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名將韓信的生平戰績和指揮藝術
韓信(約前228年-前196年),中國歷史上偉大的軍事指揮家、軍事戰略家和軍事理論家,淮陰(今江蘇省淮安市淮陰區)人,西漢開國功臣,被漢高祖劉邦譽為「漢初三傑」之一。中國軍事思想「謀戰」派代表人物。
韓信熟諳兵法,洞察人心,智廣才高,戰法靈活多變,擅長因敵以制敵,是中國戰爭史上最善於靈活用兵的將領。其一生為後世留下了大量的經典戰例,明修棧道、暗渡陳倉、背水為陣、拔幟易幟、半渡而擊、四面楚歌、十面埋伏等軍事學典故均出於韓將軍之手。其用兵之道,亦為歷代兵家所推崇。作為軍事指揮家,韓信是繼先軫、白起之後,最為卓越的將領,率軍出陳倉、定三秦、破魏、滅趙、降燕、伐齊,直至垓下全殲楚軍,無一敗績,天下莫敢與之相爭,其指揮的井陘之戰、濰水之戰更是人類戰爭史上的傑作;作為軍事戰略家,其在拜將時所提出的「漢中對策」以及「分兵三萬,北舉燕、趙,東擊齊,南絕楚之糧道」對楚實施戰略包圍的建議,均成為楚漢戰爭勝利的根本方略;作為軍事理論家,其與張良整理先秦兵書,並著有兵法三篇,為中國軍事理論的傳承與發展亦做出了傑出的貢獻。
縱觀韓將軍一生,除去後期政治領域的失敗不說,其在軍事領域絕對是成功,可謂功勛卓著,為華夏的統一和漢民族的形成奠定了軍事基礎。韓信靈活多變的指揮風格既是孫子兵法在實戰中的真實體現,同時又大大地豐富了孫子軍事理論的內涵,至今仍為人們所樂道,無不效仿,無不傾慕。
千秋功過,後人評說。飛刀在此將為大家講述韓信將軍的生平戰績,並剖析其軍事風格與指揮藝術。
漢中對策
韓信出身於一個沒落貴族家庭,性格放縱而不拘禮節。未被推選為官吏,又無其他謀生之道,常常依附別人糊口度日。陳勝、吳廣起義後,項梁也舉事反秦,渡淮北進,韓信隨即投奔項梁,但一直默默無聞。項梁敗死後,信又歸屬項羽,項羽讓他做郎中。韓信多次向項羽獻計,項羽均不予採納,亦未能得志。劉邦入蜀後,韓信離楚歸漢,做管理倉庫的小官,依然不被人所知。後來夏侯嬰覺得韓信相貌威武且負有才能,於是將他推薦給漢王。漢王封韓信一個管理糧餉的官職,沒有發現其與眾不同之處。幸而韓信通過多次與蕭何的交談並獲得蕭何的賞識。劉邦被項羽封為漢王,從長安到達南鄭,就有數十位將領逃亡。韓信見蕭何等人多次在劉邦面前舉薦自己而未果,故也逃走。蕭何聽說韓信逃走,來不及向劉邦報告連夜便將韓信追回,這就是小說和戲劇中有名的「蕭何月下追韓信」。
此後蕭何再次向劉邦推薦韓信,並稱諸將雖多易得,韓信國士無雙。若想只王漢中,可以不用韓信,但若想爭奪天下,必須重用韓信。劉邦表示自己也想向東發展,絕非甘居漢中,定要取天下,並看在蕭何的情面上同意讓韓信為將。但是蕭何堅持要再加以重用,劉邦只好齋戒設壇拜韓信為大將軍,並與韓信進行深談,這就是名重千古的「漢中對策」。
韓信的「漢中對策」不同於古今其他圖天下之大計,它不論天時,不論地利,只論人心,談項羽之心,談劉邦之心,談天下人之心。雖為戰策,卻無一字言兵,雖無刀光劍影,但字字如矛直指人心,可謂另闢蹊徑,千載無雙。「漢中對策」對於日後的楚漢戰爭以及西漢初年的政治經濟形勢均產生了巨大而深遠的影響。
