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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生我們還做一家人

我是9歲的時候跟著母親帶著弟弟來到這個家的:三間土屋、一個小院,他是這個家唯一的主人,老實而憨厚。當我們娘兒仨站在他面前的時候,他搓著大手,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1

初次見面,他一個勁兒地往我和弟弟的兜里塞地里剛摘下來的花生,母親推了我和弟弟一把,說:「喊爸爸。」「爸爸。」5歲的弟弟脆生生地喊了他一聲,他立刻激動地連連答應。我抿了抿嘴,始終沒有叫出聲來。屋雖破、家雖舊,好歹我們有了一個家。要不,我和弟弟就得跟著母親四處乞討。

家裡除了耕地的牲口,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飯桌上一下子添了三雙筷子,家裡的日子經常入不敷出。他從來沒有在母親和我們姐弟倆面前叫過一聲苦,也從未埋怨過什麼,成天一副樂呵呵的模樣。

他和母親情投意合,在他們的共同努力下,日子一天天好了起來。他省吃儉用,讓我和弟弟吃飽穿暖,飯桌上他和母親經常因為我和弟弟吃剩下的一個雞蛋推來讓去。對於土裡刨食的庄稼人來說,那幾畝莊稼只夠一家人填飽肚子的,何況家裡還有兩個正在長身體的孩子。我已經過了上學的年齡,他說服母親,堅持把我送到了學校。沒幾年的工夫,弟弟也上學了。

家裡要供兩個孩子上學,光學雜費就夠他發愁的。農忙時,他在田間地頭沒日沒夜地忙活;農閑時,他跟著建築隊出門做小工來補貼家用。每次他回來,總會帶回一些花花綠綠的糖果給我和弟弟。我已經懂事了,不再和弟弟爭搶。弟弟是騎在他的脖子上長大的,他趴在地上給弟弟當大馬騎,他把弟弟舉過頭頂去摸天花板,他背著弟弟去鄉里看電影……弟弟和他感情很好,父子的緣分彷彿與生俱來,沒有人看得出他們沒有血緣關係。三間土屋裡時常傳出歡聲笑語,他的知冷知熱也融化了母親心裡的堅冰,她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2

然而3年後,母親病逝了,撇下了我們仨。我和弟弟在母親的墳前哭得死去活來,他把我們緊緊地抱在懷裡。這個鐵打的漢子臉上有冰涼的液體落在了我和弟弟的臉上。家裡的氣氛一下子沉悶了,看得出他比我們還傷心,夜半醒來的時候,我經常看到他在微弱的油燈下撫摩母親的照片。

日子還得過下去,家的重擔從此全部落在了他一個人的肩上。他依舊早出晚歸地忙活,忙完了地里忙家裡,既當爹又當媽。沒媽的孩子早當家,我不但繼承了母親的脾氣,還繼承了母親理家的能力。母親去了,我要和他一起擔起照顧弟弟的責任。我堅持不再上學,我學會了蒸饅頭,學會了做飯炒菜,學會了縫被子縫衣服。弟弟畢竟小我幾歲,他很快便從陰影中走出來,又開始活蹦亂跳。在弟弟的感染下,家裡恢復了往昔的歡聲笑語,我們似乎淡忘了母親的去世。在他無微不至的呵護下,我和弟弟一天天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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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讀初二那年,突然有一天,家裡來了兩個陌生的客人,和他在另一間屋裡嘀咕了半天。送他們走的時候,他的臉色很難看。晚上吃飯的時候,他向我和弟弟道出了原委。原來那兩個人是從東北過來的,是生父派來的人。生父再婚後,女方不能生育,抱養了一個女孩兒。這次他們費盡周折、四處打聽,趕來這個窮山村,就是想要回弟弟。

我們一家三口商量了整整一個晚上,也沒商量出個結果。弟弟主張讓我到生父那邊。弟弟說,女孩子在農村沒有什麼出路,好歹生父那邊在縣城,又是幹部家庭,給我安排個出路沒問題。他問弟弟:「你把姐姐安排好了,你自己呢?」弟弟說:「我是男孩兒,讀完了初中還要考高中、考大學呢。就算考不上,我也能出去打工或參軍,比姐姐的出路多。」

這一晚上,數我的話最少。儘管弟弟說得痛快,可我知道弟弟是捨不得他,我們都捨不得他,捨不得這個家。那晚,我徹夜難眠,在這個命運攸關的時刻,在這個改變命運的機遇面前,我第一次失眠了。同樣輾轉反側的還有他,半夜裡,我聽見他起來了好幾次。

