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商報》專訪方剛：男女平等是個漫長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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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3月8日是第100個國際婦女節，在婦女節即將到來之際，本期評論周刊專訪兩性問題專家方剛博士，梳理婦女節的由來，並對現代社會女權問題，以及中國婦女權利的維護等問題進行了剖析，敬請讀者垂注。

　　平權是設立婦女節的目的

　　長江商報：能簡要回顧一下現代意義上的婦女節的由來嗎？

　　方剛：1909年3月8日，美國芝加哥女工因要求男女平等權利而舉行示威，次年（1910年）8月在丹麥哥本哈根召開的國際第二次社會主義者婦女大會上決定，為了促進國際勞動婦女的團結和解放，以每年3月8日為婦女節。也叫國際婦女節。

　　中國婦女首次紀念「三八」節是在1924年。1924年3月8日，在中國著名婦女活動家何香凝的主持下，中國各界婦女在廣州第一次舉行紀念「三八」婦女節的集會，提出了「打倒帝國主義軍閥」、「廢除多妻制、禁止納妾」等反對帝國主義，反對封建制度，維護婦女權益的口號。

　　1949年12月，中央人民政府政務院規定每年的3月8日為婦女節。聯合國從1975年國際婦女年開始慶祝國際婦女節，確認普通婦女爭取平等參與社會的傳統。1977年大會通過了一項決議，請每個國家按照自己的歷史和民族傳統習俗，選定一年中的某一天為聯合國婦女權利和世界和平日。對聯合國而言，國際婦女節定為3月8日。

　　長江商報：「婦女節」包括的人群應該包括哪些？

　　方剛：《現代漢語詞典》對「婦女」的解釋是「成年女子的通稱」，因此，從字面意思上看，婦女節針對的人群是年滿18歲的成年女子。但無論從聯合國對婦女節的解釋，還是我國政府對婦女節的定義，都沒有對女性年齡進行過界定。因此，婦女節最核心的要素是「女性權利」，而非「是否成年」。事實上，在現實社會中，未成年女性權利保護的情況未必比成年女性要好。因此「婦女節」所指向的人群應該是全社會的女性，包括成年女性，也包括未成年女性。

　　長江商報：曾有政協委員建議將「婦女節」更名為「女人節」，這樣才像一個全社會女性的節日？

　　方剛：我認為沒有必要，「婦女節」的由來有其特定的歷史背景，不必為了文字上的語感而去隨意更改。事實上，在非洲、歐洲、南美洲的許多國家，「婦女節」和「女人節」（雖然不一定這樣叫）是兩個不同的節日，兩個節日的過節方式也不一樣。婦女節當天，他們會組織各種各樣的活動，引導全社會關注婦女權利與婦女社會地位。而在「女人節」（不同國家可能說法不一）當天，他們國家的男人回家帶孩子，做飯，女人上街跳舞喝啤酒，甚是歡慶。這倒有點像我們國家的「婦女節」了。

　　婦女節不該被異化

　　長江商報：應該怎麼過婦女節？

　　方剛：節日本來有多種含義，比如紀念日、慶賀日、祭祀日等等，但是如今所有節日都有慶賀、歡娛和休假的同質化傾向。從婦女節的由來我們可以看到，婦女節實際上是一個事關婦女權利的紀念日，譬如聯合國去年給婦女節設定的主題是「男女共同努力消除對婦女和女孩的暴力行為」，今年的主題是「同等權利，同等機會，共同進步」。

　　然而，到了中國，「婦女節」卻成為一個與女性權利毫無關聯的「慶賀日」，各種社會團隊與機構舉辦各種頒獎儀式與慶祝活動，要做的事情只是祝她們節日快樂。這明顯與聯合國設立婦女節的初衷南轅北轍。

　　因此，我建議在婦女節這天，各機關與事業團體除了開展一些輕鬆娛樂的活動外，還應該組織一些調研活動與研討會，引導公眾與媒體關注婦女在中國社會面臨的一些現實問題，譬如女性在就業、婚姻、受教育等方面的處境，理該在這個特殊的日子，受到廣泛關注與討論。此外，女性同胞們也應該在這一天結合自身的經歷，思考一些女性權利上的問題，並勇敢地訴說自己的經歷、表達自己的觀點。只有這樣，「婦女節」才能回歸其本源，「婦女權利」才能在全社會引起輿論上的廣泛關注，並以此推動現實社會的改良。