對策之時,世人皆譽項羽英雄蓋世,天下無敵。而韓信通過自己在楚軍的親身經歷,認為項羽並不具有王者風範,其自身存在著明顯的缺陷。其一,項羽雖然勇冠三軍,但其不肯任用賢能,只是自奮私勇,自伐其功,故其勇為匹夫之勇。因而韓信建議劉邦廣用賢能,以天下人之智為己之智,以天下人之勇為己之勇,授賢才以羽翼,使其自展才華,建功立業。如若如此,則王業可興,天下可定。正如西方人本主義心理學家馬斯洛所講:人的自我實現,也就是這裡所說的展示才華建功立業,是人類更高層次的需求,高於生理和生活的需求,其激勵程度絕對不亞於金錢,甚至更高。其二,項羽雖然體恤士卒,但其卻捨不得授印封爵,故其仁為婦人之仁。因而韓信建議劉邦反其道而行之,重賞有功之將,且封地為諸侯,以激勵將領和軍隊的士氣,與項羽爭鋒。故而自古欲成王事者必有恢弘之氣魄,既無信任賢能的膽略,又無裂土分疆的胸襟,是絕難成為天下之共主的。
此外,當時世人認為項羽誅滅暴秦,橫掃宇內,天下歸心。而韓信卻看出了項羽殺子嬰,遷義帝,已傷士人之望;楚軍殘暴不仁,屠戮生靈,又失天下之心,故其強易弱。而劉邦寬以待人,入關中約法三章,除秦苛政,秦民皆感其恩。因而建議劉邦適時出兵關中,仰仗昔日之恩澤,以定王業之基,進而與項羽共爭天下。
由此可見,一名優秀的軍事指揮家,在具有良好的軍事素養的同時,必須具有一定政治家的氣質,不懂政治民心的將軍只能為斗將、偏將,定成不了獨當一面的上將軍。軍事之難首在治軍。那麼怎樣才能治理好軍隊呢?首先,必須重視賞罰。《三略》中講:「軍無財,士不來,軍無賞,士不往。重餌之下,必有懸魚,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可見賞罰是治軍之根本。而賞罰必須以軍士做事的結果與功用作為唯一的衡量標準。誠有功,則雖疏賤必賞;誠有過,則雖近愛必誅。賞罰操作的公平性是最最重要的,無原則的賞罰不如沒有,是軍隊敗亡的徵兆。其次,對於軍士的激勵應綜合利與名兩種手段。《韓非子》中講:「利之所在,民歸之;名之所彰,士死之。」因此,有精神追求的人,則應利用思想感召他;有財富嚮往的人,則當通過金錢駕馭他,從而提高軍隊的戰鬥力,做到兵鋒所指,不懼生死;劍之所向,無往不利。擁有了這樣一支無畏之師,方可以稱雄天下。
暗渡陳倉
秦亡之後,項羽自立為西楚霸王,違背當年討秦時「入定關中者王之」的約定,沒有封劉邦為秦王而是封為漢王,屬地漢中。劉邦接受蕭何的建議不與項羽計較原來的協定,接受封派退居漢中。劉邦回漢中時,依張良之計燒毀了出入漢中的棧道,一來可防止項羽、章邯偷襲,二來也可使項羽相信劉邦再無東進之意。上文中講到,劉邦拜韓信為大將後,議定東征計劃。後乘項羽進攻齊地田榮的機會,韓信派兵萬餘大張聲勢地搶修棧道,吸引三秦王的注意力,佯裝以此為路徑進軍關中。與此同時,韓信又與劉邦率領漢軍主力潛出故道,翻越秦嶺,襲擊陳倉,重挫從廢丘倉促率軍馳援陳倉的章邯部主力,而後連續作戰,分兵略地,迅速佔領關中大部,平定三秦之地,取得對楚的初戰勝利。
上述故事即是「暗渡陳倉」之計的由來,《三十六計》中對該計解釋為:「示之以動,利其靜而有主,益動而巽。」意思是說:有意展示佯動,利用敵方已決定固守的時機,暗地裡悄悄實行真實的行動,出奇制勝。增益,因動而順達。可能有些對軍事理論不太了解的讀者理解上面的文字有些困難。那麼飛刀先給大家介紹一個軍事領域非常重要的概念——「奇正」,有助於大家更好地領會這個計策的內涵。「奇正」中的「正」指的是正面的、常規的軍事行動和軍事謀略,「奇」指的是側面的、反常的軍事行動和軍事謀略,其二者互相配合因敵變化,則構成了用兵作戰的基本方法。《百戰奇法·正戰》中講:「正兵者,利器械,明賞罰,信號令,且戰且前,則勝矣。」《百戰奇法·奇戰》中講:「為戰所謂奇者,攻其無備,出其不意。」具體到我們的話題,明修棧道是正,而暗渡陳倉是奇。
