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楊貴妃之色、尋武才人之情

「看朱成碧思紛紛，憔悴支離為憶君。不信比來長下淚，開箱驗取石榴裙。」

　內容大意是：我因為時時對你相思，竟然到了把紅色看成了綠色的程度。形貌憔悴精神恍惚思想也集中不了都是因為想你過度，才成了這種狀態。我近來總是哭，你大概不會相信吧？ 那麼開箱驗取我的石榴裙，那上面有斑斑點點的胭脂粉淚滴在裙子上，留下了不少紅色的印痕。

　我不大同意：有斑斑點點的胭脂粉淚滴在裙子上，留下不少紅色印痕的解釋。我以為應該是：如若你不信我「思紛紛」、「為憶君」，那麼我打開箱子給你看，我至今還保留著你喜歡的那些裙子。石榴裙:　即紅裙。石榴裙在唐時，是一種流行衣裙，尤其中青年婦女，特別喜歡穿著。梁元帝《烏棲曲》說：「芙蓉為帶石榴裙。」句，不好理解為有誰眼淚滴到裙子上了。

我們先說說「才人」這一稱謂。以便對唐時嬪妃制有所了解。

　唐朝沿襲隋朝制度,除皇后外,嬪妃從正一品至正八品的采女，一共有八個品級,正五品的才人只能算個中等偏下級別,假若要從采女慢慢升到皇后,簡直難於上青天。再說嬪妃、貴妃升級不來源於工作時間長短，主要來自皇帝個人感覺，加上皇帝經常大範圍選美人，采女這一擋妃子基本上沒有多大希望。

　另據柏楊的「中國人史綱」說：「唐朝初期的皇宮姬妾，有十九級：惠妃、淑妃、德妃、賢妃、昭儀、昭容、昭媛、修儀、修容、修緩、充儀、充容、充緩、捷好、美人、才人、寶林、御女、采女。武則天在第十六級的「才人」，而才人同時又有九人之多，她不過九人中的一個，那是一個絕望的位子。

　六四九年，李世民大帝逝世，當時作為李世民沒有生育的嬪妃，武才人隨其他妃子全部轉為尼姑，發往皇家寺廟「感業寺」靜修，頤養天年。那是一個更加絕望的所在。作為一個已三十歲的女人，她幾乎沒有任何希望了。唐時人均壽命約在五十幾歲，三十歲的女人，已過中年。

　武則天在李世民時期便不得寵,當時機會也曾經有過,我們知道一個武才人訓馬的故事。當時才人還得到了李世民的稱讚,但才人不得寵.是事實。

　後來李世民第九個兒子李治在長孫無忌及禇遂良的支持和李世民再三權衡同意下,順利接班,於是皆大歡喜。

　為什麼說大家都歡喜呢？從李世民的角度說。他因為選了李治這個糯米團，從而避免了李泰（皇四子）做太子接班的可能。

　原本李世民是非常看好李泰，當年太子李承乾在漢王李元昌宰相、侯君集的煽動下謀反被廢為庶人，流放到四川彭水縣去了。由此，李泰希望便大了起來。，但他表現得太急，持寵驕橫，目中無人，有一次竟然自作聰明地對李世民說：「兒臣只有一個兒子，將來兒臣盡壽之日，一定殺了吾兒，傳位給晉王。」李泰所說晉王，指的就是李治。這話在李世民面前怎能說得？也不想一想，李世民又是怎樣奪得皇位的。禇遂良當時便對李世民說：「絕不可能，天底下哪有殺了愛子傳位於弟弟的皇帝?」

　我們知道後世宋太祖趙匡胤倒是傳位給了弟弟趙光義，但他沒有殺兒子，他自已倒有可能是弟弟趙光義謀殺的（疑案）。

　李泰還犯了一個大錯，他跑去對李治說：你平時和李元昌好，現在他被砍頭了，你就不害怕嗎？這等於威脅李治，你和我爭，是要掉腦袋瓜子的。李治本來無用，經他一嚇，幾乎沒有人不知道他被威脅一事，這倒反提醒了李世民，立李泰，承乾、李治都會有危險，立李治，才大家都安全。

