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秀文學評論範文:「傳統」與「現代」之間永恆的蒼涼風景

——張愛玲《紅玫瑰與白玫瑰》解讀

顧梅瓏

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的中國沒有任何一個地方象上海這樣傳統:古老的家族、神秘的大宅、濃重的吳音,瀰漫著永遠抹不去的懷舊心緒;然而,那時的中國又沒有任何一個地方象上海這樣現代:洋場的燈火、風雲的變幻、各國的來客,夾雜著無時無刻不在躁動的人心。時代與地點造就了張愛玲傳奇的矛盾,因而她小說中的人物永遠生活在傳統與現代的夾縫中,構築了一片永恆的蒼涼風景,《紅玫瑰與白玫瑰》就是這樣一篇佳作。

一個人的一生是一個傳奇,一個女人的一生是最美麗的傳奇,張愛玲小說中女人的美麗卻永遠帶著蒼涼。女性是張愛玲寫作的中心,女人最了解女人在現代社會中的生存狀態。中國的女性所受傳統壓迫最為嚴重,因而現代一旦來臨,要求解放的呼聲也最為強烈,然而由於生活在傳統與現代尚未協調的夾縫中,這時的女性既保持不了傳統也完成不了現代,無所適從感一直籠罩著她們。娜娜究竟該不該出走?出走的結果是墮落還是回頭?張愛玲對這些思考的深刻決不亞於魯迅。

《白玫瑰與紅玫瑰》中的女性是傳統與現代的兩個典型化身,文章開始就表示:「振保的生命里有兩個女人,他說的一個是他的白玫瑰,一個是他的紅玫瑰。一個是聖潔的妻,一個是熱烈的情婦──普通人向來是這樣把節烈兩個字分開來講的。」然而,無論是白玫瑰煙鸝還是紅玫瑰嬌蕊,儘管她們代表的是兩個不同的極端,等待她們的都是悲劇。如果說白玫瑰的悲劇是由於傳統,那麼紅玫瑰的悲劇則緣於現代。

煙鸝是男性眼中理想的妻子形象:文靜、溫順、內斂,是「聖潔的妻」。自從結婚以後,她傳統中這些美好的道德品質在受了西方文明熏染下的男性眼中,都變成了不足,現代之中的傳統女人是令人乏味的。振保對煙鸝傳統的回報是在外面公開的玩女人,當著她的面砸東西。面對男性的放蕩與無情,煙鸝最終也突破了傳統所需要的淑女形象,作出了越軌行為,和一個遠不如振保的裁縫偷情,張愛玲把一個欲守傳統而不得的女性形象刻畫的淋漓盡致。

與煙鸝不同,嬌蕊是新文明熏染下的女性。她想成為自己的主人,對於愛有著執著的追求,為了和振保在一起,她拋棄了一切,堅決提出和丈夫離婚,然而等待她的結果卻是男人的無情,最終得不到所愛得人。時代新女性為殘留的傳統所不容,追求現代而不得的女性經歷過傷痛後隨即開始渴望回歸傳統。當嬌蕊再次和振保在電車中相遇後已不再留戀,她嫁了人做了母親,並安於這樣俗艷的平庸,儘管話語間充滿了對往事的傷懷與哀悼。

傳統對女性的要求永遠是賢妻良母,處於被控制被奴役的地位,沒有一絲的生機和活力,這樣的傳統女性已落伍於時代。她們的平庸、自我壓抑、顧影自憐、婢妾似的怨憤遠遠不合當時男權社會的要求,只是作為男性購置的花瓶,或當作舊時的屏風,擺設而已。所有的這一切使白玫瑰們對傳統產生了懷疑,有了一絲擺脫的渴望。對於紅玫瑰們來說,她們的熱烈、自由、奔放、西化的生活方式、不顧一切大膽的追求很能滿足沉湎於物欲與情慾之中的男權社會,不過,並沒有徹底擺脫傳統的男權世界大多表面維持著傳統的道德倫理規範,通常把這類西化的女性當作生活的調劑,閑暇時的玩物,構築一番天長地久的愛情是不可能的。面對這樣的現實,這類女性或墮落、或毀滅,或者再回到傳統之中,就象一隻蒼蠅飛了一圈又回到了原處。

女人在傳統與現代衝突面前無能為力,男人同樣也是如此。只是與女性不同,男性多了一些自由權。《紅玫瑰與白玫瑰》中的男主人公振保從表面看來似乎能在傳統和現代女性之間遊刃有餘,文本這樣描寫:「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飯黏子,紅的卻是心口上一顆硃砂痣。在振保可不是這樣的,他是有始有終的,有條有理的。他整個地是這樣一個最合理想的中國現代人物,縱然他遇到的事不是盡合理想的,給他自己心問口,口問心,幾下子一調理,也就變得彷彿理想化了,萬物各得其所。」不過無論如何瀟洒,張愛玲傳奇中的男性依舊是享受著現代文明但卻擺脫不了傳統的人:一方面,現代生活的侵入讓他們感受到了婚姻與愛情的自由;另一方面,傳統的倫理道德依舊像巨蟒一樣箍緊他們,他們同樣要面對現代和傳統的不可兩全的局面。

