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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酸裊裊-幸福街的油桐花

很多很多年以後,當我再抬頭看天時,飛鳥掠過的痕迹已找不到,只剩晃悠悠的浮雲流逝時的支離破碎的天空,而我卻依然也永遠是你的路人,甲乙丙丁。我在夏遠遠的QQ簽名上看到這段話的時候心裡一下子就傷感起來。我想起了我的邊年久,那個曾經和我一起干過很多偷雞摸狗的事情並且總是自詡為我庄藍笙老大的少年。我也總是說邊年久是「我的邊年久」,我喜歡把自己和他的名字以一種曖昧的方式連接在一起。雖然他邊年久,從來就不是我庄藍笙的。第十七棵油桐花樹初遇邊年久是在八年前的五月天,幸福街兩旁的油桐花開的如火如荼,滿樹滿樹的白花簇簇好似浮雲連綿不絕。初夏的風輕輕吹過時,白色的花朵便抖落如雪。鎮里的老人說那是五月的雪,潔白柔軟不染纖塵。每季花初開時遇見第一陣花雨的人,幸福會一輩子跟隨他左右,永遠不離不棄。那時我仍是一白衣飄飄,劉海齊眉的乖孩子,每天放學都沿著幸福街右邊的人行道慢慢走回家,從來不曾逾時未歸——直到那日我遇到邊年久 ——或者說邊年久遇到了我。因為據他說他在遇見我之前也是一綠衣飄飄(他們學校的制服是綠色的)的好少年,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在馬路邊撿五分錢後交給警察叔叔或者守在紅綠燈旁等待需要攙扶的老人過馬路。那日我走到幸福街由東向西第十七棵油桐花樹下時,看到一個紅色的氫氣球纏繞在滿樹的白花間,長長的細繩垂下來引誘我去擷取。我伸長手用力的跳,身後書包里的鉛筆盒嘩啦啦的響,可是那細繩的末端離我的指尖總是差了那麼幾寸。我正失望的準備放棄時,綠衣飄飄的少年邊年久突然出現在我的視野里。邊年久學校的制服比我們學校的還丑,鮮艷的綢制綠色,光線明亮的時候會折射出暗沉的光。他遠遠走過來的時候就好像一片巨大的人形葉子飄過來。彼時的邊年久穿著不合身的醜陋制服,理著短短的板寸頭,穿著一雙開了口的舊球鞋呱唧呱唧的走過來。他一邊走一邊看我,腦袋一百八十度大旋轉。我握著書包帶也警惕的望著他,猜想是不是自己無敵青春的美貌讓這個發育不良的骯髒少年起了歹心。就在這時,已經走出有些距離的邊年久又折回來走到我面前,好心問道,小妹妹,你是不是想要那個氣球?小。。。妹妹?我瞪著當時比我還矮了幾公分的邊年久,實在看不出他哪點像那個可以叫我「小妹妹」的「大哥哥」。。。可是我還是很有禮貌很楚楚可憐的點點頭說嗯,我的氣球飛上去了,我好想拿回來。我撒了一個小慌,私自把自己升格為那個紅氣球的主人。邊年久抬頭看看樹上花叢間的紅氣球,仗義的拍拍胸脯說你等著,包在我邊年久身上。我露出崇拜又期待的眼神,而邊年久則在我崇拜又期待的眼神里像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渾身充滿了勃勃鬥志。他把書包丟在一邊,然後跑出好遠,然後又像一頭小牛犢一樣猛衝過來。助跑,起跳——只聽「嘭」的一聲——邊年久沒有拉到紅氣球的尾繩不說,反倒是一頭撞上了比較低的那叢枝椏,頭上撞起一個大包,腦袋上落滿了油桐花。邊年久痛的「嗷——」的一聲長嚎,用力揉著腦袋把那個包揉的油光發亮。我失望的癟著嘴巴說,拿不到就算了吧,反正也就一氣球……邊年久皺著眉頭說那怎麼行,我說過要幫你拿到的呀。我望著仰著頭的邊年久的側臉,忽然發現他的右眉尖有顆淡淡的痔,沿著眉線和那顆痔的連點滑落至鼻樑的線條流暢俊朗,說不出的好看。他的睫毛還又長又濃密,垂下來的時候密密的一排。我的心臟忽然就怦怦怦怦的快速跳了起來,就好像有一次在夏遠遠家裡看到有接吻鏡頭的漫書那樣忐忑。我偷偷望著眼前的邊年久,沒有說話。邊年久把我脈脈的眼神當作對紅氣球的期待。他一捲袖子豪氣萬丈的就衝過去抱住油桐樹往上爬。不得不說,邊年久爬樹的動作,笨拙的像頭從來都沒有爬過樹的小熊。好不容易攀上那叢最低的枝椏,好不容易站穩身體,好不容易一手扶著樹榦一手拉住了氣球,好不容易邊年久的臉上露出勝利的笑容,雪白的牙齒在陽光里晃了我的眼——好不容易,當我有了希望就在前方的喜悅時,邊年久卻忽然蹲在樹上拉著那隻紅氣球,死死抱著樹榦瑟瑟發抖起來。他望著離他不足兩米的地面吞吞口水說,小妹妹,我忘記我原來恐高的……我張大嘴巴差點把下巴都驚掉了。我說那可怎麼辦呀?邊年久說沒事,你只要幫我去找個梯子來就好。見我轉身就要去找梯子,他又急得喊我,你……你可一定要回來啊……我從幸福街的街頭跑到街尾,又從幸福街的街尾跑到街頭,還是沒看到類似梯子的東西。而這時候天已經漸漸的暗下來了。沒有辦法,我只好又跑到那第十七顆油桐花樹下,仰著脖子對邊年久說,你別怕,你直接跳下來吧,我在下面接著你。邊年久露出一副「你開玩笑吧」的眼神,抱著樹榦用力搖頭。不幹。我在樹下循循善誘。我說天就快黑了,一會兒還要下雨的,難道你準備在樹上過一夜?