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解味筆記之「四春」

《石頭記》開篇云：「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雲作者痴，誰解其中味？」

是的，能看懂一本常規的小說容易，能看懂一部《紅樓夢》難。

難就難在《紅樓夢》不是一部普通的小說，而是一部「含明隱跡，其中有味」的博大精深的傳世巨著。

在我看來，曹雪芹在中國文學史上的地位，上下五千年來無人能及，可惜再驚世的傳奇都有遺憾。對一名紅樓愛好者而言，最遺憾的事情莫過於「紅樓未完」。

從第一次通讀《紅樓夢》起，腦子裡便開始飄逸著大觀園女兒們的悲歡離合、愛恨情仇。看了五六遍之後，就覺得《紅樓夢》的個性比任何一部書的個性力量都更顯得大得多。

人們常說它是一部「奇書」，裡面都是「奇人」，但奇在哪裡，解說起來也頗為麻煩。這樣一本奇書，又豈是我這樣的平庸之輩能玩味的，所以，也只是談點印象罷了。

元春

元春的判詞是：二十年來辨是非，榴花開處照宮闈；三春爭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夢歸。

作為長姐，她在寶玉三四歲時，就已教他讀書識字，雖為姐弟，有如母子。後因賢孝才德，選入宮作女吏。不久，封尚書，加封賢德妃。賈家為迎接她來省親，特蓋了一座省親別墅。該別墅之富麗堂皇，連元春本人都覺得太奢華浪費了。

元妃雖給賈家帶來了「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盛」，但她卻被幽閉在皇家深宮內。省親時，她說一句，哭一句，把皇宮大內說成是「終無意趣」的「不得見人的去處」。這次省親之後，元妃再無出宮的機會，後暴病而亡。

但凡女孩子，可能都會幻想一下自己如果是達官顯貴的後代，會如何如何。說實話，大小姐、公主、妃嬪、皇后等的生活，是不是真那麼逍遙？元春的生活看似風光無限，其實凄涼酸楚。賈家衰敗，元春暴病身亡，一個在權勢夾縫中生存的女子，終於死也未能和家人團圓，想想都覺得凄涼，再多的繁華不過一夢而已。

迎春

迎春判詞：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金閨花柳質，一載赴黃粱

要說《紅樓夢》里我最不喜歡誰，答案肯定是迎春了。

迎春是賈赦與妾所生的，排行為賈府二小姐。她老實無能，懦弱怕事，有「二木頭」的諢名。她不但作詩猜謎不如姐妹們，在處世為人上，也只知退讓、任人欺侮。

攢珠金鳳首飾被下人拿去賭錢，她不追究，別人設法要替她追回，她卻說∶「寧可沒有了，又何必生氣。」她父親賈赦欠了孫家五千兩銀子還不出，就把她嫁給孫家，實際上是拿她抵債。出嫁後不久，她就被孫紹祖虐待而死。

對迎春的結局，我是沒有異議的。這樣一個懦弱怕事的人，被虐待而死也是很正常的。如果迎春如同惜春一樣，能夠看透這世界的虛幻，面對別人的欺辱也只是因為深諳「四大皆空」的道理所以不惱不怒，那麼這個人物形象倒也多幾分明艷色彩，可惜，迎春不是假裝糊塗，而是確實懦弱無能。

在爭奇鬥豔的大觀園，迎春無才無能，她的自卑懦弱無能只會讓她陷入更危險的境地。

探春

探春判詞：才自精明志自高，生於末世運偏消。 清明涕送江邊望，千里東風一夢遙。

探春的判詞寫得最好，也是我最喜歡的。探春是賈政與妾趙姨娘所生，排行為賈府三小姐。她精明能幹，有心機，能決斷，連王夫人與鳳姐都讓她幾分，有「玫瑰花」之諢名。只是，她封建等級觀念特彆強烈，因為自己是姨娘所生，所以對此特別敏感，甚至對處於婢妾地位的生母趙姨娘輕蔑厭惡，冷酷無情。

抄檢大觀園時，她為在婢僕面前維護做主子的威嚴，「令丫環秉燭開門而待」，只許別人搜自己的箱櫃，不許別人動一下她丫頭的東西。「心內沒有成算」的王善保家的，不懂得這一點，對探春動手動腳的，所以當場挨了一巴掌。探春對賈府面臨的大廈將傾的危局頗有感觸，她想用「興利除弊」的微小改革來挽救，但無濟於事。

如果要說治理的才能，王熙鳳、薛寶釵、賈探春無疑是賈府的三劍客，各有方法，代表三種不同的執政風格，難以一決高下。只可惜，這個大小姐也擺脫不了自己悲涼的命運，被遠嫁他鄉。

遠嫁也沒什麼不好，像探春這樣性子的女人遠嫁我是絲毫不用擔心的。她的能力正在於能夠審時度勢，能盡最大的努力保全好自己。

惜春

賈惜春判詞：勘破三春景不長，緇衣頓改昔年妝。可憐繡戶侯門女，獨卧青燈古佛旁。

惜春是賈珍的妹妹。因父親賈敬一味好道煉丹，別的事一概不管，而母親又早逝，她一直在榮國府賈母身邊長大。由於沒有父母憐愛，她養成了孤僻冷漠的性格，心冷嘴冷。

抄檢大觀園時，她咬定牙，攆走毫無過錯的丫環入畫，對別人的流淚哀傷無動於衷。四大家族的沒落命運，三個本家姐姐的不幸結局，使她產生了棄世的念頭，後入櫳翠庵為尼。

四春的名字，曹雪芹也是別有深意的。元、迎、探、惜，剛好對應「原應嘆息」，而他們的丫鬟剛好對應的名字是抱琴、司棋、侍書、入畫，即「琴棋書畫」。有意思的是，我最喜歡的那個性格剛烈為了追求愛情不畏死的敢愛敢恨的丫鬟司棋居然是最懦弱的迎春的。一山不能容二虎，這也算是個鮮明對比。

看87版電視劇《紅樓夢》，劉姥姥最後在橋上碰到惜春，惜春悲涼地轉身，那神情我見尤憐。惜春不同於妙玉，妙玉本身就是佛門之人，而惜春入佛門可以說算得上是另外一種形式的逃避，也真難為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