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析《論語》智慧

透析《論語》智慧【序】時間:2010-03-10 15:44來源:原創 作者:雲 蕭 景 春 序-從正心開始的大成智慧關於《論語》的闡釋,歷來眾說紛紜。卻似一致公認,儒、道各成體系、涇渭分明,孔子不信神鬼、不關出世,《論語》以仁為本、自足無瑕。尤其近代以來,由於斯文舛亂,理論入於繁瑣,人們多沒跳出以儒解儒、以人會仁、以俗世論入世的窠臼,以致孔子之宏旨、之原意、之用心,很難得到明白無誤的展示,也難有效教化於今人。為此,本書從「心靈」、「智慧」的角度切入,探討《論語》的終極旨歸、核心標準、修養正途與如意境界,力求從世俗與學究的一般套路中跳脫出來,挖掘其全新的意義。全書選擇《論語》中與「正心」相關的句段122則,分屬4卷13章。每則按「選文」、「簡注」、「意譯」、「理釋」、「例述」的體例展開,「理釋」以引伸、升華、且前後一以貫之為要,「例述」則舉古今人事以印證。當然,我們必須強調,作者思想的來源是「天道」,是內心深處的獨特悟會,與他人對《論語》的任何闡釋無關。由此,書中所論,並不尋章摘句以雕琢,也不斤斤計較於末技,而以揭示《論語》的天地背景、大道脈絡、精深意旨為主向。其相關思想,系統表述如下。1 終極旨歸:悟道、明德、歸真儒、道雖然表述不同,追求各異,但卻一脈相承,彼此印證。世間之人分兩種,一為出世者,一為入世者。前者為少數,後者為多數。針對不同之人,勢必有不同的教化方式,因此道、儒應運而生。《老子》教人向道,必以德為起點,最後證悟真理大道,得大智慧,獲大自在。《論語》教人做人,亦以德為起點,以道為指向,以返本歸真為最終目標。差異僅僅在於《論語》多論人之道,少論天之道,且於如此做人的終極歸宿,幾乎不談。因此,人們才多以為,孔子不信神鬼,不屑出世,拒絕承認因果與宿命的輪迴。實質則是,按儒的準則做人,人即能悟道,即能歸真,即能與《老子》的描述契合。孔子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即示其傳道智慧,在於避免人用低層的觀念去覬覦無限的美好,故而簡單易行,適合更多人們遵奉;這也是中國文化以儒為本的根本原因。就其實質而言,《老子》與《論語》,是同一體系的不同層面的表述:前者對根器極深、悟性極佳者,直接談出世,以便超凡入聖,功成圓滿,後者對樂於為人、樂於建功者,直接談入世,以便做個真者、善者、德者,既能修齊治平,又能成道歸真;前者引領出世之人,視紅塵如糞土,視萬物如無物,徑往遠超於世俗的時空追求,後者引領入世之人,格物致知正心誠意,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以免遠離道的本真與需求,以便符合道的規則與境界,最終達到與道同化而圓容萬端;兩者統一於個體,入世可立德、立言、立功,出世可返本、歸真、成道,前者由近及遠,後者舍末逐本,雖然表現、過程不同,目標卻極相近。關於悟道,孔子云,「朝聞道,夕死可矣」(《論語·里仁第四》)。道於淺層而言,是人之道;於深層而言,是天之道。所以「天人合一」的意味之一:純正的人道一經升華,即為天道;博大的天道貫穿而下,必然圓容人道。孔子講大成,是一種真實的內聖外王的境界。為悟道而死不足惜,絕非僅僅贏得精神的自慰,而是大道在心,其生命在此處消失,自能在更高處新生。孔子亦云,「獲罪於天,無所禱也」(《論語·八佾第三》)。孔子又雲,「道之將行也與?命也。道之將廢也與?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憲問第十四》)。如果孔子所言尚顯模糊,子夏所言則絕對清晰,「死生有命,富貴在天」(《顏淵第十二》)。因此,儒道本一體,其意都喻示:天道決定一切,人決不可以勝天;順天者昌,逆天者亡。關於明德,《老子》所論甚詳,《論語》亦反覆強調。無論老子或孔子,都是覺悟者,都闡述了道的起點必在重德:於出世者,德高,境界即高;於入世者,德高,進而入道得法,退而無所不能。故孔子云「德不孤,必有鄰」(《里仁第四》),懷德之人,聚得天下人,近得天下人。「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為政第二》),強調德治之政,無所不治,無所不服。「夫子溫、良、恭、儉、讓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諸異乎人之求之與」(《學而第一》),強調溫和、善良、恭敬、儉樸、謙讓的德性,可以使人親近,可以獲知一切。本此,儒、道也都直言:重善積德,大道之始;缺德失德,一切散盡。關於歸真,在道家那裡,即說真話,行真事,做真人,最後自主、自在而自足;在儒家那裡,則以踐行、成聖的過程來表達。孔子「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為政第二》),即是由入迷到破迷、由拘束到自由、由真實到坦蕩的歸真過程。凡真人,皆性情無偽,所以孔子云,「有慟乎?非夫人之為慟而誰為」(《先進第十一》)。真人不矯不曲,所以孔子云,「何以報德?以直抱怨,以德報德」(《憲問第十四》)。真人怡然自樂,所以「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雍也第六》)。真人如天,雖默化萬物,又無可無不可,所以「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陽貨第十七》)。2 核心要求:誠意、體仁、懷柔終極目標既明,《論語》勢必提出心性標準。外物之約束,只能治表。唯有準則在心,方能內外如一,歸真悟道。要求之一,即誠意。誠意於心,表現於外,雖林林總總,卻都直指肺腑。「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憲問第十四》)、「小人之過也必文」(《子張第十九》)、「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公冶長第五》),各以言過其實、文過飾非、心口不一為恥。何也?孔子云,「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為政第二》)、「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顏淵第十二》)、「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於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別乎」(《為政第二》)。所以,「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八佾第三》)、「二三子以我為隱乎?吾無隱乎爾。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是丘也」(《述而第七》)、「吾誰欺?欺天乎?且予與其死於臣之手也,無寧死於二三子之手乎」(《子罕第九》),不欺神,不欺人,不欺天,亦不自欺,即為誠意的根本。要求之二,即體仁。仁在曾參理解為忠恕,曾子云,「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里仁第四》)。仁之表,即恭、寬、信、敏、惠,故孔子云,「能行五者於天下,為仁矣」(《陽貨第十七》)。行仁在心,行仁在時時處處,並不以外物為轉移,「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述而第七》)、「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里仁第四》)。行仁必以禮,「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顏淵第十二》)。仁者無怨,「在邦無怨,在家無怨」(《顏淵第十二》)。仁者可以殺身,「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衛靈公第十五》)。仁者時刻為他人計,「師冕見,及階,子曰:『階也。』及席,子曰:『席也。』皆坐,子告之曰:『某在斯,某在斯』」(《衛靈公第十五》)。要求之三,即懷柔。其實質,同於修忍。事人,「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子路第十三》),追求人和之境。事親,「事父母幾諫,見志不從,又敬不違,勞而不怨」(《里仁第四》),待以委婉之道。於敵,「伯夷、叔齊不念舊惡,怨是用希」(《公冶長第五》),不記往日仇恨。於我,「以能問於不能,以多問於寡;有若無,實若虛,犯而不校」(《述而第七》),決不畫地為牢。待人,「君子不施其親,不使大臣怨乎不以。故舊無大故,則不棄也。無求備於人」(《微子第十八》),儘可能網開一面。在心,「巧言亂德,小不忍則亂大謀」(《衛靈公第十五》),儘可能柔韌如水。《論語》之誠意,實與道家之真相能。《論語》之體仁,實與佛家之善共臻。《論語》之懷柔,實與「人家打你左臉,你將右臉也送上去」之基督精神內通。無論道家、佛家或基督教徒,都嚮往天國世界,都有精細入微的戒律或心法。由此益知,《論語》的心性標準,兼容了各大正教的根本教義;而其道路,顯然是在通透宇宙因果規律的基礎之上,運用因果而致升華,最終達成解脫自我、歸真返本的生命目標;不同之處在於,儒家成就的聖者,能夠反過來圓容世俗社會,他的「放棄」體現為「最大限度的符合」,此非傳統的道教所能做到。3 修養正途:正欲、崇義、修禮、慎獨標準在心,務必孜孜於實踐,體現於言行。因此,《論語》的主體,即談人之為人的具體做法。嚴格遵循這些做法,必定符合人道,進而符合天道。即使弟子並不能直接證悟天道,亦屬「不修道已在道中」,自會結出碩果。第一是正欲。人有七情六慾,雖系正常,卻須抑制,絕不可任其泛濫。一旦泛濫,一則要傷及自身,二則要危及他人。然而天行善道,慈悲於眾生,所以順天從道者,不啻要善待自身,也得無礙於他人。