　　長江商報：那這一天，男同胞應該怎樣過呢？

　　方剛：婦女節是一個女性權利日，但男性同胞在這個節日也應該扮演重要的角色。

　　我建議在這個女人的節日里，我建議所有男同胞都應該給自己放半天假，細細地體味男女和諧的內涵。

　　這一天，男同胞應該身體力行地為身邊的女同胞們做一些實事，至少可以在私人層面可以從具體地幫母親、妻子承擔家務做起。但是，正如我們不希望對婦女的關注僅停留在婦女節這天，我們也希望男性的上述行動不是婦女節的應景之作。

　　除了在行動上有所作為，婦女節這天，我還建議每一個男人坐下來，拿下面這些問題問自己，在回答的過程中，你就知道自己是不是一個具有性別平等意識的男人，以及你可以做什麼了：

　　1、我和妻子每天各做幾小時家務？我是否認為帶孩子、做家務是女人的事？

　　2、孩子上幼兒園和小學時是誰在接送？開家長會時，我和妻子是否去的次數一樣多？

　　3、如果一位女同事工作很出色，僅因為她是女性在升職時就失去機會，我是否覺得不公正？

　　4、我是否對女性進行過性騷擾？看到別人對女性進行性騷擾，我是否有勇氣站出來阻止？

　　5、看到網路上遍布女性的裸體照片，炒作女性的「走光」事件，我是否感到不舒服，意識到這是父權文化下對女人的傷害？

　　性觀念的改變折射時代進步

　　長江商報：近日，政協委員張曉梅在「兩會」上有一個提案「實行家務勞動工資化，切實保障女性權益」，也就是「老婆做家務，老公付工資」的意思，你對此怎麼看？

　　方剛：雖然家務勞動的分工在婚姻家庭中時有矛盾發生，甚至由此引發家庭破裂的案例也很多，但寄希望於此種方式去促進男女平等，無疑於飲鴆止渴。夫妻關係不是簡單的同住合租關係，而是包括感情、親情、家族傳承、社會評價系統在內一些社會關係的總和，想依靠簡單的僱用制去打破這種複雜的關係與平衡，顯然是不太現實的。正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這些屬於公民私域的事務，應盡量避免公權力等外部力量去干預。

　　長江商報：如何看待「獸獸門」、「艾滋女」這些社會事件，女性遭遇類似事件時應該如何做，社會應該給予怎樣的干預？

　　方剛：這背後的實質是偷窺與暴力，性別不平等的父權社會使女性成為男性偷窺欲、佔有慾的受害者。在我看來這本質上是性別暴力事件，是針對女性這一群體的暴力。

　　事件中的女性沒有做錯什麼，應該坦然面對自己，維護自己的權利。社會應該多些寬容，少些助紂為虐。網民應該做到自覺地不看所謂「艷照」，並對傳播瀏覽所謂艷照的行為進行譴責。當然，法律應該行使它的責任與威力，懲治侵犯女性權益的人。

　　長江商報：「摸奶門」、「嫖宿幼女案」這些以幼女為主角的性事件頻頻出現，是否意味著90後新一代女性在性觀念上已出現很大的變化？

　　方剛：性觀念的改變是必然的。整個社會的發展都在促進性觀念的改變，或者換言之，性觀念的變化是與一個社會的政治、經濟、文化的改變相一致的。性將越來越自由，越來越多元，這是不可阻擋的歷史潮流。

