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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擂台賽徵文》 可以披露的塵封往事

作者梁平在聶衛平家裡客廳採訪後留照。孔祥明攝

  可以披露的塵封往事

  作者: 梁 平

  《我和中日圍棋擂台賽》徵文活動,勾起了我留存在記憶中的一段往事。30年前,我作為《南京日報》的體育記者,有幸親歷了中日圍棋擂台賽的一些過程。30年後的今天,把幾十年中已經碎片化的人生記憶,拼合成一幅完整的畫卷呈現出來——這,亦是一種久違的幸福。

  每個人在人生中都會經歷蛻變,有的是發生在瞬間,而有的則會耗時一生,聶衛平的蛻變就屬於後者。

  曾經的聶衛平,應驗著「一個人只要自信和努力,終將成就無可替代的自己」的格言。他無意做英雄抑或是棋壇的旗幟,他百折不撓,不肯背叛自己的信念,笑著面對一切榮辱。這種境界,把聶衛平塑造成了棋壇的一個榜樣,演繹著一段段傳奇。

  徜徉在棋壇的一生,聶衛平捨棄了許多原本屬於他的東西,這其中有物質層面的,也有精神層面的。他事業上贏下了一座座分量厚重的獎盃,卻沒有守住那份最初海誓山盟的婚姻。遺憾是註定的。所幸,他在淡定中最終還是收穫了情感的幸福。真可謂往往失去的時候,其實也是得到的開始。

  或許,心安之處,即是幸福……

  那麼,在當年的中日圍棋擂台賽的歲月中,還曾發生過哪些鮮為人知的故事呢?筆者根據當年採訪發表稿件以及未能發表的採訪筆記,綜合撰寫此文,還原一段塵封往事——

  生活總是變幻莫測,環境總是不可預知,在現實生活中,各種突髮狀況也是層出不窮。30年後,當有關中日圍棋擂台賽塵封的往事再次被揭開,回憶似小溪般淙淙流過,每一個拐點激起的浪花都生動而晶瑩。

  1989年9月5日,享譽世界的花園城市新加坡,令人神往。正當中國大陸許多城市爭相播映新加坡電視連續劇《調色板》時,卻傳來了棋聖聶衛平在那裡馬失前蹄,丟掉「應氏杯」世界棋王桂冠的慘痛消息。

  瞬間,舉國關注變成哀嘆;同樣是在瞬間,人們似乎才又想起,新加坡簡稱獅城,難怪我們的棋聖……許多人突發奇想。

  不過,中國真正的棋迷還是默默地記下了這個日子:1989年9月5日。就像好當年中國球迷默默地記下悲哀的「5·19」一樣。

梁平旁觀聶衛平拆棋。石普利攝

  「中國龍」走向峭壁懸崖

  聶衛平是很喜歡微笑的。

  大庭廣眾之中、手談勝負之間,他都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樣子。然而,「應氏杯」世界棋王爭奪戰功虧一簣的那一瞬間,他卻欲笑無聲,甚至沉默良久,好像在回味稍縱即逝的廝殺,又好像是在自責。

  他恍然大悟,後半盤自己鬆懈了,要是乘勝追擊,一定可以風捲殘雲,一定可以摘取「世界棋王」桂冠,也一定會為祖國贏得40萬美元獎金的。

  可是,他手軟了,鑄成了棋聖永世難忘的遺憾。

  當執法官宣布曹薰鉉最終獲勝時,他的耳膜里鼓噪著的不是曹薰鉉的笑聲,不是韓國記者的掌聲,也不是應昌期先生的長嘆。那是一種怎樣的聲音呢?

  1988年,聶衛平地腳步跨進了大起大落的年代。想成功,就要把自己逼到絕境,置之死地而後生。世界上很多成功人士不乏這樣的經歷,聶衛平亦不例外。

  這一年是龍年,恰恰聶衛平又屬龍。於是乎,他無可非議的被稱為「中國龍」。

  3月14日,「中國龍」呼風喚雨,在東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撼倒加藤正夫,最終贏得第三屆中日圍棋擂台賽的勝利。

  聶衛平力挽狂瀾、告捷天下、舉國同慶。相隔12天,在北京人民大會堂,他笑容可掬地接過了中國圍棋棋聖的證書。

  方毅說:「聶衛平是中國圍棋界的『孔夫子』,他獲此殊榮,當之無愧。」這一切是為了勉勵聶衛平,可這以後聶衛平偏偏狀態不佳。

  日本人連輸三屆擂台大戰,顯然不是總體實力不及中國棋手,搏弈之間的微妙因素實在難以捉摸。他們輸得似乎乏味了,於是改弦易轍,推出了世界第一規模的「富士通杯」世界職業圍棋賽。與此同時,中國台北實業家應昌期先生推出了高於「富士通杯」三倍獎金的「應氏杯」世界職業圍棋錦標賽。一時間,兵臨城下,戰雲密布。

  聶衛平虎視眈耽,加盟列陣,可惜「富士通杯」賽只名列第三。時隔一月,第四屆中日擂台大戰失利。

  中國人一向善於聯想。目睹聶衛平兵敗之勢,自然想起了驕兵必敗的古訓,並以此產生種種遐想:

  「要是不封棋聖,聶衛平沒準不是這樣。」一個聲音說。

  「幸虧不是終生棋聖,不然就 ……」又是一個聲音說。

  各種各樣的聲音此起彼伏,不絕於耳。一個人或許會有健忘症,然而一個民族卻不可能有健忘症。聶衛平在「應氏杯」中殺進四強,半決賽再勝藤澤秀行,將與韓國曹薰鉉決一死戰的局面,無疑給那些稍稍悲哀的人帶來了新的喜訊,同時也増添了聶衛平本人的自信心。

  任何時候,人不能沒有自信心,但自信到固執己見的地步,就要叫人頓足長嘆了。

  在許許多多中國人眼裡,曹薰鉉是名不見經傳的人物。他們只認得聶衛平、馬曉春、小林光一、藤澤秀行……以為老聶獅城之役,似是枕席過師一般。當然,狐疑不決的人總還是有的,只是太少太少。

  那麼,這時候我們的棋聖是何見地呢?

  當年8月下旬,長春。

  聶衛平、郝克強大駕光臨。此間棋界人士欣喜若狂。「應氏杯」決戰在即,聶棋聖還能忙裡倫閑,為棋事而奔波,精神委實可嘉。

  中國的棋迷和球迷一樣感情熾烈,他們恭請聶衛平作一次報告。聶衛平一向隨和,只見他滿面春風地坦告棋迷:如果「應氏杯」拿了冠軍,他就將讓年輕棋手去打頭陣,他則可以全力以赴當總教練了。似有功成身退,解甲歸田之意。

  郝克強心頭為之一震。

  這位老資格的棋壇人士、中日圍棋擂台賽主創者之一,深知聶衛平此言內涵。郝克強認為,聶衛平37歲,只要身體狀況允許,他還應該在棋場上奮力拚搏。君不見,日本諸多棋人不多是四五十歲才進入棋藝最高境界的嗎?藤澤秀行便是最為傑出的代表人物。

  聶衛平啊,還是要超脫勝負之外。郝克強深入細緻地想,語重心長地說。他不贊成聶衛平激流勇退,而應該激流勇進。他甚至斷言:告退之念不合乎聶衛平的本性。

  然而,此時此刻的聶衛平躊躇滿志,勢在必得。棋,想到非贏不可,感覺和經驗往往就另當別論了。

  無獨有偶。輿論界的情結高漲,幾乎一面倒地認為形勢大好,尤其西子湖畔的二比一戰局,使評論家們個個妙筆生花。人們普遍看好聶衛平獅城之戰,「應氏杯」桂冠似已垂手可得,好似談笑封侯一般。無需諱言,這種局面與聶衛平當時的心態可謂不謀而合。

