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啟超、宋教仁的道路:憲政中國之道 - 張永久的日誌 - 網易博客
思想的影子 2010-12-27 09:14:40 閱讀213 評論1 字型大小:大中小訂閱
梁啟超、宋教仁的道路:憲政中國之道
□ 楊光
一
很少有人將梁啟超與宋教仁相提並論。的確,表面上,這兩個人很不一樣。很久以來,我們習慣於按照「哪個階級、哪條路線、哪個司令部」的政治分類來論人說事。按這套分類標準,梁啟超屬於「封建地主階級」或「腐朽沒落的士紳階級」,走的是漸進改良主義路線,是光緒皇帝和康有為那個司令部里的人;而宋教仁據說是「民族資產階級」,走的是「舊民主主義」革命路線,是孫中山和黃興那個司令部里的人。
辛亥革命前,梁啟超是保皇黨,宋教仁是革命黨,二人分屬於立場相對、觀點相反、黨派成見根深蒂固的政治陣營;辛亥革命中,梁啟超身在境外,干著急,因革命未能避免而垂頭喪氣、憂心忡忡。宋教仁則親臨一線、奔走運籌,因革命終於爆發而意氣風發、神采飛揚。此間,二人的政治態度幾近對立:帝制搖搖欲墜、已無可挽回之際,梁啟超仍不肯放棄保全清室的願望,欲推行英式政體、「虛君共和」;宋教仁則矢志於「驅除韃虜」、永絕帝制,堅定主張「主權在民」。二人的政綱似乎也水火不容:清朝覆滅之後,梁啟超接受了既成事實,卻仍舊與激進革命黨勢不兩立,他整合前清維新派、立憲派以及民初溫和保守派,試圖將各派反革命勢力冶為一爐,且隱然為各派之共同精神領袖;宋教仁則從「著名革命家」搖身一變為「一流政治家」,為新國家造法創製,為新政府建章立規,並大刀闊斧改組同盟會為國民黨,是革命隊伍之中從制度破壞轉為憲政建設、從革命黨變為普通政黨之最得力的法制專家、最關鍵的組織能手,也是當時最耀眼的政界明星(可惜只是一顆匆匆划過夜空的流星)。梁宋二人、二黨的「階級背景」、「群眾基礎」、「社會資源」大不相同,黨派利益也針鋒相對。
以上諸多歧異,在「革命史觀」或「意識形態史觀」之下,一向被視為「根本差別」、「本質區別」或「敵我矛盾」,是「你死我活,不可調和」的,所以,近代史家絕少將梁啟超與宋教仁當作同道中人。但是,如果我們不把上述基於「不同階級、不同路線」的「本質區別」太當一回事,撇開那套「階級性黨性比人性更重要,立場和態度比事實更重要」的是非準則,而將關注的重點集中於梁宋二人對未來中國的制度形式、政體運作的設計與思考,對憲法、議會、政黨、內閣以及司法、財政、外交等重要領域的觀點,尤其是當我們聚焦於二人的政治理想和基本價值觀的時候,則不難發現,梁宋二人的政治思路其實沒有什麼根本分歧,相反,倒有著驚人的相似。
比如說,當時人們曾譏笑宋教仁是「議會迷」,但梁啟超又何嘗不是「議會迷」?以對代議制度的重視程度而言,梁是宋真正的同志和先驅。甲午戰敗之後,梁啟超即大力鼓吹議會制度,在中國,對「立憲法、開國會」說得最早、最多且最深、最透的人,無疑非梁啟超莫屬。那個年代,我國讀書人對議會的作用、功能及其制度優越性的了解,對議會在立憲政體中的權力和地位的看法,大半源於梁先生的啟蒙。而在議會制度的理論與實踐方面,黃興、孫中山等同一戰壕的革命戰友,則恐怕與宋教仁沒有多少共同語言。
還比如說,關於革命黨與政黨的本質區別,關於政黨政治與代議制度的內在依存關係,關於政黨應由社會精英分子(梁稱社會精英為「中堅階級」,宋稱「優秀特出者」)所組成的觀點,關於立憲政體必須實行政黨政治、政黨是議會和內閣的靈魂的觀點,關於政黨政治必須採取自由競爭、且「最宜兩大對峙,不宜群小分立」的兩黨制主張,關於「非采政黨內閣制,無以善治」的政黨內閣主張,梁啟超與宋教仁也英雄所見略同,幾乎如出一轍。
