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雷,孩子眼中的暴君,為何卻成為我們的楷模?
作者:安柏
來源:花生地(Amber201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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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一篇報道,北大畢業美國留學生拉黑父母6年,春節12年不歸,很是痛心。
可能有些人會責怪這個北大學生不體諒父母,不懂得感恩。只是,對於一個人的情感,我們無法評判這是對的,或這是錯的,因為這種情感是真實的,隨便下個道德評判很簡單,卻解決不了一個人的心理和情感問題。
在這個孩子對家長的怨恨中,自然有自己的性格因素,也有許多父母埋下的種子。
父母也是人,也有自己的局限,不可能是完美的,他們也想好好當父母,不能求全責備。但是,在管教孩子的同時,父母也應該用心和用愛傾聽孩子的心聲。最重要的,是父母和孩子之間的相互體諒。
在這裡,我想到一個名人,自己家長做得並不好,可以說是一個暴君,但是奇怪了,卻成為大家學習的家長楷模。
這個人,就是傅雷,寒假開始了,學校推薦給小同學的假期閱讀書目里,經常會有一本《傅雷家書》。
以前自己上中學時,學校也大力推薦《傅雷家書》,草草讀完,印象不深。
為人父母,特別是思想逐漸成熟後,重新讀來,對於傅雷才有了一個更加全面的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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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在對待家人和孩子方面,傅雷曾經是個暴君。
《傅雷家書》收錄的第2封信,傅雷寫給傅聰:
「我也知道你從小受到的挫折對於你今日的成就並非沒有幫助;但我做爸爸的總是犯了很多很重大的錯誤。自問一生對朋友對社會沒有做什麼對不起的事,就是在家裡,對你和你媽媽做了不少有虧良心的事。」
傅敏在下面備註道:父親教子極嚴,有時幾乎不近人情,母親也因此往往在精神上受折磨。
在樓適夷的序里也寫到,對於傅雷管束孩子的方法,他是很不以為然的:
「孩子在父親的面前,總是小心翼翼,不敢有所任性,只有當父親出門的時候,才敢大聲笑鬧,恣意玩樂。他規定孩子應該怎樣說話,怎樣行動,做什麼,吃什麼,不能有所逾越。」
他說的算是比較委婉的,在家裡傅雷象徵著絕對的威嚴和父權,朱梅馥的侄女朱佛容說,
「我爸曾想把我寄養在他們家,那我不要嚇死的哦,傅雷那個臉不要太凶哦,其實他人蠻好的,就是上海人說的『吃相太難看。』」
楊絳和錢鍾書是傅雷夫婦的好友,楊絳在《憶傅雷》里寫過兩個小孩在偷聽大人在客廳里談話:
「這回傅雷可冒火了,梅馥也起不了中和作用。只聽得傅雷厲聲呵喝,夾雜著梅馥的調解和責怪;一個孩子想是哭了,另一個還想為自己辯白。我們誰也不敢勸一聲,只裝作不聞不知,坐著扯談。傅雷回客廳來,臉都氣青了。」
1979年,離開祖國多年的傅聰回國,與楊絳話往事,仍然記得:爸爸打得我真痛啊!」
5歲時,傅聰在客廳寫字,父親在吃花生,不知何事就火了,「順手掄過來蚊香盤,擊中鼻樑,頓時血流如注。」鄰居的傭人們私下裡用上海話稱傅雷為「神經病」。
1954年傅聰在北京準備去波蘭參加第五屆肖邦國際鋼琴比賽(後獲第三名)留學,傅雷在信中(家書里第一封信)寫道:我良心上的責備簡直消釋不了。孩子,我虐待了你,永遠對不住你,我永遠補贖不了這種罪過。」
這個指的是1953年正月,父子之間的一次爭論,傅聰不同意父親的觀點,認為貝多芬《第十小提琴奏鳴曲》要比《「克勒策」奏鳴曲》更重要,傅雷勃然大怒,斥其狂妄,「才看過多少書!」。
傅聰遂離家出走,住進小提琴家毛恩楚家裡一月有餘。後因傅雷姑父去世,傅雷感嘆人生無常,何必如此認真,才讓傅敏陪同母親把傅聰接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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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雷是這麼一個「恐怖」的家長,那為啥我們還要去看《傅雷家書》,為啥要向他學習親子關係呢?
