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死了，記得供弟弟上大學

來源 | 張大雄（ID：shichagw）

作者 | 大雄，文章授權發布

我的故事，應該要從我的爺爺講起。

我的爺爺叫做王光復，是一個一輩子都沒有好好享過福氣的人，所以我總是覺得很遺憾，遺憾爺爺沒有享到我的福，心裡很愧疚。

我的父親叫做王國棟，家裡有七姊妹，生活很是困難，有一天他的父親帶著他來到了王光復的家裡。

「光復啊，家裡條件很困難，養不起孩子了。」

王光復的眼睛裡冒出光來，「老哥，你的意思是？」

「我看你也沒有孩子，琢磨著把國棟給你當兒子，將來也有個人幫你養老送終。」

王光復聽到這話求之不得，當下很高興的就答應了，答應一定把我父親當親生兒子養。

王光復是我父親的幺爸，一個大齡單身漢，就這樣成為了我的爺爺。

爺爺之所以要收養父親是因為他沒有子嗣，儘管他年輕的時候討過兩房媳婦兒，但是沒有留下自己的種。

爺爺的第一房媳婦始終生不出孩子，最開始還以為是媳婦兒沒有生育能力，於是離婚又討了一房。因為是二婚，所以並沒有多少優先選擇，媒婆介紹了一個離過婚的女人。

媒婆私下對王光復說，「光復啊，這個女人以前生過兩個兒子。」

於是爺爺同意了，找來兩家人在一起吃了頓飯這事就算成了，因為是二婚，所以很低調。

結婚半年後，媳婦兒的肚子依舊沒有消息，他們離婚了。

女人說，「爺爺沒有種，換多少女人都沒用。」

村裡劉大力是一個無賴，有一天他打牌輸了錢，心裡正不爽的看見了爺爺。

「呦，這不是太監兄弟，王光復嗎？」

爺爺在遠處沒聽清，但是隱約感覺不是什麼好話，「你說什麼？」

劉大力陰陽怪氣的說道，「王光復，你搞不出來兒子還不準人說？」

爺爺平常是個脾氣很好的人，但是那天卻發了火，他發了瘋的把劉大力摁住，狠狠的把他打了一頓，打的他鼻青臉腫，嘴巴里吐出血來，最後則是哀嚎著求饒。

「我……我錯了。」

「哎，別打了。」

從那以後，再也沒有人敢在爺爺面前提這檔子事，他們覺得就算是脾氣很好的爺爺，發起瘋來也足夠讓人害怕。

父親當了爺爺的兒子後，爺爺對父親很好，跟親生兒子沒什麼兩樣，想吃什麼，想要什麼，爺爺都會盡量滿足父親。

有一天，父親看著別家的小孩在玩陀螺，爺爺看著父親眼巴巴的神情立即就懂了，沒過幾天爺爺就拿著一個陀螺遞給父親，「國棟啊，來，這個給你。」

父親拿著陀螺，看樣子就是新木料，他反覆用手摩擦著對爺爺說道，「謝謝幺爸。」

那個時候父親當爺爺的兒子沒多久，所以還沒改口。

爺爺看見父親很喜歡，笑呵呵的說，「國棟啊，以後喜歡什麼給幺爸說啊。」

因為爺爺沒有媳婦兒，家裡就兩口人，日常開支少，日子過的還可以，沒有那麼緊張。

父親第一次開口叫爺爺爹還是半年後。

那天，父親看著一群孩子在比賽玩陀螺，想要加入他們但是卻被拒絕了。

「我們不跟你玩，你爹不要你了，你就是個野種。」

父親跟他們打了起來，但是對方人多，父親很快就落了下風，一身上下全是灰塵。

當時爺爺正從田地里勞作回來看見了這一幕，手中的鋤頭被狠狠甩到一旁，把騎在父親身上的那個小子拎了起來，惡狠狠的說，「你打我兒子幹嘛？」

那個小子被嚇得不敢說話，因為他們聽家裡大人說過，惹誰都不要惹王光復，別看他脾氣好，發起怒來就是一條瘋狗。

「我告訴你們，你們以後誰敢打我兒子，老子跟他拚命！」

一群小孩倉皇而逃，很長一段時間之內看著爺爺都避著走。

