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億個精子的挑戰

　　市面上有一個被忽視的領域，那就是男性避孕藥。在過去十幾年中，2/3的男性避孕藥開發項目以失敗告終，製藥公司紛紛望而卻步。目前市場上還沒有一個男性避孕藥上市，因而被稱為「科學的荒漠」。「但我們仍然在努力，希望能給人們提供多一種選擇，讓男人和女人在避孕的責任上更加平等。」美國休斯敦貝勒醫學院的馬丁·馬特(Martin Matzuk)說，他在這個領域已經工作了十幾年。

　　8月17日，馬特和美國波士頓戴納·法伯癌症研究所的研究人員聯合在《細胞》雜誌上發表了一個研究，他們研製出一種名為JQ1的藥物，這種葯不含激素，可以阻斷精子形成的關鍵過程。小白鼠實驗顯示，若服用劑量正確，小白鼠仍能進行正常性活動，但無法繁殖後代。

　　JQ1也是藥物研發史上歪打正著的一種。就像最初女性避孕藥是為治療不孕而產生的一樣，JQ1一開始被用於治療癌症，後來引起了馬特醫生的注意。馬特發現這種藥物的目標基因和另一個叫做BRDT的基因非常相似，BRDT基因只存在於睾丸里，BRDT通過打開或關閉其他基因的功能，掌管著健康精子的生產。去除BRDT基因的小白鼠會絕育，2010年的研究發現，有BRDT基因突變的歐洲男子精子數量更少。

　　當JQ1和BRDT基因結合起來時，短期內會起到關閉基因功能的作用。馬特醫生和同事指出，在6個星期內給予較小的劑量的JQ1之後，雄性小白鼠精子數量下降了89%，它們製造的精子也沒有多少活力。在測試的最後一個月，儘管每隻雄性小白鼠都配備了兩隻生育能力完好的雌性小白鼠，並且表現出正常的雄性求歡慾望，但並沒有繁殖後代，而沒有服藥的小白鼠都已經做爸爸了。

　　更重要的是，這些效果完全可逆。在治療停止一到兩個月後，所有的小白鼠又能夠當爸爸了，並且其後代的數量與對照組小白鼠的後代一樣多。此外，JQ1還有一個很大的優點，它可以以片劑的形式存在，這對男性避孕藥領域來說是個好消息。

　　其實男性也不是不可以避孕，他們有五種方式可以選擇：禁慾、使用避孕套、體外性行為、輸精管切除術和體外射精。然而，有些人抱怨這些選擇都無法讓他們享受性愛，比如避孕套會降低快感，輸精管切除術需要額外的手術才能逆轉等等。

　　醫學界和公眾希望男性避孕措施能夠模仿里程碑式的女性避孕藥，以片劑的形式進入市場。他們失望了。男性避孕研究越深入，越是發現藥丸的形式不可能。過去10年間男性避孕方式出現了一些新的形式，比如在輸精管中封鎖精子，在胳膊上植入含有孕激素依託孕烯的小棒，對睾丸進行一定劑量的超聲掃射使得連續6個月不產生精子，以及在儲存精子的附睾與輸精管的結合部植入男用避孕閥，在閥門打開的狀態下，精子可以暢通無阻地出來，如果閥門關閉，精子則無法進入精液等等。

　　當初似乎最有前途的一種方式是30年前印度科學家蘇加·古哈(Sujoy Guha)發明的一種叫做「指導下的可逆精子抑制技術」(Reversible Inhibition of Sperm Under Guidance，RISUG)的方法，能讓男人10至15年不育。醫生先將一種無毒的聚合物凝膠注射進志願者的輸精管里，幾分鐘後凝膠在輸精管壁上形成一層透明的包被。凝膠屏障讓精子難以通過受限的通道，而且凝膠所含的化學物質對精子的外膜來說是摧毀性的。迄今為止，參與了實驗的印度男性沒有人發生意外懷孕，也沒有發現性慾方面的副作用，也就是說避孕成功率為百分之百。如果之後想恢復生育能力，可以注射一種藥物將凝膠溶解，隨後就可以恢復。

　　RISUG的研發者希望藥物能夠於2015年在美國市場上市，但在製藥公司眼裡它並沒有寬闊的前景。它是如此有效，不像女性避孕藥必須每天服用，只要注射一次就可以管用很多年，顯然這樣的方式不能給製藥公司帶來巨大的利潤。或許這是2006至2008年很多跨國製藥公司都放棄了男性避孕藥項目的原因。

