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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溪禪師:禪宗修持法

參禪方法始終沒有正式介紹到西洋,故西洋學者對於超越經驗的實在問題,亦始終無法解決。有的學者如康德之流,遂以為人的智識能力,僅能認識相對的感覺思維之世界,對於絕對的超越的本體世界,無論如何努力,終不能認識之。

禪的定義

普通一般對於禪字的概念,是由因到果的,就是從因位漸次修習以至證果成佛,是一種漸修的方法。禪宗的概念不是這樣,他是一種直截了當的「直示佛果」的方法,所謂「見則便見,擬議即差」。其實,「果已證到」,則「因」同時便被解決了,所以叫做頓悟禪。頓悟禪的定義是:「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為什麼要不立文字直指人心?文字是一種假名,須經過思想然後才能表達出來,所以只能算是一種間接的東西,「真心本體」(即佛性亦名自性)是最究極之實在,其境界非思想經驗所能達到,間接的文字語言自然無法描繪表現了,故釋迦曾曰:「我四十九年說法,未曾說著一字。」又曰:「修多羅教,如標月指,若復見月,了知所標,畢竟非月。」語言文字,如指示月亮所在的手指,但此手指並非月亮,乃是間接的東西,間接的指示雖然亦是達到本體的一種方法,但終沒有直接指示那樣的直捷,而且傳到後來,有的竟錯認手指便是月亮了,因此頓悟禪宗的直接方法便應著實際的要求而產生,而且大大的發展開來了。但「不立文字」,並不是絕對鄙棄文字之意,文字智識之價值,仍為禪宗祖師們所重視,菩提達摩即以《楞伽經》印證後學。

相傳「世尊在靈山會上,拈花示眾,眾皆罔措,惟迦葉破顏微笑。世尊云:『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付囑摩訶迦葉,』」自來禪宗以此事為以心傳心的直接方法的根據。但以前的大藏所收的經論不記此事,隋唐的宗匠亦無言此事者,宋朝王安石言此事出《大梵天王問佛決疑經》,此經藏於內府,外間不傳,所以有人疑心是捏造出來的。後來此經由內府流出,收入續藏經中,疑雲遂釋。但苟無論此事此經之有無,事實上菩提達摩所傳之禪法,確實是以「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為宗旨的。此種直接表示佛性之方法,釋迦見諸應用者不只一次,如「世尊示隨色摩尼珠問五方天王:『此珠作何色』。時五方天王,互說異色,世尊藏珠,復抬手曰:『此珠何色』?天王曰:『佛手中無珠,何處有色』?世尊曰:『汝何迷倒之甚,吾將世珠示之,便強說有青黃赤白色,吾將真珠示之,便總不不知。』時五方天王悉自悟道」。(出《指月錄》)又「世尊因外道問:『不問有言,不問無言』。世尊默然良久,外道嘆曰:『世尊大慈大悲,開我迷雲,令我得入』,作禮而去。阿難問佛外道得何道理,稱讚而去。世尊曰:『如世良馬,見鞭影便行』。」藏珠抬手及默然良久,皆是直示真心本體的方法,苟無論「拈花示眾」一則是否確有其事,但此種方法為釋迦所常運用,以接引後學,是沒有懷疑的餘地的。

「不立文字」並不是絕對鄙棄文字之意,倘釋迦絕對鄙棄文字,則不會以《楞伽經》印證後學,四祖道信有法語,五祖弘忍提倡《金剛經》,六祖慧能自己雖不識字,但很重視文字學識之價值,教人須廣學多聞達諸佛理。《壇經·懺悔品》云:「五解脫知見香,心自既無所攀緣善惡,不可沉空守寂,即須廣學多聞,達諸佛理,和光接物,無我無人,直至菩提,真性不易,名解脫知見香。」可見禪宗之不立文字,其主旨不過是表明直接方法與間接方法有其根本迥異之點而已。

禪法之產生乃人類自然之要求

原始之人類,渾噩冥頑,其般若智慧為無明所遮蔽,其靈性全為五蘊三毒所支配,度其野蠻之生活,但其本有之佛性,圓滿具足,如蘊藏於地層中之寶貴礦產,僅有待於開發而已。後來智識漸開,始則對外界現象發生種種驚詫與疑惑,遂產生追求宇宙奧秘而加以解釋之企圖;次乃反求自心,而欲追究其變幻不居之根據;最後乃欲藉其般若智慧之力,求能證入於最究極的本體之中,超越於輪迴生死之外,即所謂「明心見性成佛」是也。