於全程人生而言,孔子提出三戒,「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壯也,血氣方剛,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戒之在得」(《季氏第十六》)。於衣食住行而言,「士志於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里仁第四》)、「君子居之,何陋之有」(《子罕第九》)等等,強調食無求飽,居無求安,唯道為大。於功名利祿而言,「無欲速,無見小利。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子路第十三》)、「鄙夫!可與事君也與哉?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無所不至矣」(《陽貨第十七》)等等,強調不可因小失大,不可患得患失。即使對於神色態度,曾子也有議論,「動容貌,斯遠暴慢矣;正顏色,斯近信矣;出辭氣,斯遠鄙倍矣」(《述而第七》)。如此,它與道家斷欲修真的道路不同,它們各自體現出來的圓容狀態也不同。第二是崇義。義是日常準則,孔子云,「君子之於天下也,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里仁第四》)。行義,決不為富貴而富貴,「不義而富貴,於我如浮雲」(《述而第七》)。行義,必定從善棄惡,「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隱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季氏第十六》)。有義,方能大勇,「君子義以為上。君子有勇而無義為亂,小人有勇而無義為盜」(《陽貨第十七》)。有義,必行直道,「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微子第十八》)。在不義之亂世,同樣行義,「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微子第十八》)。對不義之小人,盡可鳴攻,「非吾徒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先進第十一》)。可見,孔子要求生命,不止於順應天地以獲益,還須維護正義與正道,主動圓容天地。第三是修禮。禮之本,在於心誠,「禮,與其奢也,寧儉;喪,與其易也,寧戚」(《八佾第三》)。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學而第一》)。有禮,必不叛道,「君子博學於文,約之以禮,亦可以弗畔矣夫」(《顏淵第十二》)。有禮,普天有序,誠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顏淵第十二》)。無禮,多致傷害,「恭而無禮則勞,慎而無禮則葸,勇而無禮則亂,直而無禮則絞」(《述而第七》)。越禮,忍無可忍,「八佾舞於庭,是可忍,孰不可忍也」(《八佾第三》)。第四是慎獨。「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學而第一》),強調日日反省,以求無虞。「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強調事事反省,不致昏聵。「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衛靈公第十五》),強調一切先從自我找原因,而不怨天尤人。「丘也幸,苟有過,人必知之」(《述而第七》)、「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里仁第四》),強調聞過則喜,見賢思齊。「臨之以庄,則敬;孝慈,則忠;舉善而教不能,則勸」(《為政第二》),強調獨善其身,即已教化天下。四者共進,既使一心清凈、純正、浩然之氣充沛,又使言行有節,文質彬彬。4 如意身心:大勇、大智、中庸通過多方面的身心修養,儒者入世,即至大勇、大智、中庸的聖人境界;出世,即至大徹、大悟、如意的覺者境界。大勇,實質是「道」之勇,源頭在於「仁」,孔子云,「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憲問第十四》)。大勇所向,必不懈怠,孔子云,「力不足者,中道而廢。今女畫」(《雍也第六》)。行義,勇者必能擔當,「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臨大節而不可奪也」(《述而第七》)。弘道,勇者決不迴避,「鳥獸不可與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微子第十八》)。改過,勇者如日月之行,「君子之過也,如日月之食焉: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子張第十九》)。小勇,難以善終,「若由也,不得死其然」(《先進第十一》)。有欲,難得大勇,「棖也欲,焉得剛」(《公冶長第五》)。大智,一則具大視野,一則具大智慧,一則巍巍然不可移易。「唯上智與下智不移」(《陽貨第十七》),表明大智者參透一切,悟會一切,決不為外物所動。「樂節禮樂,樂道人之善,樂多賢友,益矣」(《季氏第十六》),益者三樂,實為大智者之樂。「惡稱人之惡者,惡居下流而訕上者,惡勇而無禮者,惡果敢而窒者」(《陽貨第十七》),君子四惡,實為大智者之惡。智者順時而動,誠如山樑雌雉,「色斯舉矣,翔而後集」(《鄉黨第十》)。智者多謀而有勇,必成大事,「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也」(《述而第七》)。智者處處見用,且善用一切,故「君子不器」(《為政第二》)、「詩,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於鳥獸草木名」(《陽貨第十七》)。智者由近致遠,又大智若愚,故「《書》云:『孝乎惟孝,友於兄弟。』施於有政,是亦為政,奚其為政」(《為政第二》)、「寧武子,邦有道則知,邦無道則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公冶長第五》)。中庸,為至德,為儒之大境界,孔子云,「中庸之為德也,其至矣乎」(《雍也第六》)。中庸無偏執,即如「過猶不及」(《先進第十一》)、「子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子罕第九》)、「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八佾第三》)、「多聞闕疑,慎言其餘,則寡尤;多見闕殆,慎行其餘,則寡悔」(《為政第二》)。反之,倘不知進退,則自取其辱,「事君數,斯辱矣;朋友數,斯疏矣」(《里仁第四》),「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則止,無自辱焉」(《顏淵第十二》)。總之,中庸之行,必得其時,必得其人,必得其道,「夫子時然後言,人不厭其言;樂然後笑,人不厭其笑;義然後取,人不厭其取」(《憲問第十四》),一切都合乎正道與自然。入世者大智大勇,即至中庸之境。出世者無欲無求,即至無為之境。智勇之大,實則已將名利情意看透;中庸之道,實則已是無為無不為之道。5 來龍去脈:正人、濟世、奠基綜觀人類文化史,兩千年前的聖者,大多述而不作。耶穌、釋迦、老子與孔子,無不如此。後之《聖經》、《論語》與佛經等等,均不由他們親手寫成。老子縱有《道德經》留存,卻簡而又簡,玄而又玄,且為關尹所迫而作。雖然孔子之外,其他三家都演繹成為宗教,直奔超凡入聖之天國,好像遠遠超越於儒家,其實所有法理或學說,作用都在兩個方面:一是有效維持人類的整體道德水平,使其不致於更快滑落;二是引導許多大追求者,先後證悟真理大道。在此意義上,《論語》的來龍去脈,其實也是人類社會所有真正原始經典的來龍去脈。中華文化上下五千年,孔子恰處前後二千五百年中間。前二千五百年,「上古爭於道德,中古爭於智謀,今世爭於力氣」,半神文化日漸弱化,人多為利慾、爭鬥所動,鮮于堅持道統。天賦大任於孔子,橫空出世而行正人、濟世、奠基之使命。所謂正人,即使人心順應天道,言行取法自然,並不失控而入萬劫不復之深淵;孔子深知,人心一旦異化,人道一旦沒落,人之所為一旦失卻禁忌,個體的末日必定到來,而且絕不可以拯救。所謂濟世,即使普天有序,萬世安寧,並不在算計、爭鬥、虐殺等惡惡相報的圈套里輪迴;因為世間如果人倫錯雜,亂象紛紜,天災人禍頻仍,不啻治國平天下難,連正心誠意、獨善其身亦不可得。所謂奠基,即使後來人有一種明確而強大的參照,不至於無標準、無方向而迷茫無助;然而這參照,又僅是有限、有度的參照,並非天地大道之本體,所以築此基礎,以待來者。孔子的偉大,正在於此。他將前二千五百年的道統繼承,又以超強之勢延展,直至二千五百年後的今天。他暗蘊鮮明的體系於言行,尤以《論語》為最著;這體系博大精深,表則立德立功,實則返本歸真,人人可據而飽受教益,人人可據而洞察真知。他卻又不提供一個完整而明確的體系,以免妨礙今日,真理大道的誕生與傳播。因此孔子與《論語》,是華夏道統的見證,又是華夏追求更大更深境界的起點。無此,華夏人走不到今日;有此,我們就能夠找回天性、良知與正義,進而在紛亂的物質世界重新尋找真理。而且,儒與佛、道相輝映,道以解脫自我,佛以普渡眾生,儒以規範人倫,既無實質的衝突,又顧全出世、入世的所有人們,還能在共同的意義上,為人類重建精神的殿堂、重返天國的熱望、重樹世俗的標準,做出相得益彰的鋪墊。綜此,《論語》的智慧,絕不僅限於入世,必定相關於出世;《論語》的體系,雖然龐雜零散,卻以天道貫通;《論語》的「仁」旨,實通一切正教的根本;《論語》的根本意義,在昔是正人以至化境、濟世以至太平,在今是啟蒙善性、神性與真見,以為嶄新的天地人道張本;《論語》的闡釋,倘若只從俗人的、功利的、腐儒的角度出發,絕難獲知九牛之一毛;《論語》的真義,只有從天命、佛道、出世的角度整體觀照,才能豁然開朗。 