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大將:樂毅
06-09
一進入邯鄲縣境東大樂堡,北向不及兩百米,於農田重重圍疊處,可見一圓形水泥墓塚,直徑約8米,封土殘高1.5米,右部坍塌被毀壞了一角,墓前立一石碑,上書「戰國望諸君樂毅之墓」。正是這裡了。許多對邯鄲掌故稍有常識的人,大多知道威名赫赫的「望諸君」,知道感人涕下的「報燕王書」,卻不知這位「天下之將」樂毅即葬於此。這裡距喧鬧的309國道僅一箭之遙。將軍隱逸於歷史長草間,一去已越兩千年。第一個稱樂毅為「天下之將」的,是蜀漢丞相諸葛亮。當年孔明先生未出茅廬前,竟日抱膝危坐,自比管仲、樂毅。如今良將、名相俱遠,唯留青史卷幟上靜穆的一角,供後人憑弔。盛夏的熱浪裹著玉米地濃濁的泥土氣息,在墓地周圍涌動,微微似有幾不可聞的嘆息從地底逸出,是感慨吧,是遺憾吧,還是雄心猶在的慷慨?唯有天上的太陽能夠做答,只是它此時沉默不語,如千年來的每一日,站在時間的岸邊,望著世事滄桑一徑向東流去不再回頭。抵達「樂毅墓」的前一天,剛剛下過雨。地里的玉米叢飽吸了水份,油綠的枝葉蔥蘢而壯碩。玉米地前有條甬道,一米多寬,可容兩人並肩而過,路面壓得結結實實,即便是連日雨水也絲毫沒有使路面變得泥濘。兩側整齊的玉米棵自有一股野生野長的勃勃生氣,像兩道密密匝匝的牆,浩浩蕩蕩鋪延向田地深處。帶路的人說,往前就是「將軍墓」,不會有錯,上個月,縣長剛剛來過。歷史上,還有一個縣長拜謁過樂毅,他是清雍正十一年,也就是公元1733年,邯鄲縣知縣鄭方坤曾來此親吊。舊志載,鄭方坤對樂毅墓大修一次,重植松柏數百株,親書石碑「戰國望諸君樂毅之墓」,並「手捫緣碣」撰寫「悼望諸君墓」詞。詞曰樂毅:始舉於趙,終老於邯。二公元前279年,樂毅重新回到趙國的那天,心態一定是複雜的。打馬揚鞭從遠方匆匆趕來,身後黯郁壓抑的天空猶如他此時黯郁壓抑的心情。重返故鄉是權衡當下形勢利弊做的決定,但他心裡拿不準回趙國後,等待他的又可能是什麼?一路狼狽奔波使他汗如雨下,他不斷催馬前進,顧不上擦拭。半生戎馬倥戎,數百仗大小戰役他都指揮若定,唯有這一次,他心跳如鼓猶疑不定。寂靜的曠野空無一人,蜿蜒小道只響著他們這隊人急促的馬蹄聲。他忍不住回頭北望,接替他的大將軍騎劫已經出發了,燕京國都殺氣騰騰,新任國君燕惠王,坐在龍椅上,陰目測測地凝視騎劫離去的方向。他知道他在看什麼。一聲長嘆:罷了,不如歸去,不如歸去,哪怕此去只是在家鄉給魂魄找一塊墳地。樂毅在逃入趙國前,還是有一絲幻想的。遠在齊國征戰,儘管是為國盡忠,但畢竟遠離權利核心,朝廷的風吹草動刮到邊關時,說不定已經是一場颶風。身為上將軍,他不能不時刻保持著政治敏感。五國聯軍伐齊,一路所向披靡,連拔齊地70餘城池,目前僅剩莒、即墨兩城還未拿下。五年來久攻不克,即便是他有一萬個理由,但擁重兵在外,他不能不提防小人之口。有信使從城都報來消息,朝堂之上,街頭巷尾,已經有人公開議論,說久攻不克是借口,他樂毅的真實目的是想擇機反叛自立齊王。這樣的謠言已經是第二度興起,上一次有人造謠時,昭王力排重議,大發雷霆,說樂毅功高蓋世,當世幾人能敵?