三陵,南有蜀王陵

在四川成都東郊的十陵鎮

考古發現了十多座明蜀王家族的墓葬勝跡

以僖王陵為代表的蜀王陵墓葬群

擁有富麗堂皇的地宮建築

巧奪天工的精美雕刻,而被專家譽為

「中國古代陵墓中最精美的地下宮殿

那麼,聚族而葬的明蜀王家族

會選擇怎樣的風水寶地?

地宮中究竟埋藏有多少明王朝的秘密?

文物修復專家方全明正在精心修復明蜀王陵出土陶俑。

[前言]

「這是明太祖朱元璋的曾孫,第三代蜀王朱友的頭骨(下圖)。你們看他天庭飽滿,臉龐骨骼輪廓和諧,除上顎牙齒失落外,其餘皆排列整齊。可以說,這是一位相貌英俊的蜀王,與史書記載他善良純樸也是相吻合的。」

(上)經文物工作者精心修復後的第三代蜀王僖王朱友壎的頭骨。

文物修復專家方全明對這件耗費了他數月時間的傑作,頗為滿意。「這哪裡是具嚇人的骷髏啊,其實是件尊貴的文物」,老方介紹,這具頭骨出土於明蜀僖王陵的棺槨之中,也就是說,他是第三代明蜀藩王朱友壎的頭骨。

確切地講,是一具距今整整580年的腐朽頭骨。在經過電腦模擬復原、石膏出模、材料填補、齒牙鑲嵌等工序之後,如今,這具頭骨在文物修復工作台聚光燈的照射下,形態初現,煥發出歷史的幽謐色澤——它上下齒牙之間似閉未合的空隙,似乎給人以說話的感覺。它是在講述580年前的一段隱秘的歷史嗎?

其實,一段時間以來,老方都在忙於一批明蜀王陵出土文物的修復工作。我到工作室的時候,他正在精心地修復著一件頭戴瓜皮帽的陶俑。他告訴我,這件陶俑出土於明蜀昭王陵,屬夫役僕從俑一類,「過去我們大多以為瓜皮帽興於滿清,但從多座明蜀王陵出土的這種冠式陶俑來看,瓜皮帽應該是明代帝王宮廷某類僕役人員的特定製服冠式,而後傳入關外,又隨清人的入關,成為大江南北流行的便帽。」

而那些已經修復好的各式陶俑,正列隊整齊地擺放在老方工作室的玻璃櫃里,在遠距明代五六百年後的今天,上敷的彩釉依然光彩如新。兵馬俑、舞樂俑、夫役僕從俑、僧道儒士俑、太監宮女俑??老方一一向我娓娓道來,他說比之各明蜀王陵出土的眾多文物,這些需要修復的陶俑實在是冰山之一角;而比之於埋葬這些文物的王陵地宮,其精美和富麗的程度也要大打折扣。

鑲嵌在明蜀定王次妃墓寢宮正壁上的鳳盤石雕。

說到明蜀王,就不得不提明朝的宗室分封制。朱元璋稱帝後為鞏固統治,把24個兒子和一個從孫分封到全國各地,以「慎固邊防,翼衛王室」。明朝蜀藩王朱椿是朱元璋的第十一子,自明朝洪武十一年(公元1378年)受封,至明崇禎十七年(公元1644年)八月張獻忠的農民軍破成都蜀藩絕嗣,歷十世十三王,共267年。

蜀王府建於成都,是明代大藩。四川古稱「天府之國」,蜀王府佔有成都平原十分之七的良田,是明代最為富足的王府之一,故歷代蜀王的陵墓建築都極盡奢華。在民間和古詩詞中,墓葬往往為「黃泉」代名。「陽氣動於黃泉之下,動養萬物也」(班固《白虎通義》),「結髮同枕席,黃泉共為友」(漢樂府《孔雀東南飛》,可以說,幾千年來,在中國古人的心目中,幽閉於地下的黃泉世界,既是眾生的最終歸宿,也是眾生寄寓來世的一種禮儀空間。

皇室墓葬集中一地,自唐始至明,已形成定製。明蜀王及其王室家族死後分葬於鳳凰山、天回山、正覺山等地。從上個世紀70年代發現以來,迄今已經探明或者發現二十餘座明代蜀王、蜀王妃、郡王及郡王妃的墓葬。值得一提的是,這些墓葬大多分布於成都東郊十陵鎮青龍湖畔的正覺山一帶,有些陵墓已經進行搶救性發掘,有些還在地下尚未揭開神秘面紗。

那具經過修復的蜀王頭骨,無疑讓人對明蜀藩王們頓生好奇,曾經的蜀王究竟擁有怎樣一種非常人生?他們在封藩之地四川又有著怎樣的作為?即便一件普通的陶俑尚且蘊含著如此豐富歷史文化信息,那麼走進這些王陵地宮,它們又將在我們的眼前呈現出一派怎樣的明代風貌,泄漏出怎樣的一段鮮為人知的明代時光呢?

青龍湖明蜀王打造的風水寶地?

明朝的那些蜀王們相信,正覺山和青龍湖是塊「聚氣凝神」的風水寶地,一定能讓他們的魂魄永結龍脈,永通王氣。所以,蜀王及其家眷大都選擇這裡作為靈魂「聚族而居」的棲息之地。

青龍湖濕地風光。從傳統風水學的角度講,青龍湖一帶是墓葬的上佳寶地。從已經探明或者發掘的明蜀王陵來看,它們大多背山臨湖地列布在正覺山、青龍湖方圓5平方公里的地域內。明末農民戰爭後,明蜀王陵地面建築毀壞,或難覓蹤跡,使這裡長期成為一方深埋王陵的秘境。

正覺山是明代的古地名,今名大梁子。說是山,其實是一處山丘連綿的黃土崗。2012年的秋天,我和龍泉驛區文物保護管理所所長張珂來到這裡,但見坡嶺起伏的山崗上良田映秀,竹林疏布,不少農人正在地里忙著秋收。但幾個世紀以來,生活在這裡的人們都不曾料想到,就在他們世代耕種的土地之下,竟然埋葬著明蜀藩王及其家族的王室陵墓群。

其實在過去,成都東郊的這片丘陵地,在當地人心目中就是一片荒郊野嶺,是樵獵、墓葬之地。山間勞作的老農說,就在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大梁子上的松柏連綿成片,濃蔭蔽日,後來大鍊鋼鐵,林木砍伐光了,這些山崗才變成莊稼地;至於山崗之下的青龍湖,若干年來也無非是一大片稻花飄香的水田,其間有荷塘、魚塘零星分布。

如今的青龍湖,一座面積達1500畝的城市生態濕地公園建設已初具成效。透過鐵絲網圍欄,公園裡林木蔥蘢,清風習習,蓄水的湖面上,鷺鳥翻飛??