  聶衛平被推上了懸崖峭壁,只等絕技驚人了。

  這時候,又響起一個聲音、一種觀點。中國圍棋協會主席陳祖德再提他的漢城「三足鼎立」論。他說,韓國異軍突起,當今世界棋壇已不是中日瓜分天下,而是中國、日本和韓國「三足鼎立」的局面了。

  可惜,這位棋界高層人士振聾發聵的聲音多幾乎沒有迎來什麼叫好聲,而此時的聶衛平卻已談笑自如地飛赴獅城。

  9月8日晚,壯志未酬的聶衛平靠在沙發上,非常坦誠地接受我的提問。他一再說:「曹薰鉉是豁出去了,我一開始有充分的估計;沒料到優勢到手以後,便鬆懈了鬥志。當時我覺得這樣下也行、那樣下也行,以致有些保守了。其實,我當時還是應該挑最兇猛的棋,一鼓作氣才是啊!」

  棋聖的心中有不盡的感觸、有不盡的回味,其中更多的是苦澀。

  問蒼茫大地 誰主沉浮

  曹薰鉉贏了。

  聶衛平輸了。

  誰是世界棋王,不言而喻。但是,如果去看看兩位棋手對日本超一流棋手的勝率,聶衛平明顯高於曹薰鉉;在棋的內容上,聶衛平同樣要比曹薰鉉豐富一些。在在棋的力道上,他倆可謂難分伯仲。而難分伯仲的較量,更多的取決於棋手的作戰意志、臨場發揮和左右棋手情緒等諸多因素。

  獅城之役的兩盤棋,聶衛平前面下得非常出色,問題出在後面。這樣,曹薰鉉無疑有了可乘之機。

  華以剛和羅建文皆為獅城之役的目擊者,我試圖請他們盡情回憶決戰時刻的情形,可他們久久沉默,想必這種回憶非常痛苦。聶衛平前功盡棄,更多的應該說是他的主觀因素,但有沒有客觀因素呢?他們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曹薰鉉在棋盤上妙手回春,韓國記者則在氛圍上推波助瀾,賽場內外遙相呼應,熱鬧非凡。與之相比較,中方聶衛平則被冷落了。

  以往,聶衛平參加國際大賽,國內總有記者隨行。而這次「世界棋王」之戰,大陸卻沒有一位記者前往,這和漢城之戰、杭州續戰記者如雲的情景大相徑庭,大相徑庭必然引來人們的大惑不解。

  開賽之前,面對日本、韓國、中國台北等國家和地區的諸多記者,新加坡棋界人士問郝克強:「大陸怎麼沒派記者?」郝克強以笑作答,一言難盡。

  為什麼?不知道!

  中國沒有隨「軍」記者,使得本已極度興奮的韓國記者癲狂起來。他們的隨行記者不是一個兩個,而是成群結隊、前呼後擁。用他們的話說「是為曹薰鉉壯膽來了」。果然如此,賽場內外,他們忙於直播,一旦曹薰鉉時局有利,他們便作精彩渲染。在這至關重要的時刻,我們的棋聖卻明顯處於興奮度不夠的狀態。

  曹薰鉉勝了聶衛平,從對局室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出來時,見到韓國記者手舞足蹈且哽咽著往漢城發送消息的情景,不禁也紅了眼眶。

  由於歷史的原因,日本人向來不把韓國棋手放在眼裡。儘管近年來不少超一流棋手與曹薰鉉有過紋枰對弈的歷史,但總還是放不下那種圍棋大國不可一世的架子。而中國人則對韓國棋手幾乎一無所知、了解甚少。

  「曹薰鉉不是等閑之輩,如果是在日本,他絕對可以說是超一流棋手。」聶衛平對我說。

  不少韓國棋手在日本棋手慢條斯理的精神歧視下,產生過自卑感,而曹薰鉉則不以為然,他始終將圍棋視為人生的一面,視為性命攸關的分水嶺,他對圍棋的投入簡直到了常人難以想像的地步。「每每在重大國際比賽中弈斗一盤,我的體重都要下降兩至三公斤,如果估算一下迄今為止僅僅因為弈戰而掉的肉,恐怕得有數百公斤了吧!」曹薰鉉這麼說,很有一番感慨。

  獅城之戰,曹薰鉉好一番「不要問我從哪裡來」的氣度,前面雖然下得不如人意,但後面卻屏息凝神、如醉如痴。

  閉幕式上,曹薰鉉說:「本來我應該輸的,但聶君狀態不好,我才嬴了。」他說的固然是實話,但能這樣說是何等不易。其實,當時的世界棋壇,雲起龍驤是順乎日益發展的圍棋格局的,他完全可以高談闊論一番,而不必如此恭敬。

  華以剛對我說:「曹薫鉉贏了,在韓國的震動要比聶衛平贏了在中國的震動更大;如果曹薰鉉輸了,他在韓國的壓力要比聶衛平輸了在中國的壓力要小。你信么?」

  這樣頗值玩味的真知灼見,我為何不信呢?當然,要所有的人都信,也許還有一個艱難的過程。比如說賽前,許多人一致認為曹薫鉉並不可怕,他已是背水一戰。可羅建文的觀點截然相反。他認為,真正背水一戰的是聶衛平,因為他的感覺太好了。可惜,就是有人不信。看看現實,聶衛平第四局一輸,完全徹底淪陷於背水一戰的境地。日本三番棋戰、五番棋戰,領先的一方一旦被人家趕上,總是凶多吉少,這樣的例子數不勝數。當年年初的「新體育杯」賽中,聶衛平就是在先失兩局的情況下,連下三城反敗為勝的。

  第五局較量,羅建文在觀察室里負責大旗盤的講解。其時,這位身經百戰的名將卻望看棋盤愣神。聶衛平這是怎麼了?下的棋簡直像一位繪畫愛好者的習作,不見了虛實轉換、不見了出神入化、不見了釜底抽薪。失敗,終究難以避免了。

  如果能說一句「如果」的話,那麼,如果聶衛平橋牌少打一些,如果是七番棋戰,如果全部在杭州、寧波下完……情況也許會不一樣。

  誠然,這僅僅是一種良好的願望。當我們回過頭來掃視聶衛平的競技狀態時,就有了新的發現。

  龍年歲末。廣東迎賓館。

  受命於危難之際的聶衛平,繼拍案而起活「擒」依田、再「縛」談路後,未能戰旗再舞,「陰溝翻船」告負羽根泰正。四屆擂台大戰就此打住。失敗,為聶衛平龍年畫上了句號。聶衛平面對棋迷,滿是歉意地說:「白辛苦了!白辛苦了!」

  中國的棋迷是通情達理的,他們沒有板起面孔,而是由衷地鼓著掌;中國的輿論同樣也是把握分寸的。「雖敗猶榮」、「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一類的字眼和評論文章紛紛見諸報端,以此表示人們對聶衛平的理解。

  誠然,社會各界人士在理解的同時,又不能迴避棋戰「虎頭蛇尾」的現實。棋是怎麼輸的?人們欲知究竟。

  怎麼輸的:

  用聶衛平的話說是——犯了低級錯誤;

