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溫魯迅的幽默
朋友開車送我回家,途中不知怎麼話題牽扯到了魯迅對於中國人的影響。幾分鐘的車程不足以深入探討這個龐大的話題,不過我當時大言不慚地表示我計劃重讀魯迅。讀過之後才有資格說重讀,可我不敢說我讀過魯迅,零散見諸於報章的被引用的魯迅言論不作數,除了出現在中小學課本里的那些文章之外,我大約只認真讀過《故事新編》。偏偏是成年後無意間讀到的《故事新編》讓我開始領略先生的幽默,原來罵人都可以罵得令人捧腹,捧腹的是我這樣看熱鬧的,被罵者鬥不過魯迅也許會轉而抨擊圍觀群眾:「我要控告你,你麻木你,你曖昧你,你俗氣你,你你你……」我我我,我笑夠了再挨罵,挨完罵再去讀魯迅再次去捧腹。
圖書館裡魯迅文集安靜地立在書架上,這不是一個讀魯迅的年代。一旦潛心去讀,魯迅帶給我們思考的同時也帶給我們愉悅,那些當年生澀拗口的文章如今讀起來竟然也妙趣橫生。思前想後,大概我開竅晚,經過多年不懈的努力,終於能讀懂中學語文課本里的魯迅文章了。轉念一想,魯迅不是兒童文學作家,他的幽默大概屬於成人幽默,我早沒讀懂不算羞恥,如今讀通了一些也說明我的修養還是在不斷提高的。
二十世紀初,滿清政府的官費留學生在東京結伴去看櫻花,有的把大辮子高高盤起形成一座富士山,有的把髮辮散開平平盤在頭上宛如小姑娘的髮髻,中學語文老師很形象地扭了扭脖子,對大家說:「實在標緻極了。」重溫《藤野先生》,明白了引人發笑的不是老師,而是魯迅。魯迅嘲諷留學生的同時也自嘲,作為仙台唯一的中國學生,他享受了北京白菜在浙江,福建野生蘆薈在北京一般物以希為貴的待遇,幾個職員為他操心食宿,以至於他無法享受監獄旁的客店裡不錯的飯食,被迫搬家遠離監獄去喝難以下咽的芋梗湯。
魯迅回憶他童年隨母親回魯鎮消夏時看的社戲,那是他看到過的最好的戲。與這溫暖回憶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後來在北京看的戲。那年頭有名角登場的京戲估計跟如今有超女的演唱會一樣受熱捧,魯迅進場後只混到坐側面的一條長凳,那長凳腿高坐板窄,魯迅根本沒有勇氣爬上去,接著又聯想到私刑拷打的刑具,終於毛骨悚然地逃離了現場。可見在哪個年代趕時髦都不是件容易事,像魯迅一樣為了見世面去看上刑京戲是不值得提倡的。
中學課本里出現的《阿Q正傳》只是節選,如果不是語文老師簡單的交待,無法連貫前後知道整個故事,留在腦海中的只剩下支離破碎的「我要什麼就是什麼,喜歡誰就是誰」,「洪哥!我們動手吧!」,以及秀才和假洋鬼子去尼姑庵鬧革命,觀音座前的一個宣德爐也因之不翼而飛。多少年後我通讀《阿Q正傳》,方才能多領悟一分魯迅式的幽默、譏諷與無奈。《阿Q正傳》寫的不是阿Q一個人,還有趙太爺、秀才、假洋鬼子、王胡、小D、吳媽、趙白眼、鄒七嫂、老尼姑和小尼姑等等,每個人都可笑,每個人都可憐。阿Q有他廣為傳頌的精神勝利法;趙太爺是大戶,自己兒子又中了秀才,所以有資格不許阿Q姓趙;假洋鬼子在東洋風的洗禮下剪了辮子,回到家鄉等著辮子蓄長了再出去做官,一朝革命來了,他又馬上成了革命黨,還和黎元洪稱兄道弟;阿Q調戲吳媽未遂之後,未庄的女人們避之如瘟疫,連年近五十的鄒七嫂也一併貞烈,拉著小女兒處處躲著阿Q;小D取代了作風不正派的阿Q成為短工的首選,還一鼓作氣在和阿Q的武力較量中打個平手;飢餓驅使阿Q到視若草芥的尼姑庵去偷蘿蔔,老尼姑唯一能做的是放狗震懾,卻追不回蘿蔔……魯迅用他的一支筆勾勒出了整個未庄以至整個中國人群的眾生相。
可是提到《阿Q正傳》,重點不是魯迅的幽默,而是他的無奈和悲哀,還有懷疑。一說到懷疑這話題就不有趣了,也不淺顯了,等我再多領會一些,想明白了再來談一談魯迅的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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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