作 者2007-2-1第一章 悟 道人因何而活?人人都想知道,卻非人人都能明白。不明存活之要義,生必迷茫,死必恐懼,所行所言必鑄大錯。至少,人均須詢問:人從何處而來,人往何處而去;個體與宇宙之間,到底如何溝通?無此,榮辱、得失、生死等等,都不足以依恃。人生如白駒過隙,一切都劇變於須臾,如何依恃?唯有悟道,從人體、生命、宇宙的整體、終極關懷切入,了知生前身後的因果,洞察天外有天的真相,悟會宇宙萬物的規律,才能撥雲見日、心明眼亮,才能謹遵人倫與天道,活出真正的清醒。道即宇宙的根本特性及規律。老子多論天道,孔子多論人道;釋迦與耶酥,則為眾生提供由人而神的修習途徑。天地人道,由宇宙的特性一脈貫穿。所以,《論語》之「道」,自天道而出,從天道而行,以人道而表述天道,以做人的準則而展現天地的規律。1.得道無憾子曰:「朝聞道[1],夕死可矣。」——《里仁第四》【簡 注】[1]道:道理、主張,此指真理。【意 譯】孔子說:「早晨能得知真理,即使晚上死去,也不怕了。」【理 釋】生死於人,無疑是大事。如果人已無懼於死亡,那就沒有任何物什可以使他驚怕。問題的關鍵在於,人怎樣才能做到不計生死?有一種人輕死,比如自殺與橫行無忌一類,他們以為,人死如燈滅,再也沒有任何知覺,此前的一切不幸或罪惡,都可一筆勾銷。此系淺見,純屬自欺欺人之談。因為身後,究竟有沒有天堂和地獄,究竟有沒有生命的輪迴與延續,究竟有沒有善得善報、惡得惡報的真實展現,他們全不清楚。倘若生前的一切言行都將在後來被天地自然清算,人們又堅信如此,那就沒人不憂懼於死亡。孔子指出最正確的途徑——聞道。道即天地人道,天道即宇宙大穹的根本特性與運行規律,地道即世間萬物的自然狀貌與生息法則,人道即為人處事的純正心性與正確做法。天道一以貫之,地道與人道俱是天道在塵世之中的體現;只有首先符合了天道,才有所謂地道與人道存在;倘若把握了人道或地道,其實也就把握了天道。把握了天地人道的表現在於:確知人之所以為人的根本準則,足可隨心所欲而不逾矩;確知此生是從何而來,因何而來,又將去向何處;確知世間的生死,僅是漫長生命歷程中的一個轉折,決非永恆的生死。人多以為,孔子之論,只為成就完美的人格與人生。孰不知,人格與人生的完美,並不僅僅為了此生與此世,而且為了給自己奠定一個更好的入道得法的基礎,給他人提供一個可資修身養性、建功立業、出神入化的參照,給社會營造一種正己正人、比學比修、返樸歸真的教化氛圍。唯其如此,死才無所謂恐懼與遺憾,生才無所謂興奮與留戀。因此,人生之要義,即在聞道、得道與行道,從做人的正道切入,與自然萬物相和諧,進而契合天道,遠遠超越生死與得失。【例 述】岳飛風波亭含冤,岳飛卻慷慨無懼。何以知之?他臨刑前手書八個大字:「天日昭昭!天日昭昭!」他深知趙構可以昏聵無知,秦檜可以奸詐無度,河山可以一去不還,生命可以遽然而逝,然而天地有知、有忠、有數、有恆,決不因為人間的任何障礙,而失道義與標準。「天道無親,常與善人。」他的「精忠」無以復加,他的言行無可挑剔,自受天道的佑護與嘉許,因此人可以奪取他的性命,人卻無力影響他在天道之下的自在與恆在。文天祥臨刑,同樣大義凜然,明白曉暢。人們記得他的兩句詩:「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人們也記得他的絕命辭:「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惟其義盡,所以仁至。讀聖賢書,所為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說他「大義」,在於他的一片丹心、一腔仁義,足可驚天泣地。說他「明白」,在於他曉知身後,所行已是萬世的楷模,所往已是永生的境界。人多贊同前一句,忽視後一句。其實他最後一次入獄不久,即遇一道家高人破空而來,授他以大光明法。他有儒家的長期修養作根基,故能迅速同化道家求仙向道的精義,以至勝境。他們都死而無憾、無迷、無苦。原因只是,他們聞知、踐行儒家之人道,或者一心堅信天道,或者親身證悟天道,所以生得堂堂正正,死得光明磊落。2.道在,一切皆在子曰:「君子謀道不謀食。耕也,餒[1]在其中矣;學也,祿在其中矣[2]。君子憂道不憂貧[3]。」——《衛靈公第十五》【簡 注】[1]餒:飢餓。[2]祿:俸祿。[3]憂:憂慮、擔心。【意 譯】孔子說:「君子謀求真理,不謀求衣食。耕種,有時會挨餓;學習,卻可以得到俸祿。君子只擔心真理不能暢行,卻不為貧窮憂愁。」【理 釋】常人所重者,在於功名、富貴與情感,這本無可厚非。然而,如果僅限於此,卻不獲知真理大道,則其已得的外在之物,極易失去;則其所求的外在之物,極難得到。道,既是宇宙萬物的特性與規律,必定無所不包,無所遺漏,也必定從根本上決定著得失及其轉化的因果:所行合於道,一切皆在其中;所行悖於道,一切皆不可得;得道者多助,也就包括了身外之物的獲得;失道者寡助,也就包括了身外之物的散盡。君子洞察此理,所以一心謀道。得道,內心無限歡暢,肢體無限舒展,根本不屑計較缺衣少食的貧困;其他如生老病死等等俗世的痛楚,也都與大自在者沒有關聯。相反,那種以為心中有對物質的追求,手中有對物質的勞動,外物也就自然而然得來的人們,往往奔波一生,算計一生,強求一生,卻終落魄潦倒,一無所獲,甚至賠上卿卿性命。原因主要在於,他不明白道與得失的關係,只知追隨外物而痴求。雖然民以食為天,衣食誠是大事,但天道的規律之一必是:順天承道,道必安排生存的基本環境與條件;逆天背道,道必剝奪與他並不相稱的任何擁有。【例 述】范蠡位極人臣,富甲天下,何也?他知人道:患難時與勾踐同心同力,既助其報仇雪恨,又助己建功立業,還使自己與西施的愛戀,得以延續;富貴時不辭而別,遠離不仁不義之君,終免「飛鳥盡,良弓藏;狡兔亡,走狗烹」的下場。他知商道:縱橫五湖四海,三次巨富,三次散盡家財;財至不為己用,財散不為己憂,始終作了財富的主人,而非奴才。他知天道:驕者必敗,哀兵必勝,故助越吞吳,一舉成功;一子惜錢,以致一子喪命,妻子哭泣,他卻先已自知,因而無悲。和珅也曾大權在手,大寵在身,大財在室,卻一朝傾倒,一朝失盡。其中緣故,只在他為權所迷,為寵無恐,為財蝕心,全不知這一切的獲得,都不足以依恃;世間真有可依恃者,唯道而已。3.天道左右一切司馬牛憂曰:「人皆有兄弟,我獨亡[1]。」子夏曰:「商聞之矣: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君子敬而無失,與人恭而有禮。四海之內,皆兄弟也[2]。君子何患乎無兄弟也?」——《顏淵第十二》 【簡 注】[1]亡:通「無」。[2]四海之內:普天之下。【意 譯】司馬牛憂愁地說:「別人都有兄弟,唯獨我沒有。」子夏說:「我卜商聽說過:『死生由命運決定,富貴由上天安排。』君子只要做事認真又無差錯,對人恭敬又有禮貌,普天之下,便到處都是兄弟,又何必擔憂沒有兄弟呢?」【理 釋】老子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自然囊括了宇宙大穹的一切,它是物質的,它卻由道來規範。道使天地有則,萬物有序,層層層層,各有不同的標準與架構。人是無數層生命中的一層,人也就是道由上而下貫穿下來的一個生命體系。人道決不由人來說了算數,它符合世間的現實,它卻是天道在這一層的展現。孔子少談天命,天命卻由他的學生一語道明。「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大哉斯言!人的生死、貧富與貴賤,使人分出許多等級,體現為許多不同的生存狀態。人有趨利避害的天性,所以諺雲,「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迷中之人,都想追求長生、巨富與大貴,遠離短命、赤貧與卑賤等等不幸。然而,「人生不如意事八九」,很少有人能夠稱心如意。那麼,冥冥之中,終有一隻哪樣的手,在堅定不移、不偏不倚地左右一切?答案是道。道均衡一切,安排一切,操縱一切,決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人決不可能勝天、勝地,也決不可能為所欲為。天道對人而言,絕對公平,因為它丈量眾生的尺度,完全一致。人的積極作為,不在於戰天鬥地與肆無忌憚,而在求道、識道與行道。人能心想事成者,只有所行儘可能地合乎大道,道就必定以成全。所以,倘若你想長壽與富貴,你得知道長壽、富貴之道的要義,首在重善積德,正心誠意。即如子夏所言,認真做事而無差錯,對人恭敬而有禮貌,也就贏得普天之下的兄弟。【例 述】袁了凡當初,即信相士之言,前世罪孽太重,此生難得善終。他一度悲觀、失意乃至絕望。但他很快明白,與其擔驚受怕、憂戚不已,不如棄惡從善,好生做人。他這樣想,他也就這樣去做。他不再計較生死,只願在有生之年,能夠於己修心,於人有益。結果則是,他不但長壽無虞,而且將一生心得,總結於《了凡四訓》之中,以誡世人。可以說,他是自己改變了命運,他的努力獲得回報,從死劫之中獲得新生。但是我們不能只看錶象。他的努力與一般人眾挖空心思的苦苦追求無關。後者是執迷者,為所求而求,只想以外在的力量去獲取。前者卻發自內心,自覺體認天道,踐行天道,一心利人而不利己。正因為前者為私為我,後者無私無我,所以結果涇渭分明:前者或者美夢成空,或者略有所得,無不耗盡身體、心力與根基的一切資源;後者不啻健康、長生、免卻多種災禍,而且在正心、從善之後,真箇大徹大悟,進入出世的聖境。再如白起,戰功顯赫,卻被逼自殺。面對賜死的詔令,他大惑不解:某有何罪,竟致如此?略一思忖,即知僅長平一役,就曾坑殺趙國降卒四十萬。他坦然就死,以為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自己罪通於天,實無再生之理。所以,與其苦心孤詣、不擇手段以外求,不如寧靜祥和、反觀自身以內求。求得不足以克服,求得真知以踐行,命運也就逐漸成為你可掌控的命運。4.切忌獲罪於天王孫賈[1]問曰:「與其媚於奧[2],寧媚於灶[3],何謂也?」子曰:「不然。獲罪於天[4],無所禱也。」