當天晚上，父親就叫了爺爺一聲爹，爺爺很開心，把父親摟在懷裡用鬍子蹭他的臉。

父親長大後，娶了媳婦兒，爺爺以為父親長大了，離分家也不遠了。

「國棟啊，你多久打算搬出去住？」爺爺試探性的問道。

父親很是驚訝，很快明白了爺爺的意思，「爹，我搬出去幹嘛，這就是我家啊。」

「你把我養這麼大，我要是扔下你一個人，我王國棟還是人嗎？」

爺爺聽到父親這麼說心裡就放心了，拿出一筆錢來讓父親翻新下房子，畢竟娶了媳婦兒，也不能虧待了人家。

父親把爺爺的舊房子翻新蓋了下，兩爺倆依舊住在一起，父親的老婆，也就是我的母親，她是一個很善良的人，沒有像其他女人一樣嫌棄跟自己公公住在一起。

有一次父親問母親，「跟著我爹一起住沒事吧？」

母親當下拉下臉來，「你看你把我想成什麼人了，咱爹把你養這麼大不容易，我怎麼會嫌棄呢？」

聽母親這麼說，父親當下就放心了。

我的母親生孩子倒是很爭氣，結婚不久就懷孕了，後來生下了姐姐，儘管生的是女孩，爺爺依然很開心，那天爺爺給了父親一筆錢。

「國棟啊，燕子生孩子了，她受苦了，我們得得請一些朋友來熱鬧熱鬧。」

燕子是我母親的小名，父親把這個消息給母親說了，她很開心，完全沒想到爺爺會因為自己生了個女兒還拿出錢來辦酒席。

我的母親患有心臟病，臉色總是很不好，因為她做不了重活，不能算是勞動力，大部分是在家做家務或是幫村民代織毛衣，但是爺爺和父親都很努力，把家裡經營的有聲有色，有滋有味。

母親織毛衣要價也不高，看著給點大米或是土豆就好，她是個極好說話的女人。

過了一年，母親又懷孕了，父親把她帶到醫院檢查。

「你媳婦兒這胎還是打掉吧。」醫生拉著父親出來悄悄說道。

「為什麼？」

「你媳婦兒有心臟病，身子又不好，再生一個孩子對她有危險。」

父親雖然很想要個兒子，但是又怕母親身體出問題，想了很久後還是覺得以母親的身體為重，於是跟母親說這孩子我們不要了。

母親覺得父親和爺爺都對她很好，想著無論如何也要給父親生一個兒子，所以並沒有接受醫生的建議，所以才有了後來的我。

我的出生，給本來就很幸福的家庭更是帶來的無盡的歡樂，最高興的是爺爺，爺爺覺得我們家有種了，終於能傳宗接代下去了。

在我的印象里，只有母親一點點的記憶，我所知道的，大部分都是我聽來的。

張家的阿姨告訴我，母親走的時候我才三歲，完全不諳世事的年齡，什麼也不懂，每天就知道玩，就知道吃，我在母親和父親以及爺爺的保護下快樂的成長，而且還有姐姐陪我玩。

張姨說，我母親死的時候，她對我說，「孩子，你媽媽死了呢！」

當時我卻可愛的回答，「沒有呢，媽媽的頸上沒有血。」

張姨說，我的回答讓當時在周圍的人都泣不成聲。

我對父親的記憶也不是很多，因為過了兩年，我的父親也死了。

父親是挖煤的時候走的，我和姐姐跑過去看他的時候，他就直挺挺的躺在那裡，全身都是黑黢黢的，我和姐姐爬過去，用手扒開他身上的黑泥，抱著父親的屍體死死不放手。

我們沒有說話，只是一個勁兒的哭。

那個時候，我五歲了，姐姐七歲，爺爺找人來把父親的屍體拖走，花錢料理了後事，他抱著我，手牽著姐姐。

「孩子啊，以後爺爺養你們。」

很多人說爺爺傻，以前養了一個不是直系血緣的兒子也就算了，現在還要幫忙養跟他沒有半點關係的孫子孫女，蠢到家。

爺爺沒有說什麼，他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他沒有給我們講過為什麼，但是我能感受到爺爺有多少不容易。