暗渡陳倉之計之所以能夠成功,不是韓信運氣好,而是有其成功的原因。章邯是秦之名將,通曉兵法,曾是秦統一六國滅楚之戰的先鋒,與秦末起義軍作戰也屢有戰功,曾銜枚夜擊項梁並大破梁軍,只是偶然輸給了破釜沉舟的項羽。可以說章邯是秦滅亡時秦朝唯一的大將。他從心裡看不起劉邦和韓信等人,韓信正是利用了章邯驕傲輕敵的心理,以明修棧道這種看似笨拙的行動,欲以將其麻痹。這一招果然奏效,起初漢軍修棧道,章邯就嘲笑劉邦原來燒斷棧道就是個錯誤,現又修復,工程巨大,更是愚蠢,並且所需時間漫長,因而只是派人把守道口,未加防範。由於章邯在判斷漢軍的行動上產生了巨大的錯誤,致使漢軍奔襲關中時,該部完全沒能防守到位。可以說,韓信根據章邯的個人特點,明修棧道以慢其志,暗渡陳倉避實擊虛,章邯內心中出現的防禦鬆懈和軍事防守的時空錯位才是韓信能夠成功的根本原因。
翻閱古今典籍,出奇制勝的戰例數不勝數,引人入勝。但請不要忘記,奇兵屢建奇功的深層次原因正是因為正兵的存在,沒有正兵吸引敵人的注意,區區一兩支奇兵怎麼能夠出其不意,決定戰場的勝負呢!老子有一句名言:「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說的就是「有」之所以能夠發揮作用,正是因為「無」的存在,而常人恰恰忽視了這一點。我們在此也不妨套用老子這句話:「奇之以為功,正之以為用。」飛刀認為,正戰與奇戰是一體的,不是兩回事,是一個成功的軍事行動的兩個方面。此二者互為表裡,正可為奇,奇亦可為正。沒有公開的常規的明修棧道,就不可能成功的暗渡陳倉。沒有常規的強悍的正面作戰,一切的所謂的奇謀神策,都不過是花拳繡腿而已,是絕禁不住實戰考驗的!
奔襲大梁
漢軍出關後,一舉收服魏王豹、河南王申陽、韓王鄭昌等山東諸王。聯合齊王田榮、趙王歇共同擊楚。至彭城與楚軍交鋒,漢軍大敗而還。韓信復收潰敗之軍與漢王在滎陽會師,阻擊楚之追兵,大敗其於京、索之間,使漢軍得以復振。然而當漢王兵敗彭城之時,塞王司馬欣、翟王董翳皆叛漢降楚,齊王田榮和趙王歇也與楚媾和。其後魏王豹以探母病為由回到封國,封鎖邊邑,切斷漢軍退路,叛漢而與楚約和。漢王派酈生說服魏豹不成,遂任命韓信為左丞相率兵擊魏。此時,魏兵已佔據蒲坂,封鎖關河,試圖以大河險川為屏障,迫使漢軍強度黃河,再借地勢之利,半渡而擊,最大限度的消耗漢軍,以求得最終的勝利。此計劃看似縝密有力,但事實上卻是一廂情願,自身存在著一定的缺陷,即魏軍兵力過分集中於天險之上,國都大梁相對空虛。韓信正是緊緊抓住魏軍這一缺點,採取避實擊虛的策略。不與對手爭奪河口的主動權,而是假意與魏軍對陣於臨晉河口,作強渡之勢,暗中於夏陽輕裝減負以木罌巧渡黃河,奔襲大梁。魏軍不得以,倉促回救大梁,漢軍以逸待勞大破魏軍,虜魏王豹,滅魏設河東郡。
上述戰例有力地印證了一個重要的軍事原則——「致人而不致於人」。該命題語出《孫子兵法·虛實篇》:「凡先處戰地而待敵者佚,後處戰地而趨戰者勞。故善戰者,致人而不致於人。」意思是說,凡先佔據戰場等待敵人的就主動安逸,後到達戰地而倉促應戰的就被動疲勞。所以善於指揮作戰的人,總是設法調動敵人而不被敵人所調動。唐代大軍事家李靖對這一原則更是推崇備至,認為兵法千章萬句最重要者莫過於此。
該原則運用於實戰,則是要通過利、害兩個因素調動對手。誘敵以利,使敵方進入對我方有利的位置,或者離開對我方不利的位置。動敵以害,可使敵方疲於奔命,顧此失彼,消耗實力。而此二者的作用大小是不相同的,優先權也不一樣。正所謂:以利邀敵,敵未必至,以害動敵,則敵必來。頓挫是中國象棋對局中常常用到的一種技巧,是一種特殊的運子戰術,也是一種強制性的中間過度著法。即一方採用照將、要殺、捉吃等強制性手段,迫使對方進入不利於自己的局面或為己方贏得步數上的優勢。此著法正是將「以害動敵,致人而不致於人」這一原則靈活地運用於博弈之中。
