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泣血的國會(三)

泣血的國會(三)—— 《最後的國會》系列李德林21分鐘前分享

(載灃(中坐)與二女韞和(左四)、二子溥傑(右四)、四子溥任(左一)等在天津;圖片來源於網路)

註:系列文章點擊閱讀:《泣血的國會(一)》、《泣血的國會(二)》

「東方古國從此亡矣。麥秀黍離之感,長蛇封豕之憂,不禁交集於心。」日本「聯邦合併」朝鮮後,「勢必席捲而西,踞吉奉以窺順直」,攝政王載灃緊急召東三省總督錫良進京陛見,錫良進京後同侍讀學士惲毓鼎秉燭夜談,談到朝鮮滅國與中國官場「文飾承平」之狀,兩人不禁「憂悶悲憤,不可言狀」,「相向嘆息,幾至淚下 」。

朝鮮曾經是中國的藩屬國,日本滅朝鮮,「東三省已無可設防,京師亦難安枕」。「當此唇亡齒寒之時,已無曲突徙薪之暇」,載灃召集軍機大臣那桐、毓朗「密議對待之策」,軍機大臣與各部參預政務王大臣連日召開聯席會議商洽應對之策。載灃屢次告誡樞臣,「以後辦理外交益須謹慎,內政尤宜極力整理」,尤其是「民心不可使之渙散 」。事實上,滿清執政集團高度緊張的真正原因是,朝鮮的滅國根源是預備立憲的失敗。

李鴻章在春帆樓簽下屈辱的《馬關條約》時,朝鮮國王李熙「誓廟告天,宣言預備立憲」。朝鮮在預備立憲期間設責任內閣,「頒大誥十二條」,同光緒皇帝於1908年頒布的《欽定憲法大綱》相類,可是朝鮮的憲政改革「徒以無國會之故,監督機關不立,凡百新政,皆有名無實,利不及弊,坐是魚爛,以底於亡 」。1910年10月22日,資政院審議速開國會陳情案當天,請願團提醒滿清執政集團,朝鮮「殷鑒不遠」。

朝鮮滅國猶如一根毒針,「自朝鮮滅亡後,我國人民罔不悚然警惕,而益冀國會之速開。今聞政府諸公亦有縮短國會期限之說,其亦鑒於朝鮮而蹙然動其救亡之意乎?果若是,則召集國會之期,其將不遠矣。」資政院於1910年10月22日全體決議通過速開國會陳情案後,何時才算速開國會成了最大的懸念,立憲激進分子以朝鮮的滅國之禍警告執政集團,「朝廷遲一日立憲,中國早一日喪亡」。

10月25日,東三省總督錫良、湖廣總督瑞澂、兩廣總督袁樹勛、雲貴總督李經羲、伊犁將軍廣福、察哈爾都統溥良、吉林巡撫陳昭常、黑龍江巡撫周樹模、江蘇巡撫程德全、安徽巡撫朱家寶、山東巡撫孫寶琦、山西巡撫丁寶銓、河南巡撫寶棻、新疆巡撫聯魁、浙江巡撫增韞、江西巡撫馮汝騤、湖南巡撫楊文鼎、廣西巡撫張鳴岐、貴州巡撫龐鴻書聯銜電請軍機處代奏,主張責任內閣與國會同時並進。

督撫將軍們在聯名電報中強調,憲政改革需要內閣與國會同步設立,「舍此則主腦不立,憲政別無著手之方;缺一則輔車無依,閣會均有踰轍之害」,因而懇請「立即組織內閣」和「明年開設國會」。錫良苦口婆心勸告載灃:「欲實行立憲,無貴賤上下,胥當受治於法律,先革其自私自利之心,若敗壞紀綱,蔑棄公理,政治日弛,人心日漓,雖九年立憲,終為波斯、土耳其、越南、朝鮮之續,庸有幸乎! 此憲法不可不實行也 。」

湖廣總督瑞澂進京陛見期間,攝政王載灃問策瑞澂。瑞澂從日俄聯盟到日本吞併朝鮮威脅滿洲龍興之地,談到「國內而政府,外而督撫,猶互相推諉敷衍」,提醒載灃「用人行政,急從根本上解決,以救時艱」。瑞澂給載灃獻策,「憲政固宜急辦,然當先擇其切要者行之,不可但抄寫外國憲法成文,徒滋擾亂,不求實際。且中國現在所以不亡者,只有民心不失可恃,欲固結民心,當速開國會 。」

