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梅】櫻花落(11.3.24)
愛櫻花,是因為它開時的極盡爛漫,真正的繁花綴枝,似乎所有的春光都是它們的。
校園裡就有一株,在我讀中學的時候,它已經亭亭如蓋,每年冬日,它葉落無餘,落得毫無保留,那樣的瘦,一種寂寞的瘦,一種清癯的瘦,完全不同於它們盛放時的豐腴。
驚蟄之後,冬天的肅殺漸行漸遠,等春陽傾瀉,黃豆大小的花苞一下子迫不及待地綻開,開起來不知道含蓄,讓你幡然頓悟:春天一直在行進中,只是草木無言。
曾經在夜色中路過它們,從校園裡斜穿而過,給在學校傳達室值班的父親送飯。夜色中的繁花,路燈昏暗,月光遙遠,無數的花擁擠著,又模糊著,像夾在舊書中不經意間翻出的老照片的背景,在樹下怔住,品味著意外得到的美。
曾在這個校園裡度過自己的豆蔻年華,懵懂的初中,沉重的高中,然後是離開,離開到幾乎忘記了那兒有櫻花,忘記那些淺淺深深的少年情懷。可如今,我又被時光之舟帶到這兒,泊在開放著櫻花的校園裡,在這兒領著一群孩子看櫻花,看煙柳,看他們寫下稚氣的句子:花兒雲霞一般,花兒在咯咯歡笑,這是孩童的櫻花,只知盛放,不知凋零的櫻花。
櫻花的曼妙還在於它的落花,櫻花的凋零是轉眼間的事,它們那麼單薄,是禁不住初春寒氣猶存的風的,落就落吧,開得熱烈,落得壯美,櫻花是岩井電影中高頻出現的抒情道具——松隆子主演的《四月物語》中的小女孩,頂著滿身的櫻花去上學,旁邊有位新娘,打著傘,也是用來承接櫻花的落英,溫婉得讓人沉醉。
「把開得很好的櫻花,長長地折下一枝來,插在大花瓶里,那是很有意思的」,和我們折梅作為清供一樣,清少納言在自己的國度賞櫻,她說,櫻花是花瓣大,葉色濃,樹枝細。春色年年,也櫻花年年吧,留下的文字,也像櫻花一樣溫暖、明凈、恬然。
落櫻如雪,一地錦緞,櫻花是春天的雪,雪是冬天的櫻花,須臾雪落雪融,須臾花開花落,倉促如一段初戀,櫻花爛漫終究是讓人惆悵的。「櫻花爛漫幾多時?柳綠桃紅兩未知」,李商隱詩中的櫻花,沿襲一貫的幽怨、冷凝、傷感。人間四月,柳綠桃紅,櫻花樹和其他的樹木已經沒有兩樣,繁花落盡,綠意滿樹。
看到日本攝影家丹地保堯的《老樹垂櫻》時,想到那個月夜時看到的櫻花,沉靜平和地美著。照片中的兩棵櫻花,疏影橫斜。惹眼的已經不是細碎飽滿的花朵,而是那些蒼勁的枝幹,謝去繁花,樹的枝幹墨黑,顯得舒展、蒼勁、簡約,反而有一種超然物外的安詳,日色流光都被它們攬進懷裡,好似兩位老者,正在低語踮著腳離去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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