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為什麼接吻

　　吻令心跳加速，並能釋放荷爾蒙、唾液和微生物。對於科學家而言，它的起源同飛碟、鬼魂和喜馬拉雅山上的雪人一樣神秘莫測。

　　在路易斯鎮大禮堂莊嚴肅穆的會議廳中央，弗朗西斯卡（Francesca）和保羅（Paolo）擁抱在一起，正進行一次歷時長久的親吻。人們專註地凝視著這一對陷入愛河的情人，繞著他們緩緩地走動，口中不停地自言自語，「太妙了！」「太迷人了！」他們緊緊地相擁，人們甚至無法知道弗朗西斯卡和她的情人是否使用了舌頭——是否在交換唾液。法國式的吻，靈魂交融。更加糟糕的是，保羅是弗朗西斯卡的姐夫，還有，他們都一絲不掛。

　　弗朗西斯卡和保羅是但丁《神曲》中的一對通姦的情侶，自從他們臃腫的身軀在羅丹的巴黎工作室中脫胎於一塊大理石以來，他們已經親吻了將近一百年。一對身穿白色T恤衫、淺褐色短褲的金髮少年情侶正悠閑地圍著雕像散步，他們挽著手，不時停下來偷偷地互相輕吻。一切都非常自然，他們一點也沒有意識到他們在模仿身邊那座雕像的動作。

　　周圍一些人也在這樣做。如今，騎士風範也許已經隨風而逝，每天下午的茶舞也變成了通宵的狂歡，暗香襲人的情書讓位給了肉麻的e－mail。可是，儘管滄海桑田，吻卻在縱慾的社會中存活下來，並且長盛不衰。似乎是它使濫交成了唯一通行的貨幣，而柏拉圖式的愛情則變得一文不值。原因在於，我們的示愛方式日益複雜，銀幕情侶在電影中表演的場景和眾多流行歌曲宣揚的口頭性前嬉越來越得到人們的欣賞。

　　在東方的密教哲學中，吻具有很高的重要性。它能夠喚醒身體的六個神秘中心部位。現在，「社交之吻」已經滲透到了曾經拘泥古板的國際交往之中。在這個時代，少女媽媽、貼面舞會、網際網路色情網頁隨處可見，但吻依然能夠使人震撼、製造新聞，前提是親吻時間足夠長、親吻雙方的身份足夠「錯誤」。五月份，49歲的克里斯丁·漢密爾頓與一個19歲少年口唇相接的照片震撼了眾多的小報讀者。幾年前，第四頻道中播出了安娜·弗里埃爾（Anna Friel）和凱麗·泰勒（Kerri Taylor）兩位女星纏綿擁吻的鏡頭，但在第二天的精選版中刪去了。這個舉動遭到了女同性戀組織的強烈譴責，以致於後者在第四頻道的總部外舉行了一次接吻示威。

　　同時，接吻競賽和接吻馬拉松不斷創造新記錄。在去年紐約的一次集會上，馬克和羅貝塔·格里斯沃爾德連續接吻的時間長達29個小時，直到不得不上廁所為止。他們戰勝了其他八對搭檔，贏得前往巴黎度假一個星期的獎賞。今年這個記錄被另外一對伴侶在以色列特拉維夫的拉賓廣場打破，他們堅持了30多個小時，最後雙雙到醫院去治療面部疼痛。

