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了解抗日戰爭嗎?(32)

萬家嶺,血染紅

考慮到第106師團的戰力,宮崎周一和池谷半二郎商量後,沒叫他們直接南攻德安,而給了他們一個輔助任務,在越過金官橋後,向黃老門、烏石門前進,策應第27師團的行動,繞行進入德安西南地區。

就這樣,松浦淳六郎帶著第106師團踏上「九馬小道」。這是一條由九江通往馬回嶺的山間小路。越過被薛岳故意放棄的黃老門後,9月3日晚部隊抵達馬回嶺。

馬回嶺在德安的北面,靠近南潯鐵路,西面是白雲山,東面是廬山西麓,南面也是一片山地。這一地區雖名馬回嶺,實際上是個三面環山的盆地。

他們抵達前,第9師團丸山支隊已在當日正午先行從這裡開過去了。

來自金澤的士兵沒發現任何異常。穿過馬回嶺後,他們往瑞昌方向去與師團主力會合。按岡村寧次的說法,這個師團是武漢會戰期間他指揮的部隊中風貌和戰力最好的。不過,也許岡村不知道,丸山支隊在走時,順手牽羊地偷了第106師團的幾匹戰馬。在山地作戰,日軍各部隊之間互相偷馬這種事在當時不算新鮮,就連在北路指揮作戰的第2軍司令官東久邇宮稔彥親王的兩匹坐騎也被偷走了。

接下來就看來自熊本的士兵了。

難啃的金澤第9師團是被薛岳故意放過的,所以這事就有點意思了。

有句話怎麼說?柿子專揀軟的捏。但松浦淳六郎也沒法抱怨,因為作為軟柿子,你也沒有資格抱怨。唯一的使命,就是在變強大前默默接受別人的捏打。但薛岳不想僅僅捏打兩下,而是欲碎第106師團為齏粉而後快。

他主要想解蘭封之氣。

那一仗雖有黃傑、桂永清等人的問題,但他畢竟是總指揮。所以他想,假如這一次不能重創松浦,就回廣東打漁種地去了。

晚年的薛岳,慈眉善目。1998年去世時,已是102歲高齡。但中年的薛岳,腦袋圓乎乎的,上面處處是稜角,蔣介石都讓他三分,「老虎仔」的外號不是白來的。

薛岳機敏倔強,容易發怒,天生悍將,曾任孫中山警衛團營長,後在第4軍做師長,參與反蔣之戰,又任第5軍軍長,參與圍追紅軍的作戰。1935年7月,蔣介石把薛岳北調甘陝。但到10月底,蔣心血來潮,又把薛岳東調湖北,將西北圍攻紅軍的任務交給張學良。

現在,薛岳叫歐震第4軍、俞濟時第74軍等部隊佔領馬回嶺周邊的白雲山、烏石門、戴家山、廬山西麓,呈誘敵深入的「反八字」陣地,一如捕鼠的口袋,又如《封神演義》里的金蛟剪。此時的薛岳,是要想要松浦的老命,想要第106師團的全員小命。

其實松浦也憋著一口氣。

上任第106師團之初,他認為這個師團的戰力沒什麼問題,應該像由第2師團的預備役人員編成的第13師團那樣,名為特設師團,實則比很多常備師團都能打。但上任後這些日子,他發現完全不是那麼回事,雖然兵源都來自熊本及周邊,但跟第6師團比完全是冰火兩重天。

抵達馬回嶺時,松浦又接到九江司令部的一封電報,宮崎周一叫他帶部隊在當地紮營,暫時保持對德安方向的監視即可。同時,叫松浦把野炮兵一個大隊和步兵三分之一的兵力拿出來,給瑞昌方面的第9師團長吉住良輔指揮。本來第106師團戰力就不怎麼樣,這一下又被分走了不少火力,松浦就差對著贛北的群山高呼一聲:蒼天啊……

也就是說,進入馬回嶺的第106師團是不完整的,人數只有一萬出頭。

在接到九江的命令後,第106師團像個失戀的姑娘一樣在盆地里徘徊,用趙子立的話說,「老是探頭伸腦,徘徊觀望,不敢大膽進攻」。

薛岳沒叫部隊馬上圍攻,因為周邊的這幾支部隊也都很疲憊了,尤其是第74軍在岷山傷亡不少,他最看重的粵軍首席歐震第4軍也顯疲態。所以在松浦師團初入馬回嶺的9月上旬,由於本間雅晴第27師團突入瑞武路,在白水街、麒麟峰一線與黃維第18軍發生血戰,南潯路這邊一下子沉寂了。