「這邊是正覺山,對面凸起的山丘就是青龍埂。這兩處黃土崗合圍之地,就是今天有著千畝水面的青龍湖。從已經探明的明蜀王陵來看,它們大多背山臨湖,分布在這方圓五平方公里的地域內」。張珂說,青龍湖的存在契合了古代王陵選址講究「藏風聚水」的要求。

但關於青龍湖,地方史志上幾乎沒有記述,至於這個名詞,更像是人們口口相傳的一個地名。二十一紀初,因為青龍湖濕地公園的建設,考古工作者曾經在離湖底不遠處的低洼地厚厚的淤泥下發掘出一座宋墓,可見,宋時的「青龍湖」並非湖。「但從那些深厚的淤泥來看,這一帶應該是一處有著廣闊水面的古湖泊的」,張珂說。

那麼,青龍湖是什麼時候形成的,又在何時乾涸的呢?

如果青龍湖果真在歷史上一度存在的話,那麼我懷疑古青龍湖並非自然形成。因為從地勢上看,青龍湖的東南方是個明顯的地理缺口,即便今天重新圍埂造湖,也只需在此缺口築上幾座大壩才能蓄住水。或許曾經的古青龍湖,也是一座築壩而成的人工湖。那麼它是誰造的呢?而且誰才有這個能力實施如此浩大工程呢?它是明朝蜀王們的傑作嗎?

渾圓而起伏有致的正覺山海拔534米,是東距成都市區最近、最高的一座山丘。從中國古代人都十分信奉的墓葬風水學角度講,正覺山的這樣高度和山勢,正是所謂的「父母山」,係為靠山;而此山又以北高東西兩冀漸低環抱之勢,與西南面地勢稍低的青龍埂和合,在南偏東方向形成自然的「陵口」。如此既可「聚氣凝神」,又可讓「魂靈之氣貫通」的風水寶地,自然讓明蜀王府的風水師心動不已。

文物考古工作者正在青龍湖畔的一處山林,探測明蜀王陵的地面建築遺迹。

但事實上,明蜀王室的墓地最初並沒有選址這裡,而是在象徵意義上與明王宮更近的成都北郊鳳凰山。

公元1368年,朱元璋建立明朝。一俟王朝建立,他便把自己兒子除長子儲於東宮、第二十六子朱楠逾月夭折外,其餘全部分封各地建藩為王。首代蜀王蜀獻王朱椿,是朱元璋的庶十一子,始封於明洪武十一年(1378年),二十三年就藩成都府,明永樂二十一年(1423年)去世後,子孫次第襲傳王位。至明崇禎十七年(清順治元年,1644年)八月,張獻忠農民軍攻破成都,十三代蜀王朱至澍偕妃妾投井自盡,蜀藩遂絕。

歷代蜀王包括郡王都住在成都,他們死後也都葬在成都。據《四川通志》記載:第一代蜀獻王朱椿、第二代蜀靖王朱友堉、獻王之子悼庄王朱悅都葬在成都北郊的鳳凰山。不過史料顯示,朱悅年僅22歲就先於父親去世了,朱悅長子蜀靖王朱友堉年僅26歲又無嗣而逝。明蜀王室不由得不懷疑那裡的「風水」有問題,於是從第三代蜀僖王朱友起,明蜀王室大多避西北而東南,將成都東郊的大梁子選為他們的長眠之地。

但這處成都東郊的最高山丘作為墓葬之地,也稍有不足之處——那就是沒有一泓寬闊的水面。在一家二代早夭、無嗣的情況下,此時的蜀王更加心憂於王室血脈的傳承,出於對陵寢風水的迷信,自然對墓地的選址有著無以復加的苛刻要求。或許在風水師的建議下,其時的蜀王便在這裡依著地勢築埂蓄水造起了湖,以此形成中國傳統墓葬觀念中的「藏風聚水」之地。而事實上,從已經探明的各蜀王陵的分布來看,它們均依勢在湖的周圍分布,形成指向湖心的掌狀布局。

明朝的那些蜀王們相信,如此迎著東風、四至朝向俱佳的風水,一定能讓他們的魂魄永結龍脈,永通王氣。所以,從第三代蜀王朱友起,蜀王及其家眷大都選擇正覺山、青龍埂一帶作為他們靈魂「聚族而居」的棲息之地,也就不以為怪了。而隨著明王朝的滅亡,蜀王陵區再無人看護管理,最終導致青龍湖逐漸乾涸、消失,或許就是揭穿這個秘密最合理的一種解釋。

這樣的推想,讓人揣測起五六百年前明代正覺山麓的優美風光:山崗起伏,松柏森森,掩映著明蜀王陵園的青瓦紅牆;山崗之下,陵園之前,青龍湖波光粼粼,蕩漾著日月鱗光與浩浩清風??

青龍湖區明蜀王陵分布示意圖

成都明蜀王陵是明太祖朱元璋之皇室家族陵墓群,早期分布於成都北郊鳳凰山一帶,第三代蜀王起,多分布於成都東郊十陵鎮青龍湖畔的正覺山麓一帶。根據考古發掘和探測,至今在青龍湖這一地域方圓五公里的範圍,已經發掘或者探明的就有僖王陵、懷王陵、惠王陵、昭王陵、香花寺大皇墳(推測為成王陵)、黔江悼懷王墓、僖王趙妃墓、僖王繼妃墓、定王次妃墓、半邊墳郡王墓等十餘座明代蜀王、蜀王妃、郡王及郡王妃的墓葬。整個陵區講究「藏風聚水」、「聚氣凝神」的風水布局,墓群分三面(北、東、西)由山環抱,面向青龍湖呈掌狀分布,由此而形成一處類似北京十三陵的王陵墓葬群勝跡。

蜀僖王陵精美地宮裡的靈魂信仰

年輕的蜀王渴望通過精心建造的地宮黃泉世界,繼續享受他生前的富貴生活;在棺室頂部的藻井雕刻一輪藏傳佛教中的八瓣蓮花圖案,則渴望能在這種宗教禮儀的庇護下讓靈魂升入天堂。

明蜀僖王陵寢殿藻井浮雕精美的藏傳佛教八寶圖案。

五六百年過去了,青龍湖的風水到底為明蜀王室的魂靈提供了怎樣的庇護?我的老家就在明蜀王陵所在的大梁子附近。那條名叫青龍埂上的小土徑,我也曾在上學途中一次次地走過。然而,在我10歲以前,對於王陵一詞聞所未聞。

