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手術的那個病人,HIV陽性!
大家如喪考妣,我的天也暗了!
作者 |姚護士
來源 | "醫學界"微信號
1
11月9號下午,快下班的時候,我接到手術室打來的電話:有一台宮外孕手術,請相關人員立即到位。
我們是基層醫院,沒有專職手術護士。其時,我在外科病房,兼手術護士。
我立即和同事們做了交接班,匆匆給孩子班主任打了個電話,讓孩子放學後自己回家。班主任有些為難,但還是答應了。這樣的情況已不是一次兩次,習慣了就好。
在手術室的門口,化驗室的同事跟我說,因為病人已經休克,血管塌陷,抽了兩次,只抽得2毫升,不夠的,一會兒打好靜脈通道先幫她抽點血。
手術床上,年輕的女子面如白紙,小小的,靜靜地躺在上面,一動不動。
巡迴護士看見我來,如遇救星,大眼睛閃著懇求的光。看著她一頭大汗,內心肯定焦急萬分,即使單純手術或者休克,靜脈通道都必須首要。
也許是病人運氣好,也許是我運氣好,在我和巡迴護士的共同努力下,終於穿刺成功了,雖然病人又多遭受了兩次痛苦,但相對於緊迫的手術需要來說,這個痛苦也就不算什麼了。看著暗紅色的血液緩緩流出來,那份欣喜竟比中了大獎還要強烈。
抽了檢驗標本,立即洗手,上台。
打開腹腔,就見血汩汩地往外流,吸引器根本來不及吸。血,很快浸濕了手術單,又順著手術單滴到地上。一塊又一塊紗布墊遞過去,瞬間濕透了,又拿出來。
看到如噴泉一般往外涌的鮮血,對於兼職手術護士尚不久的我來說是很驚訝、很害怕的。我雖然知道人有多少血,卻不知道這樣流血不止的人能堅持多久?
我蒼白著臉,全神貫注地盯著台上,盯著醫生們的手。醫生的臉卻是紅紅的,帽子上冒著熱氣,巡迴護士不停地幫她擦汗,她的汗竟像病人的血一樣洶湧。
手術室里靜得只聽到略顯粗重的呼吸音。時間一秒一秒過去,我們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手術上,全不像平常手術時的輕鬆和按部就班。
有人吐槽:手術醫生太愛開玩笑,常常一邊手術一邊講笑話,完全不把病人的生命當回事。其實,說說笑笑恰恰是心裡有把握的表現,對一件事遊刃有餘才會輕鬆。像今天,誰還講得出笑話?誰還笑得出來呢?
異位妊娠點終於找到,血終於止住,大家也終於鬆了一口氣。這時才發現一助的手術衣前面自檯面向下全部濕透,主刀醫生站在血泊里,我也沒能倖免。剛才注意力集中在傳遞器械上,竟沒感到粘稠的血液早已順著手術單淌到我的腳上,此刻,我搓著腳趾頭上黏糊糊的血,有種說不出的肉麻。
手術結束,我們邊清洗邊相互取笑:主刀醫生原來自帶蒸籠,下次饅頭包子直接放她頭上,蒸蒸就可以吃了;要是有人已經餓很了,直接吃我的紅燒豬蹄吧;巡迴護士平常小手像春風,今天偏像是那惱人的秋風;還有那血衣人,趕緊自首去吧,我們可不包庇你······
我們趕走了死神,打了個大勝仗,個個精神抖擻,喜笑顏開。
窗外,漆黑一片。
遠處,萬家燈火。
2
七天後的上午,正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院部來電話,要求立即去趟手術辦公室,卻沒說什麼手術。
無所謂了,自見識過上次的宮外孕後,我的內心已經強大到敢看現殺活雞了。
手術辦公室里,上次參與手術的人已全部聚齊,多了一個業務院長。我笑言:「原班人馬?又是宮外孕?」卻沒人搭理我,一個個表情沉重。
我不明所以,訕訕地笑著:「沒必要這麼嚴肅吧?比上次的還嚴重?」
業務院長僵著臉對我說:「他們剛剛已經知道了。上次那個病人HIV陽性。」
「啊?怎麼會?」我條件反射地問。其他的人都沒作聲。
我們是基層醫院,接觸到的病種十分有限。
業務院長頓了頓,接著說道:「是的。檢查結果出來後,我們再次去詢問,病人家屬也承認了。家屬說,上次因為情況緊急,怕說了實情,我們不肯接受她在這裡,所以隱瞞了病史。」
我突然感到血管里的血好像停止了流動,只有那汩汩往外冒的血在腦海里不停放大,一直流,一直流,流到腳上······我一個激靈,只覺得背上寒意森森,陰霾籠地——今年業務上升明顯,上班總在不停走動,腳汗多,護士鞋又不透氣,腳氣一直沒好,大腳趾丫已經潰爛多時。
HIV通過傷口傳播,命中率很高。
怪不得大家一副如喪考妣的樣子!我的天也暗了。
業務院長還講了些什麼,我完全沒聽明白。
恍恍惚惚中回到家,我徹底崩潰了。孩子還那麼小,他爸爸又經常出差,如果我再病了,誰來照顧他?誰來撐起這個家?況且,這是不治之症,關鍵還是傳染病,以後我的家、我的家人·······我不敢想下去了。
我已跌入了萬丈深淵,從此暗無天日。
下午蔫蔫的地來到科室,機械地換著工作服。同事們詢問我出了什麼事?上午還像打了雞血似的,怎麼僅過了一個中午就像霜打的茄子了?我沒有回答,因為保護患者隱私的需要。我若說了,同事們肯定會追問,而那個病人還沒出院。
我不知道那個下午,我是用了多少倍的努力才完成工作的?我也不知道腦海里全是HIV陽性符號時,眼睛裡還看得到什麼?過後回想起來都感到後怕——病人託付我以生命,我卻不能全力待之。然而,我有什麼辦法呢?我只是個普普通通的人啊!
