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課堂】淺說篆書
篆書,是上古文字的合稱,包括甲骨文、鐘鼎文、大篆和小篆等。其中甲骨文質樸高妙;鐘鼎文也叫金文,字體雄偉、凝鍊厚重;大篆,為西周后期太史籀所創,也稱籀文,《石鼓文》就是其中的一種,也是今天所見到最早的石刻文字,用筆雄強渾厚、朴茂自然。小篆又稱秦篆,由秦相李斯所制。有時又把小篆以前的文字統稱為大篆。
甲骨文
鐘鼎文
石鼓文
小篆線條粗細均勻,藏頭護尾,不露鋒芒,圓潤之中頗見筋力;結構上注重點畫的均衡勻稱,形成修長、端莊、平正的形體。布白劃一,排列方正;風格上,清新秀麗,婉通流暢,有整齊流動之美。
秦《嶧山碑》
從書法史的角度看,秦代是以小篆光耀史冊的。秦始皇統一六國後,曾帶百官巡視各地,刻石記功,今存有《泰山刻石》、《琅琊台刻石》、《嶧山刻石》和《會稽刻石》等。皆為李斯所書。觀其運筆流暢飛動,轉折處柔和圓勻,挺遒流暢,筆筆如鐵線;結體端莊嚴謹;字形稍長,造型健美;分行布白體勢工整。唐李嗣真云:「李斯小篆之精,古今絕妙。秦望諸山及皇帝玉璽,猶夫千鈞強弩,萬石洪鐘,豈徒學者之宗匠。亦是傳國之貴寶。」筆畫如箸,又名玉箸篆,畫若鐵石,字如飛動,刻諸名山,銘於鐘鼎,為不易之法。
漢魏時期曹喜、許慎、蔡邕皆工書,篆隸絕世。漢碑篆額較多,《袁安碑》、《袁敞碑》、《正始三體石經》等皆傳世名跡。
唐代李陽冰承《嶧山碑》筆法,以瘦勁取勝,結體縱勢而修長,線條遒勁,筆畫從頭至尾粗細一致,婉曲翩然,謂之「鐵線描。」清孫承澤云:「篆書自秦、漢以後,推
,運筆命格,矩法森森,誠不易及。然予曾於陸探微所畫《金滕圖》後見陽冰手書,遒勁中逸致翩然,又非石刻所能及也。」變化開闔,如虎如龍,勁利豪爽,風行雨集,時謂之「筆虎」。將小篆書寫到盡善盡美的地步,博遠之外,頗具清麗意象。唐呂總說「李陽冰書若古釵倚物,力有萬夫,李斯之後一人而已。」傳世刻帖有《三墳記》、《城隍廟碑》、《謙卦銘》、《怡亭銘》、《般若台題名》等。
李陽冰《三墳記》
袁安袁敞碑
正始三體石經
宋代的徐鉉自謂得師於天人之際,精於小學,工篆隸,篤好李斯小篆,曾受詔校《說文解字》,徐鉉篆書,深諳古法,點畫皆有法度,但骨力總不及李陽冰。一個偶然機會獲見《嶧山碑》摹本,潛心學習,終愈發縱橫致逸,氣格多古。現在立於西安碑林的《摹嶧山碑》就是由他的學生鄭文寶書寫的。
元明之間,習篆者不乏其人,吾邱衍、泰不華、李東陽、宋璲、文徵明等各有特色。
清代金石考據風盛行,篆隸之書大興,湧現出許多大家,王澍、洪亮吉、孫星衍、桂馥、錢坫、,鄧石如、吳大徵等皆一時名手。洪孫難分甲乙,唯剪毫作書,同於王澍,並沿用吾邱衍法,收出旋筆使圓。嘉慶時鄧石如崛起,震動書壇。鄧石如,號完白山人,布衣終生,工各體書,以篆書造詣最深,可稱斯冰後第一人。篆隸書凝重遒勁,質樸渾厚,能於緊密中見疏闊,嚴整中求變化。既老成持重,又清秀洒脫;行氣整飭工穩,體勢森嚴剛毅,韻度豪邁醇厚。其篆舒展寬鬆,字體修長,有縱橫捭闔之妙。影響巨大,晚清吳熙載、趙之謙、吳昌碩等均受其影響。
清末乃有楊沂孫,從獵碣入手,參以鐘鼎款識,自謂歷劫不磨。吳大徴,平整勻凈,凝重簡煉,中年雜參古籀,別闢蹊徑。徐三庚篆書姿媚綽約,或藏或露,起伏頓挫,時人謂之「吳帶當風」。近代吳昌碩,專攻石鼓文,變橫為縱,用筆遒勁,氣息閎深,不拘成法,朴茂雄健,結體以左右上下參差取勢,自出新意,前無古人。