  用郝克強的話說是——出了昏招;

  用圍棋界的話說是——打勺子;

  聶衛平龍年裡犯這種「打勺子」的錯誤,可以說是接二連三,並不鮮見。「應氏懷」前哨戰與趙治勳弈戰出現過、「富士通懷」與小林光一手談也出現過。

  再看當年二月,聶衛平稱霸第十屆「新體育杯」後,即列陣第二屆「富士通杯」世界職業圍棋賽,此役可謂是他的滑鐵盧戰役。隨後進行的中國圍棋名人戰,聶君被擠出三強之列;「健力寶杯」名手邀請賽第二輪即被淘汰出局;亞洲電視圍棋快棋賽同樣沒有得手;周而復始的混戰,三戰皆北,聶衛平耗去了多少精力可以想見。

  日本棋手白石裕以試探的口吻問中國棋手:「聶君百忙中百折不撓,非常可敬。但近來戰況不佳,是否是精神、體力上過於疲勞還是其它什麼原因?」

  話中有話。

  聰明的中國人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但這不等於沒有人提過這個問題。也許正因為這樣,它才越發顯得神秘,越發使人感到心頭的沉重。

  輸棋,除了判斷上的失誤以外,還有沒有其它間接的因索導致棋聖重蹈覆轍呢?

  眾所周知,聶衛平與橋牌頗有緣份。國際國內重大橋牌比賽亦可常常見到他的英姿。他也自信自己的橋牌水平可以和橋牌國手相媲美。這也許沒有言過其實,但橋牌並非他的主項,難怪吳清源先生和聶衛平打趣道:「聶君難搏二兔啊!」言下之意,即便是神仙,也必定難以同時捕捉兩隻脫兔。

  聶衛平獅城之戰,前後均有一場橋牌比賽等著他。儘管他認為「打牌是最好的休息」,但畢竟是要為之付出體力和腦力的,難怪體育大本營內有人發問:他是去打橋牌呢,還是去下圍棋?

  聶衛平仍然堅持自己的「橋牌效應」,對這樣的發問不屑一顧。

  「應氏杯」賽後的橋牌賽,是台灣著名棋人沈君山為聶衛平奏捷助興精心策劃的。獅城「兵敗」,使得沈老和老聶騎虎難下,好在不能失言,橋牌賽照打不誤。而陳祖德、郝克強和孔祥明等隨同人馬先期返京。這樣的結局不禁使人有些壓抑,就好像一早起床的人沒有看到旭日東升,卻置身慘淡的霧罩之中一樣。

  聶衛平輸了。

  曹薰鉉贏了。

  無可奈何花落去。

  也許,我們應該不斷宣揚古人所云的「弈棋之道,貴乎嚴謹」。

  也許,我們早就該說多聶衛平不是神,誠如郝克強對我說的那樣:聶衛平要是「神」、不會輸棋,那還有什麼意思、還有什麼競爭可言。

  也許,我們用唯物辯證法的觀點去思考聶衛平的失敗,看到的就並非僅僅是消極的一面。

郝克強在辦公室接受梁平採訪。

  尖銳分歧

  寫聶衛平,就不能不說孔祥明。

  幾十年前,日本人曾高舉過「打到吳清源」的大旗,因為吳清源成了所向披靡的銅頭鐵臂。中日擂台賽之際,日本人同樣高呼「打倒聶衛平」的口號,因為聶衛平在擂台賽中11連勝,震撼了世界。

  所有這些,孔祥明是清楚的。在她的心目中這不足為奇,也並不可怕。圍棋巨匠一旦被後來者打倒,就意味著黑白世界正在進行著新舊時代的交替。她真正擔心的倒是能夠避免的犧牲不去避免。所以。她不甘沉默,向圍棋界高層人士呼籲「讓聶衛平儘早退下來」。

  圍棋界高層人士聽到了這個聲音,同時也想起了l985年11月21日,孔祥明在北京人民大會堂,笑逐言開地領取「賢內助」獎的鏡頭。他們似乎不理解:孔祥明究竟怎麼想的?

  孔祥明與圍棋界高層人士產生了分歧。

  「應氏杯」獅城決戰那幾日,孔祥明雙眉緊皺。雖說比賽是在新加坡70層的摩天大樓進行,可她實在少有興趣去領略那迷人的風光,自始至終和聶衛平並肩戰鬥。她和他沒有外出小憩一次,其中僅有孔祥明匆匆忙忙為聶衛平買葯,上過一次街。

  聶衛平輸了,她的心裡感到難過,感到委屈,一半為自己,一半為衛平。

  自1987年初開始,孔祥明與聶衛平和圍棋界其他高層人士產生的分歧,直到擂台賽開始仍在延續,甚至滲及到了「應氏杯」一類的重大比賽的決策上。

  第四屆中日擂台賽醞釀戰將名單時,孔祥明就坦誠地告訴我: 「聶衛平應該退下來!」可是,響應者寥若晨星,倒是反對者比比皆是。於是有人斷言,第四屆擂台賽的失利,在那時便悄然來之。

  孔祥明的觀點是:由於擂台賽每年都要進行,所以主張聶衛平第四屆可以退後一步。這決不是伯輸棋丟面子,下棋總會有輸贏,亘古至今造物主從來就沒有造就過常勝將軍,所謂「常勝將軍」,只不過是人們的一種良好的願望罷了。

  孔祥明說,她是聶衛平的妻子,也是一名棋手,深知生活與事業的艱難。人的一生中,能為國爭光是一件榮幸的事,即便是獻出生命也值得。當然,聶衛平還不至於到那個地步。可是他才37歲,氧氣使多了,後半輩子會有什麼結果,大家考慮過嗎?

  換一個角度講,總是讓他挂帥,豈不是把年輕棋手的路給擋住了嗎?

  孔祥明倒覺得,如大膽起用年輕棋手擔任擂主,給他們馳騁的天地,讓他們感到後面沒人頂著,只得拚命一樣往前沖,不是更有益於他們成長嗎?這一點,她提過多次,但都沒被重視。當然,在當時請出一位能挑大樑的選手是有些困難,至少在心理上沒有小聶那麼成熟。但永遠讓他挑著這副擔子,那年輕棋手什麼時候才能成熟?況且不成熟到成熟總要有一個過程。遺憾的是,現實中大家總是不放心、不理解。

  「聶衛平退下來以後,可以靜心靜氣地抓年輕棋手的培養工作。我想,我們的目光應該放遠一些才是。」孔祥明推心置腹如是說。

  圍棋界高層人士有著自己的思維方式和理論體系。他們認為:一個出色的棋手,不應「躲躲閃閃」,不能贏了幾盤棋就「保持榮譽」,那沒有好處。藤澤秀行獲得5次「棋聖」殊榮,雖年過花甲,不仍在棋壇捋袖揮戈么。運動員的生涯不是一時半刻,真正的競技家往往就是失敗者;而以失敗告終,並不會抹去他原有的光輝。

  無論在哪個國度、哪個競技領域,舉鼎絕臏是能量問題,見好就收是意志問題,對於真正的競技家來講,他應該具有生命不息、奮鬥不止的氣概。如果在身體仍然健康、可以適應重大國際比賽的情況下,激流勇退太可惜了。

  細細聽來,也有道理。

  結果怎樣?第四屆擂台賽輸了。孔祥明的話事實上不幸言中了。且看棋迷這時候怎麼說:

  中國人太想贏了。所以棋界高層人士再一次將聶衛平推到「老帥」的位置,無疑順乎了多數民眾的心理,但卻留下了一個矛盾的話題。

  君不見,有關人士一方面強調「有成功就會有失敗」、「贏得起,也要輸得起」乃至「不要把勝負看得太重」;另一方面還是讓聶衛平執掌帥印。一言以蔽之,怕輸啊!

