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江邊黃鶴古時樓
06-09
有人曾這樣評價黃鶴樓:長江沒有她,江水將黯然失色;武漢沒有她,歷史將缺少一頁,特別是詩詞文化的歷史。的確,這座誕生了盛唐「七律之首」,令一代「詩仙」李白十五次吟詠的千古名樓,既是武漢人鄉愁之載體、心靈之託物,也是歷代墨客騷人寄託情感與志向之「心樓」。一樓萃三楚精神,雲鶴俱空橫笛在;二水匯百川支派,古今無盡大江流。清人薩迎阿撰寫的這副楹聯,十分形象地刻划出這座「江邊黃鶴古時樓」的雄渾之勢與雋秀之氣。興廢交織越千年的黃鶴樓,自古凌黃鵠之巔,控龜蛇對峙,扼江漢合流,淵臨鸚鵡,俯瞰晴川,巍然矗立,著實氣勢恢宏。而黃鶴樓、晴川閣與滔滔江漢、莽莽龜蛇共同構成的一幅「江山樓閣」奇景圖,更是美崙美奐,可謂舉世罕見之「天下絕勝」!如此絕勝,足以讓這座城市飄溢出無盡的風騷與儒雅,尤其是充盈其間的那燦若星河的詩詞文化。任江漢朝宗,縱鶩八極;憑龜蛇相對,橫鎖雲濤。自晉以來,黃鶴樓即以物華天寶,萬千氣概,贏得千古無數詞人流韻,載詠磯頭。歷代官宦顯要、文人騷客、貴族豪富、寒士庶民,莫不爭相登臨,或憑欄倚戶,伸手攬月;或俯仰天地,思國憂民;或觀潮聽濤,怡神清興;或把酒酬唱,彼吟此和。留下了許多膾炙人口的不朽詩章,鐫刻於每一寸檐壁,浸潤於每一塊瓦礫,深情而飽滿。文化的厚積和歲月的沉澱,使黃鶴樓儼然成為武漢一座不可或缺,不能取代的文化地標。誠如明人沈鍾在《重修黃鶴樓記》中所言:「二三千載猶一日,茲樓之名,斷斷乎不朽矣!」倘若失卻那詞賦之添妝,失卻那楹帖之映襯,這千古之江樓也怕會「斜陽孤影嘆伶仃」。因為那消殞的恰是它的精魂與神韻。文因景成,景隨文傳。文化的黃鶴樓,遠比那物化的黃鶴樓更攝人心魂。黃鶴樓如是而名重天下。崔顥與「七律之首」黃鶴樓的人文之源固然來自鳳翥文明及由之拓展的羽衣鶴仙神話傳說。但歷史上真正使它名噪四方的,應該得益於唐朝詩人崔顥與李白,尤其是前者。黃鶴樓自公元223年建成後,由一座原始意義上的軍事瞭望台,逐漸演變為一座「觀景樓」,在前500年間還算不上是一處人人仰慕之絕勝。可以說,假如沒有崔顥,沒有崔顥的七律《黃鶴樓》,黃鶴樓也許永遠只是一座供人們觀景覽勝、宴客會友的普通樓宇罷了。直到500年後的唐代,進士出身的詩人崔顥登臨此樓,寫下了那首千古絕唱之七律《黃鶴樓》——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這首詩集登臨、覽勝、懷古及生命之玄思於一爐,由神話直面現實,由風景聯想心景,縱橫交織,氣勢恢宏,流利自然,一氣呵成,實為神來之筆!但需要指出的是,我們現在看到的這首《黃鶴樓》應該是金元至明清時期的版本,而唐宋及元初的版本,尤其是敦煌莫高窟遺存中的《黃鶴樓》手抄本與之有較大出入,崔顥的原詩應當為——昔人已乘白雲去,茲地空餘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晴川歷歷漢陽樹,春草萋萋鸚鵡洲。日暮鄉關何處在,煙花江上使人愁。