這條街本來走的人就少,聽說晚上治安很不好的……你閉上眼睛跳下來啊,我在下面接著你。你別看我個子不大,我力氣可大了,是學校里的拔河冠軍哦……跳下來嘛,天黑了我就看不清你就接不到你了……你快點啊。在我的海吹鬍吹和威逼利誘下,邊年久終於準備拚死一跳。他深吸了好多口氣,然後可憐兮兮的望著我說,小妹妹,你一定要接住我哦。我點頭如搗蒜,我說嗯,那是肯定的呀。邊年久閉著眼睛,顫巍巍的放開樹榦——就在他跳下來的那一瞬間,我飛速閃到了一邊——笑話,雖然邊年久比我矮,可是他體重明顯不比我輕,若是被他壓倒我不死也殘廢。剛才的話,自然是騙他下樹才說的。邊年久摔在地上,又是「嗷——」的一聲長嚎。我從他手裡搶過紅氣球,背上書包就噔噔噔噔的往家跑。邊年久在我身後受騙上當的大喊,你騙我?你怎麼不接住我?而我,則頭也不回的穿過幸福街。書包里的鉛筆盒發出嘩啦啦的撞擊聲,尾繩系與我指間的紅氣球在我身後高高的飛,潔白的油桐花落了我一身一身。所有的動作和風景,被停滯的時光拉長成一幀一幀連接流暢的畫面,暮色垂下來之前的最後一抹夕陽從我的背影上溫柔的一下字滑過。——我落在邊年久眼裡的第一印象,便是這樣一幅落荒而逃的背影吧。邊年久扭傷了腳,我第二天在幸福街遇上他的時候他正一瘸一瘸的在追一個白襯衣藍領結的女生,看到後出現的我,立刻就掉轉方向改追我。喂喂,那個女的,你給我站住!才隔了一天,我便成功從「小妹妹」升格為「那個女的」了。我一邊跑一邊摸摸自己的臉——還好還是很滑的,沒有那麼滄桑。我跑過第十七棵油桐樹的時候,慌亂中被腳下的石頭絆了一下,整個人飛撲出去好遠,胸口重重砸在地上,我有那麼一瞬間痛的連呼吸都停止了。邊年久一瘸一瘸的走到我面前,笑的東搖西擺好似快要撒手人寰。他搖頭晃腦的大笑著說,報應啊報應。真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哇。我坐在地上也不起來,仰臉望著邊年久,然後一皺眉頭一咧嘴,哇哇大哭起來。邊年久驚的往後倒退一大步,一趔趄,差點把另一隻腳也給弄崴了。他說靠,你真是世界第九大奇蹟,怎麼說哭就哭啊?你應該有十歲了吧,也應該算大人了吧。我十三歲之後就再沒哭過。(很久很久之後我才知道,原來第二次遇到我的那天正是邊年久的十三周歲生日——他前一天還因為扭傷腳又回家被他爸爸修理了一頓而剛剛哭的呼天搶地。)我抽抽嗒嗒的說我就要哭我就要哭,關你什麼事?還有哦,我,我十三歲了……邊年久圍著我轉了一圈,又上上下下的看了我一輪,說不可能!你怎麼可能有十三歲哦!我們班的女生個子,都這樣的——身材,都這樣的——他一邊說一邊比劃,以此證明我乾癟細瘦伶仃的身材一點都不符合十三歲女生該有的身材規格。我哭的更加大聲,眼淚跟珍珠似的落滿了衣襟。來往的行人不住的看我和邊年久。邊年久慌了,試圖手忙腳亂的安慰我,結果都只是徒勞。後來他只好說,我求求你別哭了呀,你昨天騙我的事我就不計較了,你若是現在可以不哭,我就帶你去買冰淇淋。我要香草口味的。我利索的站起身擦乾眼淚,拍打身上的灰塵,眼巴巴的望著邊年久。邊年久看了我許久,慢悠悠的開口說,其實我覺得,什麼關之琳張曼玉應該退位讓賢了,你的演技明顯好過她們……我吸吸鼻涕笑嘻嘻的拍拍邊年久的肩膀說,以後你就是我兄弟了,我們還誰跟誰啊。很久之後,邊年久總是說他真後悔因為一支冰淇淋纏上我這麼一個兄弟。他說我那時的眼神真噁心,像看到肉骨頭的狗狗,他當時怕我會真的把舌頭吐出來沖他搖尾巴。我說你滾咧,明明是你先以食物引誘我來著,現在還要把責任推卸到我身上。我一面說一面拽拽的揚著下巴望定邊年久笑靨如花——殊不知在心底,我有多後悔以那樣輕率的方式就把自己推到和邊年久無限親密卻永遠無法前行的位置。我和邊年久,我是直線他是曲線,我們無限接近卻永遠無法有任何交集。若是時光能倒退一切重來,我一定會梳著兩支玲瓏乖巧的麻花辮,穿著那件荷花滾邊紫色小短裙,系著那條纏纏繞繞的髮帶站在幸福街第十七棵油桐樹下等待十三歲的少年邊年久出現。我不會再騙他再瞪他再和他油嘴滑舌。我會對他盈盈的微笑會垂下眼睫聲音細細的說我是庄藍笙,你可不可以,為我把只氣球擷取?那溫柔乖巧的模樣,不是庄藍笙沒有形狀的靈魂折射出來的真實表情——可是那樣溫婉的女子,他會歡喜的,是不是?如果再來一次,邊年久會喜歡庄藍笙的,是不是?——不似現在的邊年久歡喜兄弟庄藍笙那般的歡喜。作文,《我的榜樣》創得分新低自從那日我單方面提議和邊年久結拜為兄弟之後,我們之前的過節就算一筆勾銷了。我舔著那支超大分量的香草冰淇淋就此決定和邊年久不計前嫌發展良好的雙邊貿易關係。 邊年久說我是他見過的女人里最有痞氣的女生,而碰巧他的理想就是成為一名出色的古惑仔老大——他覺得我非常有潛質所以決定好好培養我。「你知道的,從小一起闖江湖培養起來的感情是後來你得天下時才有的那些朋友所不能比的。當老大很忙的,我需要一個信的過的幫手。」——十三歲的邊年久一瘸一瘸的邊走邊語重心長的說道。而為了拉我加入「准古惑仔」的隊伍,邊年久還指點江山很是激揚的描繪了他未來的美好藍圖。當時也只有十三歲的我立刻被邊年久這種身殘志不殘的偉大精神所深深感動了,稍加修改就寫入我當周題為《我的榜樣》的周記作文里。