　　從激素到非激素

　　為什麼開發針對男性的避孕藥物，會那麼困難呢？華盛頓大學致力於男性避孕藥的研究人員約翰·埃莫里(John Amory)說：「女性每月排出一顆卵子，而男人從青春期開始一直到死，每天每一秒都在產生約1000個精子。因此，阻止男性產生精子是非常困難的。」埃莫的同事，生殖生物學家威廉姆(William Bremner)表示：「人體內存在一個『血液－睾丸屏障』，阻擋了許多通過血液傳遞的化合物到達精子形成的區域。而且，任何潛在的藥物必須極為安全，並且不會對精子或它們的前體細胞造成任何持久的基因損傷。」

　　女性避孕藥包含雌激素和孕激素，能夠阻止卵巢每月釋放卵子在常規排卵過程中受精。當男性避孕藥最初研製時，製藥公司也是致力於基於激素的途徑來阻止精子產生。

　　通常在精子產生的初期，下丘腦會釋放促性腺素釋放激素(GnRH)，這種激素作用於腦垂體，使得促性腺激素(促間質細胞激素ICSH和促卵泡生成激素FSH)分泌增多。ICSH發出信號，讓睾丸製造睾酮，FSH和睾酮則通知睾丸製造精子。當精子製造完成，睾丸釋放睾酮和抑制素進入身體，告訴大腦體內已經有充足的精子，這會阻止下丘腦釋放製造精子的激素，直到睾丸需要再次充滿，下丘腦開始新的循環。

　　睾酮提供精子製造完成的信號，於是科學家認為給男人提供額外的睾酮能達到同樣的目的。但是研究人員發現通過睾酮泵阻斷GnRH的方式會產生很多副作用，包括痤瘡、體重增加、前列腺增長和肝功能不正常等等。

　　為了解決睾酮的問題，研究人員引入了孕酮，這是女性卵巢黃體分泌的一種天然孕激素，由此產生了新的男性節育方法：一方面注射或植入睾酮來抑制精子產生，另一方面定期注射孕酮來抵消有害的副作用。研究發現，這種方法在80%～90%的男性試驗者中有效。但是製藥公司懷疑男性是否能在這種避孕方式上走那麼遠，於是他們停止向這個研究方向注資。

　　目前，男性節育研究者大部分已經放棄尋找阻斷精子的激素，傾向於非激素選擇。

　　第一個非激素男性避孕方面的突破是2005年美國麻省大學的一個研究。科學家覺得讓精子失去活力不失為一個好辦法。精子在睾丸里形成時就有了尾巴，但無法遊動，直到通過附睾才能遊動。麻省大學的研究小組猜測阻斷一種叫做Cs的蛋白就能達到目標，這種蛋白會在精子通過附睾的途中激活它們的尾巴。

　　2011年，關於非激素類男性避孕藥的研究也登上了科學新聞的頭條。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的遺傳學家黛布拉(Debra Wolgemuth)偶然發現一個化合物BMS-189453，學術上被歸類於睾丸毒素，能夠讓雄性小白鼠不育，但不影響它們的睾酮水平以及性慾。這個化合物會妨礙身體代謝維生素A，而維生素A的代謝產物視黃酸能夠提供製造精子的關鍵蛋白。黛布拉和她的團隊得出結論，類似的維生素A阻斷化合物可以作為一種可逆的非激素避孕藥物。但不利因素是，有人擔心這樣做會干擾體內的維生素A吸收，導致免疫系統缺陷以及其他不良副作用。

　　不過，即便最後有各種男性避孕藥、凝膠、移植、注射方式上市，依然有兩個很大的問題：男人會使用這些方式嗎？女人會相信男人嗎？

　　目前的調查顯示，這兩個問題的答案都是「是」。1997年愷撒家庭基金會(Kaiser Family Foundation)調查的結果是，2/3的美國男人說他們願意嘗試新的避孕藥。2000年一個涉及4000名男性和女性的全球性調查顯示，超過2/3的男性說如果有效，他們會使用避孕藥；75%的女人說她們會信任自己的伴侶。

　　然而最近的調查顯示男人的興趣正在下降。雖然大多數人認為避孕是兩方面的責任，但並沒有這麼多男人熱衷於這件事。2005年，9000名男性中55%的回答者說他們對新的男性避孕方式感興趣。2008年另外一個調查顯示，只有36%的男性表示會接受激素避孕方式，這或許說明男人們對等待男性避孕方式的出現越來越沒有耐心。

　　埃莫里說：「每次研究出現新曙光，研究者都會說再過5年男性避孕藥將誕生。於是大家滿懷期待地等了5年又5年，卻從未見下文出現。」不過，對於男性需不需要避孕藥他持堅定的看法，「每一個男人都想有性生活，但他們絕大多數時候並不想成為一個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