因而「以害動敵」是貫徹「致人而不致於人」原則的首要方法。調動敵人是為了更好的打擊敵人,調動不是目的,只是手段,打擊和消滅敵人才是我們的目的。如何才能更好的打擊和消滅敵人呢?孫子在其兵法中提出了「出其所不趨,趨其所不意,攻其所不守」的「避實擊虛」的策略。這裡的「虛」並不完全等同於「弱」,其含義有三。其一,實體的弱點,表現為防守薄弱處、兩軍結合部等;其二,指揮者的心理盲點,表現為自認為防守嚴密的懈怠處、麻痹輕敵的心理等;其三,要害之處,表現為敵人指揮所、屯糧處等,此類地方敵方雖是防守嚴密,但往往牽一髮而動全身,一旦打擊成功,便可動搖敵人的整個部署和軍隊的信心。曹操官渡之戰中夜襲袁紹烏巢糧倉,堪稱此類戰法之經典。
因此,我們在實戰中,就是要利用避實擊虛的手段,佐之以利誘,不斷調動敵人,使敵人疲於奔命,在運動中最大限度地消耗敵方的體力,消磨對手的士氣,在形勢有利於我方的情況下,伺機決戰,一鼓作氣,殲滅敵人,這就是我們堅持「致人而不致於人」這一原則的原因。
形格勢禁
韓信在擊滅魏王豹後,並沒有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之中,因為他深深地知道項羽英武果敢,楚軍驍勇善戰,絕非魏王豹和魏軍所能比擬的,漢軍雖有破魏之勝,但與楚軍相較仍不免處於下風。因而,韓信認為與楚以力相搏,不如以勢困之,故向劉邦提出了「分兵三萬,北舉燕趙,東擊齊,南絕楚之糧道」對楚實施戰略包圍的策略。
韓信此計意在分兵北上,若一舉擊滅趙、燕、齊三國,既可發展自身的勢力,又可擴充兵員給養,同時也可在態勢上對楚軍形成合圍之勢。這可以說是一個搶佔先手的強制招法,楚軍此時不得不應。而由於扼守滎陽-成皋一線的漢軍劉邦部的存在,楚軍又不能盲目北上,與韓信爭鋒於燕趙之間,其原因在於一旦楚軍北上,據守於天下心腹之地的劉邦部必然乘勢東進,引兵絕其糧道,斷其歸路。若真如此,形勢對於楚軍則是大大的不利。項羽也看出了形勢的嚴峻,如令漢軍韓信部做大,很可能會使自己處於以孤楚對抗天下之境地,但由於漢軍採取的奇正分兵、迂迴包抄的策略,使得楚軍形格勢禁,一時也沒有太好的辦法,只得舉全楚之力強攻滎陽進行搏殺,力圖擊破漢軍主力,擒賊擒王,使得各路漢軍不戰自亂。然而,項羽此舉正中漢軍下懷,劉邦依託滎陽、成皋之險,敖倉之糧,與楚軍展開拉鋸戰,拖住楚軍。這樣漢軍一來可以依仗地利最大限度的消耗楚軍的實力,使其士氣消沉;二來也為北上的韓信部爭取了寶貴的時間,從而為漢軍最終實現對楚軍的戰略合圍提供了條件。由此可見,韓信在楚漢爭霸的謀算中業已勝出項羽一籌,此後項羽處處受制,楚軍兵力亦不得伸展。
漢軍這種強大的軍事態勢,正是由於韓信巧妙的奇正分兵而形成的,但這種分兵並不是隨意的,是有講究的。中國象棋中有一句名言「車正永無沉底月」,說的就是單車對車炮殘局中,單車只要能搶先佔據中線,車炮方就沒有「沉底月」的殺法,雖有子粒優勢,但終無法取勝。博弈如搏戰,可見兵力的分布位置與出動時機對於戰局的發展是何等的重要。如果韓信分兵南下荊楚,以襲楚軍後方,雖也對其產生一定的威脅,但楚軍也不難應對。楚軍完全可以置漢軍劉邦部而不顧,在楚地與韓信部決戰,這樣無論劉邦部參不參戰,其固有的地利優勢都沒有發揮出來。一旦楚軍獲勝,進而分兵攻取關中,劉邦則失王業之基。因此,韓信此次奇正分兵的高明之處就在於:趙、燕、齊三地本不是楚軍之虛,然而由於滎陽-成皋劉邦部的存在,就變成楚軍的空虛之處了。真可謂千古高手不過於化敵之實為彼之虛。此外,如果軍隊分兵過早,就容易暴露我方軍事行動的真實意圖,易遭對手分隔包圍各個擊破;而軍隊分兵過遲,又可能會使我方坐失良機,不利於兵力的展開。因此,「兵善其位,動善其時,奇正分合,運兵取勢」是非常重要的,也是軍事指揮者水平的直接體現。