　　重大的嘴唇行動涉及30多條面部肌肉。「與上肢和下肢的運動相比，嘴唇運動的精確程度令人難以置信，」倫敦學院大學整形外科學系主任古斯·麥格魯特教授如是說。他研究的是通過接吻來矯正口部缺陷。「那是一種非常非常好的運動。當你接吻的時候，嘴唇中許多肌肉收縮起來。嘴唇中垂直分布的提肌將嘴唇提起，使其向前向外突出。同時使嘴唇緊閉的是輪匝肌，它以環狀分布在嘴唇周圍。這些肌肉協調行動，嘴唇就能夠突出來接吻。在每一邊的面頰內部有一條水平分布的肌肉，叫做頰肌，它的分布方向是從口到耳朵。當緊縮的時候，它能夠控制嘴唇的位置。」雖然唇部肌肉是接吻的基本條件，但是，人們樂此不疲卻是因為這裡有大量的神經末梢。大腦中控制口部的區域實際上要大於控制生殖器的區域。「唇、口、舌是人體中幾個最敏感的部位，」瑪格麗特·哈特（Margaret H·Harter）說。她是位於印地安那州的金賽性學研究所的一名研究人員。「在影響大腦功能的12條神經中，有5條與接吻有關。由於大腦與嘴唇、舌頭、面頰和鼻子的聯繫同樣緊密，所以，人們可以在接吻時感覺到溫度、氣味、味道和運動。」

　　「一束神經控制肌肉的收縮，另外一束神經控制感覺，」麥格魯特解釋說。「這些神經在大腦中匯合。你接吻的時候，你需要大腦告訴你嘴唇在哪裡，因此你從來不在對方的鼻尖上接吻。整個過程都在大腦中發生，費時只有幾微秒；它比任何計算機都聰明得多。」

　　以上都是臨床的描述。那麼，一次深情的接吻會產生什麼深層的影響呢？「血管中奔流的是岩漿，而不是血液。呼吸非常短促……。在美好的愛情交流中，你會發出呻吟……你的大腦一片空虛，因為血液將在身體的全部血管中劇烈流動，頭部的血液變得極少。這時你根本無法思考。」這段話選自1936年出版的一本戀愛指南，作者為休·莫里斯。這些話並非完全虛妄。如果接吻雙方是情投意合的成年伴侶，並且性心理素質很好，那麼接吻的效果就無異於一次苯丙胺的奔涌。多巴胺開始圍著大腦快速流動，兩性的睾丸激素分泌增多，腎上腺分泌出荷爾蒙腎上腺素和去甲腎上腺素，這些激素使血壓升高，心跳也從每分鐘60－80次猛增至100多次，血液流量的增加在嘴唇皮膚下面的毛細血管中顯現出來，人的嘴唇變得紅腫，非常性感（這就是紅色唇膏流行的原因）。嘴上就出現了一個充滿情慾的環。

　　在異常熱情的接吻中，大腦底部的腦垂體會分泌後葉荷爾蒙，科學家認為這種魔術般的「家庭」荷爾蒙能激發我們形成戀愛關係，它還能夠幫助分娩，刺激婦女分泌乳汁。位於舊金山的加利弗尼亞大學最近從事的一項後葉荷爾蒙研究為人們的一個常識提供了證據：人們在親吻時能夠產生或者增強與對方建立一對一關係的慾望。

　　但是，最重要的是，我們為什麼接吻呢？如果接吻能充當戰爭的武器，也許科學家們早就找出答案了，也就不必學習如何裂變原子、垂直起飛和著陸了。一個可能的解釋是，接吻只不過是接近某人並嗅取對方氣味的一個詭計，證據是我們依然有一個原始的需要：收集外激素的樣本。與之相關的是如下一個理論：我們只是非常希望品嘗對方嘴唇邊腺體分泌的皮脂，目的是測試對方的性化學物質。一個不太合理的說法是，接吻來源於古代人們在炎熱的日子裡互相舔吮獲取冷卻鹽的做法。

　　德斯蒙德·莫里斯（Desmond Morris）在他的《親密行為》一書中提出了另外一種解釋。他把接吻和餵食聯繫了起來。「在早期的人類社會中，人們還沒有發明商業化的嬰兒食品。母親斷奶的方法就是把食物在口中嚼碎，然後用口對口的方式送進嬰兒口中，」他寫道。「如果年輕的情侶在用舌頭探索彼此的口腔時感受到了古代母親用口餵食的舒適感覺，他們就會增加彼此間的信任和聯繫紐帶。」