3
次日,疾控的人來了,按慣例詢問每個人當時的情況,並進行心理疏導。
主刀醫生表示一回去就洗澡了。
疾控:「淋浴?」
「是的」
「多久?」
「洗個澡的時間,十來分鐘吧?」
記錄者正好坐在我旁邊,在紙上寫道:局部皮膚沖洗十餘分鐘。
接下來的詢問基本類似,最後得出的結論都是:局部沖洗大於十分鐘。
在我表示我的腳有傷口時,一位工作人員稍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那你可以選擇預防用藥。」過了一會兒又道:「不過,藥物副作用很大,一般人很難承受,往往堅持不到療程結束。」
氣氛有點凝滯。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職業暴露那一套再規範再完美,對於經受其中的人來說,又有多大作用呢?考試時我也許能一字不差地寫出答案,然而此時卻更象是一個諷刺——知道怎麼做與真的這麼做是有區別的——比如,此刻,我是選擇用藥還是放棄用藥?如果用藥,我能否堅持?如果不能堅持到最後,那就是前功盡棄,白白多受了一陣子苦;如果不用藥,又恰好不幸被傳染上了······我不敢再往下想。
我內心萬分煎熬,緊緊咬著嘴唇。
疾控工作人員看出我的疑慮,清了清喉嚨,說了個某醫院有些類似的例子:一護士被HIV病人使用過的針頭扎了一下,選擇了預防用藥,最後那位護士沒能堅持,所幸,也沒被傳染,還是皆大歡喜的,哈。
「哈」,來的有點突兀,算慶幸吧?
這樣的幸運會降臨在我頭上嗎?我不得而知。
大約過了幾分鐘,見沒人說話,工作人員掃視了一下眾人,作了總結:鑒於你們當時的處理都很及時,雖有接觸血液,但都進行了徹底沖洗,這是很重要的一步。接下來的一年時間為觀察期,一、三、六、十二,每個月抽血檢驗,我們會跟蹤的。
4
我的生活日用品都是獨特的,且單獨擺放,偶爾孩子拿錯了,即使沒有用,我也會神經質地大發脾氣,罵他不長眼睛,然後狠狠地奪過來;接了孩子,他表現再好,我只會抱抱,再不會親他;以前總希望老公不要出差,現在最怕老公回來;上班也是渾渾噩噩,沒一點精氣神;手術時總盯著血發獃,已經不適合做手術護士了。
幾次被外院的專家埋怨後,我被調到了門診補液,工作相對簡單點,但也更忙了。大概領導希望我能忙的忘記那次手術吧?然而,越想忘越不能忘。
每次抽血的日子,我就格外緊張,出結果的那天,更是覺得世界末日來臨。我怕加號,我討厭「陽性」這兩個字,每次看見病曆本上某葯皮試陽性,我就會惡狠狠地想把它摳去。
我開始失眠,整宿在床上烙煎餅,我也不能睡著,因為一睡著就開始做噩夢。我不敢梳頭髮,害怕掉成禿頭。我拒絕一切集體活動。我不回娘家,也不去婆家。我希望自己瑟縮在一個狹小的空間里,不與任何人交集。
我甚至想到過死,在結果不是我內心希冀的那一刻,我是否有勇氣提前結束我的生命?是的,我很留戀人世,喜歡每一個清晨與黃昏,喜歡夏花也欣賞落葉。可是,如果命運註定我將成為這份工作的犧牲品,那麼,我唯一希望的就是用我非自然的死能警醒那些尚有良知的人:在你渴望活下去的時候,也請把生的希望留給救你的醫務人員,至少要做到誠實,讓他們不至因你而死。
5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時間顯得特別漫長,長到超過兒時對長大的渴盼。
最後一次檢查結果出來了,我有種劫後餘生的虛脫感。我使出全部的力氣把那幾張化驗單付之一炬,讓它們灰飛煙滅,從此,就從我的記憶中清除吧。但願我們的職業生涯里再沒有這樣的陰霾,但願我們的懷抱迎接的都是善良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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