本文中我們多次提到「勢」這個詞,那麼「勢」究竟是什麼呢?自古兵家眾說紛紜,飛刀認為:勢是軍事領域的一個抽象的哲學概念,其含義是指軍事指揮者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合理運用自身軍事實力,通過改變己方正兵與奇兵在時間空間上的分布和運動,從而造成有力的態勢和強大的衝擊力。往往我方軍事行動的主動性越強,對敵方產生的牽制力越大,我方的變化越緊湊且越具有張力,則產生的勢也就越強。而強大的「勢」可以在牽制和打擊對手軍事實力的同時,摧毀其作戰的信心與意志,有助於我方徹底戰勝對手,取得最終的勝利。
心戰井陘
韓信向劉邦提出對楚實施戰略包圍的建議後,劉邦隨即採納,在堅持對楚正面作戰的同時,分兵三萬給韓信,命其率軍東進,開闢北方戰場。進入北方後,韓信、張耳迅速攻滅代國,並準備通過太行山井陘口進攻他們在河北的首要強敵——趙國。而趙王歇與成安君陳余亦陳兵二十萬於此以備漢軍。此時,廣武君李左車認為漢軍破魏滅代,乘勝而來,去國遠斗,其鋒不可擋。但漢軍由於長途奔進,後勤補給困難,難以持久,亦是一弊。針對漢軍這一缺點,李左車建議趙軍深溝高壘,並分兵絕其糧道,待漢軍人困馬乏,士氣盡墜之時,前後對進,後發制人。若韓信強行回兵爭奪糧道,則堅壁固守的趙軍主力可適時出擊,亦對漢軍形成包夾之勢。無論出現上述那種情況,漢軍都將變得十分被動,其固有的「勢」與「速」均無法發揮,在這種以少打多、以弱戰強的情況下,漢軍若想取勝,可以說是非常困難的,若一味蠻斗,甚至有被趙軍全殲的危險。但陳余最終沒能接受李左車的建議,後世評論說陳余儒生誤國,但看過《史記》的讀者就會知道陳余其實也是一個極有韜略的人物,絕非泛泛之輩,故飛刀認為陳余未接受李左車之計的原因主要還是在於其輕視遠來的漢軍,認為趙軍憑藉井陘之險,又佔有人數上的絕對優勢,定可一戰而全殲漢軍,無需再費周折。
韓信派人暗中探聽,得知李左車的計策未被採納,也非常高興。但趙國擁有的二十萬兵力,且已在井陘口築營防守,處於以逸待勞的有利態勢。面對這種情況,韓信深知依照常規作戰很難取勝,如果長拖下去,不用趙軍絕其糧道,漢軍供給也會出現問題,故必須出奇制勝,速戰速決。因此,韓信做出了其一生最為冒險的決策,連夜分兵兩路,一路是由兩千輕騎組成的奇兵,每人手持紅旗一面,趁著夜色從小路潛入井陘口一側隱蔽待機;另一路則是漢軍的主力部隊,渡過綿蔓河背水列陣,背水為陣向來是兵家之大忌,懂得兵法的人是不會使用的。那麼韓信這種反常用兵又有什麼意圖呢?其目的有二:一是依照孫子「置死地而後生」的思想,使漢軍無路可退,進而激起將士拚死一戰的決心與勇氣;二是使趙軍主將陳余產生錯覺,以為韓信不懂用兵,從而輕率出擊,造成井陘本營的空虛。次日天明,韓信打出大將軍旗號,擊鼓進軍井陘口。趙軍出營迎擊,大戰良久,韓信軍棄鼓旗,佯裝打敗,退到河邊的軍陣之中。趙軍見狀,果傾巢而出追逐韓信軍,爭奪漢軍丟棄的旗鼓。韓信軍由於無路可退,各個拚死作戰,以一當十,趙軍一時無法取勝。此時韓信所派的兩千輕騎,利用趙軍傾巢而出追擊漢軍、爭奪戰利品的時機,沖入營壘,砍倒趙軍旗幟,豎起漢軍的紅旗。趙軍久戰不勝,正想退回營壘,卻見營中遍是漢軍紅旗,大驚失色,隨即陣勢大亂,四散奔逃。趙軍領軍將領雖斬數人,竭力阻止,卻不見成效。此時漢軍兩面夾擊,大破趙軍,在泜水斬殺陳余,活捉趙王歇。