小篆具有統一、嚴整、秩序的形式美,又蘊含著深沉、冷靜、清傲的理性美。小篆自初建之時,何不是體現了大秦帝國嚴整肅穆之風。小篆一如兵馬俑中的戰士,嚴整肅穆,高貴而不可侵犯。唐王朝李陽冰的《般若台》、清朝鄧石如的《白氏草堂記》,哪一個不具有力可扛鼎的力量。
秦始皇刻石,將其立於名山之巔,則是用以炫耀他統一六國的功業,作為帝王的威嚴、自信與長治天下的意願。然而在秦刻石這一精神目地實現的過程中,同時也創立了一種可以使書法更長久留存的形式,開拓了一個新的藝術天地。中國書法藝術的兩大系統,一為碑系,一為帖系。秦刻石則是在此前石鼓文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碑系開山之作。李斯秉承天命,創製小篆。從《嶧山石刻》可以看出,李斯的書法運筆堅勁暢達,線條圓潤,結構勻稱,點畫粗細均勻,既具圖案之美,又有飛動之勢。書藝之高超掩滅先軌,散絕後賢,使一切寫小篆之人皆難入其境。觀其書法,用筆似錐畫沙,勁如屈鐵,體態狹長,結構上緊下松,平穩端嚴,疏密勻停,雍容淵雅,有廟堂之概。唐張懷瓘則稱頌李斯的小篆是:「畫如鐵石,字若飛動」,「骨氣豐勻,方圓妙絕」。《書斷》論曰:「畫如鐵石,字若飛動,斯雖草創,遂造其極。」李斯,為秦王統一六國立下功績,又因害死韓非、他與趙高合謀,偽造遺詔,迫令始皇長子扶蘇自殺,立少子胡亥為二世皇帝而遭非議。最後被胡亥腰斬於咸陽,並夷三族。如此爭議人物,竟是小篆的開創者,所寫的小篆,千年而下,竟沒有超過的,真是不可思議。
李斯之後,小篆千年沉寂,至唐李陽冰出,方為一觀。李陽冰在唐代以篆學名世,精工小篆,圓淳瘦勁,被譽為李斯後小篆第一人,對後世頗有影響。自秦李斯創製小篆,歷兩漢、魏、晉至隋、唐,逾千載,學書者惟真草是攻,而篆學中廢。李陽冰嘗嘆曰:「天之未喪斯文也,故小子得篆籀之宗旨。」李陽冰以篆書為己任,始學李斯《嶧山碑》,承玉筋筆法。線條上變平整為婉曲流動,顯得婀娜多姿。暮年所篆,筆法愈見淳勁。自稱:「斯翁(李斯)之後, 直至小生。曹喜、蔡邕不足道也。」大詩人李白有詩云: 「落筆灑篆文,崩雲使人驚」。清代孫承澤在《庚子消夏記》中也稱,篆自秦漢而後,推李陽冰為第一手,可見對其評價之高。李陽冰不僅重振小篆書體,又因成就突出,後人將他與李斯並稱為「二李」。《宣和書譜》稱:「自漢魏以及唐室,千載間寥寥相望,而終唐室三百年間,又得一李陽冰,篆跡殊絕,自謂蒼頡後身,觀其字真不愧古作者」,「方時顏真卿以書名世,真卿書碑,必得陽冰題其額,欲以擅連璧之美,蓋其篆法妙天下如此。議者以『蟲蝕鳥獸』語其形,『風行雨集』語其勢,『太阿龍泉』語其利,『嵩高華岳『語其峻,實不為過論。」
鄧石如,清代中期一位承前啟後、繼往開來的書法大家。隸從篆出,篆從隸出,以長鋒羊毫作書,盡洗前人拘謹刻板纖弱之習,創造流走奔放、沉雄樸厚,具有鮮明個性特色和時代風貌的書法藝術。成功之處在於善於蓄勢,孕尖於圓,在勻力運筆至畫末時略提筆,鋒露而收。晚年至畫末處,稍加駐毫,即提筆回收,故得渾圓樸厚之勁兒祛怯薄之病。鄧石如以中鋒圓筆入紙,雜鋒鋪毫,戛然而止,猝然提筆,輒成方筆,有斬釘截鐵之力,「絕岸禿峰之勢」。團結緊密,固若金湯,至空白處,則長腳曳尾,極盡剛健婀娜之姿。章法縱無行、橫有列,氣勢連貫,「疏可走馬,密不透風」。渾厚華滋、極有質感。縱橫開闔,雄強豪邁,猶如高山飛瀑。鄧石如書一經面世,立即震動乾嘉書壇,包世臣在《藝舟雙楫》中推為神品第一,康有為亦推崇備至,「完白即出之後,三尺之僮僅解操筆,皆能為篆」。被日本書法界奉為圭臬。