而我也由此得到我人生中最低的一個作文分數。不過這並沒有影響我和他堅定的兄弟連情誼。每天放學邊年久若不是去偷偷跟蹤那個我先前見過的白衣少女,便是等在幸福街口和我一起放風箏逮蚯蚓捉蛐蛐——我在認識邊年久之後就再沒有按時回過家,徹底墮落為熱愛遊盪事業的偽不良少女。新世紀快要來到的時候,我和邊年久甚至還策划過一起模仿香港電影里古惑仔的搶劫事件,可終因我們的「一時心軟」被反搶劫走共計六元零四角八分的零花錢。事後邊年久捂著腦門上依然不停流血的窟窿說要不是為了保護你,我肯定一下子就可以把他們打趴下。我抱著肚子一陣一陣的冒冷汗,臉色發白。我有氣無力的說,得了吧你。要不是我剛才為你挨了一拳,都不知道你現在還能不能筆直的站在這裡。我以為邊年久會嘴硬的很快反駁,卻沒想到他有一瞬間的沉默。然後他走過來輕輕抱住我說庄藍笙,你是我的好兄弟,我永遠都不會背棄你。我在十四歲的少年邊年久懷裡疼的整個身體都絞在一起。我聞著邊年久身上混合著淡淡油桐花香的血腥味,下巴擱在他的肩頭,靜靜的聽他對我不離不棄的承諾,心裡卻浮現起沒由來的淡淡哀涼。我和邊年久,就這樣一起穿越過幸福街的滿地油桐花,一起經歷過那些關於成長的瑣碎事情,在時光的流轉中飛快的長大了。十六歲那年我和邊年久一起考進了我們那個小鎮最好的高中,迎來了我們生命中第一個完完全全沒有作業徹底放鬆的暑假。邊年久每天早上等我媽去上班後就會準時出現在我家門口,手裡通常提著豆漿牛奶油條之類的早餐,等我像太后一樣的給他開門後乖乖拱手送上。我住的地方有個小小的天台,偶爾抬頭的時候能看到飛機很近很近的從頭頂上飛過。我們有時打電玩,有時便什麼也不做的頭挨著頭靠在一起看飛機轟鳴著從湛藍的天空中飛過。邊年久說藍笙,我不想當古惑仔了,我想當飛行員,開著飛機去世界的每一個角落,那應該很威風吧,你就當那飛機上最丑的空姐好了,那樣我們就一起遨遊藍天。我氣得把邊年久用被子罩住,然後用力撲上去用我彪悍的體重壓死他——誰讓他說我丑。誰都可以說我丑說我刁蠻任性不聽話,可是邊年久不可以,就他不可以。那是一個安靜寧和的夏天,我有時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邊年久描繪他未來的美好藍圖,不知不覺就沉沉睡去,長眠不醒。忽而,就一夏了。當時不知道,當時未珍惜,那個夏天,那個靜謐到連蟬聲都溫柔似水的夏天,竟會是我和邊年久最後一個無波無讕的夏天。古惑仔老大安謹誠我在進入S中後的第二年夏天,遇見了傳說 中當時風光無限的古惑仔老大——安謹誠。當時的情況,真是非常非常非常讓我不愉快。周四那天下午有節體育課,我卻忘了穿運動褲,依然一件T恤一條仔褲的性格小女生模樣。我那個長得像三毛的體育老師非要我去換上運動褲才准我回去上課。沒辦法,一直都是好學生的庄藍笙同學就拿著那條借來的丑到斃的運動褲,到體育館頂樓的水泥檯子後換褲子。就在我低著頭換完衣服時。忽然看到地上有個可疑的人影。我蹲下身子幻想自己是工藤新一,在那裡研究很久後才確定那應該是有人坐在水泥檯子上投射下來的影子。我一抬頭,果然看到兩條筆直修長的腿;往上是藍白的圓領T恤,領口垂落出一條銀色的長鏈子,在陽光的照耀下一閃一閃的;再往上——我怔怔的望著他,說不出話來。那個男生只是閑散的坐在水泥檯子上,雙手撐著身體兩邊,雙肩微微的聳著,卻散發著一種貴族氣質。臉型的線條完美流暢,身材高挑挺拔如樹,眉目細長,眼神流轉的時候又俊朗又風情。他是我所見過的美少年裡最最俊美的一個。老天真是愛他。相比之下我幾乎要懷疑我祖上是不是和老天有什麼時候刻骨仇恨了。我仰首望著他,太陽曬紅了我的臉。我說你叫什麼名字。他微微一愣,然後笑笑說我叫安謹誠。安謹誠啊。。。好名字。我低下頭喃喃自語,然後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狠狠瞪著他高聲尖叫起來。安謹誠你這個變態流氓偷窺狂!!!你竟敢偷看女生換衣服!!!你不要臉你變態你去死!!!我罵的快要缺氧,卻見安謹誠輕輕鬆鬆的從檯子上跳下來,揚著右邊的眉毛斜睨我說,我可沒叫你到這裡來脫褲子給我看。我想我當時的臉色一定非常可怕,臉部抽筋的厲害。我被邊年久像太后一樣伺候了那麼久,雖然他有時會小小反抗一下我的權威,可是從未如此挑戰我的極限。我氣瘋了的在原地暴走,想衝上去狠狠的扁他。他忽然俯下身靠近我,剛才那又俊朗又風情的細長眉眼便那樣放大數倍的赫然出現在我眼前。四目相對,眼神澄澈,可是我的臉還是不受控制的暴紅起來,我真是沒出息,在心底罵自己罵到死。安謹誠微笑著目光寸寸下移,而我的雞皮疙瘩就如雨後春筍般在他的目光所及之處迅速冒出來。流氓!我惱羞成怒的揮手就想打他,卻不及安謹誠的靈敏身手,他站在我夠不到的地方,理理自己的劉海,低低的笑起來。庄藍笙。原來你叫庄藍笙。原來他剛才,是在看我的胸牌。他雙手插在褲兜里身體慢慢往後退。他說原來,庄藍笙喜歡蠟筆小新。我怔怔的望著他消失在樓道口,心裡悲憤的火焰以燎原之姿瞬間燒毀我的理智,臉暴紅的比熟透的番茄還有過之而無不及。