明蜀王陵長久成為一個秘密,那場歷史上著名的「湖廣填四川」移民浪潮是原因之一。明末清初,四川頻發戰亂、災荒、瘟疫,曾經富庶的天府之國人口銳減。《清史稿.食貨志》稱當時的四川「孑遺者百無一二」,清初張烺的《燼餘錄》也說「蜀民至是殆盡矣」。於是,清政府發動湖廣、嶺南等省居民前往四川拓荒生息。到清末,按照《成都通覽》的記述,「現今之成都人,原籍皆外省人」。

而戰亂中,明蜀王陵的地面建築早已湮滅無跡,前朝往事也就自然成為新移民記憶中的一片空白。但這個秘密最終還是被發現了:1979年春節前夕,大梁子山麓的石靈中學擴建工程正在緊張施工中。當工人們往臨時砌在學校西邊土丘上的灰漿池裡注水時,發現怎麼也注不滿,出於好奇,工人們挖穿池底,一個埋藏地下500多年的秘密這才從此展現在了世人的眼前。

這個秘密就是第三代明蜀王僖王朱友的地宮。和中國大多數王陵一樣,僖王陵雖然也曾遭致盜墓賊的黑手,但整個地宮保存完好。盜墓賊竊取的無非金銀財寶之類,至若各種冥器、陶俑和陶瓷器皿等,雖有擾亂和損毀,卻大多留存。通過考古發掘,僖王陵共出土陶俑、陶馬、陶傢具、各類明器、《壙志》碑及水晶飾件等文物680件,為迄今蜀王陵發掘出土文物之最。

我沿著僖王陵長長的墓道拾級而下。由於地宮深埋地下9米,站在由兩塊巨石鑿成、布滿門釘的高大地宮大門前,一種盛氣凌人的壓抑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及至進入地宮,那極盡奢侈的精緻華麗,又讓人在瞬間就迷離了眼。

明蜀僖王陵三進三重殿四合院布局的地宮,門、窗、柱等皆用石仿木鏤雕而成,整座墓室儼然墓主人生前所住的王宮——墓室大門象徵王城的正門;二門代表王府宮殿的正門;二門之內正殿之前為廣闊的正庭;左右兩廂表示正殿兩廡的左右二殿;墓室寢殿代表王城寢宮等。(上)僖王陵地宮大門雕飾有門釘81顆;前庭中央的壙志碑,記述了這位早逝蜀王簡短的一生。(中)僖王陵地宮後庭配殿及寢殿。(下)仿明蜀王府建造的僖王陵地宮,氣勢恢宏。地宮建築,無論門殿還是廂房,均設琉璃瓦筒屋頂和龍紋勾頭滴水,這些琉璃構件,都為其時蜀王府在成都東郊的官辦窯場——琉璃場精良燒制而成。

地宮呈三進三重殿四合院布局,分隔甬道庭室的四座門殿為石結構四柱三開間仿木建築,甬道、前庭和中庭的兩邊都建有廂房;無論門殿還是廂房,均為琉璃瓦筒屋頂和龍紋勾頭滴水,這些琉璃構件都採用實用件四分之一的比例精良燒制而成。尤其值得一提的是門、窗、柱等皆用石仿木雕,紋飾圖案十分精美。地宮內的建築以前殿和正殿最高,其次是過庭和棺室,廂房最低,由此顯示出建築功能的主次之分,和它的森嚴等級。

《大明蜀僖王壙志》石碑就立於進入墓室甬道的正中,它概括地記述了這位「王諱友」年輕蜀王的簡短一生——朱友系首代蜀王獻王之孫,二代蜀王靖王之弟。明宣德七年(1432年)九月襲封蜀王,宣德九年(1434年)六月因患「風疾」辭世,享年26歲,在位一年零九個月。朱友去世後,大明王朝因其「淳厚端淑,言動率禮,未嘗有過」,而按禮蓋棺定論賜謚「僖」。所謂「僖」,「小心畏忌曰僖」。

在朱友時代,藩王的意義已大不如從前。明朝起初的藩王不僅擁有多達數萬的王府武裝,而且還擁有獨斷封地大小事務的權利。藩王權利的高度集中,一度影響到中央政權的威望和安危。直到明成祖朱棣上台,通過一系列削藩行動之後,那些世襲的藩王才成為並無實權,僅僅是身份顯赫、盡享富貴的各地之王了。

憑藉這份僅剩的「富貴」,蜀王們當然也就更為貪婪地要將之從地面延伸到了他們理想的黃泉世界了。蜀僖王所在的明宣宗時代,正值明朝社會經濟發展的上升期,手工業尤為發達,這從著名的宣德爐便可見一斑。而當時四川上層社會奢靡之風更為盛行。所以,蜀僖王陵地宮的富麗也就不足為奇了。

但絕非富麗這麼簡單,年輕的蜀王更加渴望通過這個精心建造的如他生前家園般的黃泉世界,讓他的魄能夠得到安息,魂能夠升天。王陵的前庭、中庭均為青磚拱券,上施天花的棺室頂部也全用上好的石板橫鋪而成;其藻井為一輪藏傳佛教中意為修成正果的八瓣蓮花圖案(右圖),每一瓣各刻寶傘、金魚、寶瓶、蓮花、法螺、吉祥結、寶幢、法輪等佛教八寶,蓮心浮雕藏傳佛教中象徵壽命自在、心自在、願自在等十相自在的「朗久旺丹(藏語)」。

當時,在國家意識形態上,明王朝總體是推崇儒家理學的。不過,朱元璋推翻的元代帝國卻是以藏傳佛教為國教,所以建立明朝後,為了統治的需要,對藏傳佛教實施「因俗以治」的安撫籠絡政策。明朝皇帝本身崇信藏傳佛教的也不少,史料記載,明成祖朱棣就曾「征烏思藏僧作法會,為高帝、高後薦福」,及至僖王時期的明宣宗對藏傳佛教也有著濃厚興趣,不僅扶持藏傳佛教寺廟瞿曇寺、大崇教寺的修建,還師從高僧班丹札失受聞密法。

當朝皇帝的宗教信仰,自然為整個皇室所效仿。所以,這位英年早逝的蜀王,也就渴望能在這種宗教禮儀的庇護下升入天堂了。

地宮平面圖

地宮立體及平面圖

地宮王府再現生前蜀王富貴生活

僖王陵被譽為「中國古代陵墓中最精美地下宮殿」。如果說三進三重金碧輝煌的地宮是蜀王府在地下的一個縮影,那麼眾多陪葬陶俑所展示的禮儀空間,則彰顯了蜀王生前的富貴生活。

