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學淵:「女真/九姓」是華夏民族最重要的祖先

朱學淵:「女真/九姓」是華夏民族最重要的祖先2011-03-24 11:37

  之於華夏來說,女真、蒙古、突厥至關重要,但中國學術對這三大民族的認識沒有基本的線索。王國維、郭沫若、顧頡剛、傅斯年、丁山、陳夢家等先賢開始關註上古中原人類的族屬,但只達成一些文字和民俗的朦朧之見,顧頡剛先生求索商族崇拜鳥圖騰的證據,實際是求證以商族為代表的東夷就是女真。

  本人通過對北方民族語言的認識,提出了「北方民族出自中原」和「中原民族始於戎狄」的結論,拙文《尚書中的蒙古語成分》和《禹貢中的蒙古語成分》提示黃河流域曾經有過阿爾泰語言占統治地位的時代,本文則證明上古華東地區就有通古斯——女真部落。   「女真」就是「通古斯/九姓」   十七世紀新到西伯利亞的俄羅斯人注意到,當地的突厥語民族稱女真民族為Tungus,於是它就成了女真民族的人類學學名,中文譯作「通古斯」。近年,本人注意到中國歷史稱為「昭武九姓」[1]的月氏民族,被阿拉伯地理著作《道里邦國志》記為Tughuz-ghur。[2]阿拉伯學學者宋峴按照Tughuz是突厥語「九」的語義,而將其譯為「九姓」。   我曾經指出「月氏」是現代中亞國名「烏茲」,或女真族名「兀者」,由此悟及「tungus/通古斯」也是「九」,四面八方的女真民族都被突厥語民族稱為「九姓/九國」。又因為「女真」讀如ju-chen,我又進一步認為「女」與「九」是同音於ju的兩個異字,「女真/女國」則同質於「九姓/九國」。   一旦認識「女真」是「九姓/九國」的本質,女真是中華民族的一部祖先的證據就源源不絕。《尚書?商書?咸有一德》說「以有九有之師,爰革夏正」。「有」讀you,略去y讀o/u/ou,[3]引文兩個「有」字分別是「吾/我」和「或/國」的通假,將此話改寫作「以吾九國之師,爰革夏政」,商族以「九國/女真」自稱的意思也就豁然開朗了。   《逸周書?王會解》堪稱民族典志   《逸周書》是孔子選輯《尚書》的余篇,內容都是關於周代發生的事情,其《王會解》的前半篇記載了周初「成周之會」的盛況,但是後半篇卻是商初能臣伊尹向四方部落征索方物的追記,因此《王會解》就成了一部羅列商周兩代民族和民俗的典志,其後半篇說:   臣(伊尹)請正東,符婁、仇州、伊慮、漚深、十蠻、越漚、剪髮、文身,請令以魚皮之鞞,烏鰂之醬,鮫鼥利劍為獻。正南,甌鄧、桂國、損子、產里、百濮、九菌,請令以珠璣、玳瑁、象齒、文犀、翠羽、菌鶴、短狗為獻。正西,崑崙、狗國、鬼親、枳巳、闟耳、貫胸、雕題、離卿、漆齒,請令以丹青、白旄、紕罽、江歷、龍角、神龜為獻。正北,空同、大夏、莎車、姑他、旦略、豹胡、代翟、匈奴、樓煩、月氏、韯犁、其龍、東胡,請令以橐駝、白玉、野馬、騊駼、駃騠、良弓為獻。   引文共羅列三十六個族名,其中就暗藏著「九國」和「女真」,正南族名「九菌」就「九國」的昂化音「九困」。吳方言「鬼/龜/貴/跪/櫃」等gui音諸字統統讀ju,正西族名「鬼親」與「女真」的讀音就完全一致;而《殷本紀》人名「九侯」恰是「鬼侯」,[4]「鬼親」又可以是「九親」。   自命九國的商族,原來是一個游牧部落,它最後定居在今天的河南、河北、山東、安徽四省接連處,其正西、正北無遠弗屆,遠處的人類當然是西戎北狄。但是商之正東、正南一千里外便是大海大江,近處就是青、兗、徐、揚諸州,或今之山東、江蘇、安徽三省之地,當地之徐戎、淮夷雖有「戎夷」之謂,但卻是商族同類,華夏的根底,或今世漢族的祖先。