這與現存的《黃鶴樓》一詩有五處不同:首先是第一句「昔人已乘黃鶴去」還是「昔人已乘白雲去」,一直是詩壇爭執不休的一個焦點。唐代三個選本《國秀集》、《河嶽英靈集》、《又玄集》,宋代的《唐詩紀事》、《三體唐詩》,元代的選集《唐音》,都是「白雲」,而元代另一個選集《唐詩鼓吹》卻開始改為「黃鶴」了。從此以後,從明代的《唐詩品彙》、《唐詩解》直到清代的《唐詩別裁》、《唐詩三百首》等,都改作「黃鶴」了。由此可見,似乎在金元之間,有人把「白雲」改作「黃鶴」,使它和下句的關係更緊些。但是晚唐的選本《又玄集》在詩題下加了一個註:「黃鶴乃人名也。」這個注非常奇怪,好象已知道有人改作「黃鶴」,因此註明黃鶴是人名,以證其誤。這樣看來,又彷彿唐代末年已經有改作「黃鶴」的寫本了。我們今天所見到的《又玄集》,是從日本傳回來的,1959年由古典文學出版社據日本刻本影印,其未必是原本式樣。這個注可能是後人所加,而不是此書編者韋莊的原注。明代《唐詩解》的著者唐汝詢在此句下注道:「黃鶴,諸本多作白雲,非。」他所謂諸本,是他所見同時代流行的版本。他沒有查考一下唐宋舊本,不知道當時的諸本都作「白雲」。他武斷地肯定了黃鶴,使以後清代諸家都跟著他錯了。自唐汝詢否定了「白雲」說後,仍一直有人爭執「白雲」與「黃鶴」之是非。於是金聖嘆出來助陣,在《選批唐才子詩》中,極力為「黃鶴」辯護。他說:「此即千載喧傳所云《黃鶴樓》詩也。有本乃作『昔人已乘白雲去』,大謬。不知此詩正以浩浩大筆連寫三「黃鶴」字為奇耳。且使昔人若乘白雲,則此樓何故乃名黃鶴?」金聖嘆的這一辯解,真可當讀者一噱,曾引起一場軒然大波。但諸多方家均以為崔顥原詩,必是「白雲」無疑。一則有唐宋諸選本為證,二則此詩第一、二聯都以「白雲」、「黃鶴」對句。沒有第一句的「白雲」,第四句的「白雲」從何而來?其實原詩第一句的「白雲」和第三句的「黃鶴」都是虛用,實質上代替了一個「仙」字。第二句的「黃鶴」和第四句的「白雲」才是實用,表示眼前的景物。此外,第三聯中的「春草萋萋」,唐宋許多選本均同,只有《國秀集》作「青草青青」。從《唐詩鼓吹》開始,所有的版本都改作「芳草萋萋」了。可見這個字也是金元時代人所改。崔顥《黃鶴樓》之首聯寫的是名稱的由來。黃鶴樓因所在的黃(鵠)鶴山得名,山的得名是因曾有仙人騎著黃鶴來過此山。故以「昔人已乘白雲去,茲地空餘黃鶴樓」開頭,給黃鶴樓抹上了一層神話色彩。同時道出:仙人(黃鶴)已去,而黃鶴樓仍在。隱含了對時間與生命的內容與形式、生命的在場與不在場等諸多問題錯綜迷離的追溯和感悟。次聯,崔詩從眼前景物的自然聯想中,再次寫出生命場景中的一雙相對之物:黃鶴一去不返,而白雲依舊悠悠。蘊涵著飄忽千載,物是人非,歲月不再,但心情卻茫然如故的生命意識。三聯,崔詩著意描寫從黃鶴樓上遠望的風景:陽光下漢江水道分明,遠處的漢陽樹木蔥蘢,近處的鸚鵡洲草色連綿。詩人縱橫走筆於對大自然景物的描寫,實則暗喻自己對宇宙萬物在永恆的時間中生命狀態的不息玄思。其尾聯「日暮鄉關何處在,煙花江上使人愁」,通常被人解釋為是作者抒發自己暮色中的思鄉情懷。說是那一天傍晚,詩人站在黃鶴樓頭,遙望著不遠處的河南故里(崔顥系河南開封人)發出了「我的家鄉到底在哪兒」的感嘆!