考查世界人類進化歷史,東西洋開化最早之各民族,其先人皆曾有此種要求,並各有寶貴之發明,然因其智慧環境之懸殊,故所採取之途徑不同,其所獲之結果遂不一致,有徘徊於感覺之境者,有超越感覺之境而未入本體者,惟釋迦運用其所自創之禪法,打破無始無明,徹底證悟,入於無漏涅槃,當其豁然貫通證悟佛果之時,嘆曰:「奇哉,無一眾生而不俱如來智慧德相,但以妄想顛倒執著,而未證得。」

可見佛性本來無所不在,一切眾生皆有佛性,皆可成佛。而禪法之產生乃人類欲達到成佛之自然要求。「如來」兩字的意思,是「本來如此」,因為佛性與禪法本來便存在於宇宙之間,無所不遍,圓滿現成,妙用恆沙,如釋迦常以「如來」兩字代表佛性本體及其妙用。但惟有親切證入者,方能徹底明白此兩字之意思及禪法之真正價值。

禪學與形而上學之別

一般人每每誤解禪學即西洋哲學中之形而上學,其實不然,因為形而上學是解釋萬有本體的學問,而「禪法」則是證入萬有本體的方法,形而上學雖然企圖解釋萬有本體,但因為研究者自身始終未進入本體,所以終無法真正認識此本體而作徹底及完滿之解答,良因此本體實非思惟經驗達,如《圓覺經》所言,「以思惟心測度如來境界,如取螢火以燒須彌山,終不能著」。又如六祖惠能所之所能言:「諸三乘不能測佛智者,患在度量也,饒伊盡其思惟,轉加懸遠。」

參禪方法始終沒有正式介紹到西洋,故西洋學者對於超越經驗的實在問題,亦始終無法解決。有的學者如康德之流,遂以為人的智識能力,僅能認識相對的感覺思維之世界,對於絕對的超越的本體世界,無論如何努力,終不能認識之。有的竟認為無復研究之必要,而移其力於科學方面。但大多數學者,仍認哲學體系中,不能缺少形而上學之研究,不過不復以超絕的本體為其研究之對象,僅以事物根本之原理為其論究之問題而已。故此西洋哲學中可以說只有相對的本體論而沒有絕對的本體論了。幾千年來西洋學者儘是向經驗思維上做工夫,不但沒有證入超越的本體,而且越研究離本體越遠,其原因就是缺少一種可以證入本體的方法的緣故。

參禪不是靠直覺,直覺乃不出腦神經作用,腦神經無法知道佛性,在希臘古代,超越的本體的形而上學,實未見於思想界,學者不過就經驗的物質之中,選其最根本者,視為萬物之源而已,當希臘哲學家正在以思維經驗追究萬物根源之時,釋迦已坐在雪山上經過四十九天的工夫,發明了直接證入超越之本體的方法了,於此可見東西洋思想進度相差之巨,甚至經歷二千餘年以迄今日,西洋哲學家仍無此等發現,所以釋迦之禪法,實人類思想史上一最大之發明,其價值實難以估計。釋迦發明禪法已數千年,中間因修此法而得證入本體(即見性成佛)者不可勝數,在中國方面,其見諸傳記(如《傳燈錄》,《指月錄》等書),確系證入本體者無慮數千人,此乃佛家所可誇耀於世界者。

欲解決本體問題惟有參禪

本體即最究極之實在,佛家名為「實相」,又名「真如」,又名「佛性」,名目繁多,其所包涵之意義與西洋哲學所謂本體者略有不同。欲求證入本體,舍參禪無他途。西洋哲學家對本體問題僅抱一種研究及認識之態度,佛家對於真如佛性,則抱一種受用之態度,蓋參禪之人一旦證入本體,便是「見性成佛」,超出輪迴生死得大受用,學佛之最後目的就在於此,故佛教中無論任何宗派,皆以禪法為根基,並視其方法之是否徹底(即能使人見性與否)而判其優劣,如小乘斷六根破我執,但結果落於法執,中乘知我執之非,破法執而落於空執,皆未能入於本體,不能見性成佛,大乘菩薩破空執(即無始無明)然後達於實相絕對之境,禪宗之方法,即此最後之一種,而此方法乃不假其他經驗理論以達到,而是一種直接證入之方法,所謂直截根源,頓悟成佛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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