而梁宋之外,袁世凱、孫中山、黃興、黎元洪、章太炎等其他民國開國元勛,則要麼並未真正理解代議制度、政黨政治與民主共和政制的關係(如袁世凱),甚至曾公開否定過議會制度、政黨政治的必要性與可行性(如章太炎),要麼對議會之有無、之結構、其許可權之大小,政黨內閣之可能性、可行性、可靠性並不真正介意(甚或當成完全無關緊要),只把對權力的分配和掌控當成了天大的事。以袁、孫、黃、黎四人名義發表的「八大政綱」涉及國家統一、軍事、財政、實業、民生等重要議題,卻偏偏對共和國最關鍵的制度設置——憲法、議會與內閣——不置一詞,可見那四位大人物與梁宋大異其趣,並不真的以憲法、議會、內閣為共和政治不可或缺之事。
比起梁啟超與康有為或袁世凱,比起宋教仁與黃興或孫中山,梁宋二人更象是心心相印的同道中人。與其說梁宋是政治上的敵對者,還不如說二人是相輔相成的政體建設者、相反相成的憲政對弈者。
二
辛亥革命前,梁、宋二人皆長住日本,但沒有什麼交情,也沒有什麼過節。與梁啟超既有交情又有過節的革命黨人是孫中山。孫中山因與梁啟超合作不成、且檀香山財源被保皇黨侵蝕而大發其怒。本來,黨派合作在於情投意合,不必非親即仇,檀島華人有捐款自由,也不是革命黨的獨家山頭,但孫先生可不認這個理。孫認為梁不地道,挖了他的牆腳,動了他的乳酪,罵梁「首鼠兩端」、「認賊作父」、「滿奴」、「漢奸」、「公敵」,完全不留餘地,甚至聲稱要「先清內奸而後除異種」、「誅此二妖魁」(「內奸」指保皇黨,「異種」指滿族人,「二妖魁」指康、梁)。到宋教仁流亡日本時,海外的革命黨早已與立憲派翻臉,敵對情緒愈來愈濃,彼此惡感也愈來愈深。宋教仁既然投身革命,奉孫中山為領袖,不可能不受此種敵對情緒的影響。1905年宋的密友陳天華(《猛回頭》和《警世鐘》的作者)與梁啟超會晤並通訊,一度轉向改良主張,就曾遭到宋教仁和黃興的責備。可見,宋對梁是有成見、有戒心的。但宋是理性溫和之人,不至於被成見沖昏了頭腦。
平心而論,清末立憲派對待革命黨大體上還算有紳士風度,溫文有禮,講究分寸,只作理論商榷,不作謾罵攻訐。梁啟超雖也有過對革命黨咬牙切齒的時候,但他從骨子裡就是一個溫和敦厚者,對清政府如是,對革命黨亦如是。梁先生認為,「天地甚大,前途甚寬,實有容兩主義並行不悖之餘地」,且兩黨「其事本非相反,其效乃真相成」,更應該「相扶掖為用,不相妨礙為界」。國內的立憲派更對革命黨大表同情之意,經常聲援、庇護、營救遭政府迫害的革命黨人。
但是,革命黨對待立憲派可就有些過分了,得理不讓人,不得理亦不讓人,往往意氣用事,從造謠、謾罵,到挑釁、毆打,但為革命故,無所不敢為。一些革命黨人以肢體衝突為能事,1907年在政聞社(梁啟超發起的憲政組織)成立大會上衝擊會場、大打出手,1910年將立憲派人士白堅打到頭破血流。更怪者,干出這類醜事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民國初年回到國內之後,仍上演過搗毀立憲派報社《國民公報》、在國會裡打架罵人等鬧劇(不過,得補充一句:在國會裡打架罵人固然不美,卻總比數百萬人在遼瀋、淮海大打內戰,比「鎮壓反革命」、「反右派」、「文化大革命」要文明千百倍)。1910年,由立憲派發動且舉國支持的國會請願運動被清政府拒絕,海外一些革命黨人竟然幸災樂禍、擺酒慶賀,一副「凡是立憲派支持的,革命黨都反對」的架勢。難道不是有些過分嗎?