應該說,這樣的一種解讀只是讀出了這首詩的表層意思。如果只是這樣一種解釋,表達出這樣一種意境,那麼就可能會有很多人不太同意將這首《黃鶴樓》推崇為唐朝「七律之首」。而要深層次地詮釋此聯,就必須深入了解崔顥其人,了解詩人當時寫詩的深刻背景。崔顥(?—754),字型大小不詳,汴州(今河南開封)人。開元十一年(723)進士,曾出使河東軍幕,天寶年間歷任太僕寺卿、司勛員外郎。《舊唐書》上說:「開元天寶間,文士知名者,汴州崔顥,京兆王昌齡、高適,襄陽孟浩然,皆名位不振,惟高適官達自有傳。崔顥者,登進士第,有俊才,無士行,好賭博、飲酒。及游京師,娶妻有貌者,稍不愜意,即去之,前後數四。屢官司勛員外郎,天寶十三年卒。」《新唐書》所載大體相同,只增加「初,李邕聞其名,虛舍邀之。顥至,獻詩首章曰:十五嫁王昌。邕叱曰:小兒無禮。不與接而去。」一段。李邕是當時有名的文學家、書法家,出任過北海大守,以留下名言「學我者死,似我者俗」而聞名後世。李邕曾定居武昌洪山一帶,被奸相李林甫陷害致死,後葬於九峰山。由此來看,崔顥年輕時是一個愛賭博,愛喝酒,行為輕薄,好色而又動不動就休妻的大男人,儘管有文才,但也正如《新唐書》所說的「有文無行」。他早期的詩作多半就像「十五嫁王昌」那種輕薄塵下的風格而已。後從軍邊塞,詩風大變,寫軍旅生活,邊地風光,俱為可觀。正如《河嶽英靈集》所說:「晚節忽變常體,風骨凜然,一窺塞垣,說盡戎旅。」現存的《崔顥詩集》一卷共有43首詩,大多寫邊塞戎旅的激昂感情及對和平的熱切企望。《黃鶴樓》一詩應屬於他後期的詩作。應該說,邊塞艱苦的戎旅生涯,已一洗詩人少年時的浮滑習氣;而戰爭必然帶來的死亡,又迫使詩人去直面人生的無常,並由此引發對生命的困惑和思考。開元後期他出使河東軍幕的真切體驗,天寶後仕途不順與遠離家園的落拓飄泊,都驅使步入中年的他對人生有了更深刻的反思和啟悟。《黃鶴樓》一詩便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寫成的。因而,其尾聯的深層次解釋應該是:「我崔某人的生命快到了盡頭,但生命之價值究竟何在?靈魂之歸宿究竟何在?於是便望著江上如煙花之景緻而深深惆悵。」「日暮鄉關」喻意的是「生命之意義、靈魂之歸宿」,從而寫出了作者對自己在時間的流逝、生命的無常中如何才能尋覓到靈魂之鄉的玄思和探尋。若與崔顥的人生經歷聯繫起來考察,這種解讀才真正抵達了《黃鶴樓》一詩所揭示的深刻寓意。儘管崔顥並未給世人最終指明生命的意義與靈魂的歸宿所在,但透過詩中的意境,已經昭示著作者意欲超越生命個體物的一個探索,也就寫出了文學創作的本質。而這正是此後以李白為代表的歷代文人「當日乍見之時,撤手嘆其不如」的根本原因,也正是李白為何如此鍾愛、讚賞《黃鶴樓》詩,一直「耿耿於懷」,一次次地把「黃鶴樓」意象納入自己作品中的情結所在。嚴羽《滄浪詩話》云:「唐人七律,當以崔顥《黃鶴樓》為第一。」此說,一直為後世所推崇。樓因文名,景因文勝。崔顥的這首短短56字的七律,攜盛唐之雄風,西控洞庭岳陽飛檐,東凌贛江滕閣翹角,使黃鶴樓雄踞江南「三大名樓」之冠。