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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惟穎| 從梧桐樹下走過去(13.12.20)

最近,上海將武康路與餘慶路設為「落葉景觀路」,對路面上梧桐樹落葉從原本的「隨落隨掃」,改為「只撿不掃」。這條消息讓我有一點小小的感動,能從細節去實現一種溫情與柔意,這算是上海人的一個優點。

誰能不愛上海的梧桐呢,它們是這座城市謙和的輪廓,也是上海風景里溫暖的底色,因為馬路兩邊靜默又茂盛的梧桐,使得人們的視野里始終籠上了一層淡淡的壯麗。梧桐生來就是為了陪伴好看的西洋建築,與幽靜的小馬路的,它們之間擁有同樣的精神血統。你很難想像巨型怪獸一樣層層疊壓的高架下面,梧桐樹會是什麼樣子。上海的老梧桐延綿了市中心幾個街區,傳遞著這一片區域的小布爾喬亞味道,以及從昨天到今天的城市的記憶。

很多本地人都知道,上海梧桐最多的區域,就是過去的盧灣區、還有徐匯區老建築集中的地段,有些人認為,梧桐就是種在法租界里的。上海的梧桐,確實是法國梧桐,學名懸鈴木,葉面寬大,遮陰面積大,生長迅速,適應環境能力強,善於吸收有害氣體、抵抗煙塵、隔離噪音。法國梧桐本身其貌不揚,單個一棵梧桐來看,並不覺得有什麼特別,一長排看過去,樹影婆娑地就很有味道了。據說上海歷史上曾選擇過24種樹作為行道樹,到最後,還是被低調又耐看的法國梧桐一統天下。從很多方面看,上海是高度城市化的地方,並不「偏愛」自然景觀,卻惟獨看重這梧桐樹。

一年四季里梧桐都是好看的,但很多人依然最愛秋天的梧桐樹,認為秋葉紛紛的景觀最詩意。深秋的梧桐有落葉,像濃濃的思緒鋪上了街頭,使得馬路上任何一個位置取景,都似水彩畫。在直挺又莊重的樹榦之上,那由草綠漸變來的赭紅的樹葉,在午後透著光,像輕盈顫晃的琉璃片綴掛在一起。一陣風吹過,它們「嘩嘩」地落向地面,毫無保留地表達著一年中遲暮的動靜,發出很輕微的觸碰大地的聲響。穿著風衣的人俯首行走,從隨風挪移的落葉上慢慢踩過去,發出「沙沙」的聲音,間或又有落葉旋轉著飄落到衣襟上,彷彿遲疑停頓了片刻,又朝地面凋零而去。如此的秋冬,好文藝。

很多年前,讀過上海男作家程小瑩的一篇散文,題目叫《梧桐樹上落下的,也是一些紙片》。那篇文章好像是寫巨鹿路作協的,具體內容我記不大清,倒是對這個標題念念不忘,實在太有意蘊。作者可能是說,那些梧桐樹背後的房子,以及房子里的人,發生的故事,讓梧桐落下的葉子,都彷彿帶有一點人文色彩。我喜歡這樣的一種想像。我們眼中所愛的梧桐與落葉,也已經不僅僅是一株植物,它們確實帶上了無數人的記憶,哪怕僅僅是上學時和心愛的女生從家門口弄堂外那幾棵樹下走過,那些樹與秋葉,也都已經成為一段青澀時光的見證了。當景物美得詩情畫意時,是因為它們被賦予了人的情懷。

小時候去北京旅遊,曾把香山的紅葉帶回上海,夾在書籍里當書籤,還自製成賀年卡贈人。上海梧桐的落葉,是落在地上才美的,它們替人表達的,不是思念,而是一種周而復始的陪伴與懷念,就讓它像我們心裡最深切的情誼,放在那裡,時過境遷,卻無所驚動。

以前上海有位歌星叫張行,上世紀80年代曾經風靡一時,他最著名的一首歌叫《一條路》,歌里唱道:「走過春天,走過四季,走過我,走過你。」

我想,他所唱的那一條路上,肯定有梧桐,人們從落葉上走過去,也就這樣走過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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