但宋教仁不同,他是另一種類型的革命黨。按梁啟超的說法,革命黨可分為激烈與非激烈兩類。激烈者「純屬感情用事」,「只宜於破壞,不宜於建設」,「終不能結為有秩序之政黨」,對其「不可阿順之」;非激烈者為「舊革命黨中之有政治思想者」,革命後可導入民主憲政軌道,造成「健全之大黨」,「使為公正之黨爭」。宋教仁當然屬於後者。
在革命群英譜中,宋教仁是聰明好學、才華橫溢的一位。文才、學識、思想、政見,都是第一流的。客觀地說,宋氏才識超出孫、黃多多,不可同日而語。宋在政治法律、邊疆史地、財政管理以及宋明理學(尤其是陽明學)等方面均有深鑽精研。恃才傲物、難於相處的國學大師章太炎瞧得起的人極少,老一輩的康梁、新一輩的陳獨秀胡適都不曾放在眼裡,卻對宋教仁的才學讚許有加,更公開推宋為國務總理的不二人選(但章太炎的頌揚使年輕的宋教仁遭到黨內外大人物們的嫉妒和忌諱。在中國政壇,舉誰當總理大概是不可以公開討論的,除非已經在密室里談妥、十拿九穩,否則多半好心辦出壞事)。章士釗、蔡元培、楊度、于右任、徐佛蘇、林長民、蔣智由等才學之士與宋教仁政見各異,有的「先進」,有的「落後」,但均與宋惺惺相惜,過從往還十分密切。此中因緣或與革命無關,慕其長才實學,合其學問意趣,信其人品道德是也。
有證據表明,在流亡日本期間,梁啟超對宋教仁頗為欣賞。在當時的留日學生中,宋以文名見長,梁見宋發表在《民報》的文章後曾托徐佛蘇致意,表示願與相見。彼時梁正與革命黨在《新民叢報》和《民報》上展開馬拉松式大論戰,梁亦轉達宋教仁、章太炎息戰調和之意。宋與章同意梁的調和倡議,但孫中山、胡漢民、黃興不許,要與梁鬥爭到底。
到了民國初年,革命黨中孫派人物仍全力排斥梁啟超(如胡漢民對梁口誅筆伐,稱梁對民國「犯罪」。孫的親信中唯汪精衛曾向梁示好),但黨中黃派、尤其是黃派中之宋派,則向梁表達敬慕之意。在國民黨歡迎梁啟超歸國的大會上,胡瑛、孫毓筠稱頌梁啟超為「全國最崇拜之人」、「當代第一人物」。梁漱溟先生晚年回憶民初往事,說第一屆國會競選期間,宋教仁曾專程跑到天津拜訪梁啟超,以英美式兩黨輪替執政相勉勵。「梁若執政則他願在野相助;否則,他出來時請梁善意監督。這原亦是梁的夢想,對此自然感激而且契合。所以其後宋被刺身死,梁真是痛惜不已。」但此事似無其他的證據。
三
宋教仁與其他革命家最大的不同之處,也是他與梁啟超最大的相同之處,是別人滿腦子只想著如何破壞舊國家、推翻舊政府,他則把如何建設新國家、組織新政府放在更加優先的位置:為建設而破壞,非為革命而革命。宋教仁說,「飄忽敢死者易得,條理縝密之士蓋寡,非先植其基,雖滿州傾覆,猶足為憂」。在他看來,若沒有做好建設新制度的準備,即使革命僥倖成功,亦將徒勞無益。這種建設重於破壞的想法,在當年革命黨中並不為眾人所樂聞。
僅1906年初至1907年初,宋教仁一年間編譯出版的政法文獻就多達數十萬字,如《日本憲法》、《英國制度要覽》、《美國制度概要》、《各國警察制度》、《澳匈國財政制度》、《德國官制》等等,1908年翻譯了長達1400多頁的《比較財政學》。當別人在為搞暴動還是搞暗殺而犯愁的時候,他在為未來的憲政中國默默做功課。謀劃革命方略的同時,革命之後一個新國家的政制結構、政體方案,以至國計民生、財政外交,都已經在宋教仁的腦中漸具雛形。革命勝利後宋教仁之所以擔當民國主要的法律起草人,實際上他是我國「共和法統」的奠基人、創始者,「民主中國的叔孫通」,這當然不是偶然的。
