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詩歌發展的新方向——淺淡新古詩

前兩年，我將擬出版的新詩集草稿送給丁國成先生，請他提出意見。不久，國成先生給我寫了一封親筆信，專門談新古詩。他認為，我的一些詩「反映出新古詩的典型特徵」，並要我寫點文章，談談創作新古詩的體會。根據他的意見，我對新古詩做了些研究和思考，略談幾點淺見。需要指出的是，文中所舉的幾首新古詩，只是作為材料證明觀點而已，也許它們只是一般地或部分地證明了觀點。

我既寫格律詩（舊體詩），又寫自由詩（新詩），當某種思想或情感用上述兩種詩體不好表達時，便寫新古詩。我以為，新古詩表現出以下主要特徵。

第一，有格少律。唐朝以前的詩都是古體詩。今天的人按照古體詩的一般要求，揚長避短於格律詩（包括詞）和自由詩，寫出來的詩稱之為新古詩。所謂「有格」，是說按照格律詩詞的格式（包括五絕、五律，七絕、七律）和古絕、古風以及詞曲的格式來寫。所謂「少律」，是說有律句，但不完全是律句。律句由四律組成：聲律，指平仄；韻律，指押韻；仗律，指對仗；黏對律，指黏和對。新古詩的「格」是不可少的，沒有格就成了自由詩；「律」是不會都有的，都合律便成了格律詩。故「有格少律」是新古詩最顯著的特徵。1979年，我參加自衛還擊保衛邊疆作戰時寫了一首詩：「水口關前一片雲，遮住高粱半邊月。濃霧掩旗借酣夢，春寒凝刀趁夜色。五嶺芳草枕遺體，一江春水涌碧血。有人空垂心酸淚，勇士笑指日西瀉」。（《奇襲244高地》）第一次參戰，首戰即勝，勝利是幹部戰士用生命和鮮血換來的。站在244高地上，望著如血的夕陽，喜悅和沉鬱兩種心情同時湧起，激情難以抑制，隨即在香煙盒上寫下了這首詩。詩的第一、二句和第七、八句基本寫虛，中間四句主要寫實。事隔近30年，在編輯整理詩集時，我幾次試圖把它修改成七律，但越改越脫離當時實際，越改越蒼白無味，只好作罷，保留原貌。

第二，真情實感。真情實感同無病呻吟相對立，前者是一切文學藝術包括詩歌的生命，後者則是少數人的安眠藥。新古詩雖有「格」的框框，卻少了許多「律」的束縛，便于思想的馳騁和情感的抒發，避免了有的格律詩詞往往「以辭害意」的現象；也避免了一些新詩矯揉造作、東施效顰的毛病。世紀之交的2000年是無數文人騷客嚮往和吟唱的時刻，是一個重大的歷史性主題。怎麼用詩來反映這個主題呢？開始想用長調的詞，比如《沁園春》、《賀新郎》等，試了幾次都不理想；又欲用七律來反映，弄來弄去，老是合不了律，乾脆這樣吧：「望斷風雨有千秋，晃眼彎弓到神舟。三步文明驚曠古，風韻百載解萬愁。宇宙從此開新面，紅旗偏要卷上頭。摘星攬月尋常事，大家爭向瑤池游」。（《賀千禧年》）當時的心情是，能站在兩個千年和兩個世紀的交接點上，跨入新的千年和新的世紀，是千年一遇、百年一遇，很興奮，很榮幸；於是，情不自禁地向後看，往前想。過去的一千年，人類社會從長矛彎弓到神舟飛船，經歷了封建社會、資本主義社會和社會主義社會三大文明；尤其20世紀這一百年，科學技術推動生產力飛速發展，所創造的財富，包括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超過了自有人類社會以來所創造財富的總和。21世紀將是人類征服宇宙取得重大突破的世紀。雖然20世紀末前蘇聯、東歐解體，國際社會主義運動處於低潮，但這只不過是萬里奔騰長河中的一個曲折而已。社會主義畢竟是一種更高形態的新的文明，特別是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正以它旺盛的生機和蓬勃的氣勢向前發展，呈現出令世界矚目的「風景這邊獨好」的態勢，展望新的世紀，「紅旗偏要卷上頭」，是沒有什麼疑義的。