19位督撫、將軍聯名通電一出,國民歡騰。很快,立憲精英們發現滿清的權貴大臣們內部分裂嚴重,天下總督之首的直隸、富甲天下的兩江兩大總督為南北洋兩大領袖,他們擁有滿清工商業改革的主導權,在政治、經濟改革中擁有舉足輕重的地位。陝甘總督長庚同樣沒有出現在聯名通電上,這位滿洲正黃旗權貴平定過西藏暴亂,出任過伊犁將軍,官至滿清兵部尚書,現在節制西北各路兵馬,扼守帝國西北大門,在軍事上擁有相當的話語權。

「自改變新法以來,民氣囂然不靖。立憲之說一行,其勢更劇。近則又有要求國會之說,起於上海,各省風靡。」憲政改革風潮日烈,兩江總督張人俊深閉固拒,在給家人的書信中將憲政改革說成了亂世之源,無不心痛地嘆息,「刺無可刺,非無可非。禁之不可,止之不能。禍恐不遠 。」張人俊提醒攝政王載灃,既不能開國會,也不能設責任內閣,「操切急進,仆蹶堪虞」,「飭吏治,興實業」乃當務之急。

面對各省督撫聯名電奏速開國會,直隸總督陳夔龍與陝甘總督長庚的代表、陝西巡撫恩壽,進京秘密謁見慶親王奕劻。奕劻迅速召集心腹朋黨在府邸開小圈子會議,在討論國會問題時,奕劻說:「看你大家的意思。」國會問題勢必討論新內閣,當在場者有提起總理大臣之時,奕劻突然臉色大變:「我已老了,什麼新內閣?什麼內閣總理大臣?我不明白如何做得 。」陳夔龍、恩壽終於明白奕劻「希冀內閣總理大臣之職」,不急於召開國會。

滿清政權已經是「吏殘於上,民怨於下,譬猶厝火積薪,不可終日危亡之勢」,身為天下總督之首的直隸總督陳夔龍,為了執行奕劻的意思,高調為自己的保守自得:「所可以自慰者,厥有三端,一不聯絡新學家,二不敷衍留學生,三不延納假名士」,「不贊成並時之號為時髦督撫一流,爭籍所謂新政以出風頭者也 。」面對憲政改革大潮,陳夔龍不咸不淡地說,「立法未嘗不善,奈一般急進派嫌其過遲,訾議政府有意延宕阻撓憲政」,他故作尊長般地擔心立憲熱潮「終日紛擾,舉國若狂」。

長庚向攝政王發電報阻開國會內閣,說了一大堆「祖宗成法,萬不可廢」的陳詞濫調。其下屬恩壽是個典型的保守派,在江蘇巡撫任上鎮壓愛國運動,事後海捕《蘇報》撰稿人,製造國際轟動的《蘇報》案。恩壽自然站到上司長庚一邊,執行奕劻的政治之謀,對召開國會相當的消極。從北京回到西安巡撫衙門後,恩壽單獨向載灃提議,「責任內閣尤急於開國會之先」,「若閣會並舉,竊虞緩急無方,先後失序 。」

10月26日,吉林巡撫陳昭常讀到直隸總督陳夔龍「欲先立內閣,緩開國會」的電奏後立即通電各省督撫,對陳夔龍的言論批駁的體無完膚。陳昭常希望雲貴總督李經羲主筆,各省督撫再次聯名電奏攝政王,堅持「國會一日不開,內閣仍一日不固」,對資政院預備國會已經議決的速開國會陳請案「不必緩期」,速開國會。李經羲將陳昭常的電報內容「略加潤色,急電樞府,請其抉擇主持 」。

李經羲電告東三省總督錫良,讓錫良領銜「主稿聯奏」。李經羲為首的地方督撫們希望擴大聯名電奏陣營,他們邀約第一次沒有聯名的閩浙總督松壽、四川總督趙爾巽。當天,侍讀學士惲毓鼎向攝政王載灃具騶,力挺聯名督撫,建議開國會、設內閣並舉,「內閣製成,則合全國政事於一閣而共為謀」,「事有統屬,責有攸歸」。10月27日,御史胡思敬在一「巨公授意」下,向攝政王遞交反對開國會的報告,斥責「立憲為倒行逆施之道」。

10月28日,資政院正、副議長溥倫、沈家本將資政院預備國會決議速開國會陳請案向攝政王載灃具奏,提出「提前設立上下議院」的主張,強調「憲政必有國會與責任內閣,責任內閣是憲政的根本,國會又是根本的根本」。載灃問溥倫:「情勢如此,期限不能不縮,然則一年可乎?」溥倫搖搖頭說:「不可。」載灃又問:「二年可乎?」溥倫還是搖搖頭:「不可,大抵至少之非縮短三年,不足以饜天下之望。」載灃聽了溥倫縮短三年之說後「默然 」。

