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罵我,我也罵人
人罵我,我也罵人
郭名高
1930年,在吳昌碩去世第三個年頭,齊白石作《人罵我,我也罵人》人物畫一幅。此作高35.5厘米,寬25.4厘米,以簡潔老辣之筆刻畫了一位老翁盤膝而坐,慈眉善目,面帶微笑,扭頭左顧,右手二指點點,款曰:「人罵我,我也罵人。」這一時期,齊白石的人物畫當屬二十四開《人物冊》最為精彩,也最具有代表性。其中《送學圖》,畫一老者送小兒去上學的場景。那小孩一手抱書一手抹淚,老者撫摸他的頭,似在安慰。畫側題詩曰:「處處有孩兒,朝朝正耍時。此翁真不是,獨送汝從師。識字未為非,娘邊去復歸。莫叫兩行淚,滴破汝紅衣。」而《夜讀圖》則畫燈下一小孩伏案睡去,面貼手背,僅露娃娃頭。小兒系齊白石幼子。這些作品,造型拙樸,用筆簡潔有力,求神韻,得詼諧,傳遞了白石老人的自我意識,生活態度與情狀。既如此,齊白石所作《人罵我,我也罵人》,自有其深意,那麼,初衷為何呢?
翻閱齊白石年表,得悉,1922年春,陳師曾攜中國畫家作品東渡日本參加「第二回中日聯合繪畫展」,在這次展覽中,齊白石作品引起畫壇轟動,所帶10件作品全部以高價售出,並有作品被法國人選入巴黎藝術展覽會。關於這次展覽,齊白石作詩記之:「曾點煙脂作杏花,百金尺紙眾爭誇。平生羞殺傳名姓,海國都知老畫家。」自注云:「陳師曾壬戌年春往日本,代余賣杏花等畫,每幅百金,二尺紙之山水得二百五十金。」再讀1920年吳昌碩為其定的潤格:「四尺十二元,五尺十八元,六尺二十四元,八尺三十元,冊頁摺扇每件六元。」相較之下,齊白石的畫賣得真不錯,他的興奮實屬正常。
據《中國名畫家全集--陳半丁》一書記載:「1922年,陳師曾攜陳半丁、吳昌碩、齊白石、王夢白、凌直支的作品在日本展出,半丁的10幅作品被購去了6幅。」事實上,這次展覽共展出中國南北畫家作品400餘件。陳半丁當時是中國畫學研究會發起人之一,其聲望遠高於齊白石。在此次展覽中卻並不及齊。也就是說,齊白石成了這次畫展最大的贏家,日本人還嚷著要為他拍電影做宣傳。
正當齊白石興奮得又是作詩,又是為文的檔口,畫壇領袖吳昌碩發話了:北方有人學我皮毛,竟成大名!領袖發言,又在類似文人雅集的場合呼出,傳播甚廣,語至白石耳際,不知他當作何感想?!從吳昌碩的「一月安東令」和「棄官先彭澤令五十日」印文和人生經歷來看,其品性孤冷、直率,洒脫不羈是一目了然的。他對齊白石的評價當是真實感知。若因此得出吳昌碩打壓後輩,則有些牽強。事實上,這一時期,齊白石的作品與吳昌碩還有很大的差距。
關於這次展覽,吳昌碩亦是參與者之一。翻閱缶翁相關文字記錄,卻未見片言隻語。想來,展銷定是未及預期效果,故而不見遺痕。而後生如齊白石者,卻於此贏得大滿貫。吳昌碩這時的言論不管是醋意、驚訝,或出於對後輩的當頭棒喝,都是可以理解的。