——我今天穿的內衣上「剛巧」印著,蠟筆小新那個破小孩欠扁的笑臉。 邊年久喜歡徐暖暖因為這件事,那一整天我都不敢直視邊年久的眼睛,做賊心虛的好像我做了多少見不得人的事,可事實上我並不有大的過錯,錯的是安謹誠那個古惑仔。我在遇見安謹誠之前便略微耳聞過這個名字,他的名聲並不好。打桇抽煙飆車玩女生,似乎所有高中生不能做的事情他都在做。我曾以為有著這樣事迹的「安謹誠」應該是強壯如哥斯拉兇殘如霸王龍的顯赫人物——這才對的起他混混老大的名號嘛。可是讓我萬萬沒想到的是真正的安謹誠,總是如此氣質卓然的美少年。雖然他的品質確實惡劣的讓我吃飯時差點咬斷了筷子。邊年久只知道我被人偷窺了,並不知道具體事由。他大方的夾了一塊雞胸肉到我碗里,表情真誠的說庄藍笙別生氣了,快吃吧,吃啥補啥。我又一口氣沒提上來,差點被自己的口水活活淹死。請問,你是庄藍笙嗎?車棚門口,一個陌生的女生拉住我輕聲問道。我愣愣的點頭。她的眉眼著墨極淡,黑色塑框的眼鏡,皮膚白凈宛若透明,能看見其間的淡藍經脈,穿很大的黑色T恤,窄窄的仔褲,算不得漂亮女生,可是站在那裡卻也自成一道風景,有一種極淡的,卻容不得旁人忽視的安靜氣質。我說你找我干……尾音「嘛」還未出口,我臉上便結結實實挨了一巴掌。一時間我眼冒金星甚至弄不清打我的是誰,那一巴掌是怎麼憑空打來的。當我定住神時,發現偌大的車棚里依然只有我和那個陌生的女生。我自然不會自己打自己的。我說你干……又是揚手一巴掌。這次我下意識的閃了一下,結果卻還不如不閃,她尖利的指甲滑過我的下巴,撓出一條很深的血痕。這次我真是生氣了——無緣無故被不相干的人上來就甩了兩巴掌,我想再怎麼有涵養的人都會發火吧。更何況我庄藍笙根本就不是那種人。我擦乾嘴角的血跡。我說你幹嘛?你什麼意思?她笑的很甜的說我打的就是你,庄藍笙。就是你這……這次輪到我趁她沒說完就乎她巴掌了。可是沒想到她打人那麼疼,可是自己卻那麼不經打。那巴掌我幾乎沒用上什麼力氣,她卻整個人都飛出去額頭還撞上了牆壁,「咚」的好大一聲。我安全傻掉了,差點就想跑過去低頭和她賠不是說對不起,卻傻傻的看到邊年久跑進來抱起她,又著急又心疼的喊,暖暖,暖暖,你還好嗎?那個乎我巴掌時虎虎生威的女人一下子就變成了弱不禁風的林妹妹,躲在邊年久懷裡嚶嚶的哭泣。暖暖,徐暖暖。我忽然想起這個名字的全部組成——我未曾見過她卻早在三年前便聽過她的名字。她就是那個我第二次碰見邊年久時他正在追的女生,也是後來漫長的三年裡邊年久偷偷跟蹤過無數次的女生。邊年久喜歡徐暖暖——我十三時便在邊年久家裡的牆壁上看到過這句字跡很醜陋的話。可是我一直以為那只是開在小男生邊年久漫長生命里的一朵小花,他中途經過時念念不忘的一道流光,終將隨著時光的沖逝而無影無蹤。我才是那個,會永遠陪在他身邊的女生,會永遠被他不離不棄的女生。我真的以為那個長眠的童話終會在漫長的冬天過去後慢慢蘇醒,在我們彼此合適的年紀開出最柔軟的花。可是這所有的美夢都在這一刻瞬間破碎了。我從來沒有見過邊年久這般溫柔的和一個女生說過話,也從未見過邊年久用這般陌生的眼神看過我。我竟在他眼底看到失望透頂的情緒,那些曾因我而開的花,也都在那一刻紛紛凋零。被莫明其妙狠狠打了巴掌沒有掉一顆眼淚的我一下子忍不住淚水滂沱。我沖邊年久吼,我說邊年久你那是什麼眼神?你不要這樣看我你不準這麼看我你不許這麼看我邊年久扶起徐暖暖往外走。他說庄藍笙你知道嗎?徐暖暖剛才對我說她想認識你,為了製造小小的意外驚喜她自己先來找你。我跟她說庄藍笙雖然有點粗魯有點傻氣,可是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女孩子。她心地善良爽氣可愛,堅強的外殼下有一顆很柔軟的心……可是我剛才進來的時候看到了什麼?庄藍笙,無論暖暖說錯了什麼話你都沒有理由這樣推打她的。她只是個還不懂事的小女生啊。我衝過去拉邊年久的衣袖說,邊年久你瞎了嗎你傻了嗎?你沒看到我的右臉也腫著嗎?你怎麼不問問我是怎麼受傷的?邊年久的臉上出現驚訝的神色。你的臉……他果然,這才第一次正眼瞧我。在有徐暖暖的同一空間里,我庄藍笙在他眼裡便如空氣一般。她純良美好我邪惡醜陋,她天真無邪我蠻橫兇殘,她是天使我是惡魔,她是弱不禁風的溫室花朵而我是打不死踩不扁砸不壞的銅豆!我說邊年久你知不知道我也是人我也是女生啊,我也有血有肉會疼會哭啊!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哭的涕淚縱橫失盡儀態,而徐暖暖則在邊年久的懷裡裝無辜可憐的小貓咪。我看到安謹誠從邊年久身後的方向走過來。他站定在我的身邊,手指撫上我的右臉,看到我吃痛的表情,縮了縮手指,然後小心珍惜的放下。他看看邊年久和他懷裡的徐暖暖,直視我的眼睛說,他們欺負你。不是等待肯定的疑問句,而是平平淡淡的肯定句。邊年久淡淡的望了一眼安謹誠。他說這是你的新朋友嗎?你是不是打算找一群人把我和徐暖暖打的內臟破碎。然後傷好後害怕的立刻轉學消失在你們面前?邊年久說庄藍笙,這就是你交朋友的水準嗎?