松浦就地待命的時候,薛岳利用這個機會,叫警備日軍的各部隊充分休息,補充槍支彈藥。這期間,薛岳從軍需補給部門那裡領了各種炮彈12萬發,輕重機槍子彈150萬發,步槍子彈500萬發,手榴彈110萬枚。在「反八字」線上集中了所有的重火力,其中最近到的一批「新版」捷克式機槍,射程達到了4000米,可以直接打到馬回嶺。炮兵的射擊範圍也完全覆蓋整個馬回嶺。

關於中國軍隊彈藥充沛這一點,前面寫徐州會戰時也說過。武漢會戰期間,同樣不存在缺少彈藥的情況,日軍第101師團第157聯隊第1大隊有關星子、東西牯嶺的戰鬥詳報里就有記載:「(王敬久第25軍冷欣第52師、譚邃第66軍華振中第160師)步槍彈每人攜帶200至300發,彈藥極豐富。」

在馬回嶺四周,薛岳傾其所有,布置了超級強大而嚴密的火力網。薛岳只有一個想法,一旦開打,就把這些東西都砸向第106師團。

從9月3日晚進入馬回嶺,到9月24日,松浦師團在這裡休息了整整3周。正如九江第11軍司令部的參謀所說,他們確實像從熊本來的遊客。贛北的山是很漂亮的,第106師團的士兵們對著蒼翠的美景發獃,他們在想什麼?

這3周中,中日軍隊雖有零星接觸,但主力都處於對峙中。

這是暴雨來臨前的片刻的寧靜。在這種寧靜中,九江的岡村寧次為了增強松浦師團的戰力,干起臨陣磨槍的買賣,叫他的參謀長吉本貞一從第11軍直屬部隊中抽調了幾十名佐級軍官,跑到馬回嶺,訓練起第106師團的中隊長和小隊長。岡村實在擔心整個武漢攻略計劃被這個師團(包括第101師團)拖了後腿。

本間雅晴第27師團登陸後任務之一就是幫助第106師團,但由於在瑞武路上的麒麟峰遭黃維第18軍陳沛第60師的強力阻擊,後方補給線又陷入湯恩伯部隊的炮火中,所以一時間已經是自顧不暇了。而就在這時候,岡村拿到一個致命的情報,致的是第106師團之命。

這個情報就是:南潯路上的一部分中國部隊去瑞武路打本間雅晴第27師團了,使得瑞武路和南潯路之間出現了一個長約5公里的縫隙。這個縫隙是非常小的,所以地面上的偵察不容易看出來,但卻被日軍偵察機在空中發現了。岡村拿到情報後,第一時間給松浦下令,叫他的部隊立即從馬回嶺出發,由此空隙插進去。

這實際上是一個蝴蝶效應,缺少了哪一環都不行。

最初,第27師團登陸攻擊瑞武路方向,武漢的軍委會叫薛岳組織這一線的攔截,但薛岳不願意在正面布防,想用側擊的辦法遮斷瑞武路上日軍的聯絡線,這樣的話就派出幾支部隊放在瑞武路的側面。於是瑞武路和南潯路之間出現微小的空當,鬼使神差地被日軍飛機發現,岡村遂下令第106師團由空檔插入。對日軍的行動,用薛岳的話說:「其鑽隙冒險之精神固甚可嘉,而其肆無忌憚之氣焰尤甚可憎,初不料竟為我全殲於萬家嶺也。」

戰鬥在講求實力、戰術的同時,還存在著極大的偶然性。對於接下來的萬家嶺大捷來說,最關鍵的一環往往不被人注意,這一環就是最初薛岳沒把支援瑞武路的部隊放在該路的正面,而是放在了側面進行遮斷式攻擊。因為這樣的話,當松浦師團冒進到萬家嶺時,這些部隊只需要一個轉身,就可以成為萬家嶺合圍中的一面。

戰爭之詭異,正在於此!