現在別說他沒想做齊王,即便是真的當了齊王,他的功勞也足夠了!這還不算,說完,還把打小報告的太子狠狠打了二十大板,並派使者持符節到齊國去,真要封樂毅為齊王。樂毅感激涕零,再三叩首,抵死不從。最後只領受昌國一塊封地,被昭王封為昌國君。這一次,他還能躲過危機嗎?據言,呼樂毅有謀反之心者,仍是當年跟隨太子姬樂資一干人。如今太子登基,已是龍袍加身的燕國國君。太子,惠王。樂毅在帳中沉思良久。惠王姬樂資做太子時,便一向與他不合,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但昭王剛剛故去,惠王新立,總不至於現在就向他下毒手吧。他遙望燕都方向,想念多年前那束明亮又帶著治國熱情的殷切目光。當年「沙丘宮」變後,趙國政局立刻變得疑雲重重而莫測高深。自古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於是樂毅揣著對武靈王的沉痛懷念失望而去。他來到了魏國,當了一個不大也不算太小的官。依照普通人的願望,可以就此打住:遠離虎狼之穴,不僅衣食無憂,而且朝堂之上也有自己的立錐之地,夫復何求?但樂毅的人生理想從沒有熄滅。他要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祖先魏將樂羊捶打著戰鼓在遙遠的地方呼喚,催促他將目光投向更遼闊的天地。在一次又一次的尋覓中,他的目光終於遇上另一雙同樣迫切的目光。兩束目光在時空相撞到一起的那一刻,忍不住相互分辨、判斷,隨後是惺惺相惜地驚喜。那雙目光的主人是燕昭王。於是他來到燕國,走上為天下賢士建造的「黃金台」。在公元前284年這一年,昭王與他觀看天下形勢,決定聯合趙、秦、魏、韓等國約期會師伐齊。派他以燕上將軍職,佩趙國相印,統帥五國聯軍浩浩蕩蕩向齊地挺進,最終大破齊國於濟西。他當然不知道,這場戰爭,後史稱五國代齊之役。他一邊打仗一邊種樹,將燕地棗樹的種子播向水土豐饒的齊地。燕棗經過改良,變得甜美異常。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這是天下的規律。天下就擺在眼前,他相信,每一項物種和事物都經不起時間的滲透和過濾,哪怕這種變化是緩慢的。基於燕棗齊種的啟示,他及時調整作戰方略,不再堅持以武力攻克城池,下令部屬對已攻佔的地區實行減賦稅,廢苛政,尊重當地風俗習慣,保護齊國的固有文化,優待地方名流等收服人心的政策,打算從根本上瓦解齊國,尤其是在進攻莒、即墨時,他擺下一副天下棋局,期待著不戰而屈人之兵,以德化人,以德化國的理想結果。秋季來臨,漫山遍野掛滿火紅的果實,棗林方圓百里彌散著果子的清芳和齊民喜悅的笑臉。樂毅與謀士劇辛站在不遠的山坡向下俯視,倆人相視而笑。現山東省德州樂陵仍有「樂毅棗」樹,相傳是樂毅所種。北魏賈思勰《齊民要術·種棗》:「青州有『樂氏棗』,豐肌細核,多膏肥美,為天下第一。父老相傳云:『樂毅破齊時,從燕齎來所種也。』」亦稱「樂毅棗」。