第三，明白曉暢。詩歌產生於勞動，來源於群眾，必然要回到群眾中去，而不是少數人手中的把玩。因而，讓大眾看得懂、弄得明，便是詩歌的根本宗旨與莫大榮幸。千百年來，凡流傳下來的詩句，多是大白話，多有拗句。 遺憾的是，格律詩詞自唐宋以後便逐漸走向象牙塔。它越來越講究，越來越孤傲，越來越高懸，離大眾漸行漸遠，以致被人稱為「夕陽藝術」。自由詩又太懶散，太俗氣，太自我，脫離中國特色，脫離廣大群眾，有的落魄到自拉自唱的地步，以致雜誌少有人訂，詩集少有人讀。而新古詩則有效地彌補了上述缺陷。它用今人的思想、現代的語言、民歌的風格，去編織成一幅幅色彩斑斕、絢麗多姿而大眾喜樂聞見的圖畫。「劈開洪波大浪舟，烏林赤壁到心頭。千年硝煙魂留此，今日雄師氣吞讎。拚命只因圖報國，捨身原不為取酬。西風吹我降洪帽，陪伴大江萬古流」。（《從烏林到赤壁》）1998年，我率領部隊參加長江抗洪，一天，從長江北岸的烏林（即三國時的周瑜火燒烏林之地），乘衝鋒舟橫渡長江，到南岸的赤壁（赤壁大戰所在地）。當舟行至大江中心時，突來一陣清風，將我戴著抗了一個月洪的迷彩帽吹落江中。望著浩浩蕩蕩、橫無際涯的大江，回顧一個月來的戰鬥歷程，尤其是8月16日夜驚心動魄赴公安，參與指揮長江分洪的情景，捨生忘死的場面歷歷在目，恍若眼前，當即寫下了這首「有格少律」的新古詩。

第四，生動活潑。詩歌是高度抽象化的藝術。如何把高度抽象變得形象鮮明、具體生動，吸引廣大讀者，贏得廣大讀者，為千百年來詩人們所努力探索和苦心追求。新古詩這個後起之秀要獲得更大的發展，就一定要在生動活潑方面有所作為，尤其在思想的深邃、意境的營造、意象的構建和語言的鮮活等方面，要新奇特別，引人入勝。即便是政治性很強的主題，也要把它反映得靈動自由，使讀者從嚴肅中得到活潑。2004年9月，黨的十六屆四中全會召開。全會同意江澤民辭去中共中央軍事委員會主席職務，決定胡錦濤為中共中央軍事委員會主席。我列席了全會，即席賦道：「神州九月艷陽天，百里城廓起紫煙。春雨催生智慧果，秋風吹熟希望田。披荊斬棘得新路，攻艱克難失舊顏。義勇軍曲迴響起，接力棒在笑中傳」。（《黨的十六屆四中全會閉幕》）第五，緊貼時代。人類歷史發展到今天，已進入信息社會和網路時代。這個時代有三個標誌性符號：電腦、手機、數碼相機。與此相適應，這個時代反映出三個主要的表象特徵：節奏加快，透明度提高，世界變小。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詩歌合為時而作，為事為而作。作為上層建築之一的詩歌，理所當然地要跟上時代，適應時代，並站在時代的前頭引導時代。有人說：手機信息反映社會生活最迅速、最直接、最深刻，也最通俗化和大眾化，因而成為很多人須臾不可離開的精神食糧。詩歌應當向手機信息學習，快速、高效、優質地反映社會生活，成為歷史手中的號角和鞭子。我們高興地看到，新古詩勇敢地擔當起了這一重任。它跨越詩歌的歷史時空，對格律詩和自由詩採取「揚棄」而不是「拋棄」的態度。它揚棄了格律詩「戴著腳鐐手銬跳舞」、難有奔放之態的困惑，而吸取了它有「格」、長於言志、短小精悍、抑揚頓挫、韻律優美的優點。它揚棄了自由詩冗長、鬆散、無韻律，有的低俗、庸俗、媚俗等脫離民族化的弊端，而吸取了它自由、清新、浪漫、長於馳騁的優點。「緊貼時代」是新古詩又一最顯著的特徵。「科幻片，飛機撞廈騰烈焰。騰烈焰，摩天傾倒，生靈塗炭。爆炸聲里血飛濺，雞飛狗跳人亂竄。人亂竄，恐怖燦爛，山姆難看。」（《9?11》）這是震動全球的美國「9?11事件」發生的當晚，我看鳳凰衛視播發的新聞，開始以為是科幻片，越看覺得越真實，是新聞，不知道誰正在轟炸美國，一片混亂，恰似科幻片。不管最後的結局如何，恐怖分子高興，老美難堪是無疑的，於是邊看邊寫了這首自由詞。

