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立憲之路 南洋走出近代中國--中國經營報專欄

中國近代史開端於南洋

亡國是改朝換代,亡天下是華淪為夷,留辮子,穿馬褂,頂戴花翎,這都是向夷看齊,華淪為夷已經開始。

顧炎武論中國山川大勢,由西北而東南,由東南而西南。

由西北而東南,運河是關鍵,溝通長江、黃河兩大水系。由東南而西南,有兩條水路,一條是內江,沿長江而上,還有一條是外洋,沿著東南沿海的海岸線,下南洋,走西洋。

清軍入關,中原淪落,江南殘破,顧炎武傷心人別有懷抱,欲以海岸線及西南一隅,寄託其反清之志。但卻說出了當時中國的「天下大勢」,與雷海宗先生中國文化三期發展說相吻合。

雷先生談中國文化,經歷了三期發展,第一期發展在黃河流域,起於西北;第二期發展以淝水之戰為標誌,「由西北而東南」,進入長江流域;第三期發展是抗日戰爭,「由東南而西南」。

明清以來移民,大致有三條路線,一是「走西口」,於滿蒙之地,西域故道,興邊貿;一是「闖關東」,從中原向東三省移民;還有一條,就是「下南洋」,向海外移民,做外貿。這三條路線,發展出近代中國的基本格局,尤其「下南洋」一線,與我中華民族自近代以至於今日的發展命運攸關。

《天下郡國利病書》,對西南之地、東南亞半島以及南洋諸島國所言甚多,徐繼畬《瀛環志略》,言及南洋濱海諸國及各島國,多出自此書,他說「顧亭林海外諸番貢市一篇」,「頗為詳核,故採錄之,以資考鏡」。魏源《海國圖志》則異趣,其志南洋諸國,隻字未引顧氏書,恐怕因其公羊學與顧氏樸學相抵牾。

《瀛環志略》是接著顧氏樸學往下做的,兩人雖視野不同,但學理還是相通的。顧炎武囿於時代,仍在「天下」里看「郡國」,而徐繼畬則從「瀛環」中看到了「各國」布局的世界,他談各國史地,著眼點一如顧氏,主要還在「兵防」二字。當然,他還把天下觀里的「輿地」,變成了近代化的地緣政治。

這一變化,雖由外部危機引起,但也出自樸學內部的生機。顧炎武是清代考據學開山祖,經學始於「識字」,史學要在「知地」,都偏於文獻考據。

「識字」在清初,有政治含義。清軍入主,以中原正統自居,採取「拿來主義」,把理學拿走了,把經學也拿走了,把堯舜禹文武周公統統拿走了。因此,身為漢人,國亡以後,如何華夷之辨?顧炎武說,亡國可以,亡天下不行,這就是要辨華夷。

亡國是改朝換代,亡天下是華淪為夷,留辮子,穿馬褂,頂戴花翎,這都是向夷看齊,華淪為夷已經開始。這樣的天下興亡,是人人有責的,而做華人,還是做夷人,則是天下興亡的分水嶺。華夷的區別,已不在是被清朝意識形態化的理學了,而是漢字,還有中原正音。因此,考據學從「識字」開始,「識字」從正音開始,以古音古字重新解釋漢學經典,考據學擔待了救亡使命。

還有史學,夷人拿走了國土,但拿不走國史,守住國史,就是留住文化的根!「知地」就是以國史盤點國土,以待新王恢復漢家天下。這是最後的鬥爭!天下興亡,在故紙堆里,在書齋裡面。他的天下觀從王權主義轉向國粹主義,從大一統轉向堅守文化底線,民族主義就從這樣的天下觀里誕生,以國粹主義確認文化邊疆,以民族主義捍衛國家主權,新的民族精神,被「天下興亡」喚醒。

中國歷史上,天下興亡感最為沉重的時代,一是明清易代,一為列強東來。

清初顧炎武嘆天下興亡,表現出文化的定力,清末,魏源講華夷之辨,已從顧氏的國粹回到清王朝本位,徐繼畬相反,他放棄了顧氏的華夷之辨,拿來國粹主義。

他用國粹主義的眼光看世界,這就使他的《瀛環志略》,以中國為主體,以貿易為主線,把世界各國的歷史和地理,都連接在與中國的關係里。他說歐羅巴,是「中國之所謂大西洋也」。

