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冬:儒釋道三家對生命的理解
先說儒家。以前我們不讀儒家不了解,後來發現儒家從孔子一直到曾參,一直到子思,到孟子,這一脈下來算是儒家的正根。其實從孔子開始,都是很可愛的人。
你可以想像一下,孔子是一個身高一米八幾,用朱清時教授的考據來說,是接近兩米的人,會各種技能,在當時能操作好多匹馬的車,會射箭,力氣很大,會彈琴,會算卦,還會埋人,包括埋人的各種高難度技巧,就是把一個人埋得很高級這件事是他的專業,所以他這種人活在任何一個時代都是餓不死的人,所以他也說自己技能太多。而且這個人建立了一個黨派,其實當時的儒家已經成為一個儒黨了,超過三千人,有清晰的政治主張,並且有極其強大的凝聚力,這樣一股政治力量活躍在當時的魯國。它已經是中國最早的黨派。
你看他最喜歡的生活狀態,是早春三月,帶著幾個學生,找一個溫泉泡泡,在溫泉裡面喝喝酒,喝完酒之後,趁天還沒有冷、風還沒有刮起來的時候,一路唱著歌,然後回家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他是放幾天的醬肉都不帶吃的那麼一個人。
其實是隨著《大學》,隨著後來孟子的繼承,儒家的生命觀變得越來越剛強和弘毅。其實某種程度上來說,我覺得後代中國知識分子的脊樑是靠儒家支撐的,甚至一直到抗戰時期的許多儒將,他們在面臨民族大義存亡時的承擔,都是和儒家的「士不可不弘毅」這一種強烈的主人翁意識有關,這個主人翁並不是說他是天下的主人,他是自己生命的主人,所以他作為主人,來到世間是要有擔當的。
每一個真正的儒生,我所尊重的儒生,他整個生命信條裡面都是一種對從自己到家族、到朋友、到鄉黨、到國家、到天下,他是有一圈一圈的擔當的過程。而且因為我有這個責任,所以我不怕死,所以我反而能活得長,這個邏輯是清晰的。當年在西南聯大,敵軍炸彈來跑空襲的時候,梁漱溟、劉文典都曾經說過類似的話,說我不會死,因為還有事沒幹完。他有一種天命感,就是一個人相信他自己就是承擔這種天命的時候,他就有一種被天罩著的勇氣,這種有老大罩著的勇氣,自然而然就有一種摧枯拉朽的生命力支撐著他,他有凜然之氣。後來很多北大的那些老的學者和教授,比如湯先生、季先生、樓老師他們身上都能看到。就是在老一輩的學者身上,你看到他們有一種正氣在。
而道家的精神是什麼呢?道家的生命觀來自於真正理解了天地的機變,什麼叫「機」,什麼叫「機變」?即天地之機的變化。就是他知道世界那些看似不相關的會出現的人會出現的事,會出現的天氣,會出現的人文地理的情況,甚至會出現的一些風俗,都是隱隱地受一個巨大的程序在影響著的。而道家的人總是知道這個程序現在運行到第幾步了,然後他在最恰當的時候出來,但是他不自己干,他會找一群能夠乾的人,給他們方向,幫他們在關鍵的時候做一些決策。比如你會發現諸葛亮、張良、耶律楚材,包括范蠡、劉伯溫,其實都有這種道家的特質。
他們都知道用自己「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這種氣概去支撐,能耗太高,所以他總是用別人去消滅別人,用別人去幫助別人。然後不居功,不求名,功成身退。所以歷朝歷代有許多道家仙骨的人,在亂世他就出來了,幫助穩定社會次序,幫助其他人去做他們應該做的事情;在和平盛世,他們就隱藏起來了,躲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對那些鄙視他的人心裡默默地念一句:「你丫快死了,你還不知道。」
他就是掙錢都不會很努力地掙,他也不需要花很多錢,但是他知道什麼時候需要錢的時候,他手上就有錢,這就是有道家精神的人。通常這種人不會太胖,他連胖都懶得胖。他知道多餘的錢只能做多餘的事,多餘的人只能帶來多餘的煩惱。這樣的人他自己活得長,在和平時期他活很長時間,但是你也不知道他在哪裡。他也懶得向你證明和解釋他的存在。他是一個不需要刷存在感的人。
而佛家這一種智慧來自於什麼呢,來自於真正意義的物隨心轉,就是說世界只不過是一組又一組我們心念心意識臨時組合的幻象,就像量子物理學這些年研究的結果一樣,那就是觀察的結論與觀察者的主觀判斷有關。