清王士禛《池北偶談·談異五·樂毅棗》也說:「樂毅棗,產吾鄉,大倍常棗,雲是樂毅伐齊所遺種也。」那是一段意氣風發的時期,二十多年的隱忍謀劃與正式征戰,歷史被樂毅渲染得熱血沸騰。亂世出英雄,亂世造英雄,英雄也改變著亂世,重要的前提是要有雙慧眼能識英雄。耳邊似又傳來飄渺的戰鼓聲,樂毅沉浸在回憶中浮思翩翩,激動不已。讓我們暫時稍稍從此時的樂毅身邊退開吧,離開這個剛剛被解奪了兵權的將軍,簡單介紹下樂毅所處的那個時代背景:那時正值戰國中期,戰亂頻荏,泱泱華夏狼煙四起,鐵蹄與喊殺聲驚擾著山河的每一寸土地。各路諸候殺伐征戰,都想在最殘酷的博弈中雄霸天下,對外縱橫聯盟擴張勢力,對內招攬人才充實國力。翻開書頁,看得到舞台上閃爍著各類人的身影:謀士、武將、外交家、政治家、刺客。特殊的歷史環境,特殊的背景,造就了「邦無定交、士無定主。」的特殊局面。這既是一個百姓居無定所,動蕩不安的年代,又是一個讓有抱負的士子們按耐不住,慷慨激昂的年代。戰國時期的天空開闊而敞亮,連刮過城頭的風都是硬朗的。如果不了解這段歷史,後世人也許會將樂毅看做一個投機小人,或者軍事販子,那將是多大的歷史誤解啊。樂毅的一生就是戰國歷史的縮影。他先後仕趙,仕魏、仕燕,現在他又回來了,再次回到他的故鄉——趙國。正像一道線,從起點出發,在外面划了一個大大的圓後重新回到起點。此一時彼一時,當年他是被當權大將李兌排擠,負氣而去,現在,趙,還能有容他存身之地嗎?樂毅長嘆一聲,收回北望的目光。天灰了,濃霧撲面而來,深秋的季節空氣里飽含著水氣與腐敗泥土的腥氣。是趙國國境了,低丘地帶,看不到多少棵樹,儘管因為天色,目力受到局限,他還是能夠清晰地感覺到,那起伏的丘陵一直向遠方盡情延盪,與天際相連。那個黑黝黝高聳的物體,就是插箭嶺了吧。當年武靈王曾在此藏兵、練兵,完成了趙國由弱而強的長遠戰略。當時趙國版圖東接齊國,北鄰中山、燕和諸胡;南隔魏、宋;西近秦、韓,位處列國中央。在強強環伺中,趙武靈王帶領趙國異軍突進,馳騁縱橫崛起東方,鼎立於「戰國七雄」,最終將「趙」,這個處於四戰之地的弱小之國,打造成與強秦唯一可抗衡的大國。這段日子少年才俊的樂毅過得春風得意,良好的家世修養和善於用兵的優點很得趙武靈王賞識,自覺幸得明主,終於可以建立一番功業了。樂毅對武靈王的知遇之恩深懷感激,自是儘力報效,趙武靈王12年,也就是公元前314年樂毅提出「河北易地」的建議,為趙國十年後滅中山埋下漂亮的伏筆。如果不是宮闈之爭,趙章兄弟持戈相向,武靈王活活被餓死「沙丘宮」內,舉國震驚,樂毅不會走,更主要的,如果不是因為當時趙惠王年幼,素與樂毅不合的大將李兌專權,樂毅不會走,這一走就是二十多年啊。現在他又回來了,如喪家之犬,被前主人一腳踢開,落荒而逃。他樂毅決定離燕前的心情只有一個字——「怕」:怕功高蓋主,怕兔死狗烹、怕鳥盡弓藏。好朋友劇辛握著密報,沉吟半晌,說,走吧,唯有赴趙才是最佳生路。劇辛不愧為燕國第一等謀士,與樂毅最初的想法不謀而合。他首先想到的也是趙國。趙是他的出生地,先祖樂羊是史上著名的,被賢妻兩次勸告「路不拾遺」「學必有成」的樂羊子。