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寒：我生來就是鄉下人

　　　　韓寒　　　　我是一個很愛家鄉的人。　　我是一個不喜歡大城市的人。　　我生來就是一個鄉下人，從小在金山長大，一直到初中還是農村戶口。母親當時非常焦慮，因為是農村戶口，她擔心我將來交不上女朋友。其實當時我已經談戀愛了，小學五年級，那時候的戀愛比較單純，女朋友從來不問家裡房子有多大。當時我們互相留了電話——那個時候能裝電話就已經表示家境不錯了——有的時候通過電話聊天。我覺得我家的電話哪兒都好，就是聲音有點空靈，後來才知道爸媽也在樓上聽。我不知道戶口有很重要的意義，好在現在戶口不是那麼重要了，只要有套房子就可以了，這也是社會的進步。　　我也喜歡上海周邊的一些小城市，在那種地方開一個「肯德基」都會讓人覺得很溫暖，而不是像上海有那麼多的「中心」，但跟我卻沒有什麼關係。　　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命中注定，我住的地方始終在郊區。在上海以前在金山，後來在松江。可能是天生更喜歡郊區，「生命終究難捨藍藍的白雲天」嘛——雖然現在鄉下的白雲天也不多了。　　我覺得城市應該是年輕人實現夢想的地方。經常有人問我中國會不會出現垮掉的一代，我說不會。首先美國的垮掉的一代其實並沒有垮掉，他們只是外表上看去有些垮掉，內心其實是有理想的。如果中國要出現這樣的一代，首先是房地產業先「垮掉」，然後年輕人才會有理想。旅行是大部分年輕人的理想，上世紀80年代還有很多年輕人去流浪，現在如果有人去流浪一定會被認為不正常。歌詞中經常有「讓心去流浪」的說法，這意味著人的身體還在城市。　　我最近發現老是攢不下錢來，雖然我的收入還算不錯。身邊的朋友買房子缺錢時，就會想到我，其實我住的房子也很破。現在有的大學生無論是生活還是戀愛都非常現實，大學畢業並不是忙自己的事業，更多的是被房子所困擾。一方面房子替代了戶口，一方面上海這個城市不能給人安全感。生活成本越來越高，計程車是13塊錢起步，地鐵是3塊錢起步，汽油又漲價了。我住在松江，現在因為辦雜誌有一個工作室在浦東，但從家裡到浦東，要開車兩小時，平均時速13公里。　　中國的大城市就是這樣，毀滅100萬個理想，用這100萬個理想誕生出一到兩個新富。　　我認為上海還不是一個真正的大都市，因為我覺得一個真正的大都市是可以安居樂業的，不能成為冒險家的樂園，適合冒險家的地方不適合居民居住。　　上海是我的故鄉，有些地方請我去，有的還說送我別墅，我都不願意去。我是一個很愛家鄉的人。我發現現在農民都未必那麼熱愛自己的土地和故鄉了。我在老家有一所老房子，我覺得到那裡就像找到根一樣。有一次聽說要拆遷，我堅決不同意，不能拆我的房子，給我多少錢也沒用，我爺爺也很著急，讓我想辦法不把這個房子拆掉。爺爺說能不能搞一個故居，我說爺爺你把我當誰啊？幸好，我們那裡原來想搞一個物流城，黃了；後來想搞一個雕塑園，又黃了。這引起了上面的注意，派人來調查，怎麼會搞一個黃一個，結果我們那塊地的拆遷就慎重起來，有幸得以保存下去，房子還留在那兒，短期內也不會有什麼威脅。　　我很高興地告訴鄰居這個房子不用拆了，但是發現鄰居不那麼高興。我鄰居的鄰居的兒子在上海上學，我發現他跟我就不一樣。他可能相中了上海這個地方，看不起以前的那塊土地，希望和以前所有的土地斷絕關係，好歹在鎮上買一套公寓，兩三代人住在一起也願意。當然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想法，但是很多人越來越不喜歡自己的故鄉了，這讓我心裡特別不是滋味。如果一個城市的人沒有信仰，沒有理想，連家園都沒有，那這樣的一個城市在我的眼裡是沒有腔調的。　　希望我的故鄉可以讓每個來這裡的年輕人有理想、有抱負、有一個容身的地方。那樣的城市才是有腔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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