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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精選:山村的臘月

時間:2015-12-29

地氣是鮮活的,活成濃濃的炊煙,吊在臘月的山村裡,有一股子酒味,在這「緊臘月,慢正月。」的鄉言里,是家家戶戶門板上清洗的豬,腥味催促著日子,每天都有「哥倆好」「五魁首」酒肉穿腸過的狂放,喊聲如雷,氣勢如虹,左鄰右舍,男女老少,觀戰幾個男人的行拳。

「真香,我吃... ...飽了,也... ...喝... ...好... ...了」一個女人扶著一個男人走了出來,男人滿足地笑著,口齒不清地說著。

難得幾日閑的歡樂,對男人來說,臘月的營生就是昏天暈地,把操勞的話語在醇香里全盤托出,讓自己的女人在嗔怪的罵聲里酣然大睡。借酒燒濃,今夜夢好,等待遊子還家的明朝,驚聞天涯而來的喜訊,用難得的長笑催開臉上皺摺里的笑花。

適逢臘月,寂寞了一年的村莊開始恢復人氣。人們像潮水一樣陸續回來過年,一併湧入的還有外面世界的氣息,和孩童已不甚純粹的鄉音... ...

傳統村落的記憶,也是一個將近年關的對家鄉的肌理。一條老巷,一棵古樹,一座祠堂,一處小溪... ...無一不是人們心靈深處對鄉愁的寄託。

中國人的根,都留在農村裡。麻家村,進村只有一條路,路是新鋪的砂石路。村口的新房子與村莊深處的舊房子幾乎各佔一半。舊房子不是村民沒錢翻修,而是由於村裡三分之二的人都在外打工,有些在縣城買了房,不打算翻修了,村裡只有老人留守。臘月,村莊終於盼來了回鄉的村民,老人也盼來了朝思暮想的孫子,平時略顯清冷的村莊,此時,流露出濃濃的情親。

麻家奶奶進了臘月更加忙活了,臘月初七,是黃曆上適合掃房子的日子,儘管一個人獨居在老宅子里,她還是自個掃了房,隨後就開始準備年貨,鄉村過年要準備的就那幾樣,壓面、炸油果子、做饃饃,她都弄了一點點。她有三子兩女,三個兒子在村裡都有房子,常年空鎖著,每年過年才來住幾天。

更讓老太太高興的是,這一次兩個孫子都回來了,她指著正在炕上呼呼酣睡的大孫子,露出笑容,「在山東上大學呢,進門就睡,還嫌炕上有煙味。」門口站著張望的是正在縣城高三複讀的孫女。老太太轉出轉進,一會兒進屋看看大孫子,一會兒又走出去,瞧瞧孫女跑哪兒去了,一刻也沒有閑著。

對於老太太來說,有兒孫的日子就是年,年在哪一天過不重要。

在村口山腳下的一院新房子里,麻建太與王翠花夫婦正在炸油果子、油餅子。這個四口之家平常只有夫妻兩人在村裡。大兒子在蘭州打工,昨天才回來,這兩天和一年沒見的同村朋友喧去了。小兒子在白銀一家飯店裡,現在正忙著,麻建太說可能要到年三十那天才能回來。他微微有些失望,看得出來,她很盼娃娃早些回來。

十多斤面的油果子與油餅子有些份量,做起來也費時間,附近鄰里五個人連擀帶捻,還有一個人撈,整整用了三個多小時。那麼多人幫是「互相騙工」,現在每家都人少,做這些活都需要人手,得互相幫忙。

洗衣盆里,那麼大的面盆里都是冒尖的油餅,麻建太自己感嘆「做這麼多?」。一會他又笑了,心裡想著春節里除自家吃之外,親戚們走時還得裝上些。油餅子與油果子也是鄉村節日的禮物,儘管家家都有。另外,娃娃們節後上班也得帶上些。

臘月,也是鄉村的婚事最多的時候。可是,讓麻建太最煩心的是兩個兒子的婚事,沒有姑娘肯嫁到鄉村裡了,在城裡孩子們又買不起房子。這些煩心事是他們老兩口解決不了的,過節了,看到回來的兒子,他們更愁了。

一進臘月,幽靜的山村便成了雪的世界,天空中彷彿是一塊倒扣著的大棉田,棵棵棉花開滿了毛毛絨絨的白花。風一吹,花兒迷亂了陣腳,紛紛揚揚把天和地連在一起,把房屋、田野、山巒連成一片。「大雪下得早,來年害蟲少」。此時,山裡的枯草、土地、花卉都在雪被下休眠,為來年的新綠養精蓄銳。蝸居的老人們,焦急地收看著天氣預報,望著紛紛揚揚的「棉花」,喃喃地禱告:「快過年了,千萬別封路哇!」