——《八佾第三》【簡 注】[1]王孫賈:衛國權臣。據說是周王之後,因得罪於周王,出仕於衛。[2]奧:後室的西南角,被視為尊者所居的位置。[3]灶:古人認為灶里有神,因此在灶邊祭之。這裡王孫賈以奧比喻衛靈公或其寵姬南子,以灶自喻,暗示孔子與其巴結於衛靈公及南子,不如巴結自己更實惠。[4]天:上天,最尊的神。【意 譯】王孫賈問道:「『與其巴結奧神,不如巴結灶神』,這話是什麼意思?」孔子說:「不對。如果得罪了上天,向任何神祈禱都沒有用。」【理 釋】「自作孽,不可活」,即指違背天道,絕難倖免。天道以善為根本,所以萬物欣欣向榮、各得其所,眾生無量無計、各得其趣。然而,慈悲與威嚴同在,人治與天譴同在。「人不治天治」,雖言人治,卻也是天治的手段。亦即天道巍巍,天自有貫徹其宏旨、維護其秩序的力量與途徑。對應到塵世,多聞「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善惡若無報,乾坤必有私」之說。乾坤當然無私,只是天從整體、全程的角度衡量人事,並不受俗世的時間與空間制約。換而言之,你此時、此地行惡,它可以報在此時、此地,也可以報在彼時、彼地,甚至報在來世或異域。一切都視需要而定,卻從不忽略任何一事。卻恰恰因為它在時空上的錯位,輕輕悄悄迷住眾生。眾生多以眼見為實,所以既難相信前世來生,自然只信現世現報。然而,天道的奧妙也在於此。倘若眾生無迷,眾生也就無惡、無私、無偽,眾生也就必然升華到另一種生命的標準。可是,天道既已安排如此這般的塵世,它就決不打破人的迷障。人多喜歡以人的所謂聰明來欺天、媚神。可是神目如電,天道無形,它貫穿宇宙的每一角落,也決不錯過人事的一枝一葉。只是,人不能洞察天意,因而自欺、自誤、自滅而已。聖人則不。聖人的一切言行,即使只談人道,卻也必定是要規範人倫以合天道。否則,縱是懺悔、祈禱與重重遮掩,都難逃一劫。【例 述】曾有武乙射天。天非頭上之天,天在極宏觀處,極微觀處,並不為肉眼凡胎所探知。他以高掛的血囊為天,臆想射它個血光四濺,天即破滅。此時天卻在高寒處,無形處,不痛不癢,無動於衷。人想害天,實則痴人說夢。但人臆想射天,並以惡劣的伎倆來實踐,立為天道不容。天不立即施威,天卻在他田獵於河渭之時,以暴雷劈殺。再看蔡京,先後四次任相,卻以奉迎為能,與童貫、高俅等勾結,一邊進「豐、亨、豫、大」之言,一邊竭全國之財,供其揮霍,被稱「六賊之首」。因其言謊、行暴、貪財、虐民等等惡行,完全與人道、天道相悖,自無善終的可能。他被貶嶺南,死於潭州,為一押解之人擊殺。押解者與他無仇,也非奉命行事,但他寧可冒死,也要為天下人解怨。蔡京之書法,雖冠絕一時,甚至在米芾之上,但北宋蘇、黃、米、蔡四家,蔡卻以蔡襄為代表,絕無蔡京的一席之地。前車之覆,後車之鑒。今人有所求時,有所動時,都得靜心一想,它是否符合天地人道,是否招致天譴。天譴無論應在何時、何地,於人都慘不忍睹、悔之不及透析《論語》智慧【序】時間:2010-03-10 15:44來源:原創 作者:雲 蕭 景 春 序-從正心開始的大成智慧關於《論語》的闡釋,歷來眾說紛紜。卻似一致公認,儒、道各成體系、涇渭分明,孔子不信神鬼、不關出世,《論語》以仁為本、自足無瑕。尤其近代以來,由於斯文舛亂,理論入於繁瑣,人們多沒跳出以儒解儒、以人會仁、以俗世論入世的窠臼,以致孔子之宏旨、之原意、之用心,很難得到明白無誤的展示,也難有效教化於今人。為此,本書從「心靈」、「智慧」的角度切入,探討《論語》的終極旨歸、核心標準、修養正途與如意境界,力求從世俗與學究的一般套路中跳脫出來,挖掘其全新的意義。全書選擇《論語》中與「正心」相關的句段122則,分屬4卷13章。每則按「選文」、「簡注」、「意譯」、「理釋」、「例述」的體例展開,「理釋」以引伸、升華、且前後一以貫之為要,「例述」則舉古今人事以印證。當然,我們必須強調,作者思想的來源是「天道」,是內心深處的獨特悟會,與他人對《論語》的任何闡釋無關。由此,書中所論,並不尋章摘句以雕琢,也不斤斤計較於末技,而以揭示《論語》的天地背景、大道脈絡、精深意旨為主向。其相關思想,系統表述如下。1 終極旨歸:悟道、明德、歸真儒、道雖然表述不同,追求各異,但卻一脈相承,彼此印證。世間之人分兩種,一為出世者,一為入世者。前者為少數,後者為多數。針對不同之人,勢必有不同的教化方式,因此道、儒應運而生。《老子》教人向道,必以德為起點,最後證悟真理大道,得大智慧,獲大自在。《論語》教人做人,亦以德為起點,以道為指向,以返本歸真為最終目標。差異僅僅在於《論語》多論人之道,少論天之道,且於如此做人的終極歸宿,幾乎不談。因此,人們才多以為,孔子不信神鬼,不屑出世,拒絕承認因果與宿命的輪迴。實質則是,按儒的準則做人,人即能悟道,即能歸真,即能與《老子》的描述契合。孔子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即示其傳道智慧,在於避免人用低層的觀念去覬覦無限的美好,故而簡單易行,適合更多人們遵奉;這也是中國文化以儒為本的根本原因。就其實質而言,《老子》與《論語》,是同一體系的不同層面的表述:前者對根器極深、悟性極佳者,直接談出世,以便超凡入聖,功成圓滿,後者對樂於為人、樂於建功者,直接談入世,以便做個真者、善者、德者,既能修齊治平,又能成道歸真;前者引領出世之人,視紅塵如糞土,視萬物如無物,徑往遠超於世俗的時空追求,後者引領入世之人,格物致知正心誠意,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以免遠離道的本真與需求,以便符合道的規則與境界,最終達到與道同化而圓容萬端;兩者統一於個體,入世可立德、立言、立功,出世可返本、歸真、成道,前者由近及遠,後者舍末逐本,雖然表現、過程不同,目標卻極相近。關於悟道,孔子云,「朝聞道,夕死可矣」(《論語·里仁第四》)。道於淺層而言,是人之道;於深層而言,是天之道。所以「天人合一」的意味之一:純正的人道一經升華,即為天道;博大的天道貫穿而下,必然圓容人道。孔子講大成,是一種真實的內聖外王的境界。為悟道而死不足惜,絕非僅僅贏得精神的自慰,而是大道在心,其生命在此處消失,自能在更高處新生。孔子亦云,「獲罪於天,無所禱也」(《論語·八佾第三》)。孔子又雲,「道之將行也與?命也。道之將廢也與?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憲問第十四》)。如果孔子所言尚顯模糊,子夏所言則絕對清晰,「死生有命,富貴在天」(《顏淵第十二》)。因此,儒道本一體,其意都喻示:天道決定一切,人決不可以勝天;順天者昌,逆天者亡。關於明德,《老子》所論甚詳,《論語》亦反覆強調。無論老子或孔子,都是覺悟者,都闡述了道的起點必在重德:於出世者,德高,境界即高;於入世者,德高,進而入道得法,退而無所不能。故孔子云「德不孤,必有鄰」(《里仁第四》),懷德之人,聚得天下人,近得天下人。「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為政第二》),強調德治之政,無所不治,無所不服。「夫子溫、良、恭、儉、讓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諸異乎人之求之與」(《學而第一》),強調溫和、善良、恭敬、儉樸、謙讓的德性,可以使人親近,可以獲知一切。本此,儒、道也都直言:重善積德,大道之始;缺德失德,一切散盡。關於歸真,在道家那裡,即說真話,行真事,做真人,最後自主、自在而自足;在儒家那裡,則以踐行、成聖的過程來表達。孔子「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為政第二》),即是由入迷到破迷、由拘束到自由、由真實到坦蕩的歸真過程。凡真人,皆性情無偽,所以孔子云,「有慟乎?非夫人之為慟而誰為」(《先進第十一》)。真人不矯不曲,所以孔子云,「何以報德?以直抱怨,以德報德」(《憲問第十四》)。真人怡然自樂,所以「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雍也第六》)。真人如天,雖默化萬物,又無可無不可,所以「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陽貨第十七》)。2 核心要求:誠意、體仁、懷柔終極目標既明,《論語》勢必提出心性標準。外物之約束,只能治表。唯有準則在心,方能內外如一,歸真悟道。要求之一,即誠意。誠意於心,表現於外,雖林林總總,卻都直指肺腑。「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憲問第十四》)、「小人之過也必文」(《子張第十九》)、「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公冶長第五》),各以言過其實、文過飾非、心口不一為恥。何也?孔子云,「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為政第二》)、「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顏淵第十二》)、「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於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別乎」(《為政第二》)。所以,「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八佾第三》)、「二三子以我為隱乎?吾無隱乎爾。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是丘也」(《述而第七》)、「吾誰欺?欺天乎?且予與其死於臣之手也,無寧死於二三子之手乎」(《子罕第九》),不欺神,不欺人,不欺天,亦不自欺,即為誠意的根本。要求之二,即體仁。仁在曾參理解為忠恕,曾子云,「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里仁第四》)。