載灃問策溥倫之前,皇族內部的權力之爭已經白熱化。毓朗、溥倫為首的皇室親貴主張「裁撤舊軍機,速設責任內閣」,奕劻面對以載灃三兄弟為首迅速崛起的皇族少壯派相當的擔憂,在角逐新的內閣總理大臣職位時,自己未必是皇族少壯派的對手。當時軍機處中奕劻、那桐、徐世昌均為袁世凱的政治盟友,毓朗是攝政王楔入軍機處的一枚釘子,奕劻為了保住軍機處和政務處的權力,提出在保持兩大機構的前提下設立責任內閣。毓朗堅決反對奕劻的權力構架設計,「國是要題不可私斷,既有責任內閣,即不能再有多數同一性質之衙門 。」

10月30日,軍機大臣與政務處大臣召開聯席會議,首席軍機大臣奕劻主持會議。會議一開始就將資政院請開國會原奏及直隸總督陳夔龍等電奏稿發給參會的親貴大臣們參閱,攝政王載灃期翼聯席會議拿出一個設內閣、開國會的決議,沒想到親貴大臣們「彼此研究良久,大抵語多騎牆,無一決斷之詞」。軍機大臣毓朗提議,「若不稍微縮短年限,難饜眾望;若逕予允許,又恐民氣愈張。」奕劻突然冒出一句話:「人民程度太淺,速開恐致召亂。」

毓朗同奕劻在軍機處的關係相當的緊張,「每次奏對彼此意見相反之處甚多」。有載灃三兄弟撐腰的毓朗甚至欲干預政務處事務,奕劻時常惱怒。為了保住軍機處對抗皇族少壯派,奕劻自然要阻撓速開國會。毓朗態度決絕:「國會不開,一切新政決辦不下去。」兩人「爭論甚為激烈」,軍機大臣徐世昌「從中調停,始不歡而罷」。最後,毓朗提出,「擬為調停之計,改為宣統三年設立內閣,宣統五年召集國會 。」

10月31日,軍機大臣毓朗、那桐、徐世昌三人到資政院預備國會現場演說憲政改革的大政方針。毓朗第一個演講,他讚揚資政院為「上下兩議院之基礎,為中國數千年未有之盛舉」,希望資政院的會議要「揆諸時勢」,在議決提案時面對「不得不量為變通者」,可「隨時具奏」。毓朗鼓勵議員們,「方今時艱日棘,正危急存亡之秋,無論如何為難,總當淬歷精神,迅速前進,俾憲政早日觀成。」毓朗深知憲政改革成功,「尚翼朝野一心,共圖補救,上贊盛世維新之化,下慰薄海望治之心 。」

易宗夔議員打斷了毓朗的演講問,希望軍機大臣「當場宣示對國會之意見」。毓朗顯得很尷尬,「國會的事情,朝廷亦深知最為重要,但是萬幾決於公論,方能籌策完全」,各省督撫及各省人民速開國會之電奏、陳請,「先後均經上達天聽」,但是國會召開時間「須詢謀僉同」,「方能定奪」。毓朗告知全體議員,攝政王已經下令,將資政院速開國會的報告「發交政務處公同閱看」,「不日開御前會議,妥商辦法」。

於邦華議員情緒激動,不到一年時間,日俄同盟共侵滿洲龍興之地,日本吞併朝鮮有圖謀京畿津要之野心,「現在各國對於中國,大有一日千里之勢」,皆因「國會沒有解決」。於邦華批駁那些「無識者」的「民氣囂張」之論,希望軍機大臣看在「國家全體之生命」、「祖宗創業之艱難」、「皇上望治之殷勤」、「全國人民盼望國會之迫切」,竭力主持早日成全「速開國會」。於邦華深知資政院議員「不能辦一切事」,面對國民「盼望之切」,議員「惟有對軍機大臣叩頭而已」。說完,於邦華「咚咚」地朝毓朗們磕頭 。

於邦華的舉動立即引發議場騷動。羅傑議員在速開國會請願團進京期間,曾經謁見毓朗,當時毓朗還是軍諮處總理,儘管極力許可早開國會,可當時他在決策層毫無影響力。毓朗進入軍機處後「公忠體國,海內欽仰」,羅傑希望毓朗「堅請即開」國會,「俾國家轉危為安」。汪龍光議員覺得現在籌備國會清單中,軍機大臣需要草憲法、選舉法、議院法,由於滿清憲政改革政治體制是君主立憲,所以三部法律數月內可訂定,國會無多延緩一年之理由。