由於第106師團的一部分兵力被抽調第9師團,岡村寧次又把剛從畑俊六那裡要來的山炮第52聯隊配備給了松浦師團,增加一下他們的山地作戰能力。但就在這個時候,這個倒霉的師團又遇到一個麻煩:負責情報的主任參謀病倒了,不得不被送回九江。屋漏偏逢連夜雨。此時的岡村,完全成了松浦的保姆和大管家,他又急忙把第11軍參謀櫻井鐐三中佐派過去,一是頂替病倒的情報參謀,二是給松浦老大哥一些指點。在岡村看來,松浦師團屢屢陷入被動,跟情報做得不細有很大關係,這原本是他們日本人的強項啊。

岡村叫櫻井帶去他的命令,第106師團立即衝破正面的中國軍陣地,向德安方向轉進。

就這樣,經過3周的休整和短暫的培訓,9月25日,老松浦一聲令下,第106師團的一萬多名士兵攜帶著6天的乾糧,出發了。

按松浦的計劃,主力輕裝前進,到前面的萬家嶺一帶,先擊破守備在白雲山的中國第4軍左側背。沒想到歐震第4軍警惕得很,迅速地變換陣形,側背變成正面,一下子由守轉攻,先打了第106師團一個下馬威。

此時第106師團實際上已完全鑽進南潯路和瑞武路之間的「反八字形」地帶。也就是說,松浦所面臨的,貌似兩線上中國軍隊的側背,但實際上這兩線上的中國軍隊一回身,就等於把松浦包圍起來了。

薛岳的判斷是:瑞武路上的日軍第27師團為黃維第18軍所阻,補給線遭到湯恩伯部隊不間斷的攻擊,南潯路和瑞武路之間空隙漸大,第106師團從空隙處孤軍插入,是為了幫助第27師團。這種敵情判斷雖跟日軍的初衷不吻合,但卻無礙於對松浦師團的圍殲。

但薛岳欲大打出手的時候,蔣介石親自來電,要調俞濟時第74軍到長沙休整。

如果推測的話,有可能是因為俞濟時和蔣介石不遠不近的親戚關係起了作用,促使蔣想把第74軍先拉下來,或者乾脆是因為俞濟時向蔣介石提出了申請。他們在岷山消耗得也確實大。但圍攻松浦師團已在眉睫,這個關口把第74軍抽下去,顯然是有問題的。但電報的落款是蔣介石。換一般人,從也就從了。薛岳畢竟是薛岳,不是一般人,犟脾氣在這個時候發了威力,在給蔣介石的複電中,只有4個字:「調不下來。」

蔣介石又一次來電報,說:「第74軍在岷山傷亡甚大,應予調下整補。」

薛岳再回電:「贛北各軍作戰時間都比第74軍長,傷亡都比第74軍大,各軍都未調下整補,對第74軍也請緩予調下整補。」

蔣介石被噎得一愣一愣的。

可薛岳說得又在理兒。蔣介石最後把脾氣發到俞濟時那裡:「你休整什麼?你們74軍都給我頂在那裡,一步也不許後退,都給我聽薛總司令的!」

俞濟時只好連聲說「是是是」。

俞濟時下來跟兩個師長王耀武、馮聖法說:「你們誰也別想撤下來休整!」

馮聖法比較憨,說:「軍長,我沒要求撤下去休整啊。」

王耀武拉了一下馮聖法,說:「軍長不叫咱撤了,咱就接著打。」

後面的戰況表明,如果此時真把第74軍撤了下去,那麼萬家嶺也許就是另外一種局面了。

薛岳的抗命還不算完。

由於此時廣東出現敵情,日軍有登陸大亞灣的動向,軍委會已有意叫張發奎回廣東跟余漢謀組織應對,便下令想把屬於粵軍的李漢魂第64軍調回去。雖然最後薛岳勉強同意,但卻扣下了其中的第187師。

對下屬來說,有薛岳這樣的司令長官是件幸運的事,因為他能扛事。否則的話,嗯啊嗯啊的,老好人是當上了,但手裡卻沒兵了。所以薛岳的優點是,能給自己的部下一個沒幹擾的工作環境。所有的干擾,他都替你頂著了。當然,做下屬的,也必須把事兒干漂亮。

薛岳當然也有缺點,好面子,脾氣太倔,固執己見,任何時候不認錯,即使知道錯了,也在那裡強撐著,基本上誰都不服,這一點比湯恩伯還要命,除蔣介石之外,也就聽陳誠的話。至於跟白崇禧什麼的,他是可以直接拍桌子的。

但人無完人,在現實中,你沒辦法要求一個人無懈可擊。作為一名將領,薛岳的優點已經有那麼多了,你不可能把他的缺點再掃除掉,你以為他是聖人或神仙么?