我抬手給了邊年久一個巴掌,我說邊年久,我不許你這樣說他。邊年久眯著眼冷笑起來,他說藍笙,我們認識了三年,我從未見你打過任何人,你曾是冬天時看到小狗凍死在街邊都會掉眼淚的人,可是今天,你真讓我失望。他抱著徐暖暖轉身便走,可徐暖暖的臉上並沒有勝利的表情。她靠在邊年久的懷裡,目光越過他的肩又仇恨又嫉妒的望著我。 想知道她為什麼要找你麻煩嗎?安謹誠靠在我的耳邊說。我獃滯的抬頭看他,安謹誠微笑著低下頭來,輕柔的吻上我腫的像饅頭似的臉頰。我看到徐暖暖迅速掉轉頭去——而在那這前的一瞬間,她臉上露出與我一般受傷的表情。原來如此。邊年久不過是她手中可憐的武器,用來傷害我打擊我最好的利器。可是,那又能怎樣呢?我和安謹誠本來便無任何關係,而她更不會因此就得到安謹誠。安謹誠站直身體,淺笑著迎著風望向前方,說,我還不曾吻過這麼丑的臉吶。我迎著頭怔怔的望著他,本已經哭到乾涸的眼淚又忽然洶湧蓬勃的冒上來,我撲過去抱住他的脖子大聲哭。我說,能挨打難道也是錯嗎?難道要讓我來個720度後空翻落地,他才肯相信,其時我才是比較疼的那個,她才是打人比較用力的那個嗎?安謹誠悶悶的笑,把我擁在懷裡。他說,你是懷人,我也是懷人,你以後就待在我身邊吧。邊年久的轉身已經徹底摧毀我對他的期待和奢望,我頭腦混亂的點點頭說嗯。當古惑仔老大曾是邊年久童年時的夢想,當我發現自己偷偷喜歡著邊年久時,我的夢想自然便是當古惑仔的夫人。而如今物是人非。長大的邊年久已經不愛當初的夢想,而我卻真的做了名震S中的混混老大安謹誠的女朋友。是徐暖暖,親手將我推給她喜歡到可以不惜犧牲任何代價的男子的身邊。平凡了十七年零一個月的庄藍笙,因為安謹誠的關係,開始在S中的校園裡過上呼風喚雨的日子。所有安謹誠的兄弟都護著我寵著我視我如手足,而所有的女生也在一邊嫉妒著我的同時一邊巴結我,希望有機會靠近安謹誠,有朝一日取代我成為他下一個女朋友。——安謹誠換女朋友的速度快過換牛仔褲,這是全校都知道的事情。我也是後來才知道,徐暖暖便是他歷任女朋友中的一任,可是相處久了,我並沒有發現安謹誠任何像混混老大的不良惡習。他不抽煙不喝酒很少打桇,傳說中的飆車也只是無聊時拉我到遊戲廳打打卡丁車。而傳說中「玩女人」一項更是遲遲沒有發生在我身上,害我在最初的時候,又害怕又好奇了很久他的「玩法」。夏遠遠在得知我成為安謹誠女朋友七個月後,最親密的行為便是當日他親吻我腫起的臉頰以及偶爾的擁抱的時候,吃驚的差點從床上滾下來。她說怎麼可能!在改革開放的今天,在社會主義建設工作如火如荼的當今社會,像安謹誠那樣要智商有智商要相貌有相貌要經驗有經驗的男生,怎麼可能和你連親吻都只是蜻蜓點水的一略而過?我一邊糾纏在讓我腦筋打結的數學題里一邊回答說,真的啦,我沒騙你。夏遠遠沉思良久,終於得出結論說,我知道了,庄藍笙,肯定是你太沒魅力了!找死哦!我丟掉數學書撲過去暴打夏遠遠。是的,我就是沒魅力,所以才會在當初被徐暖暖以那樣簡單可笑的手段搶走我的邊年久,那個曾說永遠都不背棄我永遠和我不離不棄的男生。最沒出息的是,他如此踩踏我喜歡他的心情,安謹誠疼我如掌心明珠,可我心裡每天十遍八遍挂念著的人,依然是邊年久。夏遠遠說我是個認死理的人,一開始認定以後就很難改變。我有時候看著坐在我身邊為我剝小龍蝦的安謹誠常常傻傻的想,若是他視我如他前幾任女朋友就好了,毫不留戀的把我踹掉等待下一個女生的出現。可他偏偏,視我如寶。安謹誠說其時學校里關於他的流言大半都是假的,包括他打破人內臟逼迫別人退學的事情,以及他換女朋友速度比換牛仔褲快的傳說。他說他真正交往過的女朋友只有兩個,一個是我,一個便是徐暖暖。徐暖暖追他三年,歷盡千辛萬苦始終不曾放棄,他終於被感動答應和她交往,卻在短短一個星期後就又提出了分手——他受不了她的專橫和控制,更喜歡從前一個人孑然一身的自由。我說那我呢?我給你什麼感覺?你是不是覺得我粗魯又傻氣,刁蠻又任性?安謹誠喂我吃小龍蝦。他點點頭,說,你確實蠻粗魯的,還有些傻氣,有時也挺任性,可是大多時候你都很乖,沒有什麼要求,不會對我指手畫腳要這要那的。我有時甚至覺得你不夠重視我——你從來都沒有因為我和其他女生出去而吃醋,從來都不會誤會。我有時想你是不是對我太過放心了,好歹我也長得不差,說不定哪天就沒把持住接受誘惑了呢?不知道那時你該怎麼辦?安謹誠說的很慢,臉上的線條很柔軟,一直有著淡淡的微笑,可我卻仍是清晣的看到那些掩藏在輕快話語下的失落和不安。我湊過臉去啄一下他的嘴唇,然後抱住他,說,阿誠,我永遠不會背棄你的。安謹誠的身體僵硬了一下。他把臉埋在我的頭髮里。他說藍笙,你有沒有發現,這是你第二次主動靠近我?……藍笙,你現在抱的我這麼緊,是不是因為你現在臉正紅得像猴屁股?我很久沒都沒有和邊年久講話了,我也不知道他後來有沒有為當初對我造成的傷害而後悔過,因為我總是比他望向我時先一步移開目光,揚著下巴目中無人的走路——有安謹誠牽著我,我不怕自己大搖大擺的樣子會跌跤。我用安謹誠對我的寵愛紡織成一件華麗的戰衣,它牢不可破無堅可摧,不管我面對什麼流言蜚語風吹雨打都能巍然屹立笑看乾坤。