1919年,齊白石移居北京。此際,他的花鳥畫以八大山人冷逸、拙樸一路為多,京城少有問津者。陳師曾勸其自出新意,變通畫法。當年8月,齊白石記敘道:「獲觀黃癭瓢畫冊,始知余畫猶過於形似,無超凡之趣。決定大變。人慾罵之,余勿聽也;人譽之,余勿喜也。」同年又記:「余作畫數十年,未稱己意,從此決定大變,不欲人知,即餓死京華,君等勿憐,乃余或可自問快心時也。」由此看來,齊白石變法初衷在於擺脫形似,這一階段,在形式、風格、畫法上借鑒最多的是吳昌碩。據《齊白石畫法與欣賞》論述:「老人這個時期學吳昌碩的作品與以前的臨摹大有不同,對著原作臨摹的時候少,一般都是仔細玩味他的筆墨、構圖、色彩等,吸收他的概括力強、重點突出、大膽刪減、力求精鍊的方法。」誠如胡佩衡所言:「記得當時我看到他對吳昌碩的作品,仔細玩味,之後,想了畫,畫了想,一稿可以畫幾張。畫後並且徵求朋友們的意見,有時要陳師曾和我說,究竟哪張好,好在哪裡,哪張壞,壞在什麼地方,甚至還要講出哪筆好,哪筆壞的道理來。」
事實上,齊、吳二人在傳統方面,都受到徐渭、朱耷、石濤等人的影響,其風格自有相合之處。齊白石學習吳昌碩,不會漠視這一點!但在變法之初,若說他和吳昌碩畫風已拉開了距離,我還是持懷疑態度的。
據張大千論述:齊白石是在陳師曾的建議和指導下,重用洋紅,將菊花繪成紅色,葉子用了墨,使畫面形成強烈對比,開創了紅花墨葉畫法。我想,這一點應該得到肯定。明眼人都知道,這是陳師曾從西方現代繪畫色彩搭配中得來的啟發。陳師曾認為:「美術者,所以代表各國國民之特徵,其重要性可知矣。但研究之法,宜以本國之畫為主體,舍我之短,采人之長。」遺憾的是,1923年,這位學貫中西的畫家,因病離世。而齊白石便成了他這一理念的開拓者。或許,齊白石未曾獲觀西方繪畫,但中西畫理還是有許多暗合的地方。正因如此,他在北京國立藝專執教時,與法國油畫家克利多暢談時,冒出一句:「始知中西繪畫,原只一理。」
當然,這是後話。若要檢閱齊白石1919年到1925年的花鳥畫作品,無論是構圖、涉色還是題材,都流露出吳昌碩的些許影子,而在用筆的老辣方面又遠遜缶翁。吳昌碩說他僅得皮毛,並非失實。
筆者以為,吳昌碩這一罵,恰巧成就了後來的齊白石。
應該說,齊白石對吳昌碩服膺至深。他曾試圖拜其門下,並作詩表忠心:「青藤雪個遠凡胎,老缶衰年別有才。我欲九原為走狗,三家門下轉輪來。」雖說二人後來未有名分,但吳昌碩為其寫潤格,題書籤,足見對後學的提攜。齊白石並沒有因為挨了罵,就生記恨之心。若如此,他也就不會在1924年請吳昌碩以篆書題寫書籤,也不會在1932年7月出版的《齊白石畫冊》時,再用這幾個字。
近日,讀了一篇關於齊、吳恩怨考的文章,文章認為,齊白石所刻「老夫也在皮毛類」以及在20世紀20年代中期所作《芭蕉書屋圖》上題的:「三丈芭蕉一萬株,人間此景卻非無。立身誤墮皮毛類,恨不移家老讀書。」是對吳昌碩譏諷的回應。我以為不然,這更像是白石老人自省意識的極大膨脹。正以為有這樣的意識,他才會轉引石濤詩句:「書畫名傳品類高,先生高出眾皮毛。老夫也在皮毛類,一笑題成迅彩毫。」向先賢看齊,是大家必備的品質。齊白石能夠成功,他具有這樣的胸懷和抱負。
齊白石深知罵的哲學。
若非吳昌碩那句「北方有人學我皮毛,竟成大名!」的警示,齊白石會告誡學生:「學我者生,似我者死」嗎?
再看《人罵我,我也罵人》,雖然在罵,卻慈眉善目,那是長輩的教誨,包含了無盡的愛。經過十年的衰年變法,齊白石深深體會到當年的「皮毛」之譏,是何等及時和重要。
人罵我,我也罵人!
推薦閱讀:
※罵人
※看美劇、電影里的粗話:教你用英語優雅地罵人
※【每日一罵爽千年】罵人的句子9句大奉送
※再罵一句試試
TAG:罵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