圖一、上古華東   《王會》記載的商地正東的八個部落是「符婁、仇州、伊慮、漚深、十蠻、越漚、剪髮、文身」,其中「剪髮/文身」是因俗得名,與《吳世家》所說的「太伯、仲雍乃犇荊蠻,文身斷髮」[5]類似。族名「十蠻」可能是後世契丹部落名「悉萬」的讀音,也可能是中國姓氏「司馬/西門」和希羅多德記載的東歐蠻族Sarmatae(薩爾馬惕)[6]的源頭。或許有人認為它是「十個南蠻」,我沒有絕對的證據駁服他們,但是我有絕對的把握說「伊慮」和「漚深」是兩個通古斯族名。   「伊慮」是「挹婁/白馬」   「伊慮」音同「挹婁」,《三國志?魏書?東夷傳》云:「挹婁在夫余東北千餘里,濱大海,南與北沃沮接,未知其北所極。其土地多山險。其人形似夫余,言語不與夫余、句麗同。」歷史上肅慎、挹婁、靺鞨、勿吉、兀者等都是通古斯女真民族的強部之名。   我以為滿族薩滿神歌里的「白馬」yalu[7]就是「挹婁」,漢代歷史記載的「白馬氐/白馬羌」[8]和他們的後裔現代「白馬藏族」應該是通古斯挹婁之裔。唐德剛先生認為「阿留申群島」(AleutianIslands)之名Aleut是族名「挹婁」的轉韻,[9]我以為契丹姓氏「耶律」也是「挹婁」,而商地以東有「伊慮」部落,說明華東地方還可能是「白馬/挹婁」的源頭。   「漚深」就是「公孫/烏孫/愛新」   「漚深」音同漢代族名「烏孫」,烏孫與月氏原本同在河西走廊游牧,後被匈奴驅入西域。今天哈薩克族還有「烏孫部」,內蒙古還有「烏審旗」。我曾歸納中原古代姓氏里的「公」字都讀「烏」,所以黃帝所出的華夏「公孫氏」就是戎狄之「烏孫氏」,或是《王會》之「漚深氏」。我還曾經指出「公孫/烏孫」(Osin)是「愛新」(Asin)的轉韻。因此「公孫/烏孫/漚深」就是「金姓」,也是自命「炎黃子孫」的中原民族的通古斯血緣祖先。   《王會》有「伊慮」和「漚深」,是華夏族有通古斯祖先的文獻證據。   「魚皮之鞞」和「魚皮韃子」   魚皮剝離晾乾後,可捶打得軟如綢布用於制衣,「鞞」是「帛/布」的別字,伊尹向東方部落索取的「魚皮之鞞」,就是魚皮製備的衣料。東北赫哲族以魚皮製衣,民俗學者認為那是通古斯民族的習俗,元代稱他們「魚皮韃子」,境外俄羅斯稱他們「那乃人」,「那乃」就是通古斯語的「魚皮」。中原古代人類曾使用「魚皮之鞞」,又是中原民族的祖先曾為「魚皮韃子」的民俗證據。

圖二、境外那乃人的魚皮衣   北美蒙古人種土著居民Aleut(挹婁)、Yupik(尤比克)、Inuit(因紐特)人都擅長處理魚皮。[10]表明他們的祖先也是通古斯民族。   「玄冥」就是「薩滿」   薩滿教起源於通古斯系民族,西方學者注意到中國本土宗教——道教是從薩滿教發展而來,這也是中原民族有通古斯背景的一條線索。匈牙利民族未皈依基督教前也信奉薩滿教,匈牙利語中的「巫師」sámán實讀「夏滿」,英譯shaman,中譯「薩滿」。兩宋記載與金國交往的《三朝北盟會編》說到「珊蠻者,女真語巫嫗也,以其通變如神」,其中「珊蠻」當為「薩滿」。   道教發生於漢代,但《左傳?昭公元年》就有與道教術語「玄冥」相關的「巫師」的記載:「昔金天氏有裔子曰昧,為玄冥師。」春秋時,衛國還有一名別號「玄微子」的術士「鬼谷子」,而蘇州道教古寺則名「玄妙觀」。「冥/微/妙」三字同聲M,而傳說人物「玄囂」亦作「少昊/小昊」,[11]因此「玄」必讀「少/小」(sao/xiao)之音,縮韻則為「薩/夏」(sa/xia),故爾「玄冥」就是「薩滿/夏滿」,這說明上古中原的確有通古斯民族的薩滿教活動。   女真語的「黑色」是「薩哈連」,認識了「玄」的「薩/夏」讀音,它是「黑色」的語源就不言自明了。   「女真/女國」在華東的地名遺迹   在《蒙古秘史》和《大金國志》里,族名「女直/女真」分別記作「主兒扯/朱里真」。因此與「主/朱」同音的「諸/祝」等字,也可以是「女」ju的替字,譬如山東「諸城」就是「女城/女真」,江蘇贛榆漢代舊名「祝其」[12]就是「女其/女直」;而山東「莒縣」的「莒」字本來就讀ju,春秋「莒國」更是「女國」無疑了。   族名之「女/九」ju轉聲讀chu/chiu(拼音作qu/qiu),如字「曲/渠/徐/楚」或「龜/仇/丘」等;「國/古」又常轉讀齶音ghu,如字「兀/紇/武/沃」等,因此孔子故里山東「曲阜」和山西「曲沃」就是「九國」。可相比照的是《漢書?地理志》「張掖郡……昭武,莽曰渠武」[13]中的「渠武」,《唐書?西域傳》推演說「世謂九姓,皆氏昭武」,既然「昭武/渠武」可以是「九姓」,為什麼「曲阜/曲沃」就不能是「九國」呢?   西域「龜茲」,隴南「仇池」,甘肅「瞿靖」,浙江「諸暨」,四川藏區「卓克基」,乃至亞洲最東的「楚克奇」半島,歐洲愛沙尼亞國的別名Чудь,都是「女直」,但是它們不在青、兗、徐、揚,因此本文不予討論。