徐暖暖曾經為了安謹誠自殺過一次。在得知我和安謹誠在一起後她打電話給安謹誠,想要見他。而彼時安謹誠正在幫我解數學題,我則躲在被窩裡看《惡作劇之吻》哭到不能自己。相原琴子那樣努力而認真的愛著入江直樹卻一直遲遲得不到任何回應。她在夜裡要用多少的愛去修補那些白天時所受到的冷漠和傷害,又要有多少的勇氣填補,才可以在天亮前揚起那張不敗的笑臉?沒有很卑微很寂寞很孤獨愛過的人,怕是不會了解相原琴子對入江直樹的那份愛的堅韌和龐大吧。人心脆弱如紙,唯有源源不絕磅礴無際的愛才能支撐起那樣的堅持。其時徐暖暖也是這般愛著安謹誠吧,可是她的愛太過自私太過狹隘,所以在得到安謹誠後才會輕易將他失去。她說若安謹誠不在十分鐘後出現在她家樓下,她就立刻割脈自殺。安謹誠說我沒空,然後把電話合上,可是此後他再也解不出那道幾何題。我說你去看看吧,說不定真會出事。安謹誠搖搖頭說不用。他給徐暖暖的父母打了個電話。十分鐘後安謹誠接到徐暖暖自殺的消息。聽說當她父母開門時,家裡已經滿地都是鮮血了,徐暖暖躺在沙發上已經陷入昏迷,可是依然斷斷續續的哭泣著叫著安謹誠的名字。安謹誠在醫院陪了徐暖暖幾日,然後便和她徹底斷了來往。他說藍笙你不要擔心,我和暖暖都談好了,以後她再也不會做這些傻事也不會再來打擾你。起先我不相信愛的那樣激烈的徐暖暖肯善罷甘休,可之後她真的再沒有做過什麼出格的事。每次在學校里遇見她時,她都是一身全黑的打扮,臉色蒼白,神情平淡。我知道安謹誠那日曾在病房裡和徐暖暖談了很久很久,可對於那場對話的內容,他隻字不提。徐暖暖後來也並沒有和邊年久在一起。聽說她自殺之前和邊年久曾大吵過一桇。據夏遠遠在廁所八卦得來的消息,說是和我有關。可能是邊年久發現了當初車棚事件的真相吧,可是那又怎樣?人心受到的傷害無法像電腦那般,輕輕一確定就可以全部刪除當作從未存在過。邊年久對我的傷害遠遠重於徐暖暖在我臉上的兩巴掌——他若連這點都不明白,就永遠別對我說對不起。高中三年的時光很快便如那五月的油桐花,簌簌的落去。不管是邊年久還是徐暖暖,亦或安謹誠或者我,我們的青春都將就此翻開全新的一頁。邊年久和徐暖暖都考去了Z城,我去C城,而安謹誠則通過全部一百多項體檢,以超過錄取分數100分的高分考入空軍學校,成為一名准飛行員。你看看這個世界多麼好笑,喜歡我的安謹誠沿著我喜歡的邊年久的夢想的軌跡,一步步的摘取屬於他的所有榮耀——無論是高中時的混混老大的名號還是將來的飛行員,都曾經是邊年久夢想過的職業。安謹誠說,藍笙,我馬上就要過和尚一樣的生活了。學校里不準用手機不準用電腦,每天要跑幾十公里累死累活,星期天也不準到處亂跑。我真怕放假再見你時你會拉著別的男人的手,從我眼前面無表情的走過。我細細端詳安謹誠的臉,發現他神情認真竟不似說笑。我像哄小孩一樣拍拍他的腦袋說,阿誠乖,庄藍笙不會拋棄你的,只要你別拋棄庄藍笙,你可是華麗無敵的美少年啊,擔心的人應該是我吧!老實交代,你們學校招不招女飛行員?哼,食堂的大媽也不安全,萬一打飯的時候看你這小夥子太順眼,在你飯里下一些蒙汗藥,然後把你拖回家硬把你和她麻子臉的女兒湊成對了那可怎麼辦啊?阿誠,為了我,你可要好好保護你自己啊。安謹誠被我逗笑,拉拉我的頭髮說,你就喜歡胡說八道,然後又很快補充說,你就喜歡你……胡說八道。我看到安謹誠垂下眼瞼,濃密的睫毛密密的排成一排,白凈的皮膚上染上淡的紅暈。他居然臉紅。混混老大安謹誠居然臉紅?我這才忽然想起和安謹誠在一起快三年,我們都未曾對彼此告白說過任何類似「我喜歡你」「我愛你」這樣的話。連最初我們在一起時,安謹誠也只是說「你以後就待在我身邊吧」這樣含意未明的話。我想安謹誠一定把這樣的話看得很重很重吧,從不曾輕易說出口。可能在他心裡,「我喜歡你」「我愛你」這樣讓他難堪又喜悅的話,一輩子只會對某一人說那麼幾次。那麼我呢?我為什麼在長達三年的戀人身份里都未曾要求過安謹誠說過這樣的話?甚至連想都沒有想起,更別提自己的主動告白。我很想很想回應他說笨蛋安謹誠,我也好喜歡你——可是這樣簡單的話竟堵在我的喉嚨里,吐不出來咽不下去。我走過去抱著安謹誠,默默的不說話,靜靜的聆聽他咚咚咚咚的有力的心跳聲。三年之後,我在安謹誠的日記本里看到有關那天的事。他用長達四頁的篇章記錄了那天我對他做的所有動作說過的所有的話。安謹誠在最後一行工整的寫著:那是庄藍笙,第二次主動擁抱安謹誠。我好開心。安謹誠的學校管的比之前想像的更為嚴格,除了每隔一天的電話外,我們沒有任何其他交流的方式。而且因為他們整個學校只有幾台電話,每次他都要排上很長時間的隊卻說不了幾分鐘就必需掛掉。有時正遇上我不高興發脾氣,安謹誠總是用「乖啦乖啦」的寵溺的語氣安慰我,可這之後依然是不得不說的再見。他說藍笙,再過幾年就會好的,等我畢業我就娶你,我開飛機你來當空姐,你肯定是其中最漂亮的那個。我們一起週遊世界。我高興的說好啊好啊,然後握著話筒在這頭無聲的淚如雨下。這樣熟悉的聲音這樣熟悉的誓言,我曾在哪一段的舊時光里也曾經聽人對我這般朗朗講過?那時我還是個眼眸晶亮笑容明媚,不解憂愁的天真少女,而你則是那個傻傻憨憨乾淨俊朗的英俊男生,對我千依百順還常常自豪無比的說——我們是最好的兄弟。