家裡的勞動力只剩下了一個，經濟上開始陷入冬天，爺爺既要當我們的父親，還要當我們的母親，每天很是辛苦。

快六十歲的爺爺每天天不亮就會起床，他會起床把水缸挑滿，然後開始去田裡勞作。

爺爺腿上有很重的關節炎，我時常放學回家的時候看見爺爺跪在田地里，用手支撐著身體向前梭，一點點的移動給莊家施肥。

爺爺的身上時常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口子和擦傷，夏天還會化膿感染，但是他堅決不去醫院，喝口白酒噴在傷口上就算了事。

儘管爺爺在拚命勞作，但是家裡的經濟每況愈下，很快，我和姐姐只有一個能上學了，姐姐把機會給了我，她讓我好好學習，將來找一個賺錢的工作，這樣爺爺就不用那麼辛苦了。

宣布我和姐姐只能有一個人上學的那天，爺爺哭了，他說自己很沒用，掙不到錢給我姐姐讀書，他是罪人。

姐姐成績極好，當時在我們學校很有名氣，因為她每門功課都是接近滿分的成績，比我的成績好出一大截。

但是姐姐還是把這個機會給了我，她哭著對我說，「弟弟，你一定要好好學習，咱們家就指望你了。」

但就算是這樣，我也經常面臨輟學的窘境，因為有時候開學湊不到錢。

我讀書很努力，老師也知道我們家的情況，每當在開學的時候老師沒有看見我坐在教室，當天便會來到我家裡，把我接到學校，他想辦法幫我借舊書，舊的教材，而且聯繫校長給我減免學費，當時我時常被老師感動的流下眼淚。

但是不管家裡有多困難，爺爺給我買資料的時候絕不含糊，爺爺從來沒有告訴我讀書可以改變我的命運，他只是說，「別人家種地還有個鋤頭，你讀書連個挖地的都沒有怎麼像話！」

2000年的時候，爺爺積勞成疾，因為沒有錢醫治離開了我和姐姐，那個時候姐姐十七歲，出去打工也沒掙幾個錢，而且爺爺也拒絕去醫院。

他對姐姐說，「等我死了，記得一定要供弟弟上大學。」

後來我來到縣城裡讀書，知道了這個世界上有天主教，有耶穌，我時常在想爺爺去了天堂，因為他是一個好人，他一定在天堂保佑著我和姐姐。

姐姐讓我好好學習，因為我是我們家的希望，錢的事情她會繼續掙，繼續供我讀書。

後來，姐姐北上了廣東，在一家服裝廠的流水線上當工人，她連續有五個春節沒有跟我回家團聚，因為她要掙錢供我讀書。

我和姐姐也很少通電話，大部分是寫信，儘管當時長途電話費對於普通家庭不算什麼，但是對於我們這個艱難的家庭，每一分錢都要用到刀刃上。

我很感謝這個社會上有那麼多的好心人，我沒有衣服穿的時候，同學們會把他們不要的舊衣服給我。老師看見我腳上的鞋子破洞了，給我找來他兒子穿過的鞋子，他告訴我說是他兒子不喜歡的，讓我好好學習。學費是國家補助的，學校的領導也安排我去食堂幫忙賺自己的生活費，我很謝謝他們，沒有他們就沒有現在的我。

後來我考上了一所普通的師範二本，現在在一所普通的中學教書，姐姐也結婚有了孩子。

儘管我和姐姐都已經搬到了城裡，但是每一年我們都會抽時間去看爺爺，爸爸，媽媽。

姐姐第一次帶女兒去看爺爺的時候，小孩提了一個奇怪的問題，「這裡面是誰啊？」

我說，「他是我們的爺爺，也是我們的爸爸媽媽。」

作者：大雄，95後，「張大雄」微信公眾號運營者，業餘算卦師，自由撰稿人，喜歡上單提莫，夢想成為最強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