薛岳叫趙子立擬定作戰計劃,除正在跟第27師團苦戰的黃維第18軍外,不久前調到瑞武路的部隊轉身返回南潯路,加從德星路(星子至德安的公路)上抽調的部隊,三條線的主力齊集萬家嶺四周:第74軍、第4軍、第187師、第139師(缺一個旅)包圍第106師團的東面;第60師、新編第13師、新編第15師(缺一個旅)、預備第6師、第91師、第142師包圍西面。

在當時,一個戰鬥力很強的中國師,能跟日軍的一個聯隊(團)打成平手。前提是這個中國師在戰略和戰術上都不出現失誤。這也是日本人自己的看法。宮崎周一就有這樣的觀點,他認為:中國一個戰力平平的師,是完全打不過他們的一個大隊(營)的。這確實也是實際情況。

打過上海戰尤其是蘭封戰的薛岳深有體會,所以他把能抽出來的部隊都抽出來了,能扣下的部隊都扣下了。

9月27日,在遭歐震第4軍反擊後,沉不住氣的松浦給九江的岡村發了封電報,在電報里說:「師團不斷遭受從右側來的敵人的射擊,12時似乎進入梁山(白水街東12公里)附近。出現新的敵人(兵力不明),正交戰中。」

岡村拿到電報後大發雷霆,電報上的「似乎」這個措辭刺激了他。這完全不像一名將軍發出的作戰電報,連自己的士兵打到哪兒了都不清楚。但岡村隨即又冷靜下來,因為他想起來了:這事好像也不怨松浦。他這位學長手裡拿的華中地圖,正是自己當年從軍閥孫傳芳那裡順手牽羊偷來的。

那是十三年前,岡村被孫傳芳聘請為軍事顧問。轉年秋,北伐軍攻勢兇猛。岡村恰恰待在他如今所在的九江,跟孫傳芳在一起指揮部隊。當時南昌防線危急,岡村趁到南昌參贊軍機時,從當地指揮官手裡弄了一套1:50000的華中軍事地圖。後來,他把此圖交給陸軍參謀本部,得到了巨額的獎金。武漢會戰期間,各部隊拿的就是他當初偷來的地圖。不過,由於地圖上錯誤比較多,會戰期間引來一些不知底細的參謀的抱怨。

如果放在生活里,而不是軍隊中,那麼就岡村的性格來說,他是個老實人,所以面對一些人的抱怨,他只是在心裡嘮叨:知道當初弄到手多不容易嗎?否則的話,打武漢會戰連這份地圖也沒有。

松浦在另一份電報里告訴岡村:地圖上的地點跟腳下的地點,有些地方是對不上號的。這是在諷刺岡村么?

但就算地圖有問題,岡村覺得問題也沒大過第106師團本身。地圖雖然在行軍作戰中非常之重要,但卻不是全軍唯一的依靠。岡村還是覺得松浦在情報工作上出了紕漏。在他看來這恰恰是不可饒恕的,派去的情報參謀櫻井到底在幹什麼?

對松浦淳六郎來說,還有一個麻煩就是贛北的地形。

此前為了在山地快速行軍,松浦下令把所有挽馬編隊改為馱馬編隊(即輜重武器由馬拉改為馬馱),但即使這樣,很多道路仍難以行進。時值9月底,連綿的秋雨不但使道路更加泥濘,漫山的霧氣更是叫日軍陷入迷惘:我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從表情上看,很多日軍士兵開始思考哲學問題了。這可不是什麼好事。幾天下來,師團的幾支部隊時常彼此聯繫不上。糟糕的心情加上地圖和情報不準確,使得第106師團走著走著連自己在哪兒都不知道了。

而中國軍隊的包圍圈在縮小。

當完成合圍時,第106師團已經進入萬家嶺!

