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之琳:一生尋夢皆為詩
卞之琳:一生尋夢皆為詩 2012-11-11 22:11閱讀: 卞之琳:一生尋夢皆為詩文/楊雪榮【人物檔案】卞之琳(1910~2000),生於江蘇海門湯家鎮。詩人,文學翻譯家、評論家。1933年畢業於北京大學英文系。曾任北大西語系教授,中國社科院文學所研究員(享受終身制待遇)。國務院學位委員會第一、二屆外國文學評議組成員,中國國際文化交流中心理事,中國外國文學學會理事,中國莎士比亞研究會副會長,歷屆中國作家協會理事(後任顧問)。化古化歐,出「新月」而入「現代」,獨成一家、自創高格的我國現代傑出詩人、文學翻譯家和評論家卞之琳先生,他於上世紀三十年代初登上文壇,在徐志摩的授教下,新詩創作先後受象徵派的啟發、新月派的提攜、玄學派的感染,最終形成獨特、含蓄、奇妙、睿智的詩風,奠定了在詩壇上的重要地位。《斷章》是他留給後世的不朽詩篇。卞之琳詩歌中的智慧之美,是其自覺追求哲理化的體現,素淡而清新,俊逸而深邃,並以多元的語言、精工的形式、卓越的技巧和對中西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等因素為人傳誦。另外,思辨的特色貫穿著詩人一生。他在哲學與現實的頓悟、智慧與情感的銜接、雋永與親切的平衡方面,攀到了常人無法企及的高度。新詩創作舉世矚目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斷章》儘管卞之琳在七十多年的文字生涯中,寫出了一系列優秀的詩歌、隨筆、翻譯、理論作品,但人們每每憶及他時,總還情不自禁地想起這首經典的《斷章》。詩人有些無奈:「這首短詩是我生平最屬信手拈來的四行,卻頗受人稱道,好像成了我戰前詩的代表作。」(卞之琳:《冼星海紀念附驥小識》)。實質,「短詩」不小,疆域全球。我猜想,《斷章》受讀者格外青睞的原因,更多在於它的含蓄、精鍊、曲徑通幽和意在言外。它如電波,刺穿疊疊迷霧,傳送給人們包羅萬象的信息。有時是交替反射、互為映照,有時是層層遞進、巧設連環,真有股「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意味,亦如辛棄疾所說的「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台灣著名詩人余光中曾妙解過此詩,認為它闡明了世間變易不居的關係。「世間的關係有主有客,但主客之勢變易不居,是相對而非絕對。你站在橋上看風景,你是主,風景是客。但別人在樓上看風景,連你也一併視為風景,於是輪到別人為主,你為客了。……同樣一個人,可以為主,也可以為客,於己為主,於人為客。」(
載入中...內容載入失敗,點擊此處重試載入全文 余光中《詩與哲學》)。回望,倘若身臨其境,「你站在橋上看風景」,果真風景是客,你是主嗎?斗轉星移,物是人非,在永恆的「風景」眼裡,你、我、他,均是匆匆的過客。智者見智,仁者見仁,半個多世紀以來,無數學人、黎民圍繞《斷章》一詩眾說紛紜,受卞之琳生前提攜與讚譽的後學、浙大教授江弱水更以《〈斷章〉取義》(安徽教育出版社,1999年4月)一書為它編著立碑。平淡里顯奇妙,清淺中寓蹊蹺,小布局見大智慧,慣看人生風景的卞之琳,其本身就是一首耐讀的詩,一幀迷人的畫,一部寫滿序跋批註的玄秘大書。在塵世,他終究留給人們太多的懸念和遐想,多重而複雜。卞之琳以詩行世,以文傳道,他的隨筆是詩性隨筆,他的小說是詩性小說,他的評論是詩性評論,行文風格嚴謹而統一。