  尋根求源,這個「怕」字具有兩重性。一是怕日本人說我們「小氣」,二是怕輸了棋,面子上過不去。其實,這真是杞人憂天,難道怕輸就不會輸了嗎?恰恰相反,越是伯輸,往往越是會輸。

  如果能按孔祥明的意思去「組閣」,情況也許會大不一樣。明明是足智多謀,高瞻遠矚,何須怕人道詭計多端、居心叵測呢!

  中國人有句俗話:事情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吧!也許真能這樣就好了,可惜不能。

  斗轉星移。第五屆中日圍棋擂台賽將燃鋒火,聶衛平出不出場,舉國關注。北京《棋牌周報》、南京《周末》報、上海《新民晚報》、廣州《羊城晚報》皆展開了大討論。

  圍棋界高層人士這時也不失時機地在京舉行討論會,邀請首都新聞單位的體育記者,暢談聶衛平上與不上的問題。

  恰恰在此時,體操王子李寧告別體壇。在告別體壇聯誼晚會上,面對好些素不相識的朋友,李寧語音深沉地說:「人們能繼續承認我,我感到幸福!」

  其實,他如果不在第24屆奧運會上一敗塗地,再也輪不上用「繼續承認」這樣的字眼。他本可以滿是榮耀沒有遺憾地激流勇退,可結果偏偏撞了南牆才回頭。

  孔祥明突發感慨:聶衛平會不會步李寧的後塵呢?

  聶衛平呢,則不贊成自己決定自己是否參賽,他希望一切取決於組織上的安排。無獨有偶,報紙上的討論結果,大都傾向於讓聶衛平審時度勢,自己表態。鑒於聶衛平本人的意見,最終仍由「官方」定論。

  聶衛平,再度出山。孔祥明,再度失望。

梁平與聶衛平合影。

  棋盤以外的風雲變幻

  中國圍棋史上,將濃墨重彩寫下1988年8月20日這個日子。這一天,稱霸世界的超級棋星相聚北京,參加「應氏杯」開幕式。

  陳祖德非常得意,因為中國人舉辦的是世界最高規模的圍棋大賽。

  相比之下,比陳祖德還要得意三分的是,出巨資舉辦本屆比賽的台灣實業家應昌期先生。他喜不自禁,彷彿是指揮千軍萬馬的元帥,鬥志昂揚。他豎起耳朵,注意傾聽各位高手的開場白。

  16位世界高手即席發言。趙治勳、加藤正夫、曹薰鉉出言謹慎,希望能進入第二輪;武宮正樹嘻嘻哈哈,聲稱中國人和日本人誰奪冠軍都一樣,頗有些自鳴得意的味道;林海峰則慢條斯理道,這麼多高手對陣,吉凶難測,只得一盤一盤地下了;小林光一閃爍其詞……聶衛平怎麼說?他似乎成竹在胸,希望中國人拿第一。

  應昌期仰首展眉,連連鼓掌。在他看來,冠亞軍之戰應該在聶衛平和林海峰之間展開,倘若真是這樣,就實在圓滿不過了。

  次日,北京香格里拉飯店棋戰大廳。

  應昌期幾乎觀看了聶衛平的整盤對局。聶衛平只下了125手就令美國的麥克·雷蒙俯首稱臣。從對局室出來,應昌期頗為怡然自得,興緻勃勃地遊覽長城去了。他的想法一步步走向現實。

  數日酣戰,聶衛平和曹熏鉉雙雙獲得決賽入場券。這個結果雖與應昌期的初衷有別,但畢竟聶衛平入陣了,從某種意義上講,應昌期花去130萬美元舉辦「應氏杯」,就是為聶衛平舉辦的,這樣看倒也是皆大歡喜的局面,一切的一切只等4月15日杭州決戰了。

  天有不測風雲。令應昌期、聶衛平不安的局面隨之而來。

  當年3月中旬,應昌期在香港接到曹薰鉉的急電,得悉他對決戰的時間與地點有不同意見。韓國方面稱,為給曹薰鉉在「富士通杯」賽後有一緩衝的時間,希望能將比賽推遲至4月25日進行。

  雄心勃勃,枕戈待旦的聶衛平為之一震,心裡有些不快,心理上受到了潛在的干擾。

  其實,所謂「緩衝時間」一說,是韓國人的一種手段,醉翁之意不在酒。在漢城半決賽時,韓國人就暗示過應昌期,希望五番棋決戰至少有一盤棋能在漢城舉行。當時,應昌期婉言回絕。在應昌期看來,半決賽已在漢城進行,且組織得不如人意,現在又來要求,真是得寸進尺了。

  話不投機半句多。

  韓國人又來一計,聲稱「如果不放一兩場比賽在漢城舉行,薰鉉將退出比賽」。

  應昌期不甘示弱,限曹薰鉉4月10日前作出決斷,否則取消他的比賽資格。

  雙方劍撥弩張。

  聶衛平一直關注著事態的發展。他不希望「應氏懷」決戰流產。他希望能名正言順地奪取「世界棋王」桂冠。

  應昌期為人爽直,爽直到近乎固執的程度。他反覆思忖,聶衛平最終不戰而勝,畢竟不如戰無不勝來得更光彩、更動人。

  又經過一番煞費苦心的「討價還價」,雙方均作出一些讓步。杭州賽兩場,寧波賽一場,如果出現3比O,在中國舉行閉幕式,如果是2比1,後面的比賽安排在台北、東京或香港舉行。顯然,應昌期還是堅持了不去漢城的願望。

  應昌期勝利了。

  這是棋盤以外的較量,那麼棋盤上的較量呢?4月24日,聶衛平在西子湖畔以2 比1領先。應昌期熱血沸騰,隨後上書李登輝。力陳「應氏懷」最後兩盤棋戰能在台北舉行。但是,台灣當局未予准許。獲悉此訊。聶衛平有些激動,他說:「這不是拉長了歷史嗎?」他的感情受到不小的刺激。

  久而久之的風雲變幻,竟也成了迫使聶衛平只能贏不能輸的因素之一。為了能贏,應昌期也在苦苦思索,他忽萌新念:聶衛平今年元月在新加坡後來居上。兩勝俞斌、重圓「新體育杯」盟主之夢,何不在那裡舉行?