綜上所述，新古詩脫胎于格律詩和自由詩，較好地實現了三個結合：民族性和現代性的結合，古韻和新聲的結合，嚴謹和自由的結合，是毛澤東預見的「新體詩歌」的雛形。可否這樣說，時代性、民族性和群眾性，關係到中國詩歌的前途和命運。中國詩歌要改革，要發展，要創新，主要的突破口就在這「三性」，主要的詩體就是新古詩。因為新古詩既繼承了中國古典詩歌的優良傳統，又吸收了近代新詩的自由活潑，是格律詩和自由詩結合的結晶。統而言之，新古詩兼容了新舊體詩歌，必將成為時代的寵兒，前途是不可估量的。就發展的歷史而論，新古詩還處於初級階段，是個新生事物。它雖為廣大群眾所喜愛，卻遭到一些墨守成規者的漠視和乜視，被視為「逆子」，當做「棄兒」，輿論討伐，刊物封殺，不許抬頭。幸好，《詩國》收留了新古詩。2009年，《詩國》總第四卷開闢了《新古體詩特輯》專欄，並配發了類似編者按的「小引」，共刊發賀敬之、周克玉、顧浩等13人的120餘首新古詩，其中有我的13首；同時，集中刊發賀敬之、丁芒、范光陵、丁國成等12位詩人和詩評家論新古詩的有說服力的文章。《詩國》從總第4捲起，每期都開闢新古詩專欄，並刊登談新古詩的文章，為新古詩正名，搖旗吶喊，鳴鑼開道。「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經過「揚棄」後的新古詩，源於生活，順乎潮流，適應時代，代表著中國詩歌發展的新方向。但它出生時間不長，正在發育之中，還比較幼稚，立足未穩，未成氣候，需要關懷，需要扶持，需要陽光雨露。據此，我們有幾點建議：①成立機構。新古詩應當有全國性的組織，統一指導各項活動的開展。省和市、縣亦應有相應的機構。②開闢陣地。創辦新古詩媒體，包括報紙、雜誌、網路等。③培訓研討。舉辦新古詩培訓班，召開新古詩研討會，交流創作經驗，提高創作水平。④舉辦賽事。從上到下，開展形式多樣和各個層次的新古詩大賽活動，評出優秀作品，獎勵獲獎作者，激勵更多的人投入到新古詩的創作隊伍中來。

我們說新古詩是中國詩歌發展的新方向，並不意味著排斥格律詩和自由詩。經過一千多年的發展，格律詩已經成為具有中國特色的詩歌。毛澤東深刻指出，格律詩詞「最能反映中華民族和中國人的特性和風尚，可以興觀群怨嘛！哀而不傷，溫柔敦厚！」我們認為，格律詩詞只要審時度勢，發展改造．「求正容變」，緊隨時代，實現現代化，就「一萬年也打不倒」。自由詩雖是「舶來品」，但近百年的歷史證明，它能在中國這塊土地上生根發芽開花；只要像艾青、臧克家、賀敬之等老一輩那樣，把自由詩中國化，就能使它重新贏得尊重，煥發出新的藝術生命。老祖宗不能忘。格律詩和自由詩是中國詩歌的老前輩，新古詩是後來者，它可以超越前賢，但不可否定前賢，否定前賢就是否定自己。我們一定要採取歷史唯物主義的態度，而不是相反。我們完全相信，新古詩、格律詩、自由詩以及可能出現的其他詩體，應該而且必須在中國詩壇上共同綻放，並駕齊驅，向著大發展、大繁榮的目標前進。

（作者系中華人民共和國司法部原紀檢書記、司法部黨組成員，中國法律援助基金會副會長，將軍詩人。）（中華詩詞研習會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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