樂羊子當年也是一員大將,效力於魏,因征伐有功,受封於靈壽一帶,世代樂氏子孫定居於此,後靈壽為趙收復,盡屬趙國。儘管他於趙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但他還是怕,仍是心懷忐忑,惴惴不定。賭一把吧,樂毅心存僥倖,懷著對世事無常的悲憤。他不願回燕不明不白去死,大丈夫生當磊落,死也當死得明白。他不願做伍子胥,被新主溺死江中也不知新主與前王其實氣量是不同的。與其怨憤而死,不如跳出重圍,等待冤屈昭雪的那一天。他與劇辛分析:此時齊國已經一蹶不振,趙國自然取代齊國成為當時諸侯國里唯一能和秦國相抗衡的國家,此其一;其二,這個時候,趙國國君趙惠文王已經在位20年,羽翼豐滿完全擺脫了李兌等人的專權,親自主持政務,正是用人之機。天時、地利、人和,君此去定受禮遇。劇辛斷言。騎劫的馬蹄聲已經近在咫尺,容不得猶豫了。樂毅思量再三,決定帶著幾分羞澀,幾分不得意,幾分英雄悲路的彷徨,一路疾行奔赴趙國。歷史的風雲從來不是靜態的。劇辛當時不可能知道,他的支持,不僅促成了樂毅的人生突圍,也促成了燕趙兩國之間的光明前景。樂毅一來到趙國,便被趙惠文王封於觀津,號望諸君。現在邯鄲市區「叢台」公園內,與武靈王點將台遙遙相望處,湖心有一座精緻的六角亭,名為「望諸榭」。即為紀念樂毅而建。相傳之前還有一座樂毅廟,如今已是不存。雄才大略的趙惠文王與他父親趙武靈王一樣,具有高瞻遠矚的戰略眼光和豁達的胸懷。英雄遇到英雄時,總在內心有某種惺惺相惜的感應。他看中的是樂毅的不世之才,這明明是顆百年難遇的天授將星。當年樂毅出走,令多年扼腕,如今明珠回歸,趙國自此如虎生翼矣。趙惠文王心中暗暗竊喜,他真想給燕惠王送兩壇叢台美酒,謝謝他。趙惠文王的優厚禮遇與信任使樂毅的心安頓下來,士為知己者死,唯以自己的才幹與忠心來報效。據史書記載,公元前282年,趙與魏交惡,樂毅曾統率趙軍攻伐魏國,攻取伯陽。在那個時代,為臣、為將的,莫不在這一點上閃耀著理想的光輝。趙王既得樂毅,猜測樂毅定對燕有恨意,便和他商量伐燕,樂毅匍匐長拜,斷然拒絕:臣嘗事燕,不敢聞命。趙王見他意決,也就不再強議。宋代著名詩人劉克莊讚頌樂毅「樂生端可拜,寧死不謀燕。」這種膽魄與氣度,燕王望塵莫及。樂毅留下來了,他的冒險與睿智,不僅改造了自己的命運,同時改造了戰國的歷史格局。最終樂毅終老於趙國,死後葬於城東二十里處,墓即如今的「戰國望諸君樂毅之墓」,俗稱「將軍墓」。三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信任才可使人才放開手腳全力報效,做君主的,或者是做領導者的,怎麼可以偏聽偏信,對有功之人起了殺機,卻又虛偽地編造謊言,將過錯推到下屬身上,實在是令人齒冷、心寒。樂毅助燕伐齊有功,卻為新主不容,出奔趙而因禍得福被封望諸君,所以燕王才心有所忌,若非如此,豈不枉死。所以,有才能的人,一要運氣好,投真明主,做大事;二要時刻心存警惕,做個有智明士,既求有功,更要求無咎。被人見疑是很痛苦的事,而往往擁有成熟的人格,卓絕的才能,過人的智慧的人,才能真正逃避災難。