　　但另外一些理論家更傾向於如下的觀點：接吻是吮吸母親乳房的行為的進展。「人們雖然記不得當年貪婪地吮吸母親乳房時的情景，但在心靈深處仍然存在大量有關這種感覺的暗示，」尼克·費舍爾（Nick Fisher）說，他著有《接吻全書》。「如果沒有這種吮吸式的親吻，你會變得飢餓難耐，感到周圍沒有愛意。因此，成年後，人們繼續使用嘴唇來表達深情。它能在人們的心底里喚起愉快的回憶。」

　　印度《愛經》、拉丁的語詞和南美洲的陶器都證明接吻是一種古老的活動。大猩猩也經常接吻，非洲的矮黑猩猩甚至還使用舌頭親吻，這證明接吻在人類出現之前就已經存在。另一方面，它們的接吻行為也可能是和人類的譜系分道揚鑣之後獨立演變產生的。

　　人類的嬰兒似乎天生就會接吻。他們看起來非常明白自己的嘴是內部世界和外部世界之間的接合部位，無論檢驗什麼東西都用嘴唇。我們日益長大，學到了不少有關口的技能，但同時我們也獲得了所有成年人令人掃興的禁忌和文雅的禮節。而孩子們在吻別人的時候一般都是自然的、本能的，從不計較後果。僅僅年紀的增長並不一定會使人掌握通向接吻王國的鑰匙。在世界上的某些地方，成年人之間在公共場合也嚴禁從事此類活動，例如馬來西亞和巴布亞紐幾內亞。「大多數衛生學者都反對接吻，反對這種黏膜和黏膜之間的接觸，」法國醫生約瑟夫·普塞爾寫道。現在許多科學家知道這純屬無稽之談。流行病學家朱利葉斯·溫伯格說，「從進化的觀點看，如果接吻對人類有害，那麼接吻的種族早就應該滅絕了。我們口中和咽喉中的大多數細菌都是有益的或者至少無害的。我們能夠存活的一個重要原因很可能就是因為我們彼此交換細菌。」

　　摩門教徒對於婚前接吻持悲觀的看法。摩門教預言家斯賓塞·金博爾宣教說，「吻不再純潔無暇，如同娼妓。它已經墮落成了培養和表達情慾的手段，而不是表示友愛、尊敬和崇拜。當接吻失去了神聖內涵、被像散發餅乾一樣到處揮灑時，它還有什麼意義呢？」金博爾描述了年輕戀人之間可以接受的接吻方式：「如果數次約會後才開始接吻，我並不介意。但不是好萊塢式的接吻，也不是激情之下的接吻，而是友愛的接吻，這樣就不會有任何麻煩。」

　　但真正引起麻煩的正是社交之吻，如遇到朋友的朋友時蜻蜓點水一般的接吻或者時尚推崇的演戲般的接吻。忙碌的生意人在世界各地穿梭往來，從來不知道他們是否與太多的面頰接吻次數過多。男人們一窩蜂地親吻剛剛邂逅的迷人女郎，卻不知道他們即將與整個房屋接吻。「在公司交往中拋灑的接吻已經在整個美國埋下了潛在的危險，因為一個受到錯誤判斷的行動會使整個公司遭受損失，」德克薩斯的女商人兼作家托米娜·艾德瑪克這麼說，她認為如下兩個因素使得越來越多的公司以親吻來促成生意的成交：一是社交和生意規範之間界限的模糊，二是生意場上女性的增多。

　　一項調查結果顯示，60％的英國人不喜歡與剛認識的人接吻，而傾向於與他們握手；只有13％的人希望用口交往。《泰晤士報》專欄作家約翰·摩根如此評論道，「第一次見面就與人接吻既粗魯又放肆：在這種情況下，只需要握握手或者點點頭就足夠了。社交中接吻的部位只能是面頰。對於老年人而言，吻一下比較常見；年輕人通常吻兩次，但是在任何年齡段三次接吻都有些過分。」即便家庭成員之間的接吻也有雷區。傳統上，小男孩都躲避叔叔、舅舅的嘴唇，成年的兄弟之間一般採用硬漢般的擁抱，討厭口與口的接觸。