　　但在這個潮流中，女性有權利申張自己的性需求，但同時也要保護自己的權益不受侵犯。

　　社會應該提供開明的性教育，而非封閉保守的性教育。理想的性教育重要內容之一便是性別平等，還有性的基本準則：尊重他人與自我尊重，不侵犯別人的權益。

　　男女平等有一個過程

　　長江商報：婦女權利保護、性別平等意識在中國的現狀如何？

　　方剛：目前在中國，婦女權利受損主要體現在受教育、政治權利、就業、婚戀等方面，其中尤以就業最為明顯。據新華社2月17日報道稱，2009年以來，全國婦聯開展了女大學生就業狀況調研，在調研中發現女大學生普遍求職難，平均投出9份簡歷，才可能得到一次面試或筆試機會。平均投出44份簡歷，才有可能得到一個意向協議。她們有三盼：即「盼法律保障」、「盼政策扶持」、「盼社會支持」。

　　女性在就業選擇上相對男性的劣勢，一方面當然有用人單位的偏見在內，另一方面原因，也是主要原因，那就是受教育權的不平等。在廣大農村地區，重男輕女的觀念仍然很嚴重，女孩在受教育的機會上要明顯少於男孩。不過，由於義務教育政策的實施，近兩年的情況有所好轉，女性收入水平整體上與男性越來越接近。

　　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最近發布了《教育藍皮書：中國教育發展報告（2009）》的研究結果。藍皮書表示，教育在縮小男女兩性收入差異上發揮了顯著作用。具體來說，根據2005年的數據，女性工資與男性工資的比值為：初中及以下文化程度的為68％，高中階段的為76％，大專程度的為80％，大學本科及以上程度的為83％。

　　男性在推動

　　性別平等中的作用

　　長江商報：中國在女性權利上的保護情況，和西方國家相比有無差距？

　　方剛：這個問題無法做一個整體的回答，女性爭取性別平等，在全球範圍內，都是一個長達數百年的問題。所以，只能從一些具體的方面去談。比如，美國是人們普遍認為女權做得好的一個國家，但據美人口普查局2008年8月公布的統計數字，美國全職女性2007年的收入為男性的78％，這個比例可能要低於中國全職女性。

　　另外，在美國一向自以為傲的民主政治上，女性參政率甚至比不上一些非洲國家。據統計，美國女性人口佔全美總人口的51％，但在目前第110屆美國國會中，女議員有88名，其中參議員16名，佔16％；眾議員72名，佔16．6％。在州議會中，女性佔23.7％。截至2008年7月，在全美最大的100個城市中只有11名女市長。

　　長江商報：在推進兩性平等的過程中，男性應該扮演怎樣的角色？

　　方剛：在性別平等過程中，男性的使命是：反對針對婦女的任何形式的暴力；反省作為男性在社會性別體制中所獲得的既得利益，與女性分享權力；承擔在社會和家庭中的責任，如分擔家務、撫養孩子，不僅拒絕任何歧視與傷害女性的行為，並且對任何歧視與傷害女性的行為不再保持沉默；積極主動與女性溝通，參與到婦女組織的義務工作中；在本職工作中，以及社會活動中，積極地樹立社會性別平等意識，推進社會性別平等思想的普及。

　　男性要做到這些，就要放棄文化中長期灌輸的大男子主義思想，放棄傳統的男性氣概對男性的要求，在同他人（包括但不限於女性）的交往中不再持「支配性」的立場，如夫妻關係、工作關係中都自覺檢省自己是否有不平等的思想，只有這樣才能促進男女平等，促進建設和諧家庭與和諧社會。

　　男性在參與推進社會性別平等的過程中，不僅將促進社會性別公正，而且也將促進自身的成長。這一過程將使男性變得更加快樂、自信，以及富有成就感。

　　長江商報：公權力可以從哪些方面去做？

　　方剛：我記得去年新修訂的《廣東省未成年人保護條例》規定，學校女衛生間人均實際使用廁位數量應多於男衛生間廁位數量。還有鄭州市也曾出台新規，要求今後公共場所建設的公廁里，女廁面積一定要比男廁大。像這些不涉及到公民私域自由的地方，公權力在促進性別平等上大有作為。

　　本報評論員 銀玉芝

　　特約記者 孫安東 采寫

　　北京林業大學人文學院性與性別研究所所長，兩性問題專家，性社會學博士，副教授，主要從事性、婚姻家庭，以及社會性別研究，在國內外出版著作30餘部，現為《華人性權研究》副主編。

　　方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