  不善棋道的人或許有所不知,弈棋之人是有不少怪癖的。弈戰時用的棋子、坐向以及猜先的用手等等,都很有講究。

  「應氏杯」半決賽,聶衛平對藤澤秀行的第二局棋的先後手由猜先決定。這一天是1988年11月20日。三年前的這一天,聶衛平在中日首屬擂台賽的決戰中執黑力挫藤澤秀行,成為中國圍棋史上的一座里程碑。

  聶衛平每每猜先總是福星高照。他獲得了先要黑白一方權利。他幾乎未假思索,脫口而出要了黑棋。

  負責抽籤的人,面面相覷。聶衛平要執黑棋,令他們吃驚,就連應昌期先生也驚奇地說:「聶衛平要了黑棋?太好了,太好了!」

  奧妙在哪裡呢?「應氏懷」比賽採用的是應昌期先生苦心研究了15年的「計點制」規則。這個規則和後來的「數子制」、「點目制」規則有所不同。「數子制」是以終局後除去死子,計雙方盤面上所剩下的子數多寡而定勝負。「點目制」則以計算雙方所圍的空地多寡而定勝負。「計點制」呢,應昌期認為黑先行之利太大,儘管前兩種規則均讓黑方貼目作出補償,但遠遠不夠,所以,「計點制」的中心是讓黑棋貼還八點。

  以往,聶衛平是很迷信執白棋的,他認為黑方貼得多了,白方就佔便宜。當然,棋手的心理不一樣,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所以,聶衛平這回要執黑棋,自然四座皆驚了!不過真正講起來,聶衛平此舉倒並非看好執黑執白,而是看好了這個日子。

  難得的巧合,使棋手進行了難得的抉擇。

  應昌期再次更改比賽地點,韓國人似乎沒有什麼反應,應昌期的性格他們算是領教了。

  這時候,應昌期先生又笑了,如釋負重地笑了。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同樣是在這時候,韓國人的心態如何呢?

  韓國棋手和日本棋手一樣,習慣於打坐沙發之上盤腿作戰。杭州交兵,曹薰鉉因不習慣座靠背椅,曾嚮應昌期提出更換座椅的要求。應先生很警惕,一直沒有鬆口。應昌期是不是太苛刻了,局外有人議論。但局外人有所不知,這「應氏杯」決戰的棋盤、棋桌和椅子是應昌期先生親自設計、製造的,每張價值1000多美元。你說,他能隨隨便便讓你換嗎?

  韓國人自然不會像中國人一樣理會這些,他們悶悶不樂,心裡似有一種被壓抑的感覺,他們無時無刻不在尋求機會,予以回報。這一招應昌期先生沒有料到。

  獅城開盤投子之前,曹薰鉉並沒有贏棋的把握。於是,韓國棋界為他精心策划了一出大戲。

  9月2日,聶衛平和曹薫鉉入室操戈。他們相對而坐、相視一笑。然而聶衛平並不曉得曹薰鉉的衣兜里藏著一件「寵物」、一個「尚方寶劍」。

  這個細節很像第一屆擂台賽決戰中的一個細節的重演,而那個細節至今仍知者甚少。

  當時,聶衛平與藤澤決一死戰。央視向全國實況轉播。開賽前一個多小時,中國圍棋協會名譽主席方毅為聶衛平送來一件「鎮山法寶」,只見這東西里三層、外三層包得嚴實,人們不知其為何物。唯有聶衛平知道裡面的秘密,那是一幅氣勢磅礴的國畫《松》,是方毅同志潛心構思、精心創作的作品。

  也許是《松》給了聶衛平感情上的衝動,使他雄偉挺拔,以堅韌不拔、壓倒一切的氣勢戰敗藤澤。那盤棋對弈得就如同涉筆成趣的畫師作畫一樣精妙。

  中國的各類藝術講究空靈,畫貴畫外態、琴求弦外音、棋覓棋中奇。大梵谷手對弈,同樣尋求畫師潑墨揮毫時的那股豪情。

  方毅善弈,深悟此道。臨戰送畫無疑是雪中送炭。

  且看當時,韓國人玩的是什麼招兒。

  首戰告捷,曹薰鉉未露聲色;

  決戰告捷,曹薰鉉喜出望外;

  閉幕式上,曹薫鉉讓這個「寵物」登堂亮相。這時,人們才看到韓國人的良苦用心——

  他們將在次年舉辦世界職業圍棋錦標賽。韓國棋院的代表說,日本每年舉辦一次「富士通杯」世界大賽;中國每四年舉辦一次「應氏杯」世界大賽。他們折衷,每兩年舉辦一次世界大賽。所不同的是,他們的規模、獎金將大大超過「富士通」和「應氏杯」,屆時恭請各國高手光臨。

  會場上響起了一陣掌聲。

  曹薰鉉笑了。笑得很坦率、很舒心、很自在。

  聶衛平笑了。笑得很坦然、很謹慎、很頑強。

  應昌期也笑了,笑得勉強,完全是出於禮節上的需要。他委實沒有料到聶衛平會敗走麥城,更沒料到韓國人反戈一擊。

  很久很久以前,桑榆暮景的應昌期就有意舉辦世界職業圍棋大賽,只是那時日本棋手太強未能如願。而聶衛平在擂台大戰中的傑出表演,使他覺得時機已到,刻不容緩。

  結果,聶衛平未能坐上冠軍交椅。應昌期不無遺憾地緊皺雙眉,沸騰了許久許久的心潮漸漸退去,他把目光投向閉幕式上發言的聶衛平,心急如焚地要知道他要說什麼。

  聶衛平說:「這次沒下好,使許多關心我的人為之失望。對此,我感到痛心。這說明我在技術上有不足之處,這也預示著我的新的起點的開始。我將加倍努力,以後爭取奪得這個冠軍。倘若因為健康原因失去這樣的機會,那麼,我也會讓接我班的人去拼搏。前仆後繼,勇往直前。」

  應昌期被感動了,幾乎冷卻的血液重又沸騰。他的臉上流露出會心的微笑。郝克強也被感動了,帶頭鼓起掌來。

  在採訪聶衛平的那個夜晚,孔祥明為我先後沏了兩杯清香撲鼻的香茶。我卻無暇品嘗,而忙於記錄聶衛平的所感、所思、所悟。

  聶衛平說:「我輸了棋,許多人都對我說,勝敗乃兵家常事。包括機場遇到的好些棋迷也這麼安慰我。我知道,在圍棋愛好者的心目中,我是他們的偶像;正因如此,他們都希望我每次都贏,不忍看到我的失敗。然而,我卻不能以勝敗乃兵家常事來搪塞、來為自己開脫,勝負之間還是以勝為好。這次輸棋,是老毛病作怪,總覺得自己已經贏了而放鬆警惕。這種情況類似於去年擂台賽輸給羽根的那盤棋。」

  生死搏鬥不可能全身生還,但關鍵是不是能被人置於死地,養好創傷可以再來。聶衛平說:「輸棋固然是一種挫折,但不是致命的挫折,我還可以加倍努力去奮鬥。」

  評論家們的「高論」

  「應氏杯」杭州交戰之後,人們滿懷喜悅地談論起「應氏杯」的巨額獎金來。「聶衛平贏了,他個人能得多少?」、「他要交多少稅?」

  的確,「應氏杯」的獎金太誘人了。冠軍可獲40萬美元、亞軍可獲10萬美元,就連最後一名也可獲5000美元。

  一向不太願意向人們談論金錢的聶衛平這次不知怎麼對此也產生了濃厚興趣。居然接受記者採訪,暢談自己的收入。聶衛平說:「我們有規定,凡在國際比賽中進入決賽圈,包括奪得冠軍,國家最高限額的獎金為2000美元,也就是說,『應氏杯』賽如果我贏了,我將為國家増加收入39.8萬美元。」9月2日,《中國青年報》在「求實篇」欄目發表了署名文章《聶衛平與毛阿敏的比較》,盛讚聶衛平為國爭光的崇高精神。

  就是這一天,身在異國疆場的聶衛平,自然看不到這樣為之鼓勁的文章,自然一往情深地要置曹薰鉉於死地。而此時的毛阿敏,正在醞釀真情實感,投拍新片《女明星秘史》,對這樣的文章根本不屑一顧。