宋教仁與某些革命家另一個重要的不同之處,也是他與梁啟超另一個重要的相同之處,是他堅定不移的愛國心。1907年宋教仁潛赴東北,欲聯絡「馬賊」起義,偶然獲悉日本吞併我國間島的圖謀。他立即中止起義計劃,轉而撰寫《間島問題》一書,運用中日韓三國的史地資料,從國際法角度駁斥日本的謬論,有力地幫助了清政府對日交涉成功。時任外務部尚書的袁世凱得宋書「如獲拱璧」,「謂宋有大才,特電……致意宋某,使即來京助理間島交涉,當與以不次之擢用」,並贈銀元兩千。還有人說,袁世凱曾奏請慈禧太后對宋「取消通緝並賞四品京堂職」。那時,宋教仁正醞釀以「中央革命」或「中部革命」取代孫黃屢戰屢敗的「邊地革命」,本來也有意趁機回國另尋革命門徑,起程前忽然收到了兩封以革命戰友口吻寫給「宋京卿」和「宋京堂」的匿名信,該信對他做出酸溜溜的挖苦並威脅。宋教仁知道革命黨人對他有誤解,為表白心跡,他不得不放棄回國,並在極端窮困的情況下將公費留學經費交回駐日使館,以示與清政府決絕。
今天看來,宋教仁幫助清政府外爭國權、護衛領土,這無疑是正確的。革命者大可不必凡事皆與政府為敵。章太炎「革命不忘講學」,宋教仁革命不誤愛國,梁啟超保皇不改立憲,這正是清末「體制外」諸賢精神上極其可貴之處,總比陳其美辦公兼顧宿娼、孫中山革命不誤泡妞(據說在章太炎宋教仁等人連飯都吃不飽的時候,掌握革命黨財權的孫先生居然花大價錢娶了15歲的日本小姑娘大月薰為妾)要可貴得多。為國家民族挽回一座島嶼,實勝於向滿族王公發動百次暗殺。
讓我們且來比一比吧:同是著名革命家,有人為了替子孫後代「愛惜領土,保護利權」,可以放棄起義而同「反動政府」一致對外(宋教仁);有人為了籌款起事可以獅子大開口,拿未來中國的礦權、路權以至東三省主權與外國作交易(孫中山);還有人為了推翻國民政府,可以擁護並協助外國政府策動外蒙古「獨立」(毛澤東)。其間的差距,簡直不可以道里計。
四
梁宋都是憲政主義者。理論上一般認為,憲政有兩大功能,一為限制政權,使勿作惡;二為申張民權,保其「當家作主」。梁啟超側重前者,主張三權分立制衡,「主權在國」;宋教仁則側重後者,主張立法權至上,「主權在民」。在中央與地方的關係上,兩人的觀點也有些不同。梁啟超側重中央集權(不過後來他也贊成「聯省自治」),主張「強善政府」;宋教仁側重地方分權,主張「省長民選」。有人認為這些政見上的差別註定了梁與宋只能做相互競爭的政敵,不可能成為志同道合的政友。這當然也是有道理的。
不過,所謂憲政,原本就建立在不同黨派間政見對壘和勢力動態均衡之上。我一貫正確、你一向錯誤,我不斷壯大、你不斷萎縮,最後單極化、一黨制,甚至於強行「統一思想」、「與某某保持一致」,則即使有憲法,也終究無憲政。這種教訓,我們中國人已經見識得夠夠的了。誠如梁啟超所說:「各國政黨之潮流,皆有兩派:一激進,一漸進。中國十餘年來,亦本有此兩派,使各一心為國,團我二派,各自發達,則中國之進步,尚可限量乎?」又說:「兩黨嬗代,以多數民意之向背為進退,則民視民聽之實克舉而政象即於良。」無論如何,不管是「主權在國」還是「主權在民」,「強善(中央)政府」還是「省長民選」,亦不管是政敵還是朋友,梁宋二人、二派所贊成的政治競爭方式是自由的政見之爭、公正的選票之爭,亦即憲政框架內的正當競爭。在帝制已倒、民國已立的情況下,梁宋二人的政治底線是,絕不能搞帝制復辟、政治暗殺、「繼續革命」、「武裝奪取政權」那一套。梁宋本來有機會教我們如何做憲政體制下一對文明的政敵,惜乎天不我與。國中願守底線的政界紳士偏少,不擇手段好走極端的政治流氓偏多。