明蜀僖王陵出土雙耳三足石雕燔爐。

翁善良老先生是當年第一位進入蜀僖王陵地宮勘探的考古人員。他說,僖王陵發掘之初,整個地宮都淹沒在一窖深及數米的清水中,當地宮中的水被全部抽完後,他順著盜洞搭梯下到地宮,手電筒的光照下,地宮的硃砂漆石門、石質斗拱和額枋上的彩繪、琉璃彩瓦以及棺槨上的朱漆等都色澤如新,十分鮮亮,整個地宮可謂「金碧輝煌」。

更令他感到驚訝的是,墓室甬道兩旁有威武的將軍俑把守;前庭及兩側廂房,數百尊兵馬儀仗俑及樂隊吹鼓俑和執事俑,列隊而立;中庭及兩側廂房,則陳列有椅櫃几案、箱籠函匣、捧盒車轎等冥器模型,以及杯盤碗盞、壺瓶盆罐等陶瓷器皿,除此之外,兵弁侍衛、夫役僕從、僧道儒士、太監宮女、宮官執事陶俑,一應俱全。「地宮裡的建築布局和陪葬陶俑,可以說是明蜀王府在地下的一個縮影。這些彩釉陶俑雖遭盜墓賊的擾亂,但數量之多,氣勢之大,著實令人驚嘆」。

蜀僖王陵一經發現,便被考古學家譽為「中國古代陵墓中最精美地下宮殿」。對比相關資料,如果說三進三重金碧輝煌的地宮是明蜀王府在地下的一個縮影的話,那麼眾多氣勢宏大的陪葬陶俑所展示的禮儀空間,則無疑彰顯了蜀王生前的富貴生活。這不禁讓人猜想,曾經的蜀王府究竟是何等的模樣?而生活起居其中的蜀王及家眷們又享有怎樣令人羨慕的生活呢?

成都龍泉山中有座石經寺,明天順年間(1457—1464年),主持該寺的高僧楚山紹琦法師曾被第四代蜀王和王朱悅召見。在目睹了蜀王府這座仙境般的夢幻宮殿後,楚山由衷讚歎到:「琪花瑤草殊凡境,王殿瓊樓越凈方」;明萬曆年(1573年—1620年)初,明代地理學家王士性到成都遊歷,在描繪蜀王府的壯麗威嚴時也說:「蜀王府從宮殿建築到御駕儀仗,都足可抵朝廷之半」。

與其他已經發掘的明蜀王陵不同的是,悼庄王陵地宮寢殿之前,參照曾經的蜀王府,建有微縮的圜殿一座。據考證,曾擁有八大宮殿建築群落的蜀王府,建築巍峨雄偉,金碧輝煌,規模十分龐大。其中的圜殿系蜀王府的第二大殿,其建築形態意在對應大明皇宮的「華蓋殿」,以體現宗法禮制。圜殿是蜀王舉行盛典的地方。不過,蜀王府早被張獻忠焚毀殆盡。今天的人們或可從悼庄王陵地宮裡的圜殿,窺見其時蜀王府樓宇相望、氣象莊嚴的勝景。

明洪武十五年(1382年),朱元璋詔令修建蜀王宮殿,根據他「非壯麗無以示威儀」的詔諭,擁有八大宮殿建築群落、大小房間800多間的蜀王府,歷時8年才在五代後蜀王宮的舊址(即今天成都展覽館一帶)聳立起來。李人先生考證,曾經的蜀王府幾乎占當時成都城的五分之一,整個建築坐北朝南,巍峨雄偉,金碧輝煌;園林精緻優美,亭台樓閣,小橋流水,鳥語花香;宏大的宮殿園囿之外,尚有宮城,宮城之前的一堵紅色照壁長二十餘丈,高三丈有餘。只是到今天,宮殿不存,照壁不存,但「皇城」、「紅照壁」這些個地名卻留了下來。

而服務於這座宮殿主人安全、生活、禮儀等大小事務的,也與之配套有一個龐大的機構。比如曾經蜀王府的護衛就近15000人,在歷經建文帝、明成祖、明憲宗三代皇帝削藩之後,其護衛也近5000人。除此之外,尚有掌祭祀、膳饌的典膳所,掌王寶符牌的典寶所,掌祭祀樂舞的奉祠所,掌諷導禮法的紀善所,掌醫的良醫所,掌繕造修葺的工正所,掌侍從起居的伴讀,掌接待賓客的引禮舍人等等。而所有這些都從僖王陵、悼庄王陵出土的各式陶俑文物得到有力證明。

「天府之國」的封地之富,造就了王宮仙境般的生活。但是削藩之後,藩王僅僅是一個並無實權、身份顯赫的富貴象徵,被朝廷強行剝奪了權利慾望的歷代蜀王大多舞文弄墨,「積琴書古玩」,「皆好文學」,並頗有建樹。當然,這也得於首代蜀王朱椿的崇儒家風。

明洪武十一年(1378年),「讀書好善,近儒生,能文章」、「博綜典籍,容止都雅」的朱椿被朱元璋封為蜀王,分封那天,就尊明代「開國文臣之首」、明初詩文三大家之一的宋濂為老師。到四川後,又聘請明代著名文學家、思想家方孝孺為世子老師,並為其書齋題名「正學」,以激勵蜀人的向學之風。就在其時各地藩王都在忙於訓練軍隊之時,朱椿卻「獨以禮教守西陲」,而蜀中百姓也「由此安業,日益殷富」。

明蜀僖王陵出土的鎮墓俑。

之後歷代蜀王莫不以朱椿為典範。明代大文豪楊慎生活的時代,蜀王已蟬聯四代,他說,「四葉相乘,皆有文集行世」。之後蜀王也繼續以文學著述見長,清代藏書家、詩人朱彝尊曾統計,蜀獻王著有《獻園集》17卷,蜀定王著有《定園集》10卷;蜀惠王著有《慧園集》並《蜀王草書集韻》5卷,蜀成王著有《長春競辰稿》16卷,蜀端王著有《端園集》等。

其中尤為值得一提的是首代蜀王朱椿和九代蜀王朱讓栩。《全蜀藝文志》收錄有多篇朱椿的作品,他在《祭漢昭烈皇帝文》中寫到,「神其洋洋,佑我蜀民,降福穰穰」,表現了其體恤百姓,為民祈福的良好願望;《長春競辰稿》收錄有朱讓栩的《成都十景》——「龜城春色」、「岷山雪晴」、「悶宮古柏」、「市橋官柳」、「草堂晚眺」、「枯井秋香」、「墨池懷古」、「濟川野渡」、「昭覺曉鍾」、「浣花煙雨」在這些詩情涌動的瑰麗詩篇中,這位極富才華的蜀王由衷地盛讚蜀都的秀美、繁華與富庶。楊慎曾不吝言辭稱讚朱讓栩「王好學,手不釋卷」,「著述滿家,儒林稱頌,真有王人之度,作者之風??」