江南其他二樓,滕王閣聞名於王勃的《滕王閣序》,尤其是「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一句;岳陽樓則成名於范仲淹的《岳陽樓記》,特別是那句婦孺皆知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中國古代的另一名樓——鸛雀樓,亦有賴於王之渙的那首《登鸛雀樓》:「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樓閣可能會毀於一旦,但詩詞文賦不朽!李白的「黃鶴樓情結」黃鶴樓名冠群芳,還應該得益於李白與黃鶴樓終身難釋的情結,以及李白與崔顥間的「惺惺相惜」。儘管傳說中的李白擱筆長嘆「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並無史料實據可考。而今重建於黃鶴樓東側的那座「擱筆亭」,亦不過是清朝康熙年間,曾任國子監博士的戲劇大家孔尚任倡議所命。但李白一生中卻至少三登黃鶴樓(有詩為證:一忝青雲客,三登黃鶴樓),15次吟誦黃鶴樓。是對黃鶴樓情有獨鍾,還是對崔氏的黃鶴樓》耿耿於懷?竊以為,二者兼而有之。作為一代「詩仙」的李白,一生中先後15次吟誦同一座樓,這可能在中國歷代詩人中也是絕無僅有的。李白有關黃鶴樓的詩篇中,不乏經典佳作。唐玄宗開元年間,風流倜儻的青年詩人李白,躊躇滿志地來到江城,在黃鶴樓下送別友人、詩人孟浩然,寫下了《黃鶴樓送盂浩然之廣陵》: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這首詩以其開闊的意境和雋永的筆觸流傳千古。從中,我們彷彿看到年輕的李白,凝視春江中漸遠的飛帆,動了離情;船上的孟浩然,回望雲水間的江樓,亦如看見依依不去的李白。這留在詩史上的平仄,足以讓今人穿越時空的隧道,靜立於古黃鶴樓畔,伴「詩仙」共送那遠去的孤帆。它不僅堪稱送別友人的佳作,也為這座江南名樓增添了詩情畫意般的誘人姿色。其中的「煙花」一詞,則可能引自崔詩中的「煙花江上使人愁」。李白遭貶謫後,又作《與史郎中欽聽黃鶴樓上吹笛》:一為遷客去長沙,西望長安不見家。黃鶴樓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一句「江城五月落梅花」,使武漢從此有了「江城」之別號。需要說明的是「落梅花」其實是笛曲名「梅花落」之倒置,否則無法解釋五月江城何以「落梅花」。黃鶴樓實在讓李白魂系夢縈,他一生中似乎從未停息過對其的吟詠抑或寄情。他先後吟詠此樓之詩句尚有——手持綠玉杖,朝別黃鶴樓。(《廬山謠寄盧侍御虛舟》)黃鶴西樓月,長江萬里情。(《送儲邕之武昌》)去年下揚州,相送黃鶴樓。(《江夏行》)江夏黃鶴樓,青山河陽縣。(《江夏寄漢陽輔錄事》)東望黃鶴山,雄雄半空出。(《望黃鶴山》)雪點翠雲裘,送君黃鶴樓。(《江夏送友人》)一忝青雲客,三登黃鶴樓。(《贈江夏太守良宰》)仙人有待乘黃鶴,海客無心隨白鷗。(《江上吟》)昔別黃鶴樓,蹉跎淮海秋。(《贈王判官時余歸隱廬山屏風疊》)君至石頭驛,寄書黃鶴樓。