仁之表,即恭、寬、信、敏、惠,故孔子云,「能行五者於天下,為仁矣」(《陽貨第十七》)。行仁在心,行仁在時時處處,並不以外物為轉移,「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述而第七》)、「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里仁第四》)。行仁必以禮,「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顏淵第十二》)。仁者無怨,「在邦無怨,在家無怨」(《顏淵第十二》)。仁者可以殺身,「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衛靈公第十五》)。仁者時刻為他人計,「師冕見,及階,子曰:『階也。』及席,子曰:『席也。』皆坐,子告之曰:『某在斯,某在斯』」(《衛靈公第十五》)。要求之三,即懷柔。其實質,同於修忍。事人,「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子路第十三》),追求人和之境。事親,「事父母幾諫,見志不從,又敬不違,勞而不怨」(《里仁第四》),待以委婉之道。於敵,「伯夷、叔齊不念舊惡,怨是用希」(《公冶長第五》),不記往日仇恨。於我,「以能問於不能,以多問於寡;有若無,實若虛,犯而不校」(《述而第七》),決不畫地為牢。待人,「君子不施其親,不使大臣怨乎不以。故舊無大故,則不棄也。無求備於人」(《微子第十八》),儘可能網開一面。在心,「巧言亂德,小不忍則亂大謀」(《衛靈公第十五》),儘可能柔韌如水。《論語》之誠意,實與道家之真相能。《論語》之體仁,實與佛家之善共臻。《論語》之懷柔,實與「人家打你左臉,你將右臉也送上去」之基督精神內通。無論道家、佛家或基督教徒,都嚮往天國世界,都有精細入微的戒律或心法。由此益知,《論語》的心性標準,兼容了各大正教的根本教義;而其道路,顯然是在通透宇宙因果規律的基礎之上,運用因果而致升華,最終達成解脫自我、歸真返本的生命目標;不同之處在於,儒家成就的聖者,能夠反過來圓容世俗社會,他的「放棄」體現為「最大限度的符合」,此非傳統的道教所能做到。3 修養正途:正欲、崇義、修禮、慎獨標準在心,務必孜孜於實踐,體現於言行。因此,《論語》的主體,即談人之為人的具體做法。嚴格遵循這些做法,必定符合人道,進而符合天道。即使弟子並不能直接證悟天道,亦屬「不修道已在道中」,自會結出碩果。第一是正欲。人有七情六慾,雖系正常,卻須抑制,絕不可任其泛濫。一旦泛濫,一則要傷及自身,二則要危及他人。然而天行善道,慈悲於眾生,所以順天從道者,不啻要善待自身,也得無礙於他人。於全程人生而言,孔子提出三戒,「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壯也,血氣方剛,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戒之在得」(《季氏第十六》)。於衣食住行而言,「士志於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里仁第四》)、「君子居之,何陋之有」(《子罕第九》)等等,強調食無求飽,居無求安,唯道為大。於功名利祿而言,「無欲速,無見小利。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子路第十三》)、「鄙夫!可與事君也與哉?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無所不至矣」(《陽貨第十七》)等等,強調不可因小失大,不可患得患失。即使對於神色態度,曾子也有議論,「動容貌,斯遠暴慢矣;正顏色,斯近信矣;出辭氣,斯遠鄙倍矣」(《述而第七》)。如此,它與道家斷欲修真的道路不同,它們各自體現出來的圓容狀態也不同。第二是崇義。義是日常準則,孔子云,「君子之於天下也,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里仁第四》)。行義,決不為富貴而富貴,「不義而富貴,於我如浮雲」(《述而第七》)。行義,必定從善棄惡,「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隱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季氏第十六》)。有義,方能大勇,「君子義以為上。君子有勇而無義為亂,小人有勇而無義為盜」(《陽貨第十七》)。有義,必行直道,「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微子第十八》)。在不義之亂世,同樣行義,「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微子第十八》)。對不義之小人,盡可鳴攻,「非吾徒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先進第十一》)。可見,孔子要求生命,不止於順應天地以獲益,還須維護正義與正道,主動圓容天地。第三是修禮。禮之本,在於心誠,「禮,與其奢也,寧儉;喪,與其易也,寧戚」(《八佾第三》)。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學而第一》)。有禮,必不叛道,「君子博學於文,約之以禮,亦可以弗畔矣夫」(《顏淵第十二》)。有禮,普天有序,誠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顏淵第十二》)。無禮,多致傷害,「恭而無禮則勞,慎而無禮則葸,勇而無禮則亂,直而無禮則絞」(《述而第七》)。越禮,忍無可忍,「八佾舞於庭,是可忍,孰不可忍也」(《八佾第三》)。第四是慎獨。「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學而第一》),強調日日反省,以求無虞。「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強調事事反省,不致昏聵。「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衛靈公第十五》),強調一切先從自我找原因,而不怨天尤人。「丘也幸,苟有過,人必知之」(《述而第七》)、「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里仁第四》),強調聞過則喜,見賢思齊。「臨之以庄,則敬;孝慈,則忠;舉善而教不能,則勸」(《為政第二》),強調獨善其身,即已教化天下。四者共進,既使一心清凈、純正、浩然之氣充沛,又使言行有節,文質彬彬。4 如意身心:大勇、大智、中庸通過多方面的身心修養,儒者入世,即至大勇、大智、中庸的聖人境界;出世,即至大徹、大悟、如意的覺者境界。大勇,實質是「道」之勇,源頭在於「仁」,孔子云,「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憲問第十四》)。大勇所向,必不懈怠,孔子云,「力不足者,中道而廢。今女畫」(《雍也第六》)。行義,勇者必能擔當,「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臨大節而不可奪也」(《述而第七》)。弘道,勇者決不迴避,「鳥獸不可與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微子第十八》)。改過,勇者如日月之行,「君子之過也,如日月之食焉: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子張第十九》)。小勇,難以善終,「若由也,不得死其然」(《先進第十一》)。有欲,難得大勇,「棖也欲,焉得剛」(《公冶長第五》)。大智,一則具大視野,一則具大智慧,一則巍巍然不可移易。「唯上智與下智不移」(《陽貨第十七》),表明大智者參透一切,悟會一切,決不為外物所動。「樂節禮樂,樂道人之善,樂多賢友,益矣」(《季氏第十六》),益者三樂,實為大智者之樂。「惡稱人之惡者,惡居下流而訕上者,惡勇而無禮者,惡果敢而窒者」(《陽貨第十七》),君子四惡,實為大智者之惡。智者順時而動,誠如山樑雌雉,「色斯舉矣,翔而後集」(《鄉黨第十》)。智者多謀而有勇,必成大事,「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也」(《述而第七》)。智者處處見用,且善用一切,故「君子不器」(《為政第二》)、「詩,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於鳥獸草木名」(《陽貨第十七》)。智者由近致遠,又大智若愚,故「《書》云:『孝乎惟孝,友於兄弟。』施於有政,是亦為政,奚其為政」(《為政第二》)、「寧武子,邦有道則知,邦無道則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公冶長第五》)。中庸,為至德,為儒之大境界,孔子云,「中庸之為德也,其至矣乎」(《雍也第六》)。中庸無偏執,即如「過猶不及」(《先進第十一》)、「子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子罕第九》)、「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八佾第三》)、「多聞闕疑,慎言其餘,則寡尤;多見闕殆,慎行其餘,則寡悔」(《為政第二》)。反之,倘不知進退,則自取其辱,「事君數,斯辱矣;朋友數,斯疏矣」(《里仁第四》),「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則止,無自辱焉」(《顏淵第十二》)。總之,中庸之行,必得其時,必得其人,必得其道,「夫子時然後言,人不厭其言;樂然後笑,人不厭其笑;義然後取,人不厭其取」(《憲問第十四》),一切都合乎正道與自然。