而即便到了末代蜀王朱至澍這一代,雖然明知四起的戰火已經逼臨王宮,也依然「惟耽文學,日與近侍賦詩飲酒??刻翠剪紅,唱和極多。」可見,蜀王為文其目的意義實在大有不同。朱椿是崇儒重教,目的在禮教興邦;後世蜀王多為風雅之舉,自己愛好高興,別人也欽慕讚賞;末代蜀王則完全是毫無責任擔當的玩味和沉湎了。

公元1644年農曆八月初九,張獻忠農民軍攻破成都,走投無路的朱至澍只好帶著妃妾自沉於蜀王府內的「菊井」而死。而曾經巍峨壯觀的蜀王府也在張獻忠的一把大火中只留下些殘垣斷壁;至清康熙五年(1666年),在老皇城的蜀王府舊址上,建起了大小五百餘間的成都貢院。之後貢院又歷經乾隆、道光、咸豐、同治時代,增修房舍達一萬三千九百三十五間。一個時代結束了,另一個時代在廢墟中聳立起來。

明蜀王府宴飲想像復原圖。因為「蜀王之國」是「各處土官來朝」的西南重地,所以明洪武十五年(1382年),明太祖朱元璋在下達修建蜀王府的詔令時,曾特別詔諭「非壯麗無以示威儀」。史料記載,曾經的蜀王府,從宮殿建築到鑾駕儀仗,都足可抵朝廷之半,擁有八大宮殿建築群落,大小房間800多間,且王殿瓊樓,遍植琪花瑤草,恍如仙境。明崇禎十七年(1644年)農曆八月,張獻忠攻破成都,末代蜀王朱至澍攜妃妾自沉於蜀王府內的「菊井」,蜀藩遂絕。1646年冬,清軍進攻四川,在撤離成都時,巍峨宏麗的蜀王府在張獻忠一把「連月不絕」的大火中,化為廢墟。(繪畫/薄海)

王陵規制蜀王功勛和賢明的嘉許?

蜀王朱椿為人篤誠寬厚,深受朱元璋寵愛;分封四川後支持朱棣削藩,深得朝廷信任;治家嚴明,其家范成為整個明宗室的家法。這些功勛受到皇帝嘉許,其王室墓葬規格得到破格提升。

悼庄王陵出土的部分儀仗俑群。作為郡王的悼庄王朱悅,其王陵地宮比第三代蜀王僖王陵長6米,比第八代蜀王昭王陵長12米;而地宮發掘時,500個文官俑、武士俑、樂俑、儀仗俑、侍俑等,排列有序地組成規模龐大的儀仗俑群,喪葬禮儀和陵墓規格顯然都不是一個郡王應該享有的。

位於青龍湖西邊的香花寺大黃墳,是1958年興修東風渠時發現並經考古專家確認的一座明蜀藩王陵墓。今天略微隆起的這塊偌大皇墳土坡遺址,實則是正在建設的青龍湖濕地公園的苗圃基地,相傳這裡曾有廟宇名香花寺,皇墳便以此命名了。1995年,當考古工作者對皇墳地面建築遺迹進行局部試掘時,驚訝地發現其塋地總面積居然達87餘畝(合明代100畝),是迄今發現規模最宏大的蜀王陵,不由得對墓主人進行了種種猜測。

依照《明史·禮志》規定,即便是藩府親王的寢園面積也不得超過50畝(約合今天的43.5畝),從已發掘的僖王陵、昭王陵看,都大體符合這一規定,但香花寺大皇墳卻超過一倍有餘。依照明制,親王陵寢都是「工部遣官造墳」的,但誰又敢違反定製無端擴大規模呢?在皇權專制時代,除非得到皇帝的特許與恩賜。那麼在歷代蜀王中,誰又最有可能得到如此皇恩浩蕩的嘉許呢?

《明史》記述,首代蜀王朱椿自幼聰明好學,舉止儒雅,為人孝友慈祥,篤誠寬厚,性格與朱元璋眾多兒子大不相同,不喜習武,尤愛博覽群書,被朱元璋寵愛而戲呼他為「蜀秀才」。分封四川後,朱椿以禮教治蜀,社會穩定,經濟繁榮,百姓安居樂業,史稱「蜀人由此安業,日益殷富」;更為重要的是,朱椿在其四哥燕王朱棣舉兵奪取皇位期間,自始至終,儘力聲援;及至朱棣坐穩皇位轉而削藩,遭到眾多藩王抗拒之時,朱椿又率先垂範,主動削減王府武裝,放棄干預地方政務和節制駐軍的權利,而深受皇兄永樂皇帝朱棣的信任,恩賞有加。

鑲嵌在明蜀僖王陵寢宮正壁上的鏤空陶雕彩釉五爪雙龍盤。據文物專家介紹,在地宮發掘之初,該龍盤因描金工藝而金光閃閃。不過,在地宮潮濕的地理條件下,龍盤描金逐漸剝落,陶雕本色最終顯露。

那麼,香花寺大皇墳是首代蜀王朱椿的王陵嗎?《四川通志》明確記載,蜀獻王陵在成都北郊的天隳山(今鳳凰山)。要知道,「帝陵無虛設」,縱觀歷代帝王之陵的考古發掘成果,其墓地大多與史料記載一致。之所以在發現之前是如此的撲朔迷離,多是因為年代久遠造成的物是人非、地理變化和地名變更。

比如,第七代蜀王惠王病逝後,《華陽縣誌》記載下葬於「治東二十里芳山」,但「芳山」究竟在哪裡呢?直到2005年某天,成都一施姓居民在自家多年當花台的一塊石碑上無意間發現「大明蜀惠王壙志」及「芳山之原」的字跡後,考古人員追蹤石碑最早的發現地,西距青龍湖幾公里遠的一座未被發掘的「廖家灣王陵」,才最終被認定為蜀惠王陵。再如,《華陽縣誌》錄,「僖王陵在治東三十里正覺山」,但直至考古人員對比蜀僖王陵壙志碑後,才幡然而悟,原來大梁子就是明代的正覺山。

香花寺大皇墳如果不是朱椿之陵,那麼又最有可是是哪代蜀王的呢?史料記載,除蜀獻王朱椿外,九代蜀成王朱讓栩也是賢明有為——「讓栩尤賢明,喜儒雅,不邇聲伎,創義學,修水利,振災恤荒??」不僅深得川中百姓愛戴,明世宗嘉靖皇帝還對他給予特別嘉獎,專門賜建他「忠孝賢良」牌坊,以示表彰。所以學界也多傾向於超越規制的香花寺大皇墳,是嘉靖皇帝嘉許的成王陵寢之說。