  9月4日,《中國體育報》在頭版顯著位置全文轉載《比較》一文。恰恰這一期報紙的頭版頭條登載的卻是「聶衛平負於曹薰鉉」的消息。

  按說,這時候人們應該冷靜了。可恰恰相反,許多人仍沉醉於聶衛平為何僅能從40 萬美元中獲取微不足道的2000美元而大發議論,根本沒有想一想,假如聶衛平輸掉呢?而《中國體育報》轉載《中國青年報》的文章,恰恰是為了引導人們不要把金錢看得太重,更多地應該關注比賽本身所「具有的重大意義」。

  仔細揣摩,所有文章都是從聶衛平贏的方面寫起的,獨獨沒有從「如果輸了」上去著眼。也許人們以為,即便是輸了,也可獲得10萬美元,這在中國體育史上也算開了先河的。

  聶衛平到底沒有能贏,所有群情激昂的議論都是滑稽的、徒勞的。再看輿論界,又一番好戲連台的景觀。

  9月7日獅城決戰僅僅過去兩天,上海一家報紙發表了《走向低潮的中國圍棋》一文,斷言聶衛平從頂峰開始下降。現代化的傳播工具,當晚就將這篇文章傳送到北京中國體育大本營,引起棋界高層人士無比震驚。

  9月8日晚,北京兆龍飯店。

  象棋棋王賽發獎儀式正在進行。胡榮華力不從心,慘敗李來群亂箭之下,拱手讓出「棋王」桂冠,這和聶衛平丟掉「世界棋王」頗有相似之處。然而,這純屬巧合。

  中國棋界人士濟濟一堂,領銜人物陳祖德、郝克強卻面色嚴峻,這和發獎儀式歡快的氛圍不相適應。他們非常擔心的某種局面終於變成事實。「顯然,一個人的棋戰失利,不能代表一個國家的總體實力。」陳祖德和《中國體育報》總編輯魯光談得十分投機,他們有許多共鳴之處。

  郝克強說:「日本的超一流棋手在『應氏杯』中都未能進入冠亞軍決賽,那麼,能說日本的圍棋運動也進入低潮了嗎?」

  陳祖德說:「如果聶衛平這次贏了,評論的同志能說中國圍棋走到頂峰,聶衛平的棋藝走到頂峰了嗎?聶衛平對圍棋事業貢獻很大,雖然這次失利了,但他仍然是中國最傑出、最了不起的棋手。作為職業棋手,不可能沒有起伏,一時發揮不理想、一度競技狀態不佳,絕非低潮。聶衛平是無可厚非的。」

  10日上午8時,我匆匆來到陳祖德辦公室,這裡已是電話鈴聲不斷。華以剛、王汝南等棋界人士相繼就「低潮」一文提出自己的觀點。

  陳祖德為我讓座,並且伸出了那雙幾乎要露出筋脈的手來。我這才意識到,他為中國的圍棋事業傾注了滿腔熱血。

  面對突如其來的「低潮」觀,陳祖德據理力爭。他說:「近幾年圍棋熱波及全國。據央視的同志講,圍棋比賽實況和圍棋講座節目,在所有電視節目的收視率中名列前茅。圍棋活動越來越活躍,圍棋大戰的門票,上海賣到20元、廣州賣到30元。許多家長開始讓孩子學習圍棋,圍棋進入『低潮』,從何談起?圍棋的生命力非常頑強,也非常有魅力。我不相信圍棋會有什麼低潮,至少目前不會是。」

  博覽世界舞台經典劇作,很多都是以悲劇而告終的,因為悲劇往往比正劇更具感染力。但中國人的傳統心態,喜歡圓滿的大團圓的結束,而不是悲劇的結束。受這種傳統觀念的影響,聶衛平儘管拿了亞軍,但人們在心理上還是不能滿足、不能接受和不能理解。

  華以剛想不通。中國人為什麼要這麼感情用事?幾天前,一切還是歡天喜地。彷彿棋聖頭頂藍天;幾天後,這一切便被冷落,又彷彿棋聖已腳落濕地。如此大起大落,究竟意味著什麼呢?

   感激之後的憂慮

  在北去的列車上,我聽到幾位棋迷在談論聶衛平。一位棋迷把聶衛平「應氏杯」之敗比喻成拿破崙之敗。稱「這是整整幾個世紀中,中國人沒能擁有的那種高傲的、無與倫比的英雄之敗。」另一位棋迷則說:聶衛平這次是帶病徵戰,如果身體狀況好一些,結局可能不一樣。

  是的,聶衛平的身體看上去挺壯實,可實際上外強中乾。他患有心臟病,不下緊棋,不高度用腦,不幹什麼重體力活,什麼事都沒有,所以有人稱他得的是「富貴病」,這次前往新加坡作戰,聶衛平乘坐的是一架由北京飛往泰國再至新加坡的航班,可是聶衛平誤以為是直飛新加坡的。所以當飛機在泰國機場徐徐降落後,聶衛平提著行李下了飛機,勿勿來到海關辦入境手續。其時,他才得知「誤走」泰國機場,頓時冒了一身冷汗。過了這趟班機就得誤事。他忙不迭地往回跑。這天天涼風大,他受了風寒,患了重感冒,且釀及心臟也有不適反應。後來比賽中又是吃藥、又是吸氧,倒霉透了。

  聶衛平有心臟病眾所周知。然而當年2月1日, 北京一家報紙發表了一篇題為《迷》的文章,稱「聶衛平的先天性心臟病是他小時候醫生的誤診」,文章還說聶衛平比賽吸氧「並非完全是身體原因,更多的是心理上的需要」云云。2月7日出版得《報刊文摘》轉載了這條消息,引起廣泛關注。聶衛平對此深感遺憾。

  聶衛平說:「我自己有沒有病,我自己最清楚。長期以來,關於我心臟病有不少傳聞,儘管有些說法不確切,但我心臟有病是確實的。」

  聶衛平告訴我,他在小學讀書時,心臟就有不適,一直免上體育課。l964年,曾在北京阜外醫院就診,原始病歷清楚地記載著他當時的病情。l986年,他再次到醫院就診,醫生明確指出他的心臟有問題,並要求他住院一個月,觀察治療,可他因比賽在身沒能住院。後來也就沒有再注意。其實,有誰不希望自己健康、有誰會沒病找病,難道有病光榮嗎?

  1989年2月15日,聶衛平去南寧,其間心臟就出過一次險情。那天,聶衛平在下榻的賓館和兒子云聰玩「摸蝦子」,不時開懷大笑。由於興奮過度,突然感到氣悶、頭暈,甚至連喘氣都困難,隨即躺在床上,大約過了三個小時頭腦方才清醒過來,但他虛汗不止,驚動了不少人。之後,聶衛平隨身攜帶著防止心臟病的硝酸甘油,以防不測。

  聶衛平對《謎》文中將他吸氧視為「心理上的需要」一說尤其難以理解。他說正常人多吸純氧是會有頭暈和其它不適反應的。至於「賽前能吃能睡表明身體好」。更是牽強附會。「賽前能吃能睡,一如既往,只能說明我的心理比較穩定。」聶衛平說。

  關於聶衛平的心臟病問題,有關方面的領導是重視的,但重視到什麼程度就另當別論了。

  首都北京,名醫薈萃,心臟病、心血管病專家比比皆是。專家們為聶衛平的診斷結果眾說不一,每一位專家幾乎都有自己的見解,都認為自己的判斷最準確,所以確定不了一條治療方案,而只能聽之任之。