　李世民共有兒子14人，其中長子、常王李承乾、四子魏王李泰、九子晉王李治，都是長孫皇后所生，李世民一生十分敬重長孫皇后，下一任皇帝當然要從她兒子中選出。

時事變化通常不隨人願。後來李治上台，首先感到不舒服的就是那些以前他正眼都不太敢看的權臣。那些人即是長輩(無忌是大舅)，禇遂良在李世民朝即是（諫議大夫）有充分的說話權，又是恩人，沒有他們，這個皇帝誰來做都很難說。

　李治怎麼會如此看重武才人呢？

　據史書記載：事情發生在後宮。王皇后是李治的髮妻，也是李世民生前親自所選的「佳媳」，但沒有生育。李治喜歡蕭妃，平日里心思都放在她那裡，加之蕭妃有子，特別得寵。王皇后由於恐懼後位不保，無奈之下想出了一個鎪主意：把李治偷偷去看望過好幾次的那個小尼姑接進宮來，想讓尼姑和蕭妃去撕咬，自已坐山觀虎鬥；後位於是便穩當了。

　武才人終於得到了機會。

　才人此時三十二歲。顯然，於十四歲第一次進宮少女正美妙時的她相比，才人已經不再年輕。她甚至可以說老了。她除了富於人生經驗外，還有多少風采浪漫依然呢？

　而李治洽好相反，正當年華，二十八歲。風華正茂且貴為天子，兩人之間千差萬別，天上地下。

　 我們所見到的大概就是這副圖了。但我總覺得疑惑，好象遺漏掉了什麼，駱賓王在《為徐敬業討武瞾檄》里就說：「入門見嫉，蛾眉不肯讓人；掩袖工讒，狐媚偏能惑主。」就是說她的美麗無比。所謂說有所遺漏，比如武才人所付出的情，比如武才人的傾國之美。如果沒有遺漏掉什麼，僅憑時間、年令來推斷，我們恐怕很難見到女皇的周朝。。

　至於說到她的功過，由於武則天上台前與上台後種種行為，後世史家們或褒或貶，乃至聚訟至今，尚無定論。爭論當然一直會繼續下去。但有一點可以肯定：說這位中華唯一女皇邪惡的比較普遍。