與中國的貿易入手,他說俄羅斯與中國互市,在西北陸路,不由海道。由海道至粵東貿易者,以英吉利船最多,居各國十分之六。西班牙船,從呂宋來,船雖多,但貨物僅洋米一項。其次有奧地利、普魯士,有丹麥、荷蘭,瑞典又次之。法蘭西貨船,每年來粵,多則三、四,少僅一、二,舶來鐘錶等物。葡萄牙居澳門,商船反而少來。比利時正要求通商,而義大利分為四國,土耳其系回回,希臘為新造小國,都沒有派船來通商。歐人東來,經由大西洋海,沿亞非利加(非洲)西岸,南行至好望角,轉而往東北,入小西洋,過巽他(馬達加斯加)海峽,往南洋而至粵東,行約七萬餘里。如果順風順水,行程需三個月,從中國返回時,逆風逆水,要五個月,俗稱「來三去五」,歐羅巴佔了上風。

徐氏言歐羅巴,曾提到明洪武年間,歐人有攜火藥投元軍者。《明史》載,朱元璋時,自命為「成吉思汗二世」的跛子帝王帖木兒曾派人來朝貢,靖難之役,朱棣攻破南京時,正值帖木兒西征土耳其、埃及大獲全勝,帖木兒得知中國內亂,立刻掉轉馬頭,日夜兼程,奔向東方。

那時,帖木兒帝國已橫跨中亞,鋒芒所向,將奧斯曼帝國擊倒,連歐洲都在害怕,可明朝概不知。朱棣登基後,遣使命帖木兒來朝貢,帖木兒卻扣押明使者,向中國發兵。朱棣聞訊,兵分兩路,一路出甘肅,迎戰帖木兒,一路下西洋,去抄帖木兒的後路。孰料,帖木兒半道而薨。

尚未交戰,朱棣已勝,帖木兒雖死,但戰爭未了,有人說其子不行,可行與不行,豈由個人?更因形勢,形勢比人強。朱棣派鄭和下西洋,以制海權,行戰略威懾和貿易制裁,促使中東各國,紛紛從帖木兒帝國分離。

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說用兵之奇,莫過於蒙古人下川康,越金沙,滅大理,從西南包抄中原,控制長江流域,以大迂迴大包圍戰略,使非機械動力時代的運動戰達到極致。但對鄭和下西洋之戰略意義卻隻字未提,為什麼?究其原因,還是士人習氣。鄭和乃閹人,士人不齒。

明人嚴從簡著《殊域周咨錄》,是研究明代中外關係的重要著作,其中記載了一件事:明憲宗欲效仿成祖故事,下西洋去,詔令兵部,索要鄭和航海資料。兵部尚書項忠派人入庫去找,沒找到,帝責問道:案卷怎能丟了!任職於兵部的劉大夏,在一旁振振有詞:三保下西洋,費錢糧數十萬,軍民死以萬計,以此得寶而歸,於國家何益!此乃弊政,大臣當諫,案卷如在,也要燒掉。據說,鄭和航海資料,就被此人匿了,但未燒掉。後來,這個即抗旨又犯上的傢伙,居然成了三朝重臣,下西洋一事,從此罷了。劉大夏說的那一番話,是明朝士人的普遍看法,直至清末,士人習氣都未改。徐繼畬居閩地,受命于海疆,漸有海權思想,能據實以言之,魏源對鄭和也隻字未提,談海國而不提鄭和,實在說不過去。除了士人習氣,還由於魏源特別看重內河防禦,缺乏海權意識。

《瀛寰志略》提到「閩、廣之民,造舟涉海,趨之如鶩。」竟有買田娶婦,留而不歸者,如呂宋、噶羅巴(爪哇)諸島,不下數十萬人,基本為閩、廣流寓。「南洋者,亦七鯤、珠崖之餘壤,而歐羅巴之東道主也。」「七鯤」、「珠崖」,均指台灣,徐繼畬以南洋為台灣「余壤」,反映了他的海權思想,純以地勢論,台灣當為「余壤」,因南洋諸島分布,其勢由西向東,西部群島環立,向東遞減,而以台灣為末端,此為地理之本末。

徐繼畬以台灣開端,是以中國主權立言。他站在廈門,放眼望去,首先看到台灣,其次是呂宋今之菲律賓,依次而下,終端為蘇門答臘和爪哇。其計里程也以廈門為起點,說呂宋「在台灣鳳山縣沙馬崎之東南,由廈門往,水程七十二更。」他這樣看南洋,就象看中國的南海一樣。

《中國經營報》2012年8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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