　　站在倫敦皮卡迪里馬戲場的性愛女神雕像下，喬·蓋斯特像散發餅乾一樣與路人接吻。這一天是1999年7月6日，國家接吻節，上午9點鐘。這個曾經以裸體示人的模特正為女子內衣連鎖店做宣傳。這天喬只穿了兩件黑色內衣，上面裝飾著耀眼的粉紅色唇形箔片。一群小報記者大聲指揮著她拍各種姿勢的照片。拍完照片後，她又響亮地吻了一個正要上班的路人，「但沒有動用舌頭」。星期二，陽光明媚，馬戲場里人流如織。但似乎沒有多少人買她的帳。也許是她手中抽了一半的萬寶路香煙產生了威懾力。

　　喬把下嘴唇突出來往臉上吹了一口氣。這是國際通行的表示疲憊的信號。「我從早上4點鐘就起來了，」她長嘆一聲，解釋說她正為倫敦的廣播電台進行接吻節宣傳。她曾經和克里斯·埃文思互相「吻脖子」。根據一項對17000位妻子和女友的調查，脖子是大多數英國婦女喜歡用嘴接觸的地方，然後是嘴唇，再往後是胸脯。我問喬是否還記得她浪漫的初吻。「是的，」她說，「那時候我還在上中學。小夥子名叫鄧肯。我們曾經一塊出去度了四個月的假。我們到一棵樹後嘗試著親吻，結果兩個人的牙齒碰到了一起。」

　　和喬一樣，好像許多人都記得第一次接吻。其實，在記憶中，有關那個奇妙時刻的許多細節——地點、感受、談話——歷久彌新，而許多改變一生的重大事件卻漸漸模糊。美國人在1999年初做過相關的研究。巴特勒大學的研究人員調查了將近300人，大多數人關於自己初吻的記憶要比其他時間清晰得多。

　　一個穿西服的男子走近性愛女神雕像。終於有客人來了！但他來索取的不是吻，而是簽名。當喬揮筆寫字時，他非常友好地幫助喬拿雪茄煙。但是喬不會讓他輕易走開。「國家接吻節到了。」她宣布，她的嘴唇輪匝肌終於發揮作用了。也許這一天缺乏口唇行為的原因是，在英國文化中，國家接吻節不如母親節或者篝火晚會那樣歷史悠久。但開始時，接吻節並不是銷售性感內衣的手段。這個節日始於1996年，是為了宣傳牙齒護理計劃，該計劃把牙齒質量和性交成功聯繫起來，倡議牙醫們宣揚接吻可以使人健康。有人甚至說接吻是「造物主的清潔過程。它刺激唾液流出，把牙斑的水平降至正常。」

　　國家接吻節並不是最近人們想從接吻中牟利的唯一嘗試。家住達拉斯、有抽煙嗜好的金髮女郎托米娜·艾德瑪克最近向世人推出了她的「接吻機器」。這個機器由兩個電流導體（「愛之柄」）組成，這兩個導體與一個使用9伏電池的機械聯繫在一起。機器與收錄機的揚聲器連起來。當兩個戀人接吻時，電路接通，他們就隨著音樂的節奏感受到微弱的電流通過他們的身體。

　　路易斯鎮的大禮堂。人們安靜地走過一個玻璃箱子，箱子裡面，兩個年輕女子正吸吮著對方的口唇。它是羅丹19世紀的雕塑作品，體積稍微小一些。一個戴著眼鏡、鬍鬚灰白的禿頂男子俯下身去仔細觀察這一對女同性戀者，然後和妻子平靜地講述著什麼。我支起耳朵，非常渴望聽到他的看法。但是，我發現，不知道什麼原因，他正在談論公元前2世紀迦太基統帥漢尼拔穿越阿爾卑斯山擊敗義大利軍隊的豐功偉績。這就是英國人。

　　（節譯自1999．10．17．The Sunday Times Magaz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