《道德經》中講:「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也就是說「有」和「無」本是一體,都是深奧而莫測的,共同構成了世界的本源。應用到軍事上,可理解為:軍隊是由有形(實體)和無形(精神)兩部分組成的,且二者同等重要,軍隊若想保持自身的戰鬥力,兩者缺一不可。依此二元理論,那麼兵勢也應分為有形和無形的兩種,或者在有形和無形中具有兩種表現形式。以往解釋成態勢和衝擊力的「勢」主要是有形中的勢或者勢在有形中的表現,而無形中的勢又是什麼呢?飛刀認為:勢在無形中表現為其對於對手心靈的震懾力,正是這種震懾力使得敵軍心生恐慌,鬥志瓦解。韓信派出的兩千輕騎佔據趙軍營壘後,趙軍真的僅僅因為本營中有這兩千漢騎的存在,就不敢回攻而出現潰敗嗎?當然不是,趙軍潰敗的深層次原因在於當時趙軍久攻背水漢軍而不下,又見自方本營卻被攻破,趙王可能已經被擒,更可怕的是,面前這支背水的漢軍或許只是餌兵,而攻佔趙軍本營的才是漢軍主力,背水的偏師尚且如此強悍,那麼漢軍主力人數會更多,戰鬥力也會更強,簡直就是無法戰勝的,諸如此類的猜測使得趙軍的軍心浮動,在漢軍奮勇夾擊之下軍陣也隨之崩解。故而漢軍的兩千輕騎和鮮紅的漢幟並不只是插入了趙軍的大營,而是如同一把利刃插在了趙軍將士的心中。由此可見,攻心戰術在兩軍交鋒中是何等的重要,如應用得當,真可立見奇效,以一破萬;從另一個方面看,國家沒有一支作風過硬、訓練有素的軍隊,主將沒有一顆泰山崩於前而不驚的心靈,是很難在紛繁變化的戰場上不被假象所迷惑,牢牢佔據主動,從而立於不敗之地的。井陘之戰,韓信之所以能夠以少勝多,以弱勝強,關鍵在於其洞悉戰地形勢,巧妙攻心制敵。同時,我們不得不承認:秦末起義軍多為百姓出身,缺乏軍事技能和心理的訓練,心理素質不佳、作戰意志相對脆弱也是韓信一戰成名的重要原因。
不戰定燕
韓信在井陘口大敗趙軍主力,陣斃陳余,擒趙王歇之後,告誡士卒不得斬殺李左車,有能生制者賞千金。不久李左車即被擒獲,韓信親自為之鬆綁,請其面東而坐,自己則執弟子之禮侍之,並向李左車請教攻燕、伐齊之事。經過幾番推脫,李左車才為韓信分析了當時的形勢。其認為:漢軍涉西河,虜魏王豹,擒夏說於閼與,未足半日擊潰趙國二十萬大軍,誅殺成安君,名震海內,威及天下,此為漢軍的長處;然而由於長途奔進,將士疲憊,難以再度連續用兵,此則漢軍之短處。即便強行進兵,疲憊的士卒也未必能形成足夠的戰鬥力,一旦頓兵於燕國城池之下,實情暴露,燕國定不肯服,齊國也必固守以圖自強。如韓信與燕、齊相持不下,那麼正面作戰的劉邦就會變得非常困難,漢軍的戰略意圖也就很難實現了。進而李左車建議韓信以己之長擊敵之短,按兵不動,休整士卒,安定趙地,撫恤遺孤,擺出攻打燕國的態勢。而後遣辯士遊說燕國,把漢軍的優勢充分展示在燕王面前,迫使燕國屈服。燕降服後再派辯士以「燕已降漢」說齊,齊必從風而服,若此天下可定,王業可圖,此兵法「先聲而後實」之計。韓信聽從廣武君的計策,派使者前往燕國,燕王果然隨即降服。韓信又請求劉邦立張耳為趙王,鎮撫趙國。至此,河北之地皆已平定,不但拓展了漢軍的勢力範圍,而且擴充了漢軍的軍事實力,為早日形成對楚的戰略合圍邁出了堅實的一步。
李左車所講的「先聲而後實」的全勝理論,即孫子在其兵法《謀攻篇》中提出的「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通過完美完全的勝利,從而達到「兵不頓而利可全」的戰略目的,此理論為古今兵家所倡導,亦為歷代政治家所推崇。