對於自己暴躁的性格,傅雷是不斷反思的,寫自己脾氣壞是因為童年的悲劇所致(這也印證了心理學上薩提亞原生家庭冰山模型):
父親在辛亥革命中為土豪劣紳所害,入獄三月,出獄後以含冤未昭雪,抑鬱而死,當時傅雷僅僅4歲。他的二弟一妹,因為母親外出奔走,無人照顧而死。母親以報仇為訓,常年悲憤,對傅雷嚴加管束,督教極為嚴厲。
在寫給兒媳彌拉(傅聰三次婚姻里的第一任妻子,小提琴大師梅鈕因之女)的信件里寫到:
我會再勸聰在瑣屑小事上控制脾氣,他在這方面太像我了,我屢屢提醒他別受我的壞習慣影響。父母的缺點與壞脾氣應該不斷地作為孩子的借鑒,不然的話,人的性格就沒有改善的指望了。
在通信開始後,傅雷調整了對傅聰的態度,盡量多鼓勵,少批評,多建議,少命令。
儘管偶爾仍然霸道和獨裁「你在音樂藝術中固然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在人生藝術中、婚姻藝術中也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但是也流露出了更多的細膩和溫情,從演奏時減少「身體的擺動」,到「信封上的字別太大了,把整個封面都佔滿了」,對於理財存錢和婚後生活的諄諄教導,屢次建議傅聰去森林和博物館放鬆,等等。另外,就是懇請傅聰經常寫信,不下十次提起對於等信的焦慮。
當然,對於自己的碎煩,也會在信里反省。
到後來,由於國內的政治氣氛,孤獨的傅雷漸漸把傅聰當做朋友和知己,探討和傾訴自己對藝術和哲學的見解。
一方面為了自尊,另一方面怕影響兒子的心境,傅雷很少在家書里述說自己的痛苦和煩惱。
對於57-58年的反右運動,只有57年12月23日朱梅馥提到:作協批判爸爸的會,一共開了十次,前後作了三次檢討,最後一次說是進步了,是否算是結束,還不知道。爸爸多少有些難受,神經也緊張,人也瘦了許多,常常失眠,掉了七磅。
58年10月,從別的渠道,傅聰在波蘭聽說父親不但被劃為右派,而且已經入獄,他於12月底出走英國。
在右派和兒子叛國的雙重壓力下,傅雷在59年10月1日的信件里,也只是提到「十個月來的心緒你該想像得到;我也不想千言萬語多說,以免增加你的負擔。你既沒有忘懷祖國,祖國也沒忘了你,始終給你留有餘地,等你醒悟。我相信:祖國的大門是永遠向你開著的。」
但是在66年9月2日夜裡寫給朱人秀的遺書中,卻有這麼一句「何況光是教育出一個叛徒傅聰來,在人民面前已經死有餘辜了!」
60和61年,三年自然災害期間,溫厚的朱梅馥用難得的嚴厲口氣去信說:「來信並無提說及寄東西給我們,究竟有沒有寄出呢?像我們這樣的父母,向兒子要東西是出於萬不得已,這一點你應該理解到。爸爸不是說非寄不可,只要回報一聲就行,免得人伸著脖子等」。
「不知道你有沒有體會到爸爸這幾年來的心情,他不願,我也不願與你提及……他不但為了自尊心有疙瘩,還老是擔心增加你的支出,每次囑寄食物,心理矛盾百出,屈辱感,自卑感,一股腦兒都會冒出來。」
傅雷是一個不完美的家長,甚至可以說缺點爆棚,但是在審視、剖析、認錯、反省,修正自己缺點方面,他卻是每個家長最好的榜樣。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局限和弱點,生而為人,經常審視自己並反省自身,是必要的功課,這樣也更容易體諒到他人的局限和弱點,生出同理心,同情心,慈悲心。
就像論語里說的,「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
我們不需要完美的榜樣,我們也無法做一個完美的家長,孩子也不需要完美的榜樣,他/她也不可能做一個完美的孩子。
我們能做的是,認識到自己的不完美,接受別人的不完美,同時自己努力遷善改過。這樣,人際關係的幸福和圓滿,就離我們越來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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