(《答裴侍御......》)黃鶴樓前月華白,此中忽見峨眉客。(《峨眉山月歌送蜀僧晏入中京》)我且為君捶碎黃鶴樓,君亦為吾倒卻鸚鵡洲。(《江夏贈韋南陵冰》)黃鶴高樓已槌碎,黃鶴仙人無所依。(《醉後答丁十八以譏予捶碎黃鶴樓》)從「朝別」、「昔別」、「三登」、「寄書」直至「捶碎」,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情結,讓一代「詩仙」對斯樓如此痴迷,甚至幾近癲狂。根源可能出自黃鶴樓濃厚的仙家色彩以及那位崔進士的「絕唱」。李白流連盤桓的黃鶴樓,當然是一座真實之樓。但從他詠樓詩句來看,他看到的不僅是客觀存在之樓宇,還應該有其心理圖情中的黃鶴與仙道。李白自身頗具仙風道骨,黃鶴樓仙人傳說的神秘色彩,也許更對他的脾胃。李白眼中的黃鶴樓,可能是眾仙麂集之聖地:「頗聞列仙人,於此學飛術。一朝向蓬海,千載空石室。金灶生煙埃,玉潭秘清謐。」難怪李白追蹤仙人之旅從黃鶴樓始發:「手持綠玉杖,朝別黃鶴樓。五嶽尋仙不辭遠,一生好入名山游。」對李白而言,視覺上的黃鶴樓不過是一副皮囊而已,心中的黃鶴樓才是真正的精魂。於是,這座真實的黃鶴樓便成為李白心靈的一個托物,亦如崔顥在黃鶴樓頭尋覓「靈魂之鄉」一般;於是,仙界的子安、呂洞賓與凡界的一代「詩仙」便相約於茲,共享名樓之盛。令人奇怪的是,李白15度吟詠黃鶴樓,卻沒有一次直接以黃鶴樓為題作詩。也許是崔顥的那首《黃鶴樓》的台階實在太高,使「才高八斗」的李白也深感無法逾越,於是便始終心有不甘,耿耿於懷。李白流傳至今的七言律詩總共只有8首,雖然不免散落,但創作的律詩決不會太多。因為李白自喻「楚狂人」,天馬行空,不耐煩嚴密的格律束縛。在僅存的8首七律中,卻至少有兩首是模仿《黃鶴樓》之作。也許是李白想以此與崔顥打擂台,以己之短攻彼之長,從而向人們展現其「斗酒詩無敵」之豪氣。一首是《鸚鵡洲》:鸚鵡來過吳江水,江上洲傳鸚鵡名。鸚鵡西飛隴山去,芳洲之樹何青青。煙開蘭葉香風曖,岸夾桃花錦浪生。遷客此時徒極目,長洲孤月向誰明?從中不難看出模仿痕迹很重,相似之處甚多。「遷客」即貶客是也,李白當時被貶流放夜郎,途經江夏。此詩雖為模仿之作,但也寫出了一個遷客騷人孤獨落寞之心曲。在寫《鸚鵡洲》的同時,李白還寫了《望鸚鵡洲悲禰衡》,悲禰衡亦以自悲。據推算,這首詩大約是李白58歲時的作品。王夫子在《唐詩評選》中曾評價此詩是「此則與黃鶴樓詩宗旨略同,乃顥詩如虎之威,此如鳳之威,其德自別。」王夫子以「虎」與「鳳」作比喻,可能是指境界之大小不同,風格之剛柔有別。另一首,是大約距此10年前作於金陵城的《登金陵鳳凰台》:鳳凰台上鳳凰游,鳳去樓空江自流。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鳳凰台位於南京西南鳳凰山上。據說劉宋元嘉年間曾有鳳凰棲息山上,故以鳳凰為山名。當年李白曾在唐明皇宮中侍候過一陣皇帝和貴妃,後被高力士、楊國忠等進讒言,皇帝開始冷落他,便自請告退,到齊、魯、吳、越各地轉悠。在一個月夜,和友人崔宗之同上鳳凰台,觸景生情,有感而發,寫下了這首堪與崔詩媲美的七律《登金陵鳳凰台》。