「不戰而屈人之兵」既是境界,又是手段。作為境界,它倡導兵不血刃,擊敗對手,獲得全勝,復國家以安定,還民眾以和平。正所謂,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方顯其王者本性。作為手段,則指的是以絕對的軍事優勢、充足的物資保障和強大的戰略態勢作為基礎,綜合運用政治、經濟和外交等一切非軍事手段,輔助必要迅捷的軍事打擊,通過擊垮對手的信心和瓦解敵軍的鬥志,在避免直接交戰或將戰爭行動降至最低的情況下,迫使敵人屈服,以儘可能小的代價獲得儘可能大的勝利。
孫子在提出「不戰而屈人之兵」思想的同時,也提出了與之相配合的四類手段,即「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伐謀,指的是政治、經濟、外交一體的綜合性手段,包含一切非戰爭手段。比如,激化對手內部矛盾,外交分化孤立對手,經濟制裁和政治誘降等。伐交,並不是指外交鬥爭,外交鬥爭應歸入伐謀的範疇,這裡的「交」,不是「外交」的意思,而應作「軍陣交合」之解,即力爭在兩軍對陣或交戰初期,利用戰爭中的非直接對抗性手段或刀鋒般的閃電進攻摧毀對手的要害部位和指揮系統,從氣勢上壓倒對手,使敵人軍心動搖,不戰自潰或者自行消減。伐兵和攻城則分別指野戰用兵和攻城攻堅,屬於戰爭中的直接對抗性手段。此四者有主有次,但彼此之間又存在著相輔相成的關係,實戰中指揮者應酌情考慮綜合運用。
另外,不能把綜合運用政治、經濟、外交等手段爭取「全勝」僅僅看作大戰略範疇,而與戰役和戰鬥無關。《孫子兵法·謀攻篇》中講:「凡用兵之法,全國為上,破國次之;全軍為上,破軍次之;全旅為上,破旅次之;全卒為上,破卒次之;全伍為上,破伍次之。」大至國家,小至卒伍,指揮者均應在思想上求全避破,在操作中以破求全,充分注重「軍事打擊為輔,政治誘降為主;殲滅消殘為輔,分化瓦解為主」的作戰方針,並以此作為一條主線貫穿戰役和戰鬥的各個層次,統領戰爭全局。
因此,「不戰而屈人之兵」是一種理想與現實、戰爭與和平、全局性與長遠性相結合的戰略思想,更是一種超越常規軍事鬥爭的大思路大手段,亦是孫子兵學思想的精髓之所在。但是,在採用該手段之後,分解原有對手,整頓受降軍隊,防止其死灰復燃也是非常重要的。唐代平定安史之亂之時,只求全勝,而沒能除盡罪魁,終釀成唐末藩鎮之禍。真是一日縱虎,數世之患,不可不引以為戒。
剛柔兼濟
韓信破趙定燕後,項羽也多次派兵渡黃河北擊趙國,由於張耳和韓信率軍往來救援,終究無法扭轉局面。此時項羽正圍困劉邦於滎陽,後劉邦逃於宛、葉間,收服英布,同入成皋堅守,楚軍復急圍成皋。情況緊急,漢王出成皋,東渡黃河,直至韓信、張耳軍中,奪二人軍隊,並令張耳備守趙地,命韓信為趙相國,收集趙軍余部攻打齊國。
韓信引兵東進擊齊,未到平原渡口,得知酈食其已說齊歸漢。韓信本想中止進攻,但通過辯士蒯通的勸說,依舊率兵渡河攻齊。因齊國已決計降漢,放鬆了對漢軍的戒備,韓信乘機襲擊齊軍,兵鋒直抵臨淄。齊王田廣驚恐,認為酈生出賣自己,便將其烹殺。齊王逃至高密後,派人向楚求援。項羽聞韓信襲破臨淄,急遣龍且親率兵馬與齊王田廣合力抗漢,號稱二十萬眾。
有人向龍且獻計:漢軍遠征作戰,所向披靡,齊楚聯軍不如深溝高壘,以守為攻。招撫淪陷城邑,使齊人知齊王尚存,楚救已至,必使漢軍後方不穩,給養難覓,待機裡應外合,光復齊國。此計甚為高明,大有「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味道。