從史冊上一路走來,數不勝數忠臣良將屈死枉死的例子,不是樂毅比他們更聰明,而是在對事態有預見時,能夠當機立斷做出正確的判斷。當然他也是背負著壓力的,但比之同時代同是趙將的廉頗、以及吳將伍子胥的結果何止高明百倍。廉頗稍晚於樂毅,也是戰國時期一代名將,在經歷上與樂毅有相似之處。同是被小人陷詬,遭君主見疑而被迫出奔。樂毅由燕國跑到趙國,而廉頗是由趙逃到魏國。學生課本中收錄的「負荊請罪」說得便是他與藺相如一段「將相和」的典故。至今邯鄲仍有當時事件發生時的那條巷子——「回車巷」。邯鄲市自2012年8月1日起,將東部新區的兩條大街命名為「廉頗大街」和「藺相如大街」,以紀念藺相如謙和、大度,和廉頗知錯能改的態度,倡議今人加以學習。在這個耳熟能詳的故事中,我們可以看到廉頗是個直人,愛憎分明,知錯便改,不以當眾為錯認恥,但也看得出他確實脾氣火爆、耿直。這樣的人,眼裡容不下沙子,不善隱藏自己的情緒與真實想法,自然很容易受到小人攻擊。趙悼襄王時,廉頗出兵討伐魏國,奸佞郭開當權,擇機大進讒言,趙王就命令大將軍樂乘去代替廉頗。結果「廉頗怒,攻樂乘,樂乘走,廉頗遂奔大梁。」大梁即魏國的都城。等到後來秦國勢力強大,趙悼幽王決定不記前嫌重新啟用廉頗,若非小人郭開再次陷害,廉頗的命運雖不能與樂毅相提並論,但至少重新煥發出光彩。赴魏使者回來後,趙王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受郭開重金賄賂的使者恭敬地答:廉頗將軍雖老,尚善飯,然與臣坐,頃之三遺矢矣。趙悼幽王一聽,只能是喟然長嘆:廉頗老矣!遂打消了啟用廉頗的意圖。後來,廉頗終於在「我思用趙人」的無限惆悵中,終老於楚國壽春。同為能征善戰的名將,性格的不同,造就兩種不同的人生。樂毅逃到趙國後不久,齊國的田單就用火牛陣大破燕軍,被佔領的70餘城盡數收復。就這樣樂毅滅齊興燕的大業不幸功虧一簣。燕惠王這個時候後悔莫及,就給樂毅寫信,一是道歉,二是責難,他是怕樂毅在燕國無力反抗的時候,幫著趙國攻打燕國。於是樂毅就寫下了著名的《報燕王書》,闡明自己感於燕昭王的知遇之恩,決不會與燕國為敵。燕惠王這才放心,遂封樂毅之子樂閑為昌國君,承襲了樂毅在燕國的爵位。燕、趙都以他為客卿,樂毅往來其間,進退從容,促進了兩國的友好關係。在當時「國無定交」的形勢下,燕趙之間數十年無戰亂之禍,完全得益於樂毅的個人魅力。如今站在樂毅墓前,雲風浩蕩,濃密的玉米田將這裡重重包圍,墓穴旁的野草與荊棘以靈與骨忠誠守護著這裡,當清晨光輝四射的初陽將綠葉點燃,就像給這位昔日的英雄披上金光燦爛的盔甲。歷史穿過層層壁壘呼嘯而來,轉眼又呼嘯而去,能留下的,往往是鏤刻山河的字句。史上沒有記載樂毅有何軍事著述,唯有一封《報燕王書》讓世代感謂。當初齊人蒯通和主父偃讀此信時,忍不住流淚。樂毅在信中,不僅表明對昭王知遇的感激之情,申述自己離燕赴趙理由,同時委婉批評惠王,在用人問題上提出君主當「不以祿私親,功多賞之,能者當之」的思想。這是人才對當權者的訴求,這種呼聲千年來在整個封建社會各個王朝引發出共鳴。古往今來,吊謁樂毅的人從四方趕來。