圖三、我們的同類——阿拉斯加愛斯基摩人(攝於二十世紀初)   「徐戎」就是女真   《尚書》說中原有「徐州/徐戎」,《竹書》說東北也有「徐夷」,《後漢書?東夷列傳》轉述了《竹書》的「徐偃王」故事:[14]   及武王滅紂,肅慎來獻石砮楛矢。管蔡畔周,乃招誘夷狄,周公征之,遂定東夷。康王之時,肅慎復至。後徐夷僭號,乃率九夷以伐宗周,西至河上。穆王畏其方熾,乃分東方諸侯,命徐偃王主之。偃王處潢池東,地方五百里,行仁義,陸地而朝者三十有六國。穆王……乃使造父御以告楚,令伐徐……於是楚文王大舉兵而滅之。   這故事是,周康王時東北肅慎還來朝貢,後來它的盟主地位被徐夷推翻,徐夷稱霸東北後率九夷進犯中原,兵至黃河。穆王畏其勢力方熾,割地求和。徐偃王佔了潢池東五百里地方,卻為君仁義,因此有三十六個中原部落朝貢他。後來穆王派造父傳令楚文王逐滅了徐夷。   徐夷是肅慎的同類,又是九夷的統領,「徐」還是「女/九」的轉聲,因此它一定是女真的先世。女真兩度征服中原建立了金朝和清朝,成了大器,它的祖先九夷/徐夷對中原的入侵卻被人們遺忘了,華東的徐戎與東北的徐夷的聯繫,就更沒有人去追究了,中原民族的女真祖源的一條重要線索就這樣失落了。   結束語   將「九/句/鬼/龜」等「見母字」讀ju,是「九/女」同音和「九姓/女真」同質的結論的基石之一,這可能會在語言學層面遇到爭論。藏語、緬甸語、廣東話的「九」統統讀gou,廣東話在各類漢語方言中表現為更接近藏緬語,因此很多語言學家認為上古中原漢語的「九」也必須讀gou,簡言之「見母」是G而不是J。   語言學家們大都認為藏緬語是漢語的源頭,但有語音記載的中古北方漢語與藏緬語有許多不同,與現代北方漢語卻沒有什麼重大差異,因此漢藏緬語系理論必須解釋這個現象,否則它自身就會發生斷裂。上世紀的主流見解是,上古中原語言必須非常接近廣東話,為此有人按廣東話構擬了若干「北方漢語上古音」系統。他們的目標是被動的,方法則是臆想和虛構,因此結果都是無法實證的。   與此相反,女真、蒙古、突厥民族才是上古中原的主體居民,不是廣東話,而是阿爾泰諸語曾經在中原佔主導地位。北方漢語是在使用各種藏緬語的,如吳語、贛語、湘語、粵語、苗語的南方部落的遷入的影響下,在阿爾泰語言的底蘊上改造而成的一種藏緬式語言,離中原最近的吳語可能起過很大的作用。本文則是為這種歷史的圖景提供實證。   注釋[1]《魏書》卷一百二,《西域傳?康國》,頁2281;《新唐書》卷二百二十一下,《西域傳下?康國》,頁6243。[2]伊本?胡爾達茲比赫《道里邦國志》,宋峴譯註,北京,中華書局,頁34。[3]上古華夏姓氏與戎狄族名的對照,可以用來歸納求證「有」的這種讀音。有熊、有莘、有侁,即「烏孫」;有巢、有蟜、有窮,即「兀者」;有扈、有虞、有黃,即「回紇」;有殷、有偃,即「兀顏」。[4]《史記》卷三,《殷本紀》,頁106、頁107,注二。[5]《史記》卷三,《吳太伯世家》,頁1445。[6]希羅多德《歷史》,中譯本,北京,商務印書館,第四章,第二十一節。[7]宋和平《滿語薩滿神歌譯註》,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頁245。[8]《史記》卷三,《西南夷列傳》,頁2991;《漢書》卷九十五,《西南夷傳》,頁3837;《三國志?魏書》卷三十,附錄《魏略?西戎傳》,頁859。[9]唐德剛與朱學淵私人談話。[10]MarionKiteandRoyThomson,ConservationofLeatherandRelatedMaterials,pp.174,177.[11]《史記》卷一,《五帝本紀》,頁10,注六。[12]《漢書》卷二十八,《地理志上?東海郡》,頁1588。[13]《漢書》卷二十八,《地理志下?張掖郡》,頁1613。[14]《後漢書》卷八十五,《東夷列傳》,頁2808。   二○一一年三月二十一日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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