可惜龍且輕視韓信,急求戰功,不用此計,率兵與韓信軍隔濰水東西擺開陣勢。韓信連夜派人以沙囊萬餘壅塞濰水上流,拂曉,親率一部兵力渡河進攻,隨又佯敗,主動退卻。龍且以為漢軍怯弱,率軍渡水強擊。漢軍乘其渡河決壩,河水直下,將齊楚聯軍斬為兩段。漢軍乘勢掩殺,大破西岸聯軍,殺龍且。漢軍乘勝渡河,東岸聯軍見勢潰散,俘田廣,平定齊地。這就是史上赫赫有名的濰水之戰。自此漢軍可直接威脅到項羽的統治中心,對楚形成了既定的戰略合圍,扭轉了楚漢之爭的根本局勢,此後戰爭形勢也日趨明朗。楚軍再無能力滅漢,進入了完全被動的防禦狀態;而漢軍則拉開了全面戰略反攻的序幕。
漢高帝五年,漢軍與楚軍於垓下展開決戰。韓信利用類似的手段,先進後退,待左右兩路漢軍包抄楚軍側翼之後,進行反擊,楚軍大敗,退入壁壘,為漢軍所圍。韓信接受張良的建議,命漢軍士卒夜唱楚歌。項羽驚聞楚歌,以為楚地皆被漢軍所奪;楚軍士卒亦思鄉厭戰,軍心瓦解。項羽率八百人突圍,韓信遣灌嬰追之至東城,項羽自剄而死。至此,以漢軍全勝為凶凶數歲的楚漢之爭畫上了句號。
韓信之所以能夠最終擊敗楚軍,贏得對楚軍直接交鋒的勝利,斬龍且,逼死西楚霸王項羽,主要是由於其知己知彼,剛柔兼濟。項羽是中國歷史上兵家「勇戰派」的代表人物,其率領的楚軍,所向睥睨,曾破釜沉舟,在巨鹿大破十倍於己的秦軍主力,降章邯,虜王離,坑殺秦軍降卒二十萬,創造了中國戰爭史上的神話,千古戰將只此一人。當是時,楚軍勇冠諸侯,天下莫敢與之爭鋒。韓信深知這一點,即使漢軍有兵勢相佐,若與這支悍勇的楚軍力戰也無必勝之把握,但楚軍剛勇乏謀,亦是其致命的缺點。因而,韓信在對楚作戰中採取了避其鋒芒,主動退卻,後發制人的策略。引龍且至濰水,半渡而擊;誘項羽入埋伏,十面圍殲。《三略》曰「柔能制剛,弱能制強」,所言非虛。韓信正是依此理論,屢挫強楚,終全殲項羽軍於垓下。飛刀這裡所講的「柔」,並不是柔懦不立,示柔的目的而在於克剛;所講的「弱」,亦不是怯弱不振,示弱的目的則在於制強。因而,柔弱並非軟弱,柔弱本身恰恰暗含了剛強的屬性,既有漸進不衰的滲透力,又有觸之即靡的爆發力,只不過這種力量尚為一種潛在的力量而已。此時柔弱已不再消極,而是變成了一種積極進取的手段。尺蠖之屈,以求伸也。示之柔,示之弱,是在敵強我弱或形勢不利的情況下,所採取的「避敵鋒芒,韜光養晦,保存實力,待時機成熟,轉守為攻,後發制敵」的策略。該策略既歸於戰略層次,也屬於戰術範疇。
其實,柔也好,剛也罷,都只是一種手段,依照道家的理論,均屬於「道之用」。故而,實戰中指揮者用剛還是用柔,不取決於剛、柔的本身,而應取決於自身所處的具體形勢,純剛則易折,純柔則不立,《易傳》中講「剛柔相推,變在其中」,說的正是這個道理。只有將兩者恰當地結合,或先剛後柔,或先柔後剛,或外剛內柔,或外柔內剛,方可張弛有度,有效地打開局面。
天道陰陽,兵道奇正,將道剛柔,主將若能做到剛柔兼濟,奇正相生,進而運兵取勢,佔得先機,則軍隊才可進退自如,圓通萬境。
韓信將軍是飛刀最為欣賞的古代軍事家之一,其用兵視野開闊,多謀善斷,殺法細膩,獎懲分明,並用其戎馬生涯,為世人譜寫了楚漢爭雄的壯麗戰爭畫卷,以事實印證了孫武的兵學理論,同時豐富了孫子兵法的思想內涵,為西漢的統一和漢民族的形成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飛刀每每品析【史記】,必讀「淮陰侯列傳」一篇,且為韓將軍不朽的業績與高遠的軍事理念所折服,今特作此篇以祭先賢。
將軍神武,定漢興邦,護國安民,威及四方。
後有譏謗,或論短長,身隕鍾室,舉世皆殤。
始開強漢,方有盛唐,功在社稷,萬古名揚。
飛刀所纂,難復榮光,若辱先人,僅念悼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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