歷史對梁、宋這樣的大賢之士是不大公平的。梁啟超一直被「革命史觀」所蔑視,之所以如此,據說「要害就在保皇」,一日「保皇」,便永世不容翻身。其實,「保皇」的梁先生對辛亥革命功莫大焉。胡適在日記里寫道,「梁任公為吾國革命第一大功臣,……使無梁氏之筆,雖有百十孫中山、黃克強,豈能成功如此之速耶!」這話可能略有誇張,但與實情則相去不遠。辛亥革命已過百年,如果今人仍然認為革命成功是可以憑暴力打出來的,那實在是愚蠢到家了。當一國的社會風向、政治思潮、國民心理已發生了有利於革命的變化,革命想不成功都難,反之亦然;而轉風向、改思潮、變心理的工作,正是梁啟超那枝「常帶感情的巨筆」所得心應手之事。更何況,梁啟超還有護國討袁、討伐張勳的「兩造共和」之功。梁之受歷史蔑視的真正「要害」,恐怕不僅是因為「保皇」,更是因為梁既與中山交惡,更對後來的「赤黨」深惡痛絕,犯了國共兩黨數代當朝者的大忌。
至於革命黨曾經的第三把手宋教仁,在革命史學中也早就被邊緣化了。宋留在史冊上唯一的革命功績,似乎就是有幸被人暗殺,為不肯憲政轉型的那一部分革命黨人創造了繼續革命的借口。晚年的孫中山對宋教仁屢有惡評。說實話,孫惡評宋,倒比孫誇讚宋更真實一些。在革命黨之中,宋教仁感情上親近華興會的湖南籍諸友,組織上則推黃反孫,個人私交上與黃興、譚人鳳、章太炎、于右任等人為莫逆,卻一向與孫中山格格不入。宋教仁早在辛亥革命之前就以孫為過氣的多餘的人物。同盟會每次內訌,宋教仁都站在反對孫中山的一方,革命勝利後,更有聯絡黃興「架空」孫中山之嫌,至少孫派的人內心裡是這麼想的。當孫派成了革命的唯一「正統」後,宋教仁在歷史中被邊緣化,淪落為「宋案」的道具、「二次革命」的導火索,也就不難理解了。
有意思的是,詆毀梁宋者還有一個共同的原因,就是兩人都曾「想當總理」。宋教仁在民初飽受人身攻擊,一是所謂「議會迷」,二是所謂「想當總理」——前者見其「幼稚」,後者見其「野心」。「狡詐」的梁啟超又何嘗不「想當總理」?梁曾說過「非國務大臣不做」,還說過「中國前途非我歸而執政莫能振求」。梁宋皆是自恃極高、抱負極大且光明磊落的陽光政治家,二人既是公認的政黨領袖,又全都主張政黨內閣,在內閣制政體中,「想當總理」本是題中應有之義。如宋教仁所說,此事「用不著避什麼嫌疑,講什麼客氣」。只要是以憲政之道得之,「當總理」何樂不為?不以憲政之道得之,即便當到了「偉大領袖」或「軍委主席」那個級別,又算得老幾?以憲政觀點視之,梁宋二人「想當總理」無可詬病,不僅是其權利,而且是其義務,沒什麼好說三道四的。
美國著名漢學家費正清先生將宋教仁比作「中國的傑斐遜」。我以為,梁啟超似可稱為「中國的漢密爾頓」(巧合的是,漢密爾頓是美國開國諸賢中唯一主張君主制的人)。我們所最缺少的人物,是「中國的華盛頓」(孫中山、袁世凱均曾被其支持者及獻媚者名之以「中國的華盛頓」,其實難副)。在民初政壇上,與袁世凱、孫中山、黎元洪、黃興等一時顯赫的大人物相比,思想和主張最適合於民主憲政,且最深刻、最老練、最成熟、最穩重、站得最高、看得最遠、最有真知灼見的人,是梁啟超和宋教仁。然而,在二人身後,卻被嘲笑為「天真幼稚」、「書生氣」,被諷刺為脫離群眾、不懂國情,被斥責為「議會迷」、「想當總理」。而那些滿嘴胡話、大言無實之輩,滿腦袋漿糊、一竅不通之輩,滿肚子私慾、胡作非為之輩,滿心惡念、以斗為樂為輩,卻偏偏小人得志,惡人搶先,總是得了便宜,佔了上風,直至今日,依然如此。這真是一件讓我輩感到灰心且難過的事情。
註:最近在寫一本關於宋教仁的小說,寫歷史小說是我多年的夙願,總算拋開了雜念和寫傳記的誘惑,回歸到這條路上了。計劃有一些,相對我的年齡而言甚至有點龐大,千里之行始於足下,這是鐵的真理。
因為寫宋教仁,對宋的史料和評論尤為關注,轉帖的這篇文章,對宋的評價比較準確。百年前的歷史中,梁啟超、宋教仁是難得一見的英才,像划過天空的流星,歷史對他們的評價很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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