  對聶棋聖來說,感激之後並不都是欣慰、也有憂慮,說起來令人難以置信。

  聶衛平是聖人,也是凡人,凡人的弱點他也有。他生活上的「愛好」是煙和酒。孔祥明對我說:「酒對他的身體是最壞的東西,但是很多人包括他自己常常意識不到這一點。有時候我真覺得可悲。」

  因為聶衛平太有名了,平時邀他的地方很多,大家對他都很敬重,因為他是祖國的驕傲。可是,中國人歡迎貴賓的傳統方式是宴請,這樣,聶衛平便在劫難逃了。主人總是盛情的、總是好客的,酒宴上希望他多喝幾杯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他能不喝嗎?一二十年前,壯實的聶衛平在東北插隊,那時候一頓能喝上半斤八兩多,而現在每頓喝個半斤仍然得心應手,可他不能喝啊! 只要孔祥明渉足其間,她都毫不猶豫地勸阻,有時也讓好客的主人不很愉快。

  世間事情有時就是難以揣測,有人責備孔祥明,說她把他管得太嚴了。孔祥明說,你們的心意我領了,但你們怎麼就不為他的身體想想呢?宴席上,大家觥籌交錯、圖個痛快;可對他來說,無疑是在淤積痛苦,人總不能光圖眼前啊!

  有時,聶衛平也蠻有君子之風,決心與酒勢不兩立,可一到宴席上便身不由己了。主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說:沒關係,就喝一次吧!這面子……每個地方都有每個地方的本門絕招,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理由,儼然梁山好漢相聚一堂。有時候,孔祥明的心時不時地發疼,她掩面長嘆:體諒他吧,在棋盤上廝殺,他或許還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概;而在酒宴上,他是很脆弱的。他不是說活這麼幾年就算了,他還得活下去的呀!

  孔祥明是位賢妻良母,熟悉她的人都這麼說。聶衛平對妻子的關心、體貼亦是感激不盡。孔祥明說:「我常常想,也不能過多地埋怨別人,最主要的還是他改不了貪杯的習性。」

  關於「聶衛平與酒的故事」,我當年就曾撰文在南京《周末》報披露過,內地和香港的報紙都曾轉載過,對聶衛平的觸動委實不小。他也將酒的誘惑視為畏途。然而時過境遷,聶衛平仍舊一杯在手、其樂無窮。

  孔祥明一向是三緘其口之人,這次卻口若懸河。她說:「我百思不解,小聶即便是不為自己考慮,而從事業上考慮,不是也應該忌酒嗎?如果換個角度講,不提高亢激昂的口號、不說你的生命屬於祖國,那麼至少也該屬於這個家庭、不屬於你一個人啊!你在這個家庭里也應該承擔起一定的責任,是不是呢?」她說話時總是那麼一副商量的口吻,給人以思考的餘地。

  然而,聶衛平以及關心聶衛平的人們深思過嗎?

  棋盤上的聶衛平,降龍伏虎名不虛傳,人皆嚮往其風采;生活中的聶衛平,也應該如同弈戰一樣謹嚴慎行。難道不是嗎?

  不是神仙也不是皇帝

  如果說,第四屆擂台賽的失利,還有前三屆射石飲羽般的榮耀為後盾的話,那麼,「應氏杯」的失利,則是無依無靠,實實在在的失利了。

  聶衛平終於體會到名人難當的苦澀。他說他是個普普通通的人,對自己遇到的困難時常也束手無策,他說他不理解。為什麼社會上有些人對名人總是要求那麼高呢?好像我們就不能像他們一樣擁有正當的權利、擁有自己的意志,擁有自己的情結。聶衛平不是神仙,也不是皇帝。凡人家中所發生的困難他也一樣難免,辛酸苦辣和普通人一樣多,在某些地方甚至更為艱難。

  聶衛平承認輸給曹薫鉉是自己鬆懈了。那麼他當時想到什麼呢?是不是生活中的煩惱一古腦兒襲來了呢?我們的棋聖,有歡愉也有煩惱,只是這煩惱不在棋盤上的輸贏,也不在自己的身體,而在自己的那個「家」。棋聖歡顏的背後,長期飽含著許多苦澀。

  人們都說,像聶衛平這樣的棋壇巨星,應該有一個良好的生活環境,以利於他潛心研棋。可是。我每一次去聶衛平家,映入眼帘的總是一個零亂且擁擠不堪的家庭。在這一瞬間,我所有的喜悅都變得平淡了。

  聶衛平的家位於北京體育館路附近。那是一棟五層建築的一樓,屋內結構為三室一廳。樓房前後狹窄而不通風。窗外是車棚,門前是巷道,每日人來人往,雜亂喧器。隔壁的高樓,還擋住了兩間主卧的採光。

  三室一廳的每一個角落都被合理利用了。聶衛平夫婦和兒子住一間,孔祥明的父親住一間,另一間為聶衛平的研棋室兼會客室、書房和獎品放置室。請的一位阿姨只得在客廳內餐桌旁搭起木床。這便是棋聖五口之家的寓所。

  環視屋內,大桌子套小桌子,床鋪下塞著紙箱子已不算新鮮,新鮮的是許多獎盃因無處可展,竟也捆捆紮扎,委屈地睡到了床底下。如此景觀,對苦苦拼搏的「棋聖」來說,無疑是莫大的煩惱。而對那些不了解內情的人來說,又近乎天方夜譚不可思議。

  孔祥明說,她和聶衛平實在沒有法子不言愁,有些事不是他們能夠解決的。平日里,慕名而來的人接踵不止,有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出於禮貌他們都要接待。但每一次她和小聶都紅著臉送走客人,為什麼呢?住房太擠了。人來得多,進出都得「排隊」。有時請幾個客人吃飯,桌子一擺,那家裡就得「禁止通行」了。而且上桌的只能是小聶一人,他們只能呆在一旁,不知內情的人會怎麼理解呢?

  孔祥明的話並非危言聳聽。一位海外記者在一篇訪聶衛平的文章中,開頭第一句便是「嚇人一大跳,絕對不能相信這便是棋聖的蝸居」,這樣的描寫對棋聖意味著什麼呢?

  出於維護古老國度的「面子」,出於讓採訪者能見到與中國唯一棋聖殊榮相適應的鏡頭,同時也不排除想住得舒心一些的因素,他們萌發出一種熱切的希冀來,希望有關部門能改善他們的居住條件。

  誠然,現實是複雜多變的。擺在棋聖面前的是一層層觀望不到的障礙、一道道不近情理的柵欄。聶衛平的住房問題引起了有關部門的關注,但僅僅是關注。

  一年又一年,時光飛逝。儘管聶衛平又立下了顯赫戰功,儘管他和隊友為國家獲得的獎金數以日元計算的話,已高達8位數,但住房仍然沒有改觀,一切仍在反比例延續。

  孔祥明耐不住了,沖著聶衛平發火:「你就不能去說說嗎?」聶衛平蹙著眉、吸著煙,紋絲不動。他的預見能力似乎比孔祥明要老道一些,不過有一次,聶衛平也著急了。他對孔祥明說:「這門怎麼總是開一半。你把門後的東西挪一挪。」孔祥明說:「你嫌啦。那你來收拾,你來找房子!」聶衛平被孔祥明「將」了一軍,以後,再也不提這事了。