而這個嘉許,其實在朱椿時代就開始了。永樂七年(1409年),39歲的朱椿痛失世子朱悅。按照《明史·禮志》,親王世子去世,只能享受「御祭一,東宮祭一」的待遇,但朱悅去世後,卻是「輟視朝三日,謚悼庄」;不但如此,經過考古發現作為郡王的悼庄王,其王陵地宮內空通進比僖王陵長6米,比昭王陵長12米,喪葬禮儀和陵墓規格顯然都不是一個郡王應該享有的。

明蜀昭王陵出土石碑上的人頭龍盤雕。昭王陵建築構件上的各種雕飾,無論藝術水準還是鑿刻工藝比之僖王陵都要精緻得多。有文物專家認為,這塊石碑上的人頭龍盤雕,其人頭是仿明太祖朱元璋的頭像而雕,為全國之絕。

或許此墓本是朱椿給自己預建的陵寢,不料兒子先去(朱悅明永樂七年去世,朱椿永樂二十一年去世),朱椿悲而憐之,求得皇兄特許,用自己的墓葬兒子。加之皇兄感念他忠心耿耿,功勛卓著,哀其不幸,便敕令另行擇地為其修建了陵墓了。但此例一破,就為後來蜀王府喪葬的屢屢逾制大開了方便之門。

在張珂的提醒下,我突然回想起僖王陵寢宮影壁上的那塊蟠龍鏤空陶雕——四角雲紋圍繞中,兩條五爪金龍盤曲伸張,姿態十分優美。除此之外,不僅是蜀僖王陵,包括2001年從成都錦江區潘家溝異地原貌遷建於明蜀王陵區的定王次妃墓(第五代蜀王妃子),其墓門上的門釘也都是九縱九橫共計81顆。

要知道,早在元代,龍紋的使用就完全被皇權壟斷,並以法律形式予以明文規定。到明初,五爪龍紋只限於皇帝一人使用,分封各地的藩王也須遵其制,這種特權一直貫穿了明清兩朝。至於大門乳釘,皇宮才能九縱九橫排列,寓意九九歸一,一統天下;而王府則為九縱七橫排列,顯示出嚴格的等級區分。

這些顯然的違規越制,無疑只有得到了皇帝的特許。而這個特許應該始於朱椿時代。作為一代賢王,朱椿自然深受朝廷的信任和喜愛,但他使皇帝最為感動的估計還在是朱棣初登皇位各方矛盾激烈時,毅然告發自己母舅谷王和兒子朱悅的謀逆不軌。朱椿的作為,為蜀王在皇室的地位奠定了良好基礎,也對其子孫產生深遠影響,《明史》載「蜀多賢王」,明孝宗還專門下詔以朱椿所定的家范作為整個明宗室的家法。

或許,正因為蜀王一族為歷代當朝皇帝讚賞有嘉,其墓葬規格也就因此而得到破格提升。那麼,朱椿之墓到底在哪裡呢?這個謎團還有待於文史專家的進一步研究和考古發掘證實。

夫妻合葬黃泉之路上的情感世界

在古代人的情感世界和冥界觀念中,一旦結為夫妻,無論陽世陰間都永不分離。幾千年來,幽閉於地下的黃泉世界,既是眾生的最終歸宿,也是夫君同穴,一起寄望來世的一種禮儀空間。

蜀昭王與其正妃的夫妻合葬王陵。王陵地宮分左右棺室,左棺室須彌座棺座雕鳳紋,為昭王正妃劉氏的棺室;右棺室須彌座棺座雕龍紋,為昭王棺室。奇妙的是,兩棺室隔牆上有鏤空門扉一孔,據說這是為了方便夫妻二人在陰間的聯繫。

僖王陵左側的昭王陵,是在1991年考古發掘後,從龍泉驛區洪河鎮白鶴村異地搬遷而來的一座夫妻合葬墓。此陵墓雖然早年曾遭嚴重搗毀,但經過文物工作者的精心復原,墓室概貌大致與僖王陵的布局相通,只是規模略小。從墓門進入,依次為前庭、前殿和中庭。由於昭王陵是一座夫妻合葬墓,所不同的是,墓室中庭後部又分為左右正殿、後庭、後殿和棺室,左右棺室各設石質棺台一座。

從昭王陵地宮那些殘存建築構件的浮雕紋飾,尤其是從那塊倖存完好的仿朱元璋頭像的雲紋雙龍石碑可以看出,其藝術水準和鑿刻工藝比之僖王陵要精緻得多。看完僖王陵,再入昭王陵,你會有這麼一種感覺——僖王陵好似一座完好的毛坯房,而昭王陵則是一座破損了的精裝房。

明朝立國之初,明太祖朱元璋崇尚節儉,其祖訓曾對一切營建提出要求,「但求安固,不事華麗,雕飾奇巧一切不用,惟樸素堅壯,可傳永久」,並要求「後世子孫,守以為法。」蜀僖王朱友去世時,距明朝立國66年,距太祖朱元璋去世36年,此時的明朝雖已經步入正統,但太祖訓示依然如雷貫耳。而昭王朱賓瀚去世時,明朝立國已有140年之久,此時正值明朝中期,經濟文化空前繁榮,太祖的遺訓早被諸王室拋之腦後,奢侈之風盛行,這從墓室的精美度便可見一斑。如果蜀昭王陵完好如初,其地宮的精美程度比之僖王陵而言,應該更勝一籌。

昭王陵殘存的壙志碑文告訴我們,第八代蜀王昭王朱賓瀚明正德三年(1508年)辭世,享年28歲,在位14年。與其合葬的王妃劉氏,系當時治所成都的寧川衛一個將軍的女兒,「以賢淑擇配王」後,與朱賓瀚育有一子,「曰讓栩」,就是明正德五年(1510年)的襲封九代蜀成王朱讓栩。正德十三年(1518年),劉氏因病去世後,由「布政司委官開壙合葬」昭王陵。事實上,從昭王陵的建築結構來看,在造墓之初,無疑就事先作好了將來夫妻同葬的打算。

蜀定王次妃墓系明第五代蜀王定王朱友垓次妃、第七代蜀王惠王朱申鑿生母王氏的陵墓。相比與其他明蜀王妃墓而言,定王次妃墓規模龐大,分前、中、後室及棺室四部分組成,建造十分精巧,從中反映出蜀惠王對生母王氏的一片孝心。

在中國古代人的情感世界和冥界觀念中,一旦結為夫妻,無論陽世陰間都永不分離。《詩經.王風.大車》中有「轂則異室,死則同穴」的詩句,意思是今世不能配對成雙,死後也要共墳同穴;漢樂府《孔雀東南飛》也言,「結髮同枕席,黃泉共為友」。可以說幾千年來,在中國古人的心目中,幽閉於地下的黃泉世界,既是眾生的最終歸宿,也是夫君同穴,一起寄望來世的一種禮儀空間。