儘管《斷章》鑄就了詩人在現代文學史上的重要地位,但作為一位舉世聞名的大家,我們不可抹殺他其餘一些詩作對二十世紀中國文學的貢獻。還原歷史本真面目,須得從主人公的經歷說起。幼時,父親卞嘉佑珍藏的古籍,滋生了他的文學之芽。初中二年級,國文教師楊宗時推薦閱讀的魯迅小說集《吶喊》,讓他大開眼界;同時也接觸到郭沫若、徐志摩等人的早期詩集。1927年夏,他在上海浦東中學,嘗試寫作短篇小說《夜正深》。1929年,考入北京大學英文系,翌年始發表作譯,大學畢業前夕出版處女詩集《三秋草》。1933年至1937年,曾兩度執教中學(其中,1933年秋初去河北保定育德中學代曹禺在高中部的教職,1935年秋初去山東濟南省立高級中學教書);一度主編《水星》月刊,並參與編輯我國第一個大型文學雜誌《文學季刊》(編委為鄭振鐸、巴金、沈從文、李健吾、靳以、卞之琳);另,主要應約為中華教育文化基金會編譯會譯書。期間,他陸續創作出的詩作《古鎮的夢》、《尺八》、《圓寶盒》、《斷章》、《魚化石》、《無題》五首、《雨同我》、《白螺殼》等,被評論家認為是化古化歐(即「古為今用」、「洋為中用」),出「新月」而入「現代」,獨成一家、自創高格,代表著卞之琳詩歌創作的最高成就。這段時期,卞之琳陸續出版了詩集《魚目集》、《漢園集》(卞著《數行集》與何其芳《燕泥集》、李廣田《行雲集》合集,文學史稱「漢園三傑」)、《十年詩草1930-1939》等。強調思想性、藝術性,是卞之琳詩歌的重要特色。抗日戰爭初期,卞之琳訪問過延安、太行山區前方,除寫出了一批具有重大意義的戰地報道、雜文、短篇小說,還寫出了20首耳目一新的詩作,結集為《慰勞信集》出版。如在《給一切勞苦者》中,詩人道出了心聲「……一塊只是磚,拼起來才是房,/雖然只幾塊嵌屋名與房號。//不怕進幾步也許要退幾步,/四季旋轉了歲月才運行。……」在特定的歷史階段,這些無愧於時代的詩行,起到了正氣的、積極的、鼓舞人心的作用。哪怕在「大躍進」時期,儘管詩人也加入了一些歌功頌德的語詞,但較之別人,依然有番韻味。如《動土問答》一詩的結尾:「一隻手連著千隻手,/每一步連著下一步,/每個人都成了巨人——/我們修十三陵水庫!」在流行謳歌集體主義的氛圍中,詩人沒有忘記讓「每個人都成了巨人」,不是把群眾都變作傻子,被巨人踩在腳下。卞之琳借詩歌抒發自己的信仰,表明對真理的呵護,並理智地將自己謙卑安置,小心翼翼面對一切。解放後,卞之琳著有詩集《翻一個浪頭》和《雕蟲紀曆(1930-1958)》。他在《雕蟲紀曆·自序》中說:「我寫詩,而且一直是寫的抒情詩,也總在不能自已的時候,卻總傾向於剋制,彷彿故意要做『冷血動物』。規格本來不大,我偏又喜愛淘洗,喜愛提煉,期待結晶,期待升華,結果當然只能出產一些小玩意兒。」可見,「喜愛淘洗,喜愛提煉」的詩人是謙遜的,對於生活的態度,他達觀而知足。總部設在菲律賓的亞洲華文作家文藝基金會,1995年4月贈送給卞之琳的紀念版上鐫刻著這樣一句評語:「詩歌篇篇獨具創意,落筆生花,由平實語言精鍊出新的感性,提供近代新詩助長的養分。承先啟後,功不可沒……」。2000年1月,中國詩歌學會授予卞之琳「首屆廈新杯中國詩人終生成就獎」(另一獲獎者為臧克家),這是人們對他詩品和人品的肯定,榮譽至高無上。文學翻譯成績卓越卞之琳除了是位傑出的現代派詩人,又是一名卓越的莎士比亞作品翻譯家。早在1936年,他的翻譯文集《西窗集》就為文學青年競相傳誦。其代表譯著《莎士比亞悲劇四種(哈姆雷特、奧賽羅、里亞王、麥克白斯)》,更成為中國莎學譯作的最高成就。他的主要譯著還有《英國詩選》、《紀德:浪子回家集》、《阿左林小集》、《衣修午德:紫羅蘭姑娘》等。在其漫長的創作生涯中,詩歌寫作和翻譯,如同貫穿其間的經緯線。