入世者大智大勇,即至中庸之境。出世者無欲無求,即至無為之境。智勇之大,實則已將名利情意看透;中庸之道,實則已是無為無不為之道。5 來龍去脈:正人、濟世、奠基綜觀人類文化史,兩千年前的聖者,大多述而不作。耶穌、釋迦、老子與孔子,無不如此。後之《聖經》、《論語》與佛經等等,均不由他們親手寫成。老子縱有《道德經》留存,卻簡而又簡,玄而又玄,且為關尹所迫而作。雖然孔子之外,其他三家都演繹成為宗教,直奔超凡入聖之天國,好像遠遠超越於儒家,其實所有法理或學說,作用都在兩個方面:一是有效維持人類的整體道德水平,使其不致於更快滑落;二是引導許多大追求者,先後證悟真理大道。在此意義上,《論語》的來龍去脈,其實也是人類社會所有真正原始經典的來龍去脈。中華文化上下五千年,孔子恰處前後二千五百年中間。前二千五百年,「上古爭於道德,中古爭於智謀,今世爭於力氣」,半神文化日漸弱化,人多為利慾、爭鬥所動,鮮于堅持道統。天賦大任於孔子,橫空出世而行正人、濟世、奠基之使命。所謂正人,即使人心順應天道,言行取法自然,並不失控而入萬劫不復之深淵;孔子深知,人心一旦異化,人道一旦沒落,人之所為一旦失卻禁忌,個體的末日必定到來,而且絕不可以拯救。所謂濟世,即使普天有序,萬世安寧,並不在算計、爭鬥、虐殺等惡惡相報的圈套里輪迴;因為世間如果人倫錯雜,亂象紛紜,天災人禍頻仍,不啻治國平天下難,連正心誠意、獨善其身亦不可得。所謂奠基,即使後來人有一種明確而強大的參照,不至於無標準、無方向而迷茫無助;然而這參照,又僅是有限、有度的參照,並非天地大道之本體,所以築此基礎,以待來者。孔子的偉大,正在於此。他將前二千五百年的道統繼承,又以超強之勢延展,直至二千五百年後的今天。他暗蘊鮮明的體系於言行,尤以《論語》為最著;這體系博大精深,表則立德立功,實則返本歸真,人人可據而飽受教益,人人可據而洞察真知。他卻又不提供一個完整而明確的體系,以免妨礙今日,真理大道的誕生與傳播。因此孔子與《論語》,是華夏道統的見證,又是華夏追求更大更深境界的起點。無此,華夏人走不到今日;有此,我們就能夠找回天性、良知與正義,進而在紛亂的物質世界重新尋找真理。而且,儒與佛、道相輝映,道以解脫自我,佛以普渡眾生,儒以規範人倫,既無實質的衝突,又顧全出世、入世的所有人們,還能在共同的意義上,為人類重建精神的殿堂、重返天國的熱望、重樹世俗的標準,做出相得益彰的鋪墊。綜此,《論語》的智慧,絕不僅限於入世,必定相關於出世;《論語》的體系,雖然龐雜零散,卻以天道貫通;《論語》的「仁」旨,實通一切正教的根本;《論語》的根本意義,在昔是正人以至化境、濟世以至太平,在今是啟蒙善性、神性與真見,以為嶄新的天地人道張本;《論語》的闡釋,倘若只從俗人的、功利的、腐儒的角度出發,絕難獲知九牛之一毛;《論語》的真義,只有從天命、佛道、出世的角度整體觀照,才能豁然開朗。 作 者2007-2-1第一章 悟 道人因何而活?人人都想知道,卻非人人都能明白。不明存活之要義,生必迷茫,死必恐懼,所行所言必鑄大錯。至少,人均須詢問:人從何處而來,人往何處而去;個體與宇宙之間,到底如何溝通?無此,榮辱、得失、生死等等,都不足以依恃。人生如白駒過隙,一切都劇變於須臾,如何依恃?唯有悟道,從人體、生命、宇宙的整體、終極關懷切入,了知生前身後的因果,洞察天外有天的真相,悟會宇宙萬物的規律,才能撥雲見日、心明眼亮,才能謹遵人倫與天道,活出真正的清醒。道即宇宙的根本特性及規律。老子多論天道,孔子多論人道;釋迦與耶酥,則為眾生提供由人而神的修習途徑。天地人道,由宇宙的特性一脈貫穿。所以,《論語》之「道」,自天道而出,從天道而行,以人道而表述天道,以做人的準則而展現天地的規律。1.得道無憾子曰:「朝聞道[1],夕死可矣。」——《里仁第四》【簡 注】[1]道:道理、主張,此指真理。【意 譯】孔子說:「早晨能得知真理,即使晚上死去,也不怕了。」【理 釋】生死於人,無疑是大事。如果人已無懼於死亡,那就沒有任何物什可以使他驚怕。問題的關鍵在於,人怎樣才能做到不計生死?有一種人輕死,比如自殺與橫行無忌一類,他們以為,人死如燈滅,再也沒有任何知覺,此前的一切不幸或罪惡,都可一筆勾銷。此系淺見,純屬自欺欺人之談。因為身後,究竟有沒有天堂和地獄,究竟有沒有生命的輪迴與延續,究竟有沒有善得善報、惡得惡報的真實展現,他們全不清楚。倘若生前的一切言行都將在後來被天地自然清算,人們又堅信如此,那就沒人不憂懼於死亡。孔子指出最正確的途徑——聞道。道即天地人道,天道即宇宙大穹的根本特性與運行規律,地道即世間萬物的自然狀貌與生息法則,人道即為人處事的純正心性與正確做法。天道一以貫之,地道與人道俱是天道在塵世之中的體現;只有首先符合了天道,才有所謂地道與人道存在;倘若把握了人道或地道,其實也就把握了天道。把握了天地人道的表現在於:確知人之所以為人的根本準則,足可隨心所欲而不逾矩;確知此生是從何而來,因何而來,又將去向何處;確知世間的生死,僅是漫長生命歷程中的一個轉折,決非永恆的生死。人多以為,孔子之論,只為成就完美的人格與人生。孰不知,人格與人生的完美,並不僅僅為了此生與此世,而且為了給自己奠定一個更好的入道得法的基礎,給他人提供一個可資修身養性、建功立業、出神入化的參照,給社會營造一種正己正人、比學比修、返樸歸真的教化氛圍。唯其如此,死才無所謂恐懼與遺憾,生才無所謂興奮與留戀。因此,人生之要義,即在聞道、得道與行道,從做人的正道切入,與自然萬物相和諧,進而契合天道,遠遠超越生死與得失。【例 述】岳飛風波亭含冤,岳飛卻慷慨無懼。何以知之?他臨刑前手書八個大字:「天日昭昭!天日昭昭!」他深知趙構可以昏聵無知,秦檜可以奸詐無度,河山可以一去不還,生命可以遽然而逝,然而天地有知、有忠、有數、有恆,決不因為人間的任何障礙,而失道義與標準。「天道無親,常與善人。」他的「精忠」無以復加,他的言行無可挑剔,自受天道的佑護與嘉許,因此人可以奪取他的性命,人卻無力影響他在天道之下的自在與恆在。文天祥臨刑,同樣大義凜然,明白曉暢。人們記得他的兩句詩:「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人們也記得他的絕命辭:「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惟其義盡,所以仁至。讀聖賢書,所為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說他「大義」,在於他的一片丹心、一腔仁義,足可驚天泣地。說他「明白」,在於他曉知身後,所行已是萬世的楷模,所往已是永生的境界。人多贊同前一句,忽視後一句。其實他最後一次入獄不久,即遇一道家高人破空而來,授他以大光明法。他有儒家的長期修養作根基,故能迅速同化道家求仙向道的精義,以至勝境。他們都死而無憾、無迷、無苦。原因只是,他們聞知、踐行儒家之人道,或者一心堅信天道,或者親身證悟天道,所以生得堂堂正正,死得光明磊落。2.道在,一切皆在子曰:「君子謀道不謀食。耕也,餒[1]在其中矣;學也,祿在其中矣[2]。君子憂道不憂貧[3]。」——《衛靈公第十五》【簡 注】[1]餒:飢餓。[2]祿:俸祿。[3]憂:憂慮、擔心。【意 譯】孔子說:「君子謀求真理,不謀求衣食。耕種,有時會挨餓;學習,卻可以得到俸祿。君子只擔心真理不能暢行,卻不為貧窮憂愁。」【理 釋】常人所重者,在於功名、富貴與情感,這本無可厚非。然而,如果僅限於此,卻不獲知真理大道,則其已得的外在之物,極易失去;則其所求的外在之物,極難得到。道,既是宇宙萬物的特性與規律,必定無所不包,無所遺漏,也必定從根本上決定著得失及其轉化的因果:所行合於道,一切皆在其中;所行悖於道,一切皆不可得;得道者多助,也就包括了身外之物的獲得;失道者寡助,也就包括了身外之物的散盡。君子洞察此理,所以一心謀道。得道,內心無限歡暢,肢體無限舒展,根本不屑計較缺衣少食的貧困;其他如生老病死等等俗世的痛楚,也都與大自在者沒有關聯。相反,那種以為心中有對物質的追求,手中有對物質的勞動,外物也就自然而然得來的人們,往往奔波一生,算計一生,強求一生,卻終落魄潦倒,一無所獲,甚至賠上卿卿性命。原因主要在於,他不明白道與得失的關係,只知追隨外物而痴求。雖然民以食為天,衣食誠是大事,但天道的規律之一必是:順天承道,道必安排生存的基本環境與條件;逆天背道,道必剝奪與他並不相稱的任何擁有。【例 述】范蠡位極人臣,富甲天下,何也?他知人道:患難時與勾踐同心同力,既助其報仇雪恨,又助己建功立業,還使自己與西施的愛戀,得以延續;富貴時不辭而別,遠離不仁不義之君,終免「飛鳥盡,良弓藏;狡兔亡,走狗烹」的下場。他知商道:縱橫五湖四海,三次巨富,三次散盡家財;財至不為己用,財散不為己憂,始終作了財富的主人,而非奴才。他知天道:驕者必敗,哀兵必勝,故助越吞吳,一舉成功;一子惜錢,以致一子喪命,妻子哭泣,他卻先已自知,因而無悲。和珅也曾大權在手,大寵在身,大財在室,卻一朝傾倒,一朝失盡。其中緣故,只在他為權所迷,為寵無恐,為財蝕心,全不知這一切的獲得,都不足以依恃;世間真有可依恃者,唯道而已。3.天道左右一切司馬牛憂曰:「人皆有兄弟,我獨亡[1]。」子夏曰:「商聞之矣: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君子敬而無失,與人恭而有禮。四海之內,皆兄弟也[2]。君子何患乎無兄弟也?」——《顏淵第十二》 【簡 注】[1]亡:通「無」。[2]四海之內:普天之下。【意 譯】司馬牛憂愁地說:「別人都有兄弟,唯獨我沒有。」子夏說:「我卜商聽說過:『死生由命運決定,富貴由上天安排。』君子只要做事認真又無差錯,對人恭敬又有禮貌,普天之下,便到處都是兄弟,又何必擔憂沒有兄弟呢?」【理 釋】老子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自然囊括了宇宙大穹的一切,它是物質的,它卻由道來規範。道使天地有則,萬物有序,層層層層,各有不同的標準與架構。人是無數層生命中的一層,人也就是道由上而下貫穿下來的一個生命體系。人道決不由人來說了算數,它符合世間的現實,它卻是天道在這一層的展現。孔子少談天命,天命卻由他的學生一語道明。