夫妻同穴的墓葬觀,與戰國到西漢時期,豎穴墓葬向洞室墓葬的轉變有著巨大關聯。從禮器相隨的封閉地下空間,轉為與死者生前故居相仿的洞室,當時的人們愈發相信,冥冥中的黃泉是人們死後生前的延續和再現,今世夫妻在黃泉路上依然是夫妻。

從考古發掘中,各地歷代夫妻合葬墓都時有發現。但帝王們或許不願意如此,因為他們渴望在死後依然擁有三宮六院,妻妾成群,與誰合葬都不合適。當然也有特例,比如唐乾陵——它是中國歷史上唯一的女皇帝武則天與其夫唐高宗李治的合葬墓,也是迄今知曉的唯一一座夫妻合葬帝王陵。

宋代理學家朱熹認為,夫妻關係是一個家庭的核心與基石,「夫之所貴者,和也;婦之所貴者,柔也」,夫和婦柔,恩愛相親,和睦的家庭關係必然推動整個社會的和諧和政權的穩定。但朱熹的理學直到明王朝的建立,才成為皇朝政權正統的意識形態。可以說,明王朝對朱熹理學可謂推崇備至,要知道,明朝時期的科舉考試,要求所有題目都須出自朱熹編訂的《四書》。

明蜀昭王陵出土陶俑。明蜀王陵出土的大量陶俑,反映出曾經服務於蜀王府的一支龐大機構——史料記載,曾經的蜀王府擁有成千上萬的護衛甲士,以及掌祭祀、膳饌的典膳所,掌王寶符牌的典寶所,掌祭祀樂舞的奉祠所,掌諷導禮法的紀善所,掌醫的良醫所,掌繕造修葺的工正所,掌侍從起居的伴讀,掌接待賓客的引禮舍人等,而所有這些都可從王陵出土的兵馬儀仗俑、樂隊鼓吹俑、執事俑等找到印證。

或許正是基於這樣的國家意識形態背景,明王朝的王陵制度規定,繼妃、次妃、婦人死後,一律「造壙葬」,之後又再次重申,「繼妃則葬其(本王之陵)旁」。所謂「葬」即合葬,或者葬於本王陵園和本王墳塋之旁。從相距僖王陵數百米之遙的僖王趙妃墓、僖王繼妃墓來看,它們皆符合這一定製,從中反映出明王朝對王室家庭關係的重視。

再說昭王陵,其最為奇妙之處在於兩個棺室隔牆上一孔鏤空的門扉,據說這是為了方便夫妻兩人在陰間的聯繫。這樣的設計,無疑反映出夫妻二人生前的和睦恩愛。或許正是因為這個王室家庭的和諧美滿,才培養出了一代賢王蜀成王朱讓栩。而且,考古人員在試掘中通過發現的龍紋滴水和鳳紋滴水初步判斷,被考古學家推測為成王陵的香花寺大皇墳,也是一座夫妻合葬墓。

在明蜀王陵區,除了昭王陵這座夫妻合葬墓外,還有四座王妃墓:僖王趙妃墓、僖王繼妃墓、成王次妃墓、定王次妃墓。其中定王次妃墓是在修三環時從潘家溝村搬來的,並對地宮進行了原貌恢復:一共有四進宮室,第一室立一碑,記述了次妃的事迹,第二室有一供台,第三室是一過廳,第四室就是放棺槨的石台了,裡面有很多精美的石刻,龍紋、龍雕、花卉、彩繪等等,展示了王妃生前生活的華麗。

據《明史.諸王世表》:「定王名朱由垓,為獻王朱椿嫡孫。天順七年(1463)襲封,同年薨。」明定王為第五代蜀王,次王妃王氏是其眾多妃子中的一個,這個女人的名字在史書中多次被提起,是因為她生了一個好兒子——明蜀惠王朱申鑿(第七代蜀王)。惠王非常孝順,在母親王氏去世後他一改傳統的墓葬禮制,為其母修建了這座大型陵墓。

神道消失誰蕩平了王陵地面建築?

明崇禎十六年,草莽張獻忠率60萬大軍攻入成都,大開殺戒,縱兵屠城三天;而為了斬斷明蜀王室的龍脈,張獻忠或許還搗毀了昭王、惠王陵的地宮,並將蜀王陵區的地面建築悉數盡毀。

明蜀昭王陵出土的殘存壙志碑。

昭王陵棺室隔牆上那孔鏤空的門扉,至今依舊在無言地訴說著這位蜀王生前恩愛的夫妻關係。不過,當我進入地宮的第一時間,首先進入眼帘的那些雖經複位的斷裂巨石,還是讓感到無比驚愕。

現年70歲的薛登老先生曾經參與過昭王陵的發掘工作,他說當初清理墓室時,地宮裡的淤泥里填滿了破磚爛瓦斷石;墓主人的骨骸全都從拆散的棺槨里拋落在甬道上;墓室隨葬的各種琉璃俑、冥器等幾乎全部砸碎,只有少量逃過浩劫;漢白玉鐫刻的昭王壙志碑和碑座被砸成碎塊;青石鐫刻的王妃壙志碑則從碑座打倒在地??情形慘不忍睹。

如此大違人道、毀人墳墓的行為,絕非一般盜墓所為。那麼誰才是搗毀昭王陵的罪魁禍首呢?同時,我們不禁要問,與明蜀王陵同屬藩王陵的潞簡王陵和靖江王陵都有著壯觀的地面陵園建築,但為何明蜀王陵都掩埋在荒草黃土之下呢?

地處河南新鄉市的潞簡王陵和地處廣西桂林的靖江王陵,是我國目前保存最好、最完整的明代藩王陵墓,從這兩處王陵倖存的地面建築看,都是以兩側儀仗隊般排列著石人石獸的神道為中軸線,將陵園的陵門、前殿、享殿和墓地有序謹嚴地串接起來。

所謂神道,就是通往「魂魄、神靈」之道。在中國古代人們關於死亡的理論上,一個人死後,魄依附於死者的軀體留於「事死如事生」的墓穴之中,而魂則飛揚離去進入宿命中的理想世界。至於享殿,又稱享堂、饗堂,內設死者的靈位,是死者親屬祭祀先人和守孝的地方。筆直的神道直通享殿和墓地,先廟祭祖先在天之魂,再掃墓祭祀祖先地下之靈,在中國古人的冥界概念中,自漢以後神道墓葬形式開始,死者幽秘的地下世界,便通過神道和享殿,實現了他與親屬的親情交融,並與他生前的世界萬世相通。