  孔祥明雖然話講得挺火,但心裡還是體諒聶衛平的。她開始四處奔走,請求方方面面能盡心儘力解決她家的住房問題。她在日本進修期間,一位領導對聶衛平說:「你們的房子要調整了。」聽到這話,聶衛平心裡頓時湧起一股熱浪。當晚,他夜不能寐,伏在燈下迫不及待地給孔祥明寫信,告訴他這個喜訊。他寫到「有了大一點的房子,就可以請更多的朋友來談棋、研棋了。那一扇門,也就可以全打開了」。身經百戰,即便是戰勝日本超一流棋手時,聶衛平也未如此激動過。

  遠在東瀛的孔祥明得悉此訊,也興奮不已。她和他虔誠地期待著。誰知,他們在期待中迎來的卻還是失望。

  聶衛平曾得到過一個解決方案。那是一年春天,有關方面告知孔祥明,將他們三室一廳換成四室一廳,房子在市郊處,並且要交20萬元。這是一個荒唐得不近情理的方案。

  孔祥明兩腮翕動,心頭涌過一絲酸楚。聶衛平又一次夜不能寐,他終於體會到了妻子的辛苦。想起她一次一次情緒不佳,他還覺得她簡單粗暴,不應該,為什麼就不能像下棋一樣沉住氣呢。當他親身經受一番,才知其中之苦。他說,人的情緒不是一成不變的,不愉快時也難免不耐煩,這是很正常的,我應該理解這點。但願與我們接觸的同志也能理解這些。

  我們的棋聖,在棋場上向來是以大局觀強、透視度深、形勢判斷準確、善於應變而著稱的,然而,在安居的「棋場」上,他卻是局外失著。

  在許多人限里,聶衛平不是凡夫俗子,當然一切就極盡富麗堂皇了。其實,人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一。聶衛平夫婦是靠工資生活的,聶衛平的月工資是140元, 孔祥明是180元(部隊工資),就這麼多錢維持生活。平時家裡人來客往,花費大得驚人,但卻沒有分文補貼。

  有人說,如果孔祥明的父親住回成都,那情況就會好一些。此事,聶衛平夫婦也曾考慮過,但思來想去,還是讓老人留下了。這是因為孔祥明的母親去世得早,她不忍心讓75歲的老父親孤身一人生活,況且,老人也需要他們的照應。反之老人住在這裡,孩子們也有個照應。顯然這些都是不過分的,人之常情啊。

  由於家室通風不佳,加之不能獲准裝空調,每年夏天,一向能在棋盤上化腐朽為神奇的聶衛平卻難尋良策,度日如年;他身體較胖,容易出汗,要是他睡在家裡,孔祥明准睡沙發,所以,聶衛平常常以隊為家。有一年的8月17日,是聶衛平36歲生日。其時,適逢「應氏杯」開賽前夕,應昌期先生來到聶衛平家作客,應先生看到聶衛平的住房如此擁擠,深為吃驚。

  孩童是非常注重感情的。聶衛平由於住房困難,與孩子接觸的時間遠遠少於妻子。所以,在聰聰幼小的心靈里,爸爸的形象並不完美。

  我問雲聰喜歡誰?小雲聰說:「老爺(孔祥明的父親),媽媽、阿姨、嗯——」他的眼珠子在我臉上掃過之後又來了一句:「還有爸爸!」瞧他的機靈勁兒。

  1987年,聶衛平曾投書《人民日報》,暢談作為圍棋國手的酸甜苦辣。聶衛平對我說:「對人才的極不重視導致了許多問題,很多出色的人才不都湧出國門了嗎?像我這樣吃了秤砣,哪兒也不去的多究竟有多少呢?在體育界,究竟有多少人走了?如果統計下,那將是一大串名單。很多國家出高薪要我去,但我都沒動心,我圖什麼呢?不就是有一顆民族自尊心嗎?」

  棋聖之言,意味深長。

  我的手頭有一份資料:著名數學家陳景潤上世紀八七年代初,住房一直沒有解決,後來鄧小平同志知道了親自加以關心,並委託他人一星期辦好這件事,可經辦的同志僅四天就讓陳景潤搬進五室一廳並配有電話的新居。

  解決一位科學家的住房,居然驚動了中央主要領導同志,這種情況能說是正常得嗎?難道解決中國唯一的棋聖的住房,也需要如此一番嗎?

  郝克強告訴我:「關於聶衛平的住房,我已向有關方面打過兩次報告,希望能給予解決。別的不說,像聶衛平這樣的棋手,家裡沒有一間單獨的研棋室,不是天大的笑話嗎?看看國家體委司長們住的什麼房,難道他們的貢獻都比聶衛平要大嗎?這次聶衛平畢竟還得了10萬美元的獎金,能不能用這些錢中的一部份來改善聶衛平的住房呢?」

  其實,像聶衛平這樣難得的人才,即便是生活上給予一些特殊的照顧,也是不過分的。這樣不就可以讓他解決後顧之憂,全身心地投入圍棋事業了嗎!

  聶衛平輸棋了,有人打心眼裡感嘆:輸了也好。更有甚者,當聶衛平與曹薰鉉首戰失利後,就大聲說道:「早輸早好!」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中國人的胳膊也朝外彎了么?

  答案是否定的。有人這麼說多分明是帶著久被壓抑的渴望。他們認為,如果老聶不輸棋,問題也就不會暴露其緊迫性。從這個意義上講,聶衛平輸了棋,並非完全是負效應。

  聶衛平終究不是神仙,終究不是皇帝,也終究不是毛阿敏。聶衛平沒有花園、沒有洋房、也沒有轎車,有的只是祖國和人民給予他的崇高榮譽和千百萬人對他的敬重與仰慕,對聶衛平來說多有此殊榮,足矣!

  圍棋源於中國,對中國棋聖來說,其棋藝應該似宇宙,在空間上無邊無際,在時間上無始無終。

  當時的中國,正逐步向著科學、文明的新里程邁進。在這種形勢下蓬勃興起的圍棋運動,比以往任何一個時候都需要聶衛平。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失之毫釐,差之千里,豈能與斷線風箏相提並論。

  聶衛平說:「我們把自己貢獻給社會,只希望社會能了解、體諒我們,這要求不過分吧!」

  往昔,聶衛平降龍伏虎,今朝卻未能慎終如始。但他寵辱不驚,只望人們佛眼相看。倘若不能,他也只能將一切哀嘆、委屈留在心底,讓時間去證實他那一顆坦蕩的心。

  30年,轉瞬即逝。

  這是一個競爭的時代,在一片混沌中,人們尋找著各自的定位。只有頂尖的人才,才能笑傲群雄。

  這些年來,聶衛平活得從容洒脫,心境也變得平靜淡定。靠智慧應對各種棘手的事,或是在平淡的生活中尋找喜悅,享受生活的饋贈。

  這些年來,聶衛平並非一帆風順,也遇到過挫折,失意過、糾結過、憤怒過、痛苦過和彷徨過。當這一切成為過去,他微笑著向我們走來時,笑顏包容了愛恨,超越了生死。

  聶衛平留給世界的和尚在繼續前行的背影,令人萌生敬意。

  作者簡介

  江蘇南京著名媒體人、策劃人、作家。

  先後供職於《揚子晚報》、《周末報》、《金陵晚報》和《南京日報》,擔任過部主任、主編。著有《央視春晚紀事》、《我所知道的馬季》、《姜昆家事寫實》、《鄧在軍往事》等報告文學。開闢過以個人名字命名的新聞專欄《梁平爆料》,迄今發表新聞、文學作品500餘萬字。

  曾入選全國十大文娛記者,擔任全國晚報周末版協會副秘書長。曾隨中國新聞代表團赴俄羅斯、香港、澳門等國家和地區進行訪問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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