從為了練筆、遣懷糊口而翻譯西方現代派詩歌,到自覺與學術研究工作相結合,推出學術品性更高的莎作翻譯,他將師摯聞一多首創、同好何其芳等人發展的「以頓代步」譯學流派發揚光大,為我國翻譯事業留下了珍貴的精神遺產。他所譯的莎作,更當仁不讓地成為這批遺產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基於對西方文學的濃厚興趣,從初中時代起,卞之琳便選學了《莎士比亞故事集》,至高中階段已能閱讀原版的《威尼斯商人》。大學期間,他著手翻譯莎劇,曾試譯《仲夏夜之夢》。成為北京大學文學研究所成員後,他開始系統研究莎劇,於1954年起陸續發表相關譯作,包括《莎士比亞十四行詩七首》(1954)、《哈姆雷特》(1956),《奧賽羅》(部分)、《里亞王》和《麥克白斯》的翻譯也於1956~1983年間完成。在此基礎上,卞之琳還寫作了系列論文闡明他對莎劇的理解。有《莎士比亞的悲劇〈哈姆雷特〉》(1955)、《莎士比亞的悲劇〈奧賽羅〉》(1956)等文問世。但相較早期的研究成果,最能體現其學術水平的還是《莎士比亞悲劇論痕》(1989)、《莎士比亞悲劇四種》(1988)等文集。尤其《莎士比亞悲劇論痕》,以馬克思主義為方法,對莎士比亞悲劇的形式、歷史背景和人物提出獨到的見解,至今仍是我國莎學研究中的里程碑。由於許多外在和內在的因素,卞之琳從1958年起被迫終止個人創作,轉向翻譯和理論研究工作。然而這位同輩中天分極高之人,對於詩歌語言敏銳的感覺、駕馭文字的能力,都使他在翻譯中表現出獨特氣質。卞之琳的翻譯歷程,實際上是從實踐到理論再到實踐的過程,他忠實於保留內容形式的探索和實踐,對詩歌翻譯具有指導作用。卞之琳認為,「五四」以來的白話新詩表達方式單調,語言陳濫,缺乏藝術感染力,難以起到長遠的教育作用,而西方來的影響可以使新詩的語言多一點豐富性和伸縮性。他不贊成嚴復提出的「信、達、雅」這一翻譯標準,尤其對詩歌而言。單從文字來講,他以為外國詩歌是不可能翻譯的。只能憑譯者的理解,去刻意追求形式的近似,而要達到這種近似,就必須使譯者有一種能融入原詩意境的激情。卞之琳的一生與詩歌創作和翻譯結下了不解之緣。他用「以詩譯詩」的標準傳遞原文的縝密機理,因漢譯莎士比亞彰名文苑;又從翻譯過程中吸取創作的滋養,憑藉一系列意蘊豐沛的詩文垂範翰林。從著譯相長的角度而言,他足令後學們敬佩和借鑒。時人的引導和影響 「新月派」領袖徐志摩是卞之琳的業師。1930年秋,徐志摩得胡適的幫助離滬赴北大任教,時年20歲的卞之琳上過其英詩課。晚年,卞老回憶徐志摩給他們上課的情景,仍津津樂道:「徐志摩是才氣橫溢的一路詩人。他給我們在課堂上講英國浪漫派詩,特別是講雪萊,眼睛朝著窗外,或者對著天花板,實在是自己在作詩,天馬行空,天花亂墜……」。 1931年4月,卞之琳和同學編《北大學生周刊》,向老師徵稿,徐志摩作了一首小詩《我羨慕》,刊登在第一卷第10期上。幾日後,卞之琳看到新出的《詩刊》(徐志摩主編)第二期中有老師的《兩個月亮》、《山中》、《車上》等新詩,越讀越喜歡,便在課堂上向老師請教。老師談起新詩創作的靈感,說:「我自小眼睛近視,有一天在上海配了一副近視眼鏡,到晚上抬頭一看,發現滿天星斗,那麼美麗耀眼,感到無比激動,心中突然湧起了要寫詩的衝動,這是我的第一次靈感……」此後,徐志摩參加過幾回卞之琳和同學組織的創作活動,同時將卞之琳的詩歌習作推薦給刊物發表。 11月19日,徐志摩罹難,消息傳到北大時,卞之琳和一些同學正在吟誦其《雲遊》詩,背誦著「那天你翩翩的在空際雲遊,自在,輕盈,你本不想停留……」,他噙著淚花對同學們說:「徐先生雲遊去了,他留下的新詩,讓我們回味無窮。」 