鄧石如篆書
小篆一道,成熟於秦,李斯負盛名,此後篆法終絕,至唐李陽冰,復得小篆之妙。此後小篆漸趨式微。十八世紀中葉,王澍、錢坫、洪亮吉、孫星衍率先拉開了清初篆書中興的序幕。1783年,這一年鄧石如四十歲,正是從南京梅家學書的最後一年,1805年,是鄧石如去世的一年,二十年間,這位完白先生再一次將篆書推上了一個世人再也無法企及的高度。中間雖然時有名家湧現,儘管堅守古法,只是未諳要義,多呈澆薄之象,難於此三家抗衡。
相傳李斯被趙高所讒害,曾誘逼李斯授篆法之訣,未果,李斯仰天大笑曰:「秦篆生自吾手,不意竟亦隨吾而滅!」「吾後九百四十年,當有一人代吾書跡。」時秦二世2年冬,歲在癸己,即公元前208年,秦篆遂絕。後九百四十年,唐開元20年,公元732年,歲在壬申,李陽冰生。而後再900多年,鄧石如生,當非巧合。
小篆體勢婉轉,人稱「婉而通」,其實更體現的是大氣肅穆,廟堂氣象。那規整圓勻的筆勢,感受的是萬鈞之力,篆書自明末趙宦光重筆情趣變化始,清代中葉以降,以豐富的提按起落筆法打破「玉箸」均勻模式;至鄧石如以隸書之方折易二李之圓轉。所謂的提按,即是有了粗細變化,節律變化日趨豐富,而內蘊逾薄。比如徐三庚篆書,實是媚弱花俏。這其中舊勢力安排了一種暗線,被人忽視,鄧石如參以隸法,即以隸書的筆法去寫篆,寫的婀娜多姿,儘管偶遭時人非議,但被大多數人接受,以其深厚的功力和盛名,開啟了這扇大門。帶來深遠的影響。隸可如篆,行書也可入篆,繼而草書入篆,草篆、草隸紛紛出場。不知不覺中已改古法。
晚清民國各體書互相夾雜,更讓人眼花繚亂。晚清大家吳昌碩,所寫石鼓文,大氣磅礴,早年認為真是天下第一,無人可與匹敵。並引入篆刻、繪畫,滿紙煙雲,酣暢淋漓,讓人佩服的五體投地。其實他也是用草書筆法寫的。有一次看到印刷精良圖的書,真正的石鼓文並非如此。至於齊家篆,走的更遠了,純以方折,筆勢粗壯,猶如木樁而乏韻。
吳昌碩篆書
齊白石篆書
所謂的名聲,也是體勢敗壞的產物,正是他們這一代的努力,才出現了今日的書壇的亂象。在中華文明走向沒落的時候,人的觀念,藝術標準,愈加混亂和低劣,如果循著這條線往上看,有時就能看到其中的因緣。
其實篆隸之書,高古超凡,漢代之後,千年沉寂,後世之學,往往未諳妙要,清代篆隸一度中興,終亦未能達到上古之境,只是為今日書學的歸正搭創台階。歷代高士,或有承傳,高妙者,也不在少,為什麼沒有留下呢?此時已非主流,行草盛行,況多是出世之人,故而未曾留下,因為歷史另有安排。我們細心看去,其後名家紛紜,儘管光彩奪目,無論如何耀眼,其實只是歷史的安排過程。
上古大篆,留跡極少,筆法未能傳下;唯小篆一體,字形存世完備,又有二李書跡,雖然不是墨跡,儘管都是刻石,慧者亦可從中悟道。有高人云:神為人造了通天的字,也留下了通神的書法,由於後世人心的變異和道德的下滑,就不能再展示給人,這也是筆法漸次失傳的一個原因,儘管如此,歷史所留,也足以給人以回歸的參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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