看著日曆一頁頁的被撕去,他們再也在家呆不住了,自發地把通往村外的大路小巷打掃的乾乾淨淨,站在大門口把目光投向村莊的遠處,凝視著通往村外的大路小路。這些從村莊往外延伸的大路小路,像九曲黃河顯得彎曲悠長,鏈接到遙遠的大城小城,天南地北,像許多根從門前籬笆根部蔓延出來的錯綜複雜的紫藤四處蔓延。在老人們的眼裡,藤的根部就是村莊,而葉子是根的兒女,那粗粗細細的藤便是大路小路。所不同的是,葉子在秋風裡就回到了根部,而回村莊的「遊子」們到年根時分還不見回歸。

終於有一天,大路小路上出現返鄉的人影,老人們凄涼的眼神里閃現出渾濁的驚喜。不幾日,路上的人影越來越多,還夾雜著大車小車,那些在家等待一年沒有見面的孩子,張開手臂,邊跑邊叫,「爸爸、媽媽」;那個場面讓人興奮,也讓人心酸。

村前的古槐樹下,不約而同地聚集著村中的男女老幼,他們看似平淡地聊著天,其實心裡都暗涌著一份焦灼的思盼,父思兒,母盼子,婦望郎,夫念妻;羞澀的村姑則怯生生地站在遠處,使勁揪著辮梢,深情地眺望著漸漸模糊的蜿蜓山路,焦急地期待著那個熟悉的身影。

落日已近山邊,影影綽綽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村口的暮靄中,漸漸看清了,是村上外出打工歸來的年輕小伙,他們一身西裝革履的行頭,顯得帥氣十足。大夥歡呼著迎上來,打量著彼此是長胖了還是變白了。大家熱情地聚攏上來,不管是自己要等的人,還是村上其他人要等的人,無論是誰,每個人都是一樣的高興,一樣的欣喜,孩子們擁上前去,爭搶著哥哥、姐姐們從大城市捎回的從沒見過嘗過的水果、玩具和衣服。

此時村口那棵老槐樹上早已落滿了麻雀,它們在樹枝上跳上跳下、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剛剛下車的「海歸」還沒來不及放下大包小包,來不及回家,就滿村子的溜達串門。孩子們在追逐嬉戲,漢子們在憨笑寒暄,老人們忙著搬凳子,忙著遞煙倒茶。

「三個女人一台戲」,這些山旮旯的女人,去了大都市,遇到了許多新鮮事,經歷了許多淚水和汗水的氤氳。久別重逢,心情格外激動,三個一群、五個一夥地聚在一起,訴說著城裡的見聞,說城裡的房子很高很高,像是許多的火柴盒從地上一直碼到天上;說城裡的夜景很美很美,一年四季花紅草綠;說城裡的人多車多,就像家鄉發大水搬家的螞蟻;話茬接著一個個,聊起了打拚的艱辛,說起了對親人、對家鄉的思念,在外的苦悶與驚喜... ...「不管是滿載而歸,還是行囊空空,只要平平安安回家比什麼都好。」老人們用厚重淳樸和寬容安慰著。

天晴了,雪也融化了。不幾日山道上,摩托車、面的、小轎車、中巴車搭載著山民和大包小包的遊子,搭載著購置的年貨,穿梭於紫藤般的村路上。沉寂的鄉村又開始沸騰了,角角落落人聲鼎沸。屢屢炊煙溫柔地飄過樹梢,纏繞在山腰,與暮靄晨霧渾然一體,把山頂變成了仙島。新年,也在女人們忙碌的身影里越來越濃,釀米酒、榨花生油、出豆腐、蒸年糕、曬臘肉在山村人的期盼和團圓中笑吟吟地走來。

臘月來了,從遙遠的風俗中走來,從刺骨的寒風中走來,從忙碌的身影中走來,走進了城市,走進了鄉村,走成了火紅的月份,走進了甜蜜溫馨的日子,走進了人們萬家團圓的祝福里,快樂分享幸福生活的甘甜。

在鄉村人的心中,臘月,也許就就像是一盆冬天裡不滅的炭火,燃燒著激情,點燃著希望,慰藉著心靈。

山道就像隨手撒出去的無數根瓜藤。落在山樑上,落在溝裡頭。曲曲折折,若隱若現。那些炊煙四起的村落,此時就像結在瓜藤上的果實,漫山遍野的連起來,彰顯著生機和活力,呈現著無比的豐碩和繁盛。鄉村路連起了一家家的牽掛,一家家的喜怒哀樂,以及流動不息的血緣。(文/山裡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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