「良鄉駐馬謁孤墳,俊骨猶空冀北群。自古燕山稱士藪,英風獨吊望諸君。」這是清人李瑩寫的《謁樂毅墓》。唐代的韓愈,在秋意蕭索的渡口,一面安慰科舉不得志,就要去遊河北的董邵南,一面誠意篤篤地叮囑:請一定要為我吊望諸君墓。另外一個唐代大家,相比韓愈的含蓄要感情外露,他身為犯官,被貶遙遠的南方,朋友許縱自燕地來,隨口說,在燕之南看到了樂生之墓。這句話深深觸動了他的心事,連夜寫下一篇文章,他在祭文里嚎啕大哭:大廈之塞兮,風雨萃之。尚何為哉?昭不可留兮,道不可常。請許縱回去時,在墓前祭奠。祭奠沒祭奠無從得知,但古人,尤其是文人比今人更重信義,大約是真的在墓前燒掉了一紙祭文。現在能夠確定的是,那篇祭文內容沒有隨黃紙湮滅,而是自此流傳天下。寫下這篇讓天下人感佩動容《吊樂毅文》的,正是柳宗元。他雖為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但內心與樂毅一樣,胸腔里同樣跳動著一顆渴望報效國家火熱的心。數度被貶,不見容於朝廷,精神上的痛苦可想而知。蘇軾寫過一篇《樂毅論》,大書法家王羲之也寫過《樂毅論》,文字撰寫者是三國時期的夏候玄,王羲之是以他那精妙勁健的書法來祭奠樂毅。王羲之寫這副字時,聯想到東晉時局和自己的命運,一股失意漫上筆端,那筆就變成獨立的,有了自己的思想,《樂毅論》鬼斧神工般一氣呵成。大凡受難者,總能在歷史上找到相同的傷口,於是凄凄然復凄凄然,在凄然中雜匯著數行無可奈何的清淚,於無人處發出幾聲感天動地的悲憤長嘯。樂毅從來沒有從歷史上謝幕。「中央電視台第四套」《天涯共此時》欄目曾到樂毅墓製作過專題片,並對樂姓來源做了詳細介紹,海內外樂姓者不斷有人聞訊趕來。大樂堡——邯鄲城東南的這個角落,不時被一陣陣尋根的腳步聲驚醒,空氣中飽脹著豐盈的感動和追思懷古的激情。同樣是這裡,地處城郊的樂毅墓其實是寂寞的,他深掩在農田裡,四周沒有給他留有多少空地。留給他的只有一塊石碑,一方殘墓,和一條不僅前剛剛碾平的土路。其餘再沒有什麼了。再沒有什麼了。沒由來地,我心裡湧上一股酸楚,只想轉過身去,逃離這裡。我想到了另外一個地方,那就是遠在市區的「望諸榭」。那裡永遠是繁華的,無論遊玩的人知不知道「望諸」何意,都會多情脈脈地在秀美的亭前留影。而樂毅最後真正的落腳點卻在時間中慢慢荒棄,慢慢縮小著自己地盤,宛如一個曾經強大的巨人正在慢慢地老去。現在這塊墓碑是1990年農曆二月二,俗稱「龍抬頭」這天,由邯鄲縣文物保護所、大樂堡文物保護組立,碑後刻邯鄲光緒五年舉人王國佐一首七律《吊樂毅墓》:「漳水支流到此分,英雄已去剩孤墳。無心復返龍堆邑,有子應超馬服君。今日夜台長寂寞,當年燕館會風雲。來游偶聽村人語,猶識平齊蓋世勛。」。英雄已矣。廢墟寧靜、明澈、曠達的堅韌力量刺痛了我的眼睛。俯身捏起地上一塊泥土細捻,歷史飄落的瞬間,萬馬奔騰,呼嘯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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