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管嬰兒」誕生記

提要： 「試管嬰兒」之父，英國科學家羅伯特·愛德華茲（Robert G. Edwards）於4月10日與世長辭，享年87歲。雖然愛德華茲於2010年獲得諾貝爾醫學及生理學獎，但圍繞著「試管嬰兒」技術的是非，尚未蓋棺論定。

自人類起源以來，第一個經體外受精方式獲得生命的女嬰，在1978年於英國誕生。這個爆炸性事件，在西方世界引發軒然大波，迅即成為各大媒體的頭版頭條，而「試管嬰兒」一詞也因此進入大眾視野。雖然，在此之前，愛德華茲的研究工作已在相關領域引發不安和壓制。但直到第一個實例出現後，經媒體的極度渲染，飽受不孕折磨的諸多家庭，才第一次知道，原來還有希望經由其它方法來獲得一個自己的孩子；而勿需依賴該技術的其它公眾，對該技術的評判，或許主要取決於他們的政治派別、宗教情結等影響因素，以及在多大程度上被「試管」一詞誤導。

「試管嬰兒」當然不是在試管中長出來的，即便是現在，這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實際上，所謂試管嬰兒，僅僅是受精卵的形成和初始的胚胎髮育，發生在試管或其它容器中。一句話，發生在體外，而不是輸卵管中。然後，發育中的胚胎必須及時植入母親的子宮中，因為人類的受精卵中並沒有包含發育成一個胎兒的所有營養，胚胎髮育所需的養分，目前為止只有通過胎盤——這個由母親和胎兒共同形成的最偉大的器官——為中介，從母親處獲得。所謂「試管嬰兒」技術的真實名稱是，體外受精和胚胎移植技術，這個冗長拗口的名字才是事實的真相，遠沒有「試管嬰兒」這個詞有形象感，從而有效地煽動人們的感情，畢竟很少有人能接受，在一望無際的原野上，像種菜花那樣，培養人類胎兒，這種場景真是充滿十足的邪惡感。

生命是如此神奇，以至於無論東方還是西方，人們必須使用一種更神奇的猜想來解釋生命的神奇——神創造生命，無論是女媧還是上帝，它們顯然比生命本身要神奇得多。生命的領域屬於神的領域，凡人除了老老實實地繁殖之外，最好不要試圖對此打什麼主意。比如，避孕技術的發明，在歷史上就讓那些堅持相信嬰兒是神賜是祝福的教徒們生氣，同時也讓那些希望女性永遠保持端莊賢淑的道學家們失望，在他們看來，懷孕是種對不軌行為的懲罰，而現在懲罰消失了，所以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實際上，任何涉及到生命本身的研究，都很有可能會冒犯某些人。但像「試管嬰兒」技術這樣，再還沒有成形的時候，就遭遇重重阻力，問世數十年來，依然爭議不絕，也稱得上空前了。

愛德華茲本人或許也萬萬想不到，他只是想攻克不孕症而已。但觸碰人類生殖的奧秘，在許多人看來就是動了神的乳酪。不過，在日以繼夜的研究小鼠胚胎髮育的過程中，無數次的進行體外受精、胚胎移植的狀態下，愛德華茲想到人類不孕夫妻，也許可以通過同樣的技術，解決障礙（比如雙側輸卵管粘連的婦女或少精男性）。這種念頭，並不特別難以理解。只不過，愛德華茲是唯一的一個，試圖將念頭轉變為現實的胚胎學家。為此，他努力尋找可以合作的醫生，最終他找到了婦產科醫生帕特里克·斯特普托（Patrick Steptoe），也就此開創一個新的醫學分支，人類生殖醫學。

相信某種技術能幫助不孕症夫妻，和事實上真的有所幫助是完全不同的兩碼事。每一種生物的生殖都有自己的特殊性，人類當然也不例外。愛德華茲用了14年的時光，他的想法才初見端倪，讓期待他研究成功的患者看到一線曙光。1969年，愛德華茲首次實現了人類卵子和精子的體外結合，但是受精卵僅分裂了一次，就停止了發育。在這14年中，愛德華茲逐步認識到，人類卵子的發育成熟的時間和影響因素，以及「激活」精子並使其具備使卵子受精的能力的條件。這一有限的成功，讓許多人大驚失色，在此之前，也許關注這個領域的某些宗教人士，還心存僥倖地認為在動物身上能成功的技術，未見得在人身上也能成功，人類的特殊性或許大到凡人無法逾越的程度。但體外受精的成功，顯然暗示著，如果沒有意外，成功必然到來，人類受精卵的形成並不需要什麼超自然因素。

「超自然」因素或許擋不住愛德華茲前進的步伐，但經費肯定是殺手鐧。1971年，英國醫學研究委員會宣布停止資助愛德華茲的研究。困難時刻，愛德華茲收到許多關注該項研究的不孕症患者的來信，這是堅持下去的精神鼓勵。他的搭檔，斯特普托則承接了更多的流產手術，以獲得研究所需的經費。最終來自匿名私人的捐款，讓愛德華茲的研究能夠繼續進行下去，畢竟地位和財富並不能讓人避免患上不孕症，而想要一個孩子，一個自己的孩子，怎麼都算不上罪惡。大門已經打開，愛德華茲實驗室的受精卵分裂次數逐漸增多，他開始嘗試將胚胎移植回子宮，到1978年，所有的努力終於得到回報，一個2700克的女嬰問世，她的名字是路易絲·布朗。數年後，布朗的父母藉助同樣的技術，讓布朗有了一個妹妹。

作為世界上第一個非「自然」方式誕生的人類，布朗的童年過得並不愉快，直到她妹妹誕生，布朗對記者言道，那時候，她才真正擺脫孤獨感。不過，到目前為止，全世界大約有五百萬人因此技術來到人世間。今天，誕生的嬰兒，他/她們的生存環境比布朗的時代，終究要寬容幾分。2007年布朗自然懷孕成為母親，在一定程度上終結了「試管嬰兒」只能通過試管生育下一代的謠言，雖然布朗並不是第一個自然懷孕的「試管嬰兒」——她妹妹娜塔莉才是，但作為第一人，布朗的一切都會具有極大的象徵意義，就讓我們祝福她歲月靜好吧。

無論有多大的爭議，在眾多不孕症患者的期待中，讓「試管嬰兒」技術迅速普及到全球主要國家。1980年，澳大利亞；1981年，美國以及1988年，中國首個試管嬰兒誕生。到目前為止，我國已有數百家醫院有資質應用該技術，幫助不孕症患者。然而，在一些倫理學家看來，該項技術最終或許會成為設計「完美嬰兒」的鑰匙，而完美嬰兒無論是否存在，都可能引發人類社會的災難。隨著，科學對人本身的研究越來越深入透徹，未來人類利用技術，完善、改變自身的願望和能力必然會相應增長，而爭論也必將相伴而行。我們終究會習慣新技術的出現，以及相關的是非和爭議，並在這個過程中逐漸成熟。

（作者：三思逍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