我們所感知到的這個世界,無論是眼睛看見的還是耳朵聽見的,還是鼻子聞到的,還是身體觸摸到的,甚至想到的,我們稱之為「色、聲、香、味、觸、法」的,佛家認為都只不過是一個臨時的幻象,它是臨時的,它過去不曾有,未來也不會有,對於這種狀況他們不執著不強求。所以甚至我認識一些和尚,他們的身體未必有多好,但是他們並不以為然,也不那麼在乎,甚至在某種程度上,隱隱的讓我感覺到他們也在享受身體給他們帶來的痛苦。因為他們似乎有這樣一種潛台詞,認為現在這一切身體上的痛苦,都是過去他們的無明帶來的一個結果,只需要接受它就好。所以當一個人不覺得痛苦是一個痛苦的時候,可能就沒有那麼痛苦。就像當一個人不覺得愛情是愛情的時候,愛情就不會對你造成傷害,你就會享受愛情。只是他們這麼說,我也沒證到。
我感覺還有一個可能,就是現在真正的以禪定呼吸法門來修身和修心的和尚不太多了,我只能說不太多了。朱清時教授曾經跟我說過,在民國時期曾經有一個和尚叫做傳缽,他當時在金頂上結廬,那很冷,他常年只穿一件單衣,活到九十多歲,但是現在的峨眉山關於他的記載幾乎沒有。朱清時教授通過各種方式尋找,接觸到一位九十幾歲的還俗的老先生,當年做過傳缽老和尚的侍者,跟朱教授描述那一代真正的身心合一、身心健康的修行者的樣子。
你可以想像,一個人在金頂上修行,蛇蟲老鼠包括各種大小的動物,看見他的時候都不會傷害他,說明什麼?我猜想他們已經擁有一種和動物交流的心心相印的方法。可能,我只能說可能任何生物在非語言的底層即靈性層面是相通的。當一個人到一定的境界的時候,人畜無害,所以他不危害別人,別人也不危害他。而且他好像吃得很少,完全不遵守能量守恆定律。他所吃下去的東西完全不足以維持他日常身體的消耗,但是好像他也活得很長。包括我的道家老師張至順道長,我親眼目睹他經常一天吃很少很少的東西,但是人家在終南山上連走八個小時都不停下來的。有一次他帶著油麻菜與他一起去爬山,其他人都累得走不動了,老先生也沒有停下來,也沒有走很快,只是幽幽地說:你們就是背得太多,心裏面裝的東西也太多。
我見過幾位這樣的長者,九十五歲以上的長者,以我自己的觀察和聽他們的講述,我相信一個人把自己的身心安頓在一個合適的位置,世界觀真正通達的時候,是沒有氣脈阻塞的。所以為什麼在佛教裡面有一位藥師琉璃光如來,琉璃光的意思就是心中無結,遍體通透,一個結都沒有。我們生起一次「貪嗔痴」,就會讓一小組的細胞不那麼自在地開合,就為之氣結。時間長了,一結一結串著結就形成了患。所以佛家的修行法門,我想可能是基於這樣的一種理解而來的。
而儒釋道三家,最後其實也在相互借鑒,你可以在中國的佛教界裡面看到某一種受到道家和儒家思想影響的影子,反過來也是一樣。中國文化的儒釋道三家合流的特徵還是很明顯的。但是無論如何,以我個人的觀察,一個好人未必能夠長壽,但是能活過一百歲的人都不會太壞,它是必要條件,不是充分條件。「仁者壽」,這句話是有道理的。你再想想國外的特蕾莎修女,都是一樣的。
儒釋道三家的生命觀在表達方法上有些許不同,但是我個人認為內理是一樣的,而且對於自己的內在生命都是非常珍惜的。佛家的人也講人身難得,都是非常珍惜這個身體的,而且非常珍惜身體裡面拖著身體的那個。禪宗有一個很著名的公案,叫做「拖死屍的是誰」。說我們的身體沒有了生命這個東西之後,瞬間就變成一具屍體了,還是那一坨肉,還是那些骨頭,還是那些精氣血,但是為什麼就不會想、不會動、不會吹牛了呢?是什麼拖著這一具死屍走來走去呢?這是禪宗經常討論也不斷在追問的問題。我相信曾經在歷史上有某部分人,他們以某種奇怪的方式,可能就是內觀或者是以靜慮的方式發現了這個生命的真相。
所以你再來看大學裡面「知止而後能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的時候,你才不得不說,其實他們的差別沒有我們想像的那麼大,他們說的是一回事。所以講到這裡就要問我們每一個人這個問題了,你是否安靜地思考過一些什麼特別重要的問題?我現在衡量一個人其中的一個標準,就是這哥們兒到底花了多少時間去問自己這一些可能已經沒有意義的問題。而且我相信也許這一些問題的答案在未來五年就是人類最後的那一點價值。未來五年最後的價值就是這個東西,我們稱之為意識的靈光,而且很可能它是獨立於身體之外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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