——從始至終,庄藍笙之於邊年久,便只是兄弟,而現在,連親密到生疏的「兄弟」都不存在了。很多很年以後,當我再抬頭看天時,飛鳥掠過的痕迹已找不到,只剩晃悠悠的浮雲流逝時的支離破碎的天空,而我卻依然也永遠是你的路人,甲乙丙丁。我發消息過去說夏遠遠,你什麼時候變得那麼有文化那麼有文學女青年的憂傷氣質啦?可是這話寫的真好,寫到我心裡去啦,一針下去那些蟄伏多年的鮮血就一下子噴湧出來,好疼啊。夏遠遠很久才回過一條信息說,藍笙,你還在想著他嗎?那安謹誠呢?我不知如何回話,對著屏幕發獃的時候看到灰暗許久的邊年久的頭像忽然鮮亮起來。他發信息過來,一如當初的藍色宋體字。他說你還好嗎?別來無恙?我的眼淚一下子就掉出來啦,手指顫抖的打出一個「好」字發過去。邊年久說那我就放心了。我當初錯怪了你,可事情發展到最後就無法彌補。我也很難過。我說不需要彌補啊,我現在也挺好。我擦開眼淚心情漸漸平復,慢慢的打字,和邊年久說一些似乎已經很古老很古老的話。後來邊年久說他有客人,所以先不說了,匆匆打了再見。我說好,然後發了一個明媚的狗狗笑臉過去。那隻圓圓胖胖的狗狗揮著手絹說再見,好像對過往的那些舊時光仍舊眷戀不已的模樣。夏遠遠又發過信息來。你還在是不是?藍笙你聽我說,邊年久他已經過去了,他不好再回頭了他不會再出現了。我們每一個人一生中都會遇到這麼一個兩個讓我們難以忘懷的人,他們可能在我們生命開始出現,也可能在生命中間出現,可無論是何時,他們都不會是那個陪我們走到終點的人。他們是途中的風景,我們可以懷念,但不能留戀。藍笙,邊年久就是那道只能懷念卻不能留戀的風景,而安謹誠才是那個會陪你走到尾的人。我安靜的坐在那裡細細的讀夏遠遠的話,心有所動。邊年久的頭像又跳起來。夏藍笙,徐暖暖現在在我的寢室里。夏藍笙,我和徐暖暖在一起了,她懷了我的孩子。我瞪著屏幕眼睛充血。我想如果我這次哭出來,掉下來的肯定是血而不是淚。我刪了邊年久的頭像關了QQ,爬上床用被子捂住頭睡覺。然後小聲小聲的,躲在被子里,在空無一人的寢室里偷偷哭起來。我不知道自己為何仍是會這樣傷心,不知道為何就那樣流盡了心底為他埋藏的所有眼淚。第二天我便買了去F城的火車票去找安謹誠,去見會為我編織華麗戰衣的安謹誠。他會抱我哄我寵我,為我療傷保護我不再受傷害,讓我忘記那些痛徹心扉的不甘和傷害。十七個小時之後,凌晨一點,我在安謹誠的學校門口撥那台公用電話的號碼。響了幾十聲後才有人平接,應該是工作人員,深夜被吵醒,在那頭罵罵咧咧,不情不願的為我去叫安謹誠。七分鐘後跑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安謹誠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他說藍笙,出了什麼事?我哇的一聲哭出來。我說阿誠我在你學校門口。阿誠我現在好難受。阿誠我想見你。電話被掛掉,然後我看到漆黑的校園裡忽然亮起幾展燈,再然後我便看到我親愛的安謹誠只穿著一件單衣朝我跑過來。他翻門的時候丟了一隻拖鞋,可是因為已經有巡夜老師發現追過來,所以拉起我就跑。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具沒有生命的布娃娃隨著安謹誠的拉扯忽低忽高的飛。穿過了許許多多的小巷,安謹誠帶我走進一家小旅館開了房。給我們登記的老闆看看衣著單薄的安謹誠和滿臉淚痕的我,臉上出現曖昧的神色。估計他是把安謹誠當成逼良為*的小混混了——安謹誠長得雖然好看,可是身上的混混氣質也確實很明顯。安謹誠不理他,理直氣壯的拉著我進房,砰的一聲關上門。把好奇的眼神關到門外。他問我怎麼了,怎會那麼突然就出現在他學校門口,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他還笑著說只要不是分手,天大的事情我都可以替你扛。我像個孩子那樣哇哇哭著撲上去抱他。我說阿誠,徐暖暖懷孕了,孩子是邊年久的。安謹誠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後像哄孩子般拍拍我的頭說怎麼了,他們問他借墮胎錢了嗎?我推他,我說這個時候你還開玩笑?安謹誠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他語氣平靜的反問我,這個時候是什麼時候?她懷孕和你什麼關係?我站在原地,腦袋像是忽然被大鎚子敲了一記般幡然醒悟。是啊,徐暖暖懷孕關我什麼事?是邊年久的孩子那又怎樣?那都和我庄藍笙沒有一點點關係。而我如此匆忙又失態的出現在安謹誠面前,這對他來說該是多大的傷害?我忽然就不安起來。我又跑過去抱安謹誠,我把臉深深的埋在他懷裡說對不起,阿誠對不起。安謹誠身上有一種讓我安心的氣味,淡淡的,像極四月油桐花花開時,幸福街的空氣里隱隱浮動的芬芳氣息。安謹誠說你這麼匆忙的來,肯定沒好好休息吧?睡下吧,明天我陪你去買車票。