「觀二十二省人民的代表請願書,各省諮議局的請願書,海外華僑的請願書,都說得沉痛悲切,無不願意早開國會。」許鼎霖議員激情四溢,「外國立憲都是由人民要求的,不知費多少筆墨多少唇舌甚至流血然後始能立憲」,滿清的憲政改革是由慈禧太后、光緒皇帝特召頒行,現在「惟有革命黨、哥老會、土匪不願意開國會」。許鼎霖譴責那些反對者不過是「頑固黨」,「無甚主張,被一種贓官污吏蠱惑,恐怕速開國會即難自私自利 」。

許鼎霖將阻撓速開國會的頑固黨同革命黨、土匪等同。革命黨鼓噪民眾向腐敗無能的政府宣戰,一旦國會一開,政府置於國民監督之下,政府效率提高,腐敗在陽光之下遁跡,革命黨提出的革命主張再無市場。同樣,那些贓官污吏在陽光的憲政政府之中,再無貪贓枉法的機會,他們與革命黨、土匪一樣擔心失去自己生存的土壤。許鼎霖長嘆一聲,現在四萬萬國民都希望速開國會,「可惜此等頑固督撫未能親到會場聽大家討論,苟能聽至大家討論,何至犯天下之大不韙!」

作為民選議員的許鼎霖擁有舉人文憑,同立憲領袖張謇合辦過公司,是張謇在憲政改革中的盟友。許鼎霖還擔任過滿清駐秘魯領事,深諳國際外交之道,資政院議決速開國會陳請案的當天,許鼎霖到六國飯店摸底各國駐華公使、國際輿論對滿清速開國會的反映。許鼎霖發現「外國人當晚即發電報六十七件」,皆說「以後同中國的交情應當愈密」,「到中國通商亦可以放心」,「因為有國會則有監督財政的機關,中國前途實有莫大之希望 」。

議員們反覆告誡軍機大臣們,現在「中國之最可寶貴、最可憑恃者,惟此民氣」,如果國民速開國會的請願不準,「人民愛國之氣,稍一冷淡,則中國真亡矣」。議員們「請軍機大臣要利用現在之民氣,趕速扶植之,以救我中國於不亡」。毓朗很遺憾地說,「今日本大臣以法人的資格到院,所以所說的話不能越法人資格的範圍。」對於開國會的時間表,毓朗強調,「凡事都要決諸公論,始能面面周到,現在朝廷既未決定,本大臣所以不能宣布。」

毓朗一行離開資政院回到軍機處,向首席軍機大臣奕劻彙報資政院演說情況。毓朗報告說:「民氣如此強盛,國會萬不可不速開。」奕劻的政治盟友那桐、徐世昌只能隨聲附和,奕劻連稱:「不錯,不錯。俟御前會議再說罷。」11月1日,負責預備立憲事宜的政務處王大臣再次召開聯席會議,商討國會期限事。憲政編查館提出選舉法的編製「決非倉猝所能蕆事」,1911年「恐趕辦不及」。最終聯席會議「因樞府有贊成宣統五年者」,「各部大臣亦多主此說,於是便議決宣統五年成立國會 」。聯席會議同時提出了先設立內閣的主張。

東三省總督錫良當天掌握了政務處王大臣的聯席會議情報,會列各督撫銜連夜加急再次電請軍機處代奏,批駁了「先立內閣,遲至宣統五年乃行召集國會」的主張,仍然堅持「內閣、國會同時並舉」。錫良的聯名電奏規模進一步擴大,閩浙總督松壽、四川總督趙爾巽爭取到了速開國會陣營,在聯名電奏上署名。陳夔龍則高調反擊錫良的聯名電奏,「國會與內閣雙方並進,雖有輔車相依之勢,然事有先後,必宜循序漸進,非可一蹴而成。」陳夔龍明確主張宣統三年設立責任內閣,宣統五年召開國會。

各省督撫同政務處王大臣聯席會議的衝突令攝政王載灃手足無措,輿論嘩然,「近日請速開國會之聲浪如潮湧、如雷震,凡諸反對亦陽表同情,只暗中阻撓,如鼠居穴,進寸一驚,立即退尺。故連日政府秘密聚議,凡中立與反對者,悉曰從眾。中有一二親貴真表同情,則主立允民請,准於來年九月召集;而一班圓滑者,則曰辦不及,酌定為宣統五年召集。監國本主急進一派,而老成人均雲,來年召集,恐辦不及,因此頗覺為難,亦無主意雲 。」

(責任編輯:楊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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