河南潞簡王陵至今保存完整的王陵神道,一共肅穆對列有16對懈豸、石羊、石虎、狻猊、麒麟、駱駝、大象、石馬,文武石人等,它們就像藩王生前的侍衛,忠心耿耿地守衛者主人的靈魂,並禮儀地迎送著四方來客。除此之外,潞簡王陵還留有石牌坊、神道碑、享殿等。張珂認為,依照明代親王陵都由「工部遣官造墳」的規定,曾經的明蜀王陵園也該有著相似的場景。至於那些藩府郡王,未襲親王、郡王的王子、王孫以及王妃等的陵寢,則按制縮減規格和規模罷了。

僖王陵地宮上修建的保護性建築。依照明制,親王陵寢都是「工部遣官造墳」的,那麼曾經的明蜀藩王陵也該與至今保存完整的河南明潞簡王陵一樣,擁有王陵神道、石牌坊、享殿等地面陵園建築。然而,從已經探明或者發掘的明蜀王陵來看,其地面陵園建築均不存片瓦,有文物考古專家推測,它們大都是被張獻忠的軍隊搗毀的。

事實上,考古人員在對香花寺大皇墳的試掘工作中,就曾發現其神道遺迹有180米之長。佔地面積達87畝的陵園,以神道為中軸線由三個橫長方形園子按墓向縱向排列連貫而成。除此之外,還在陵園北側的田土中,發現不少斷殘的石柱、額枋和石刻屋頂之類的牌坊構建。昭王陵雖毀損嚴重,但有遺迹證實其神道長度為寢園之外的50米,地面陵園和僖王陵一樣,都大致為兩個呈正方形的園子連貫而成。至於僖王陵的神道,因為推理所在的位置,早在發掘之前就已經是一條磚石混築的鄉村公路,故跡蕩然。

整個明蜀王陵地面陵園建築的集體湮滅,不僅讓人猜想,究竟為何人所為?要知道,在過去,帝王陵園都設有諸如「護陵監」之類的專門看護人員;而在漢文化的傳統價值觀中,掘人祖墳無異於大逆人道,必將遭致天下人的譴責,即便是推翻了前朝的皇帝,為了收買前朝遺民,鞏固新政權,也大多會善待前朝帝王之陵。例如,清朝皇帝入關之後不僅禮葬崇禎帝,還修整了明皇陵,同時按帝王陵園的規制進行春秋祭祀,並定下祖訓,清朝皇帝除了要祭祀十三陵,到了南京還必須祭祀明太祖朱元璋的孝陵。

談及此,一段歷史進入我們的視線。明崇禎十七年(1644年),草莽張獻忠率60萬大軍攻入成都,採取了「除城盡剿」的政策,大開殺戒,縱兵屠城三天;逃離成都時,又將偌大一座成都城化為焦土,「人畜同化灰燼」。或許正是在這種殺紅了眼的無理智瘋狂中,張獻忠將自己的失敗歸於沒有斬盡蜀王室的龍脈,除了派兵搗毀了昭王、惠王陵的地宮外,還將蜀王陵區的地面建築悉數盡毀。

與昭王陵相隔不遠的白鶴村二組,有個叫「玉石碑」的地方,《華陽縣誌》記述地名的來歷,說是張獻忠部隊搗毀明蜀惠王陵時,將墓內漢白玉的壙志碑棄之墓外,後來有人見其石質如玉,「即呼其地為玉石碑」。

薛登先生當年在蜀昭王陵發掘工作中還意外地發現,那些被拆毀用來構建墓室的上好青石不少被就地斷鑿開採,打製成加工糧食所用的磨盤、碾盤和石磙等。史料上說,張獻忠在攻打成都時有60萬大軍。如此一支並無供給的龐大軍隊突然湧進成都,吃喝用度如何解決?或許他就將目光投向了蜀王陵墓了?而考古人員一直都在苦苦尋找的那些神道石像等遺物,自然也就早被其部打製成磨盤等石頭用具而煙飛雲散了。

好在這段特殊的歷史時期還算短暫,否則,今天的我們或將無緣以睹明蜀王陵——號稱中國最精美地下宮殿的華美,作為一種廣集那個時代能工巧匠集體文化意識的禮儀美術傑作,從另種角度講,它們是我們民族文化瑰麗的寶藏。

異地原貌搬遷到明蜀王陵陵區的明蜀太監墓。曾經的明蜀王府到底有多少太監,今天已經無從考證,不過,這些太監死後,大都被埋葬在成都東南郊和西北郊地勢較高的寺廟附近。2004年,成都紅牌樓、五塊石出土的明代蜀王府太監墓葬群,被集體搬遷到明蜀王陵區,在四五百年後重見天日的今天,繼續「效忠」和「侍奉」他們的蜀王及其王室成員。

[結語]

從首代蜀王朱椿到末代蜀王朱至澍,蜀藩共歷十三代計260多年,除此之外,蜀王之下,還傳襲郡王16系計60餘人。按照明制,這些郡王乃至王子、王孫、誥命郡主、縣主等,一概不住封地,而只能在成都及華陽縣、成都縣等首縣建邸而居,他們死後也依制葬於成都近郊或者比鄰的州縣。事實上,在明代,成都附近州縣的土地,70%都為這些王府佔有。

據史料統計,明蜀王室包括歷代藩王,郡王,郡儲之外的鎮國將軍、輔國將軍,以及公主,王妃,次王妃等的陵墓,應該不少於300座,但考古發現和探測到的,如今只有23處合26座。

不禁要問,其餘大多數的這些明代王陵究竟埋葬在哪裡?它們已然早被搗毀,還是坍塌為泥了?或者正安然無恙地藏於地下某處——如是這樣,那麼在我們無法預期的考古發現中,他們又會帶給我們怎樣的驚天秘密呢?

明朝劉伯溫《堪輿漫興》稱:「清漣甘美味非常,此謂嘉泉龍脈長,春不盈兮秋不涸,於茲最好覓佳藏。」劉伯溫明確指出有「嘉泉」的地方就有「龍脈」,是營造黃泉世界的「風水寶地」。

明蜀王打造的青龍湖這塊「嘉泉龍脈長」的風水寶地,並沒有阻止明王朝的滅亡,也並沒有阻止最後一代蜀王的「合宗被害」。明蜀藩王心目中的「風水佳境」,在數百年的歲月洗禮中,山禿了,湖水乾涸了,那些或遠或近指向湖心、如掌狀布局的王陵,或毀於戰火,或慘遭盜墓賊的黑手,或坍塌零落為泥,或掩藏荒野,不知所蹤??

而我們扼腕嘆息的,不是風水的得失,而是那如風般掠過雙肩的歷史。

明蜀王府太監墓八字牆上的龍紋浮雕。

節選自《DEEP中國科學探險》2013年第3期

更多詳細內容請見《DEEP中國科學探險》2013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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