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四傑,王楊盧駱
四傑王勃、楊炯、盧照鄰和駱賓王,文學史習慣稱之為王楊盧駱。他們主要活動於七世紀下半葉八十年代以前。這是一批少年才子,才華橫溢,精神飽滿,一出場就英氣勃勃;這是一批短命詩人,活得最短的王勃才二十七歲;這又是一批苦命詩人,王勃是淹死的,盧照鄰是因長期癱瘓而投水自盡的,駱賓王是被殺的。他們雖時運不濟,生活艱難,但都立志要掃蕩詩壇積穢,剿除陳陳相因的宮廷文學,要求寫出自己真實感受,在詩中塑現出一個真實自我,改變詩歌與時代油花漂在水面上的關係,要叫詩歌具有激情和生氣。他們的能量雖然有限,但先聲奪人,互相呼應,經過一番縱橫馳驟,終於為唐詩的出場準備好了必要的布景和合適的氣氛。四傑成就有限,又沒有完全擺脫南朝綺靡文風的影響,因而頗受後人非議。杜甫對此很不平,曾斷然指出:「王楊盧駱當時體,輕薄為文哂未休。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
四傑中成就最高的王勃,只活了二十七歲。他二十六歲時寫的《滕王閣序》,是傳誦千古的名文。據說當時鎮守南昌的都督閆某,把滕王閣修飾一新,九月九日大會賓客,叫他女婿先寫好一篇記述滕王閣的文章,到時候假裝是即興創作來向賓客誇耀。宴會時,主人裝模作樣讓在座的人寫。知情人都知趣地推辭,王勃卻不知天高地厚,竟接過筆真寫起來,惹得閆都督勃然大怒。不過,唐朝人胸襟就是寬廣,當王勃寫到「落霞與孤騖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時,閆某大為驚服,不但不生氣,還主動請王勃接著寫下去。「落霞與孤騖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黃昏時江邊的這一幅秋景多麽開闊,多令人神氣習氣揚!《滕王閣序》雖然不算詩,但卻是詩味醇厚的一首散文詩,其審美效應永不會衰變。文章以一首詩結尾:「滕王高閣臨江渚,佩玉鳴鸞罷歌舞。畫棟朝飛南浦雲,珠簾暮卷西山雨。閑雲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城闕輔三秦,風煙望五津。與君離別意,同是宦遊人。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與朋友分手,一般總不免會有些傷感,這首詩卻一反常情認為只要是知己,即便分隔天涯,也仍然像緊鄰一樣。詩中沒有一句解釋的話,但天下昇平,處處都有能給人踏踏實實的安全感,卻作為堅實的背景襯托在詩的背面。只有時代開放、清寧、透明度高,送行的和被送的都根本想不起來會遇到什麽意外的侵害,分手時才會有這麽開朗的心情。「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邦」,表達了人類這種普遍的願望,因而流傳千古,成了隨時被引用的名句。
四傑中的楊炯曾說「愧在盧前,恥居王后」。很顯然,認為排名在盧照鄰之前感到慚愧,是故作謙虛,真正的用意是不服王勃。他恃才傲物,罵那些裝模作樣的朝廷官員為「麒麟楦」,意思是麒麟的填料。問他此話怎講時,他說耍麒麟的都是用布畫麒麟蒙在驢身上,看起來像麒麟,其實揭掉畫皮,不過是一頭驢。真是罵絕了!幸好他生在唐代,不然的話,光憑這件事,就足以叫他掉腦袋。
盧照鄰遭遇極慘,中風癱瘓十年,最後因無法忍受而投水自盡。他的《長安古意》中有兩句,「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是至今還不時有人引用的名句。
做父母的大概都給孩子教過幾首唐詩,教的詩中大概也會有這一首吧:「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這首詩據記載是駱賓王七歲時寫的。
駱賓王是浙江義烏縣人。徐敬業起兵反武則天時,他寫了一篇《討武氏檄》,把武則天有的沒有的劣跡全兜出來數落了一番。據說武則天滿不在乎,但聽到「一杯之土未乾,六尺之孤何托」,這對激發朝廷百官起來反對武則天,是極有煸動力的。徐敬業起兵失敗後,據傳說,他曾在靈隱寺這裡潛藏,出家做了僧人。有一天,宋之問來到靈隱寺,晚上在寺內獨自散步,想做詩,但剛想好兩句就接不下去了。一個白髯蒼蒼的老僧,也就是駱賓王來到他跟前,問明情由後,就給他補了兩面三刀句「樓觀滄海日,門對浙江潮。」這種傳說的含金量大概是不會高的。也許,宋之問這首《靈隱寺》非常平庸,中間偏以夾著這非常精彩的一聯,後人就故意剝奪他對這一聯的著作權吧。也許,宋之問人品低劣,後人就編出這個故事,把這一聯警句剜出來,歸到駱賓王的名下吧。
初唐四傑開始衝破唐初宮廷詩風的束縛,使詩歌從應制應酬,歌功頌德的圈子裡跳出來,擔負起歌唱人生的使命。但是他們還缺乏強有力理論武器,使唐詩總結過去,迎向未來。歷史選擇了陳子昂,來完成這為唐詩展開一個新天地的使命陳子昂旗幟鮮明地反對南朝的貴族文學,反對那種只求詞藻華麗而內容空洞的詩風。他不僅在理論上為唐詩的發展指明了道路,而且詩歌創作也實踐了自己的理論。他的《感遇》三十八首,或諷刺現實、感慨時事,或感慨身世、抒發理想,都表露出強烈的自我意識和進取精神。「蘭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幽獨空林色,朱蕤冒紫莖。遲遲白日晚,裊裊秋風生,歲華盡搖落,芳意竟何成!」春夏這交,草木茂盛青翠的樹林里,蘭草和杜若這類香草紫莖上開出朵朵紅花,使滿林的草木相形遜色,然而畢竟是幽獨的。年光易逝,秋風又起,空有陣陣香氣,又能怎麼樣呢?詩中的抒情主人公懷才不遇,像幽林里的紅花,無人欣賞,只有隨著年光的流逝自生自滅而壯志難酬。
七世紀末,武則天當皇帝的時候,派人遠征契丹,以陳子昂為參謀。由於主將不力,軍事失利,幾次進言,不僅不被採納,還受到降職處分。他登上幽州台時,感慨萬千,唱出了他的千古絕唱《登幽州台歌》。
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這首詩驀地而來,戛然而止,沒有起承轉合,沒有寫景,也沒有借景抒情。它明白如話,用普通話來念,甚至連韻都不押。這是詩嗎?不像,它只像一聲長長的浩嘆,只像一聲宣洩憤懣的長嘯,像隱隱約約但卻使大地顫動的春雷在呼喚萬物蘇醒。抒情主人公有如巨人一樣屹立大幽州台上,舉目四望,湧來的是無古無今的孤獨。沒人理會,更沒人理解,只有無法撫平的惆悵在內心翻湧,終於化作兩行澀淚滔滔而下。他眼裡噙著飽含歷史滄桑的悲哀,而不是萬念俱灰。這首詩之所以如此震憾人心,傳誦千古,原因大概就在這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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