此詩首聯的感想和崔顥一樣:曾經棲息過鳳凰之台,現已鳳去台空,但台下的江水仍在滔滔東流。第二聯的感想則是崔顥所沒有的,李白想到:金陵是東吳、東晉兩朝的國都,如今吳帝宮中的花草早已埋在荒山小路邊,晉朝的那些衣冠人物也都成為累累古冢了。「花草」是妃嬪、美人的代詞,「衣冠」是貴族人物的代詞。此聯頗具懷古的意味,如果順此而下,勢必成為一首懷古詩了。幸好李白即刻轉頭,看著眼前風景:城北長江邊的三山,被雲霧遮掩了一半;水道則被白鷺洲中分為二,一支流繞城外,一支流入城內,成為秦淮河。此聯相當於崔顥的「晴川、春草」一聯。尾聯中,李白說:總是由於浮雲遮掩了太陽,所以無法望到長安,真叫人愁。「浮雲蔽日」是指高力士、楊國忠等人蒙蔽唐明皇。「長安不見」是用以表示自己不能留在皇城。因而李白之愁是放臣逐客之愁,是屈原式的政治之愁。《黃鶴樓》與《鳳凰台》都以「使人愁」結尾,崔顥是為「一身一己之歸宿而愁」,李白則是為「一國一朝之前途而愁」,應該說兩者各有鞦韆。劉克莊《後村詩話》說:「今觀二詩,真敵手棋也。」方回《瀛奎律髓》說:「太白此詩,與崔顥《黃鶴樓》相似,格律氣勢,未易甲乙。」施蟄存在《唐詩百話》則評價:李白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燦若星河的鶴樓詩文這一詩壇佳話,無疑給黃鶴樓戴上了一道耀眼奪目的光環。崔氏題詩而李白擱筆的傳說,以及李白「打擂」之舉,客觀上起到烘托崔詩的效果,令那首七律名聲更大。應該說,崔顥讓黃鶴樓成為千古名樓,而李白則讓黃鶴樓的地位更加顯赫。清人孔尚任可能注意到這點,便有題:「崔顥吟成絕妙辭,不因捶碎世誰知?」清代還曾有人擬一對聯曰:「擱筆題詩,兩人千古;臨江吞漢,三楚一樓。」有位文人曾這樣評價黃鶴樓:「長江沒有她,江水將黯然失色;武漢沒有她,歷史將缺少一頁,特別是詩詞文化的歷史。」的確,歷代文人墨客留下的黃鶴樓詩賦燦若星河。「瞰三江而吞七津,控西蜀而踞東吳」的黃鶴樓,自古就是人們「臨高台而極目」的勝地。登臨而望,但見楚天寥廓,爽氣西來,大江東去,雲橫九派,勢連衡岳。這樣的壯觀勝景曾引得多少墨客騷人詩情大發,鴻篇迭出。南朝詩人鮑照作於公元462年秋的《登黃鵠磯》,應該是有記載的第一首吟詠黃鶴樓的詩詞。先河乍開,鶴樓詩文便似「城下滄江水」,一瀉千年總難收。自崔顥一詩成名後,歷代賦詩黃鶴樓者層出不窮,僅以《黃鶴樓》同題賦篇者,略取其數,就有晚唐的賈島、李群玉、盧郢,宋元的王十朋、范成大、陸遊、丁鶴年,明代的管訥、沈周、袁中道、陸淵之,清代的劉子壯、袁枚、張維屏、吳炯等等。以題、登、賦黃鶴樓為題材的詩篇,更是不勝枚舉,但竟無一首出乎其右。也許正是這種客觀上的難以超越,才更激發歷代詩人登臨吟詠之情趣。也許黃鶴樓在歷代詩人眼裡,已成為一個象徵符號,一幅心理圖景。「問黃鶴,已成千古;唱大江,更上一層」,詩人慾借它尋覓解開思想鬱結的門徑。歷代有關黃鶴樓的詩、詞、曲、聯、文、賦,其數量之多,神韻之美,意境之深,流傳之廣,可謂汗牛充棟,令人嘆為觀之。