振保出生微寒,如果不自己爭取自己,便「一輩子死在一個愚昧無知的小圈子裡」。後來他出洋得了學位並赤手空拳的打了天下,因而有了體面的工作、古典的妻子、眾多的親戚朋友,表面熱熱鬧鬧地周旋於現代於傳統之間,其實內心深處永遠潛藏著深深的貧乏與無奈。後來他在嬌蕊面前痛哭一場,完全暴露其內心的蒼白。在處理與女人的關係上,振保也保持著現代與傳統的中庸:一個是他的白玫瑰,一個是他的紅玫瑰。一個是聖潔的妻,一個是熱烈的情婦。對於嬌蕊,儘管他十分留戀,但卻不願對抗傳統,這點可從他對嬌蕊的話中看出:「你要是愛我的,就不能不替我著想。我不能叫我母親傷心。她的看法同我們不同,但是我們不能不顧到她,她就只依靠我一個人,社會是決不肯原諒我的——士洪到底是我的朋友。」(《紅玫瑰與白玫瑰》)對倫理與社會傳統的顧忌,不得不使他離開嬌蕊,他選擇了煙鸝,又無法忍受傳統的死板與瑣屑,於是變得比以往更放蕩,他最終成為了自己得奴隸。

象振保這樣的男性在張愛玲小說中是經常出現的,如婁先生(《鴻鸞禧》)、范柳原(《傾城之戀》)、喬琪(《沉香屑:第一爐香》)等等。范柳原出身於現代文明中的非正常結合,是出洋的父親和倫敦一個交際花的私生子,他為此吃了好多苦,才獲得了繼承權。本來象他這樣無意於家庭幸福的男子是不想承擔責任的,由於戰爭他還是回到了傳統之路,結局卻十分令人惆悵。爆發戶的婁先生、只會玩的喬琪都是在這樣環境中生長起來的,儘管儘力去彌合傳統與現代的裂痕,卻只能使得自己的生命變的無可奈何。

男女的不幸看似彼此雙方造成的,卻隱藏著深層的文化內涵,這種文化與文明間的錯位使得人與人之間美好純真之情蕩然無存,每個人都在為自己的心靈建造一個牢籠。費勇在評論《白玫瑰與紅玫瑰》中的人物時說過:「三個人都是失敗的:佟振保沒有創造出一個『對』的世界,也沒有成為自己的主人;紅玫瑰沒有成就自己的『熱烈』;白玫瑰更沒有實現自己的『聖潔』。三個人的五官最後都是灰色的一片,點綴在這個灰色的人世。」這些悲劇性的結局使得張愛玲的傳奇永遠籠罩著一種蒼涼的氛圍,這種蒼涼來源於面對現代與傳統交雜的矛盾世界的無奈與迷茫。

傳統與現代的不能兩全性給張愛玲的傳奇染上了悲傷的色彩,蒼涼成為她小說的主要基調。川嫦(《花凋》)面對病魔無法留住自己的愛人,在悵惘與失意中凄然離世;許太太(《心經》)自知女兒與丈夫之間有著違反倫理的依戀,只是在默默忍受中看著丈夫的離去;婁太太(《鴻鸞禧》)表面似乎維持著平和的家庭,其實卻忍受著最大的寂寞與不幸,至於葛薇龍、白流蘇、顧蔓露等更是不由自主的從傳統向現代中墮落,所有的這些都是白玫瑰的悲劇。同樣,「紅玫瑰們」也面對現代和傳統不能兩全的悲劇,現代女性如同嬌蕊一樣在找回自由的同時,一樣的失去了自由。《傾城之戀》中的白流蘇提出離婚,這當然極具現代意識,然而隨即她便陷入了大家庭的攻擊中,四面楚歌,最後不得不從找歸屬,回到原有的圈子中去;曹七巧用了半輩子的青春,獲取了金錢,卻給自己套上了黃金的枷鎖,人性極端扭曲變形;對愛充滿追求的霓喜卻陷入了欲的海洋中,一無所有的為自己憑弔。所有的這一切便構成了張愛玲小說中處於現代與傳統文明夾縫中女人悲涼艷麗的傷感傳奇。

紅玫瑰嬌艷風流,白玫瑰清純聖潔。但是在現代的轉型時期,女性卻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尷尬局面,既無法保持自己的聖潔,也無法永遠熱烈,幸福總是和她們擦肩而過,因此留在她們深色的背影后面的只能是「傳統」與「現代」之間永恆的蒼涼風景!

(作者簡介:顧梅隴,文學博士,江南大學文學院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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