他把我放到床上,替我蓋上被子,見我怔怔的望著他,便把手覆蓋在我的眼瞼上,說乖啦,好好睡,我會在你身邊。我拉下安謹誠的手,坐起身深吸一口氣,下定了決心。夏遠遠說的對,邊年久是路上的風景而安謹誠才是那個可以陪我走到尾的人,以前的舊時光沒有什麼好留戀的了。我慢慢的一顆一顆的解開身上的扣子。安謹誠一直一瞬不瞬的望著我的所有動作。我有點不好意思的低下頭說,嗨,你看,來都來啦,房也開了……安謹誠俯下身吻吻我的額頭,重新替我拉上衣服蓋上被子。他說快把你的旺仔小饅頭藏好,要是被人看見了會被人笑話的。我瞪著他想要罵他,卻沒忍住,最後還是笑出了聲。那一夜我睡的很安穩,因為安謹誠一直在我身邊拉著我的手不曾離開。而我也終於明白一些我以前不明白的事情,想通一些我以前未曾想通的事情。我閉上眼睛的時候在想,明天一早我醒來的時候,我會不會連邊年久這個名字都想不起來?誰是邊年久誰又是徐暖暖?那些和我無關的人我很快就會把他們全部忘記。我只知道我是庄藍笙他是安謹誠,我們會相親相愛永遠不分離。因為安謹誠學校管的嚴並且訓練任務排的滿,我沒有在F城多逗留,第二天便買了火車票離開了那裡離開了安謹誠。在離別的站台上,我看著安謹誠為我忙進忙出,很想衝過去抱住他說「我愛你」我猜他一定會樂的像中了彩票似的抱著我又蹦又跳吧。那個男人愛我愛到骨髓,雖然不曾言語但那種真切的感覺已經融入我周圍的每一寸空氣,只要他一靠近就會立刻綻放出溫柔的馨香。可是我還是開不了口——這次,是因為害羞。我想我們都在一起這麼多年了,以後也還會一直一直在一起,並不急於這一分一秒。等明年吧,等明年夏天他畢業的時候,我一定要在蔚藍的海邊大聲對他說我愛他。庄藍笙,愛,安謹誠。——然而當時暗藏欣喜我的怎能預知,火車站這一別,竟然會是我和安謹誠的最後一面。十七個小時後我回到C城;十七天後我接到安謹誠駕駛飛機訓練時發生意外的噩耗——他駕駛的飛機在十萬米的高空忽然自燃。十秒鐘後,機毀人亡。一年後我大學畢業,面對湛藍的大海坐在柔軟的金色細沙上看安謹誠生前的日記,感受他曾經的憂傷和歡喜。我翻到我去F城找他的那一頁。 你在我懷裡哭,眼淚濡濕我的衣襟。可是我卻從來沒有比這一刻更感覺傷心過。你是我的戀人,和我手牽手三年,我愛你寵你疼你如寶,可你卻因為另一個男人和另一個女人在一起了,便坐十七個小時的火車跑來和我哭。……在小旅館昏黃的燈光下,你一顆一顆解開胸前的扣子,可是我卻絕望到渾身冰冷。是不是因為他讓她懷孕,所以你便要以這樣輕率的方式交付於我你最珍貴的東西?庄藍笙,我是那麼愛你,我不想看輕你,也請你不要看輕我。……原來那日我無心的行為對安謹誠造成的傷害那麼深刻。我在猜想他是以怎樣的心情送我上火車又是以怎樣的心情一個人走回學校的?而他生命中最後的十七天里,他又是以怎樣的精神狀態怎樣的心情走完那些他最後的時光?又或者,他那天的意外,其實本可以避免……我抱著安謹誠的日記本,迎著海風一個人在沙灘上慢慢的走,身後是一長串寂寞的腳印,再也沒有另一雙腳印在它旁邊不離不棄。我曾對安謹誠承諾說我永遠不會背棄他。可到最後,我仍是以背棄他的方式將他推入絕望的崖谷。若是我能早一點放下無足輕重的邊年久該有多好。若是我能早一點明白過來自己對安謹的感情該有多好,若是我能早一點對安謹誠,我的安謹誠說「我愛你」那該有多好。或許今天,便會是另一番風景了。我在回家的路上遇到邊年久,他拉著一個溫婉清麗的女子遠遠的便對我笑。他說藍笙你也回來了嗎?我曾打過無數電話找你卻總尋你不著。我說有事嗎?他望著我緩緩搖首。他說現在沒了。那時只想告訴你,那兩句說徐暖暖和我在一起,她懷了我的孩子的消息,是徐暖暖趁我給她倒水時發的。她騙你的。我和她,其實從沒有過任何關係。那天她只是來找我借參考書。我笑的雲淡風輕眉眼輕柔。她還好嗎?很久都沒有見到她了。那些已經過去了的事情我不想再想起,我們都有了自己新的生活。邊年久望著我,忽然眼神憂傷起來。他身後的油桐花大片大片的簌簌抖落下來紛揚如雪。他說藍笙你知道嗎?徐暖暖死了。她在得知安謹誠墜機身亡的當日就在寢室的廁所里上吊自盡了。安謹誠的日記本從我指間滑落,像一隻折翅的白鳥重重的跌落在地上。——原來到最後,最愛安謹誠的仍是徐暖暖。不是我忽然起了風,吹到書頁快速的一頁頁翻動,最後停駐在2002年6月13日,我遇到安謹誠的第一天。「我在博友的博客上看到這樣一句話,很是喜歡:油桐花開的比較慢就像一份遲來的愛,當油柚花盛開的時候比任何花開更茂盛更有生命力,油桐花在於付出不在於收穫。我覺得這才是真正的愛。而我會以這樣的心情,愛上怎樣的女子?城市上空飛翔過灰色的鳥群,悠遠的鴿哨劃破清遠的天空。那些紛紛揚揚細碎如油桐花的舊時光在一時間向我鋪天蓋地的襲來。我恍恍記起那是個美麗的午後,頭頂天藍如洗,透明的光線滑落至他的肩頭,十七歲俊美少年坐在高高的水泥檯子上,對我笑靨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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