明朝萬曆年間,武昌知府孫承榮等曾首編《黃鶴樓詩集》,共收集從鮑照至明代何景明的詩、文、賦、雜記400餘篇;清末胡鳳丹編撰的《黃鵠山志》,共收入歷代詩詞500餘首;20世紀80年代周勤主編《黃鶴樓詩集》,共收入自唐代宋之問至清末黃侃的詩作700餘首。據不完全統計,歷代詠樓詩詞千餘首,楹聯近千副,文賦過百篇,匾額無數,名人故事更是數不勝數。唐宋兩朝應該是黃鶴樓詩詞的鼎盛之際。與崔顥、李白同時代的孟浩然、王維、顧況等人,都有吟誦黃鶴樓的詩。像孟浩然的《鸚鵡洲送王九之江左》,就是一首站在黃鶴樓上遙望鸚鵡洲景色而生髮感喟的詩。王維的《黃鶴樓送康太守》「城下滄江水,高高黃鶴樓。朱欄將粉堞,江水映悠悠」,則讓後人一睹其「山水隱逸派」之風骨。中唐時期的詩人,賈島、韓愈、劉禹錫和白居易等,也有謳歌黃鶴樓的詩。白居易的《盧侍御與崔評事為予於黃鶴樓置宴,宴罷同望》,就是一首寫黃鶴樓的佳作。江邊黃鶴古時樓,勞致華筵待我游。楚思淼茫雲水冷,商聲清脆管弦秋。白花浪濺頭陀寺,紅葉林籠鸚鵡洲。總是平生未行處,醉來堪賞醒堪愁。白居易作為一位現實主義的大詩人,一生寫了許多如《賣炭翁》這樣使權貴為之變色的諷喻詩,也寫過不少刻畫景物的詩。黃鶴樓一詩,就是其中的經典之作。此詩雖系答謝主人的應酬之作,但毫無一般應酬詩的俗氣。詩中不僅寫了迷人景緻,還抒發出詩人對現實的憂慮。晚唐詩人杜牧、李商隱等,也都寫過涉及黃鶴樓的詩。被譽為「小杜甫」的杜牧,寫黃鶴樓一詩的最後兩句是:「黃鶴樓前春水闊,一杯還憶故人無?」這是詩為送友人去夏口(今武昌)而作的。他提醒友人到了夏口登臨黃鶴樓,面對滿江春水暢飲時,別忘了他這位舊友。唐朝大詩人中沒有寫到黃鶴樓的,似乎只有一個杜甫。宋代的曾鞏、蘇軾、蘇轍、黃庭堅、秦觀、范成大、辛棄疾等大家都有黃鶴樓之詩傳世,有的還寫了好幾首。當然是吟黃鶴亦詠蛇山上的另一勝景南樓。陸遊的「蒼龍闕角歸何晚?黃鶴樓中不知醉。江漢交流波渺渺,晉唐遺迹草離離」;范成大的「誰將玉笛弄中秋,黃鶴飛來識舊遊。漢陽有情橫北渚,蜀漢無語抱南樓」,都是其中的優秀之作。「何日請纓提銳旅?一鞭直渡清河洛!卻歸來,再續漢陽游,騎黃鶴」。南宋愛國將領岳飛也曾登樓抒懷,撫劍請纓,抗擊強虜,重整山河,壯懷激烈。從元、明、清直至近代,登樓吟詩者更是絡繹不絕。李時珍、張居正、王世貞袁宏道、張獻忠、孔尚任、袁枚、林則徐、張之洞、黃遵憲、劉鄂、康有為、毛澤東等一連串閃光的名字,以及他們的詩文題詠,使黃鶴樓更加人文薈萃,獨具風騷。黃鶴知何去,剩有遊人處。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1927年春,一代偉人毛澤東登臨此地,把酒酹江,懷古思今,心潮難平,寫下了那首氣貫長虹的《菩薩蠻·登黃鶴樓》,面對當時「亂石崩雲、驚濤拍岸」的政局,他以高遠的目光,博大的胸襟,縱覽時局,昭示未來。今黃鶴樓第三層內有一幅大型組畫《人文薈萃》,栩栩如生地再現了李白、崔顥、岳飛、陸遊等登樓賦詩的情景。(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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