「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大哉斯言!人的生死、貧富與貴賤,使人分出許多等級,體現為許多不同的生存狀態。人有趨利避害的天性,所以諺雲,「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迷中之人,都想追求長生、巨富與大貴,遠離短命、赤貧與卑賤等等不幸。然而,「人生不如意事八九」,很少有人能夠稱心如意。那麼,冥冥之中,終有一隻哪樣的手,在堅定不移、不偏不倚地左右一切?答案是道。道均衡一切,安排一切,操縱一切,決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人決不可能勝天、勝地,也決不可能為所欲為。天道對人而言,絕對公平,因為它丈量眾生的尺度,完全一致。人的積極作為,不在於戰天鬥地與肆無忌憚,而在求道、識道與行道。人能心想事成者,只有所行儘可能地合乎大道,道就必定以成全。所以,倘若你想長壽與富貴,你得知道長壽、富貴之道的要義,首在重善積德,正心誠意。即如子夏所言,認真做事而無差錯,對人恭敬而有禮貌,也就贏得普天之下的兄弟。【例 述】袁了凡當初,即信相士之言,前世罪孽太重,此生難得善終。他一度悲觀、失意乃至絕望。但他很快明白,與其擔驚受怕、憂戚不已,不如棄惡從善,好生做人。他這樣想,他也就這樣去做。他不再計較生死,只願在有生之年,能夠於己修心,於人有益。結果則是,他不但長壽無虞,而且將一生心得,總結於《了凡四訓》之中,以誡世人。可以說,他是自己改變了命運,他的努力獲得回報,從死劫之中獲得新生。但是我們不能只看錶象。他的努力與一般人眾挖空心思的苦苦追求無關。後者是執迷者,為所求而求,只想以外在的力量去獲取。前者卻發自內心,自覺體認天道,踐行天道,一心利人而不利己。正因為前者為私為我,後者無私無我,所以結果涇渭分明:前者或者美夢成空,或者略有所得,無不耗盡身體、心力與根基的一切資源;後者不啻健康、長生、免卻多種災禍,而且在正心、從善之後,真箇大徹大悟,進入出世的聖境。再如白起,戰功顯赫,卻被逼自殺。面對賜死的詔令,他大惑不解:某有何罪,竟致如此?略一思忖,即知僅長平一役,就曾坑殺趙國降卒四十萬。他坦然就死,以為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自己罪通於天,實無再生之理。所以,與其苦心孤詣、不擇手段以外求,不如寧靜祥和、反觀自身以內求。求得不足以克服,求得真知以踐行,命運也就逐漸成為你可掌控的命運。4.切忌獲罪於天王孫賈[1]問曰:「與其媚於奧[2],寧媚於灶[3],何謂也?」子曰:「不然。獲罪於天[4],無所禱也。」——《八佾第三》【簡 注】[1]王孫賈:衛國權臣。據說是周王之後,因得罪於周王,出仕於衛。[2]奧:後室的西南角,被視為尊者所居的位置。[3]灶:古人認為灶里有神,因此在灶邊祭之。這裡王孫賈以奧比喻衛靈公或其寵姬南子,以灶自喻,暗示孔子與其巴結於衛靈公及南子,不如巴結自己更實惠。[4]天:上天,最尊的神。【意 譯】王孫賈問道:「『與其巴結奧神,不如巴結灶神』,這話是什麼意思?」孔子說:「不對。如果得罪了上天,向任何神祈禱都沒有用。」【理 釋】「自作孽,不可活」,即指違背天道,絕難倖免。天道以善為根本,所以萬物欣欣向榮、各得其所,眾生無量無計、各得其趣。然而,慈悲與威嚴同在,人治與天譴同在。「人不治天治」,雖言人治,卻也是天治的手段。亦即天道巍巍,天自有貫徹其宏旨、維護其秩序的力量與途徑。對應到塵世,多聞「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善惡若無報,乾坤必有私」之說。乾坤當然無私,只是天從整體、全程的角度衡量人事,並不受俗世的時間與空間制約。換而言之,你此時、此地行惡,它可以報在此時、此地,也可以報在彼時、彼地,甚至報在來世或異域。一切都視需要而定,卻從不忽略任何一事。卻恰恰因為它在時空上的錯位,輕輕悄悄迷住眾生。眾生多以眼見為實,所以既難相信前世來生,自然只信現世現報。然而,天道的奧妙也在於此。倘若眾生無迷,眾生也就無惡、無私、無偽,眾生也就必然升華到另一種生命的標準。可是,天道既已安排如此這般的塵世,它就決不打破人的迷障。人多喜歡以人的所謂聰明來欺天、媚神。可是神目如電,天道無形,它貫穿宇宙的每一角落,也決不錯過人事的一枝一葉。只是,人不能洞察天意,因而自欺、自誤、自滅而已。聖人則不。聖人的一切言行,即使只談人道,卻也必定是要規範人倫以合天道。否則,縱是懺悔、祈禱與重重遮掩,都難逃一劫。【例 述】曾有武乙射天。天非頭上之天,天在極宏觀處,極微觀處,並不為肉眼凡胎所探知。他以高掛的血囊為天,臆想射它個血光四濺,天即破滅。此時天卻在高寒處,無形處,不痛不癢,無動於衷。人想害天,實則痴人說夢。但人臆想射天,並以惡劣的伎倆來實踐,立為天道不容。天不立即施威,天卻在他田獵於河渭之時,以暴雷劈殺。再看蔡京,先後四次任相,卻以奉迎為能,與童貫、高俅等勾結,一邊進「豐、亨、豫、大」之言,一邊竭全國之財,供其揮霍,被稱「六賊之首」。因其言謊、行暴、貪財、虐民等等惡行,完全與人道、天道相悖,自無善終的可能。他被貶嶺南,死於潭州,為一押解之人擊殺。押解者與他無仇,也非奉命行事,但他寧可冒死,也要為天下人解怨。蔡京之書法,雖冠絕一時,甚至在米芾之上,但北宋蘇、黃、米、蔡四家,蔡卻以蔡襄為代表,絕無蔡京的一席之地。前車之覆,後車之鑒。今人有所求時,有所動時,都得靜心一想,它是否符合天地人道,是否招致天譴。天譴無論應在何時、何地,於人都慘不忍睹、悔之不及5.君子畏天命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1],畏大人,畏聖人之言[2]。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3],狎大人,侮聖人之言。」——《季氏第十六》 【簡 注】[1]天命:上天的意志和命令。[2]聖人:指道德高、智慧也高的人。[3]小人:西周時對被統治的生產者的稱謂;春秋時對被統治的勞動生產者的稱謂;春秋末年以後對無德者的稱謂。【意 譯】孔子說:「君子敬畏三件事:敬畏天命,敬畏大人,敬畏聖人的言論。小人不懂天命,所以不敬畏它,同時輕忽大人,侮慢聖人的言論。」【理 釋】天道由上而下,註定一切時空及其標準。天道之下的層層生命,雖有境界、狀態、表述不同的差異,卻都符合天道。人難知天界,人卻易知人界的表象。人儘管懵懵懂懂,天卻必定給以明白無誤的教化。天的代言者,即為大人與聖人。大人與今日敗壞的官吏無關,聖人與今日污濁的犬儒無關。大人與聖人,是真正的君子、高人、大德之士。人不能不敬畏天命,因為人由天道而生,人由天道而存,亦由天道而往;人不敬畏天命,必被天道唾棄,也就不能在天地之間容身;人無容身之地,人就只能全盤解體、毀滅。人不能不敬畏大人與聖人,因為他們的言行,必定符合天道,必被視作世人的準則與參照;人不按照大人與聖人的教化行事,人就違逆天道,也就置身險境。今多狂悖無知之人,以無神論、唯物論與科學主義為基準,放言戰天鬥地,無所不能。當他什麼都敢想、什麼都敢做、什麼都敢說的時候,他也就走到生命的盡頭。盡頭不只是人生的盡頭,決不能由他一條區區性命來償盡:如果有地獄,他必在地獄飽受煎熬之苦;倘若有子孫,子孫必受無窮禍害。【例 述】唐太宗曾向天監官李淳風詢問大唐的國運。李淳風在《推背圖》中推出:「三世之後,則女主武王代有天下。」太宗大驚,本想將武姓之女悉數殺死,但他轉念一想,既系天命,就不能以人力違抗,因此作罷。春秋宋國,有一人樂於行善,三代不曾鬆懈。某日家中的黑牛生出白牛犢子,便向前輩先生詢問緣故。先生說:「這是吉事,可用它祭祀鬼神。」過一年,他的雙眼瞎掉,黑牛再生白牛犢子。他又讓兒子去問先生。兒子說:「以前信他,害你雙目失明,豈可再去?」他說:「聖人的話,先背離而後偶合,你不妨再問。」兒子面見先生,先生說:「這是吉事,可用它祭祀鬼神。」他堅持按先生的話作,兒子的雙眼又無故瞎掉。以後楚國攻宋,城池失陷之後,守城者俱被屠殺,唯獨他們父子,因雙目失明而倖免。等到圍困解除,他們的眼睛又重放光明。前後兩事,雖確有其實,卻難為今人所信。今人樂以迷信、封建、偶然之辭來搪塞,卻不願用心思量天命與因果。倘若天命在周,太宗即使殺盡武姓,武則天依舊無恙。即如太宗自己,雖不是長子與太子,卻最終繼承皇位,避不開天命的安排。萬物與人事之所以變動不居,即因天道不偏不倚,物、事的善惡卻起伏無常;以前者來均衡後者,後者就必然體現出善惡有變之後的對應。6.向天祈禱,天必聽之子疾病[1],子路請禱[2]。子曰:「有諸[3]?」子路對曰:「有之。誄[4]曰:『禱爾[5]於上下神祗[6]。』」子曰:「丘之禱久矣。」——《述而第七》 【簡 注】[1]疾病:疾,指有病;病,指病情嚴重。疾病連言,指重病。[2]請禱:向鬼神請求和禱告,即祈禱。[3]諸:「之於」的合音。[4]誄(lèi):祈禱文。和哀悼死者的文體「誄」不同。[5]爾:你。[6]上下神祗:上下謂天地,天曰神,地曰祗。【意 譯】孔子病得很重,子路請求祈禱。孔子問道:「有這回事嗎?」子路說:「有這件事。《誄》文上說:『替你向天神地祗祈禱。』」孔子說:「我已經祈禱很久了。」【理 釋】人以為人很複雜,人間很複雜,其實在天看來,人世不過一盤棋,歷歷在目,毫釐不爽。也就是說,人世一切的一切,無不在天道的規範之內,無不在天道的掌控之內。即使是隱秘之至的心理微瀾,也逃不過天的耳目。宇宙之大,大而無外;宇宙之小,小而無內。在無限宏觀與無限微觀之間,宇宙有無數重時空,無數層天地,無數種生命。不同的時空之間,雖不完全重疊,卻又每每對應。此一時空的人事,往往在另一時空體現。又因不同時空的時間差異,就使此一時空早已發生的事情,卻在另一時空剛剛開始;或者此一時空將要發生的事情,卻在另一時空接近尾聲。「天上方一日,世上已千年」,說的就是相關情況的一種。所以,人的思維無論多麼快捷,在另一時空看來,卻都慢得無法形容;人的心思無論多麼機密,在另一時空看來,卻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自有天道存在,天就不曾放鬆對每一人事的掌握;人也沒有任何一事,可以瞞天過海。