除了徐志摩,同時代的師友一輩,對卞之琳的詩歌創作產生過重要影響的還有聞一多和廢名(馮文炳)。聞一多曾稱卞之琳是「技巧專家」,也曾當面讚揚他是「年輕人里唯一不寫愛情詩的人」。廢名在《談新詩》一書中有《十年詩草》一章,對卞詩評價甚高:「今天我就來講卞之琳。我把他的詩重讀之後,除了愛他的詩而外,我還有一個滿足,便是,在我的講新詩裡頭雖然沒有講徐志摩,並沒有損失,卞之琳的文體完全發展了徐志摩的文體,這個文體是真新鮮真有力量了,那麼天下為公,還有什麼不足的地方呢?」(《談新詩》P166,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年2月版)。師輩的鼓勵,在卞之琳是動力和鞭策。他清楚從他們那裡應該得到什麼。格律、口語、戲劇化手法,這三點是徐、聞二師傳承給他的藝術遺產,更奠定了他日後寫詩的良好基礎。從情景的寫實踏入象徵的門檻,佛家的空靈結合儒家的篤定,兩者顯示廢名之於卞之琳,其重要性不在「新月派」徐、聞之下。另外,授業於北大英文系、以西方文學翻譯和研究為主的卞之琳,又在潛移默化中無可厚非地烙上了西方文學的影子,其影響既深且廣。魏爾倫、艾略特、瓦雷里、紀德、奧頓,他們賦予了卞之琳詩歌寫作長久的不可或缺的營養。出於對鄉賢卞之琳先生的敬仰,應市文聯《三角洲·東洲》雜誌編輯部之約,我參考了一些有關卞之琳的文獻、書籍,並結合自己過往和近期的學習心得,整理了以上一篇文字。以文學的評述突出人物的思想和藝術境界,佐以散文化筆墨,符合大眾口味的可讀性,是作者力求的文字效果。2000年12月2日,卞之琳即將九十大壽(12月8日),在熱愛人瑞的國度,在這個用懷舊填充想像力和鑒賞力的年代裡,人們在等待著一道風景重新煥發,然而,「風景」卻以一種飄逸的姿態毅然離去。他拒絕了世人膜拜他衰邁身體的企圖,從而將他用白話鑄造的詩歌世界從物質世界中剝離開來。這是一個悲傷的時刻,也是一個完美的時刻。智慧彼岸,詩人站在橋上微笑。這「風景」儼然成為他本身,曾經的夢想、熱血、柔情,刻骨銘心。附:卞之琳詩作欣賞魚化石我要有你的懷抱的形狀,我往往溶化於水的線條。你真像鏡子一樣地愛我呢。你我都遠了乃有了魚化石。雨同我「天天下雨,自從你走了。」「自從你來了,天天下雨。」兩地友人雨我樂意負責。第三處沒消息,寄一把傘去?我的憂愁隨草綠天涯:鳥安於巢嗎?人安於客枕?想在天井裡盛一隻玻璃杯,明朝看天下雨今夜落幾寸。距離的組織想獨上高樓讀一遍《羅馬衰亡史》,忽有羅馬滅亡星出現在報上。報紙落。地圖開,因想起遠人的囑咐。寄來的風景也暮色蒼茫了。(醒來天欲暮,無聊,一訪友人吧。)灰色的天。灰色的海。灰色的路。哪兒了?我又不會向燈下驗一把土。忽聽得一千重門外有自己的名字。好累呵!我的盆舟沒有人戲弄嗎?友人帶來了雪意和五點鐘。無題四隔江泥銜到你樑上,隔院泉挑到你懷裡,海外的奢侈品舶來你胸前:我想要研究交通史。昨夜付一片輕喟,今朝收兩朵微笑,付一枝鏡花,收一輪水月……我為你記下流水帳。古鎮的夢小鎮上有兩種聲音一樣的寂寥:白天是算命鑼,夜裡是梆子。敲不破別人的夢,做著夢似的瞎子在街上走,一步又一步。他知道哪一塊石頭低,哪一塊石頭高,哪一家姑娘有多大年紀。敲沉了別人的夢,做著夢似的更夫在街上走,一步又一步。他知道哪一塊石頭低,哪一塊石頭高,哪一家門戶關得最嚴密。「三更了,你聽哪,毛兒的爸爸,這小子吵得人睡不成覺,老在夢裡哭,明天替他算算命吧?」是深夜,又是清冷的下午:敲梆的過橋,敲鑼的又過橋,不斷的是橋下流水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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