第二天、第三天,那兩個客人又來了,他們和他的談判一直沒有結果。生父要的是能夠傳宗接代、繼承家業的兒子,而不是我這個女兒。從內心裡來說,我們一家三口都不想分開,這些年,我們仨相依為命,少了哪一個這個家都不再是家,不管是死是活,我們都要在一起。可是上個世紀80年代末期的農村還很落後,對於一個只有小學文化的女孩子來說,的確是沒有什麼出路,我已經快被逼瘋了。

最終的結果是,生父同意我們姐弟倆一起回東北,少一個都不行。也許是休學後在家裡待著太憋屈,「英雄無用武之地」太久,我沒有表示任何異議。弟弟卻死活不同意,不肯去東北,他捨不得他的老師、他的同學,更捨不得養父。

弟弟是被那兩個說客抱上車的,一路上,弟弟一直哭一直喊。他在門口看著我們上車,淚水四溢,十多年了,他親手養大的一雙兒女就這樣被活生生地帶走了。我的心裡湧上一種從未有過的酸楚。也就是從那一天起,我才驀然發現,他已經在我心裡佔據了不可替代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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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到東北的第一年,弟弟自己扒火車偷偷跑回山東3次,鬧得生父家裡雞犬不寧。也許到了此時,生父和繼母才意識到,我和弟弟是有思想、有頭腦的人,我們不會受人擺布,我們知道誰對我們好,誰對我們有恩。只有這個時候,生父才會覺出我的重要性,弟弟離家出走,除了我,沒有人能勸回來。

每次弟弟前腳回魯西北那個小山村,我後腳就跟著回去,其實我也很想回去,回去看看自己的家,回去看看他,但是我沒有弟弟那麼衝動,我替自己找不到回家的理由。「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土窩」,離開家才知道家的好。弟弟一回到家,就像一隻受傷的小獸找到了親人,他走到哪兒,弟弟就跟到哪兒,爺兒倆寸步不離。他和弟弟相互依賴的深情讓我不由得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這讓我常常想起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媽媽,如果她在世,她會怎麼選擇?她會拋下他去享受榮華富貴嗎?

5

時間過得真快,一晃好幾年過去了。我在吉林一所大學裡拿到了會計專業畢業證,在生父的安排下,進糧食系統參加了工作。弟弟也考上了黑龍江的一所大學,弟弟一直記著我對他說過的話:「只有我們自己有能力了,才能回報我們的親人。」

我和弟弟最後一次回山東,在家足足待了半個月。這個家還是我9歲時候的模樣:三間土屋、一個小院,一切都沒有改變,只是院子里再也沒有傳出過歡聲笑語。我們走後這兩年,他明顯蒼老了,頭髮已經漸白。我把家裡所有的被褥都拆洗了一遍,到集市上給他買來一年四季里里外外穿的衣服。我和弟弟跟著他的十年里,他從來沒有穿過一件新衣服,沒有吃過一口新鮮食物。我對他說:「爸,不要再節省了。那邊給的錢拿出來翻蓋一下房子,你年紀大了,也該找個伴兒了。」他不說話,就那樣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

我的心裡一陣酸痛:「以後抽點兒好煙吧,旱煙對身體不好。」也許是上了年紀,他的淚在我面前毫無遮掩地滾落了下來,他雙手抱頭哽咽著說:「閨女,我從來沒想過讓你們姐弟倆回報我什麼,我只想替你們的母親把你們撫養長大,看著你們成家立業。」一向堅強樂觀的我也哭了:「爸,我知道。我和小東將來一定給您養老送終。以後您什麼都不用愁,我們的日子會越來越好的!」臨走的時候,我挨家挨戶拜訪了村裡的叔叔伯伯嬸子大娘,托他們幫我們姐弟照顧他,托他們給他找個伴兒。

一年後,山東的家重新翻蓋了3間大瓦房。又一年草長鶯飛的時節,他再婚了,女方帶著一個小男孩兒,就像當初的弟弟。我給他寄去了不菲的賀禮,寫信告訴他們:「等你們老了,我和弟弟給你們養老送終。」在信的末尾,我還寫道:「您是我和弟弟生生世世的老爸,我和弟弟就是您親生的兒女,來生我們還要做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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