　她曾經下詔征天下美少年入宮候選。僅此一項就讓人不能接受，另外她還長期寵養男妃，這點中國的男人們一直耿耿於懷，並將永遠揪住不放。

（武才人的美應該過於楊玉環）

鑒於上述行為，我們明明知道她的美麗無於倫比，也視若無睹，並將她的美麗妖魔化。至於她的情，人們用不記述、不讚賞、彷彿不曾有過來漠視它。

　我們來讀才人另外一首詩：

「山窗游玉女，澗戶對瓊峰。岩頂翔雙鳳，潭心倒九龍。酒中浮竹葉，杯上寫芙蓉。故驗家山賞，惟有風入松。」

　這裡我們分明看到一個純潔少女正在向世人傾情描述自已心中對家鄉的無限愛意。，

　據說李治在侍奉重病中的李世民時得遇才人，二人由此生情。

　據易中天說：「武則天是一個有心機的女人。她把自己的蜘蛛網絲悄悄地搭在太子李治身上，這個未來的年輕的皇帝對自己顯然有用的多。很值得為他獻身。」

　易先生在介紹這個情節時採取了忽略寫法。關於這一段，范文瀾的中國通史也同樣採取了忽略。忽略是原於不重要嗎？應該不是。可能是因為寫不清楚，而乾脆不去寫他。

　我們有一點可以肯定，李治即已被立為太子，想要投資的人實在太多。武才人的投資，除了微不足道外，還會帶來被廢的危險。這把賭非常不合算。李治本人就是再蠢也會小心避諱。

　前朝故事便是明鑒：公元六0四年（隋）皇帝楊堅前往長安西北一百二十公里的仁壽宮（陝西麟游）避暑，這時他病情沉重。楊廣入宮侍奉。廣內心興奮得使他無法再繼續控制自己。不久就對老爹最寵愛的陳夫人動手動腳；一天乘著陳夫人上廁所的時候，上前一把抱住。陳夫人掙脫逃掉。楊堅看著她神色慌張，問她怎麼回事？她垂淚說：「太子無禮。」楊堅大怒，命他的親信官員去長安召喚長子楊勇。楊廣得知消息，急急通報楊素，（丞相，早已被楊廣收買）楊素立即把兩位親信官員逮捕，勒兵戒(jie)嚴，斷絕內外交通。楊廣的部屬張衡（此人後來被楊廣殺掉滅口）闖進楊堅卧室，把老爹抱起，猛擊他的胸部，楊堅口吐鮮血哀號的聲音傳入後宮，後宮陳夫人以下全體宮女，嚇得屏聲靜息，面無人色。

楊廣弒父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他的美麗庶母上床，第二件事就是派人馳赴長安把那已經被罷黜了的哥哥楊勇殺掉。（文出中國人史綱）

　對於父皇李世民的最忌，李治不能不察。還有那些眼比鷹銳利、嗅比狗靈敏的長孫無忌、褚遂良們同樣也不會讓李治犯兒女情事上的低級錯誤。

　我喜歡易中天教授的作品，但不同意見，還是要表達出來。假如李治和武才人的情（我們說到情了）發生在李世民立太子之前，就更不好解釋，當時連李世民要立誰自已心裡都不清楚，武才人的所謂投資也說不通。看來她們的情應該僅僅為一個嬪妃和一個王子的愛情故事。

　還是弄不明白，李治怎麼就一定要了武才人呢？

　有人說武才人和李治偷歡，在廟裡生下了王子。也說不通，李治本有子，他也可以棄尼姑而留下兒子。這等薄情故事皇家有過太多。況且李治也非專情之人。

　我們還是來聽聽李治怎麼說。

　李治說：我當太子時因父皇寵愛「常得侍從」，但對父皇的嬪妃，卻未嘗迕目（目光相遇），先帝非常讚賞，「遂以武氏賜朕」。

　又不對了。我們想問：唐初有沒有過將自已的妃子賞賜給兒子一說？二皇一女，忌諱深深。另外，即便我們也就免強糊塗的信了「遂以武氏賜朕」，為何李世民逝世武才人還要被弄到感業寺去當尼姑呢？此一美人已屬當今聖上，誰又敢亂說亂動呢？

　顯然李治在說謊。

　說謊歸說謊，李治終歸要定了才人，為什麼會是這樣？我百思不得其解，還是想不通，非常迷惑。

　於是，我們想到了那位體態豐腴的壽王妃楊玉環。她的艷史和才人有許多相近地方，只是前者為子娶庶母，後者為父納子妻，剛好掉了個。此事早為舊聞，也十分荒唐，我們議論的也就是荒唐。

（壽王妃體態豐盈，才藝絕世無雙。唐玄宗即令太監將其接來侍酒）

公元736年，唐玄宗所寵愛的武惠妃去世，為此終日鬱郁郁寡歡，後宮美女充盈，卻沒有一個人能引起皇上的興趣。後來聽好事者說：壽王妃體態豐盈，才藝絕世無雙。唐玄宗即令太監將其接來侍酒。

　壽王妃性聰穎，曉音律，長歌舞，尤善逢迎。玄宗以自已寫的《霓裳雨衣曲》給妃子，妃子約看則已通曉，且歌且舞，有如仙女下凡，無與倫比。玄宗如獲瑰寶，愁懷頓開，遂倍酒尋歡，無所顧忌。

　壽王李謂是玄宗和武惠妃親兒子。五十一歲的玄宗與二十六歲的兒媳私樂顯然悖於倫理。

　玄宗後來想了個辦法，他讓壽王妃自請為宮女，（注意：自請為宮女，既自已要求作宮女）入居南宮，賜號太真。於是南宮也改名為太真宮。

　為了安慰兒子，玄宗幫兒子選了一個韋姓姑娘作妃子。

　曾經有詞人生動描寫了楊玉環初時的寵遇：「承歡侍宴無閑暇，春從春遊夜專夜，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白居易）