所以,向天祈禱,天必聽之。天看人的言行,更看人的心思。當你用誠心去祈禱,而且完全抱持了善念,天必斟酌、思量以應對。【例 述】武王有病不安,群臣憂懼,便想去文王廟求神問卦。周公說:「僅用卜問怎可感動先王?須以身為質,預築三壇,然後禱告。」壇成,周公持壁秉圭,作冊文而告祭於太王、王季、文王三王:「警醒啊你們的在天之靈。姬旦我懇請你們:允許我,代武王生病;如果你們實在也需要身體,我何敢惜此區區性命!」圭壁突然發出和悅的響聲,「先君顯靈了,」周公高興地說,「也許他們答應了!」次日,武王病癒。武王崩逝,成王繼位不久也患病。周公拿一把剪刀,剪掉自己的指甲,丟向河裡,同時祝告神明:「帝王年少不懂事,犯神命的是我周公旦,請把你們的怒火,都燃到我的身上。那樣,我是樂於承受的;你們,又何必欺軟怕硬,去找小孩子的麻煩呢?」稍後,成王病勢轉輕。周公的祈禱,俱以全部身心為代價,也都得到特別顯著的效果。天有耳目,突然見到一顆赤心,一副義膽,豈能無動於衷?今日也多祈禱者,卻是求財、求子或求官,一心只想得到,完全不想失去;即使也奉供品,仍是為了交換。如此,其人必定乏善可陳,其意必定骯髒莫比,天不加重其禍殃,已是最大的善意,怎能給予佑護與加持7.向天起誓,天必應之子見南子[1],子路不說[2]。夫子矢[3]之曰:「予所否者[4],天厭之!天厭之!」——《雍也第六》 【簡 注】[1]南子:衛靈公夫人。當時把持衛國政治,行為不端,名聲不好。[2]說:通「悅」。[3]矢:通「誓」,發誓。[4]所……者:誓詞中常用的結構,有假設意義,相當於「假如……的話」。【意 譯】孔子和南子相見,子路不高興。孔子發誓說:「我要是做了什麼不正當的事,老天會厭棄我!老天會厭棄我!」【理 釋】天能聽人祈禱,天也謹記人的誓言。中國人起誓,多言「皇天后土在上」,因為宇宙之中最權威的裁判,莫過於天:天高高在上,殊勝不可言表;天道永恆不動,是一切生命的鐵律;天以耳目聽聞眾生,事無巨細,無不一清二楚。人之立誓,實則在上天面前宣示態度與選擇:決意要奉行或實現什麼,否則就怎樣怎樣。於天而言,它必一一傾聽,而後一一應驗。人無信不立,天無威不立,所以應驗的要旨在於,讓人知道守信重諾為人之必需,敬天畏命為人之必需,人不可彼此遊戲,更不可與天遊戲。古人決不輕易言誓,因其深知一旦誓立,或者不折不扣地兌現承諾,或者不折不扣地接受天譴,別無其它選擇。今人動輒發誓,而且好發毒誓。比如要將生命獻給什麼什麼,比如要為什麼什麼奮鬥終生,儘管他是有口無心,「什麼什麼」卻決不含糊,突然就似附體一般,深深烙上他的心坎。除非他能鄭重其事以消弭,否則就絕難逃脫相應的惡果。【例 述】劉、關、張桃園結義,誓言「沒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結果便是,關羽才歿,張飛、劉備就相繼而去。不為它故,只為有誓在先,上天必定成全。隋唐好漢羅成,在教授秦瓊羅家槍法時,雖然藏了一招「回馬槍」,卻仍起誓說倘有隱瞞,必定萬箭穿心而死。上天當然不會忽視,所以羅成死時,果然是萬箭穿心。史載惡誓之後終得惡報的事例極多。它們在歷史上一幕幕演繹,其實都是為後來人立下參照:要麼緘口不誓,要麼慎重立誓,要麼立誓必為;誓在自我,切不可兒戲;誓在上天,務必要反饋。那麼,你生在今世,如果你曾在迷茫無知之時宣過誓言,無論它是哪種,只要結果還沒有呈現,你都得在此時仔細衡量:你是不是真心立誓,或者隨波逐流;你是不是準備踐行,不讓它有半點閃失?倘若你並不真切,並不堅決,並不明白,你就必須千方百計收回你的誓言。否則,當上天應誓而來的時候,你想哭都哭不出來。8.行合天道,人莫相害公伯寮愬子路於季孫[1]。子服景伯[2]以告,曰:「夫子[3]固有惑志於公伯寮,吾力猶能肆諸市朝[4]。」子曰:「道之將行也與?命也。道之將廢也與?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5]!」——《憲問第十四》 【簡 注】[1]公伯寮:魯人,字子周,也是孔子的學生。愬:通「訴」,告發,誹謗。季孫:魯國的大夫。當時,孔子弟子子路擔任季孫氏的家臣。[2]子服景伯:魯國大夫,姓子服,名何,字伯,「景」為謚號。[3]夫子:此指季孫。[4]肆諸市朝:處決罪人後,將屍首陳列在市集或朝廷示眾。肆:陳列(屍首)。[5]如……何:一種固定格式,意為「對……怎麼辦」。【意 譯】公伯寮向季孫誹謗子路。子服景伯把這事告訴孔子,並且說道:「季孫氏已被公伯寮迷惑,我的力量還能把公伯寮殺掉,把他的屍首擺在街頭示眾。」孔子說:「我的主張能夠得到推行,是天命決定的;不能得到推行,也是天命決定的。公伯寮能把天命怎麼樣呢!」【理 釋】人與天相較,人極渺小,凡事都不能自主;即使有所自主,那也只是想當然的自主,實則仍為上天所主導。然而人也偉大,當人的心性與行為,全與天道契合,人就足以獲得普天的力量與智慧,人就足以洞察一切奧秘,實現一切心愿。每一人降生,都負有使命而來。一則為他自己,既將歷史的因果承續,又將未來的緣分結下。一則為著天意,天意布下塵世的一盤大棋,棋上就少不得任何一顆卒子。使命有大小,有輕重,一邊由生命的積澱而來,一邊以當世的需要而定。所以,人之一世,將經歷什麼,將成就什麼,都有定數。「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即有此意,卻也並不完全:縱是謀事,看似人的主動所為,其實背後也有上天無形的操縱。行與天道相合,無論人想怎樣算計與阻擋,都無濟於事。如果也能產生影響,那不過是以磨難的歷煉方式助他成功而已。行與天道相悖,即使人不相害,天亦設置重重障礙。因此,「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例 述】唐僧往西天取經,是普天生命都肯定的事。甫一立願,天即註定功成圓滿的結果。那麼他一路所歷經的磨難,都不過是為了幫助他提高心性與修為,一併建立崇高的威德。只是不到豁然開悟,他並不明白上天的真實意圖。所以他走得極苦、極險,時時處處都有生死存亡的考驗:先是邊防難過,他只得偷越;到底找到一個帶路人,帶路人卻是為了謀財害命;荒原中缺水多日,真似到了山窮水盡的絕境;江心遇強盜,差點就被殺了祭鬼神。然而,每到關鍵時刻,他總能化險為夷:邊防軍停止射箭,並且熱情接待;突然發覺帶路人的歹意,提前將他打發;無水無食,卻被老馬帶離險地;強盜正待行兇,卻遇巨浪滔天,只得驚恐作罷。宇宙中的一定層面,永存正、負兩種因素,因此一有風吹草動,正、負因素必定同出。於人而言,好事多磨,才知成功不易,才會倍覺珍惜。於天而言,天地繁榮,正反同在,眾生才有盎然的趣味。孔子之所以坦蕩無憂,在於自知,使命應天而來;若非天意,誰都動不了他分毫。9.觀世相而知大道子曰:「鳳鳥不至[1],河不出圖[2],吾已矣夫!」——《子罕第九》 【簡 注】[1]鳳鳥:古代傳說中的一種神鳥。古人認為鳳是太平盛世的象徵,鳳出現表示天下太平。[2]河圖:傳說聖人受命,黃河就出現圖畫,即八卦圖。《尚書。顧命》孔安國註:「河圖,八卦。伏羲王天下,龍馬出河,遂則其文以畫八卦,謂之河圖。」【意 譯】孔子說:「鳳凰不飛來了,黃河也沒有圖象出來了,我這一生恐怕是完了吧!」【理 釋】天道縱橫無漏,天意也就彰顯於塵世的每一細節。人說,「見微知著」、「觀一葉落而知天下秋」、「從小看大,三歲知老」,雖言人事,卻亦多少表明:從塵世的每一細節出發,或者可以知道人間的大局,或者可以知道上天的旨意。天意即天象。天象一旦有所變化,塵世跟著就發生變化。天意一旦穩定在某一狀態,塵世也就穩定在某一狀態。反之亦然。當有祥瑞呈現,世必太平,人必平安。當有異象呈現,世必劇變,人必兇險。鳳鳥河圖,是盛世、聖人降臨的前兆。無此,當然意味著暗昧、凌亂與無道。古人揣知天意,途徑有二:一是仰觀天文,俯察地理,從塵世細節的變化來推測天象的變化;一是求神問卦,期求「天人合一」之境,直接與命運、天意、曠宇對話。今人愚迷,竟以為科學萬能。孰知迷信科學的最大誤區,卻是封閉了人的全部潛能或異能,從此只能藉助器官、機械與所謂公理、定理,去思考、解決最簡單不過的問題。人生的最大問題卻是:天在何處,地在何處,神在何處;人因何而生,因何而存,因何而滅;生命誕生之前如何、死亡之後如何,宇宙宏觀到了何處、微觀到了何處。科學卻劃定一個又一個圓圈,只管圈內的事,不管圈外的事;只信圈內的理,不信圈外的理。今人絕難相信,真有鳳鳥臨世、河馬出圖的奇蹟。可是孔子相信。【例 述】老子得道,即為大自在之人。老子之道極大,悟會卻從舌齒開始:舌柔而長存,齒剛而先折,由此而往,老子悟得柔弱勝剛強、無為勝有為的大道。莊子進一步闡釋,道在水中,道在樹梢,道在眼前,道在腦後。老子不作漆園吏,不作守藏史,一意西行,最終消失於大漠。莊子不為官誘,不為財動,不為人驚,自個兒逍遙復逍遙。他們都知道當世,太險、太雜、太臟,既與大道相違,也不容得道之士。在做人的層面,孔子同樣由此及彼,以細節而知大節。子路治蒲三年,孔子帶弟子一游。才入境,孔子說:「好啊!子路恭敬而守信義。」才進城,孔子說:「好啊!子路守信義又寬宏。」才進庭院,孔子說:「好啊!子路辦事明察而決斷。」子貢不解,說先生還沒見到子路,如何三次稱讚?孔子說:「入其境,看到田地耕種及時,沒有雜草,便知這是因為子路對人恭敬而守信義,所以人民樂盡其力。入其城,看到房屋整齊,樹木茂盛,便知這是因為子路忠信寬宏,所以人民勤勉。入其庭院,見它清閑乾淨,便知這是因為子路明察果決,斷事公正,所以老百姓不來干擾。」老莊的闡釋,多是天道在某一層面的展現。孔子的恭敬、信義、寬宏、明斷等等,雖系人道,卻亦與天道相合。他們所悟會的道,卻是從齒舌、田園、樹木、房屋而來。所以,悟道何難?只須從所見所聞切入,寂然凝慮,思至終極而已。難則難在,今人只從功利、慾望、本能的角度打量萬物,早已封閉一切可資洞察天機的通道。本文來自神州智慧網(http://www.shenzzh.com)詳文參考:http://shenzzh.com/a/qianyuanwx/lianzai/2010/0422/226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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