　這一對老夫少婦，春夜漫漫，日上三竿，猶戀床弟。以前玄宗曾在興慶宮中蓋起了勤政樓藉以自勉，現在勤政樓門朝哪兒開大概也不知道了。

（大明宮中太液池的白蓮居然有數枝在肅殺的深秋異時獨放）

有一年深秋，大明宮中太液池的白蓮居然有數枝在肅殺的深秋異時獨放，潔白晶瑩，宛若玉成，玄宗攜貴妃也來觀賞。左右稱讚白蓮的嬌美，讚賞不已。玄宗愛白蓮，更愛貴妃，遂指貴妃說道：「蓮雖美，有形無神，又怎能比得上你這解語之花啊！」後來，解語花成為讚美佳麗的成語。

　漸漸，玄宗片刻都離不開玉環，他們之間曾經嘔氣，美人被遣送出宮。結果是那邊貴人哭得猶如淚女，這邊玄宗也茶飯不想。最後還是借高力士請賜宴貴妃，而後兩人復好如初。貴妃的美，貴妃的情，是一種進口味極美，力量也十足的美酒，終使玄宗日日醉意綿綿而不得醒。

　回過頭來說武才人，她的美，她的情決不在楊玉環之下。她的才能恐怕今天許多英雄男兒也難以比擬。無論使壞，無論做好，她都做到了極致。這個世界上能把事情做到最好的人其實不多。楊玉環是不好拿來和武才人比的。一個是美麗雄險的高山俊嶺，一個僅為才藝俱佳的美人而已。

　當時的李治纏綿繾綣醉心於武才人和後世的玄宗幾無二致，楊貴妃的美,經文人騷客多種傳誦，多一分嫌多，少半分嫌少，已經到了一種人心中所想像的高境界之美了。然而文人騷客不傳誦武才人，只說她壞，比如她身侍二皇，駱賓王在檄文里就指責說：「陷吾君於聚麀」 聚麀（yōu憂）：多匹公鹿共擁有一匹母鹿。麀，母鹿。語出《禮記?曲禮上》：「夫惟禽獸無禮，故父子聚麀。」意思是武才人原是唐太宗的姬妾，現在當上高宗的皇后，使高宗亂倫。

（楊貴妃也身侍二主，才人已近亂倫，痛遭貶斥；後者卻美崙美奐，情愛受人傳揚）

楊貴妃也身侍二主，前者已近亂倫，痛遭貶斥；後者卻美崙美奐，情愛受人傳揚。真有點讓人想不通。

讓我們還讀武才人的詩，來感受她的情： 「不信比來長下淚，開箱驗取石榴裙。」她說：李郎啊你若不信我近來經常長流淚，那麼我打開箱子給你看，我至今還保留著你喜歡的那些裙子，我入庵已數載，早已經不再穿它們了，保留這些裙子只為我時時牽掛你啊！

　我們似乎不可以把皇家的情愛和平民百姓的愛情相比較。前者坑臟靡爛後者乾淨純潔，不可同日而語。之所以說這首纏綿凄婉的詩寫得非常出色，它讓我們知道，後來殺人如麻、和許多政治家一樣做過許多壞事的武則天也曾付出過一個普通人的溫情。

（唯有代表她的那塊碑，屹立長風中用它岩石的特殊冷性面對秦時明月唐時風以及今天還活著的人們）

時間象風一樣吹過了一千三百多年。才人保留的那些裙子就是留到今天大概也沒有什麼看頭了，唯有她留下來的許多行為人們還在喋喋不休。同時也唯有代表她的那塊碑，屹立長風中用它岩石的特殊冷性面對秦時明月唐時風以及今天還活著的人們。

有空一定要去長安。

不知道可否有人願意和我牽了手一道前去感業寺作夢？回頭再到那古長安城外，走走看看，去俯拾才人千年前遺失在長亭邊、古道旁的芬芳。

(作者稀夫。史文引述：中國人史綱（白楊）、中國通史（范文瀾）、中國通史全編（馮克誠、田曉娜）在此表示謝意，稿銀暫記帳上，待我尋得些許，再孝敬諸位前輩。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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