萬家嶺,在江西德安縣城西北方向20多公里處的磨溪鄉境內,是幕阜山的余脈,一片高低不一的山丘:大金山、小金山、張古山、扁擔山、尖山、野雞壟……最高峰不過50米。但松浦手裡的地圖上,這個地方沒有標註。而且更要命的是,跟歐震第4軍接戰的轉天,也就是9月28日,第106師團跟九江第11軍司令部的後方補給線被中國軍隊徹底切斷了。

贛北的秋天雨霧重重。

第106師團像迷路的兒童,似乎怎麼也走不出連綿的山地了。在補給線被切斷後,日軍的飛機因天氣原因又不能及時地對其進行補給。

第106師團的這些情況,已經被薛岳摸得一清二楚。此時他早就把司令部由南昌推進到德安,隱蔽在城外一個小村子裡。他明白,對圍殲松浦師團來說,現在最重要的已經不是兵力配置問題了。

是什麼問題呢?

時間。

圍攻松浦師團的部隊很多,主力是早已成名的「北伐鐵軍」第4軍和即將成名的正面戰場「抗日鐵軍」第74軍。但薛岳感到決定性力量還是不足,想把另一支粵軍第66軍(此時軍長由譚邃出任,葉肇為第1兵團副總司令兼第28軍團長)抽到萬家嶺。但此時這個部隊正在廬山南麓布防,按蔣介石的命令,一旦贛北不保,就在廬山打游擊。

參謀長吳逸志說:「把66軍調過來?」

薛岳說:「必須的。」

吳逸志說:「廬山最為委員長所看重,把66軍留在那裡可是他的意思……」

薛岳說:「我是戰區兵團司令,你是我的參謀長,我們是最了解戰場情況的。現在戰機轉瞬即逝。此次萬家嶺圍攻,於我軍來說,時間和空間較任何方面都重要,我沒有足夠的時間去跟武漢解釋。因為時間一拖,在空間上我們將陷入不利,106師團很可能就會溜出萬家嶺。到時候,首先不是戰役能不能取勝的問題,而是我們先前陣亡的將士就白白犧牲了!我現在就跟委員長打報告,但你不必等我的消息,你現在就立即向66軍下令,把他們調過來。我們先斬後奏,有什麼事我來承擔!」

臨陣決斷戎機,作為一片戰場上的頭號人物,薛岳能承擔起東西來,對上面的命令,是該聽的聽,不該聽的,順耳過,於是部隊就有了一定的獨立性。這種獨立性非常重要,因為一線的事他最清楚,在不出現敵情判斷失誤的前提下,這種獨立性可以換來最大的作戰成果。很多次勝仗就是這樣打下來的,這使得原本就固執驕傲的薛岳更加固執驕傲,甚至導致後來對上級正確的敵情判斷也加以拒絕,終有抗戰後期的長衡之敗,使他沒能在抗戰八年中完美收場。不過,對一名優點和缺點都非常突出的將軍來說,這也許是最恰當的尾聲。

第66軍就是這樣過來的。

對薛岳來說,第4軍和第66軍是他當時真心依賴的,因為被他「扣下」的俞濟時第74軍的戰力還在被「評估」中,且先前已在岷山遭日軍第9師團重創。

第4軍是粵軍大本營,張發奎、余漢謀、李漢魂、薛岳、吳奇偉、歐震、葉肇、鄧龍光等粵軍主將都有第4軍的背景。抗戰爆發後,第4軍在時任軍長吳奇偉率領下馳援淞滬,血戰大場。武漢會戰開始,吳奇偉升任第9集團軍司令,師長歐震接任第4軍軍長。

1938年10月2日,薛岳終於下達進攻命令。

在萬家嶺正西的雷鳴鼓劉村和嗶唭街村,中日軍隊迎頭遭遇。雖說第106師團弱,但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只是相對戰力強的日軍而言,要是你覺得他們是純粹的酒囊飯袋,那就未免太過天真了。所以,當雙方都認為遭遇死戰時,場面是依舊殘酷的。

說到萬家嶺之戰,很多人首先會想到王耀武,想到張靈甫,想到第74軍。其實,嚴格地說,這是第74軍的「准成名之役」,畢竟圍攻萬家嶺的部隊太多了,而第74軍只是其一,況且此時經過岷山的戰鬥後,戰力已經下降了不少。所以說,真正奠定正面戰場「抗戰鐵軍」地位的一次戰鬥,還是王耀武做軍長後的1941年的上高之役。

現在,壓力比較大的是俞濟時。經過了岷山三戰,他覺得臉上也不好看,此時的友軍以粵軍為主,他不能被廣東人看笑話,他代表的是中央軍,他甚至覺得自己代表的是蔣介石,加上俞濟時本人並非無能之輩,也屬於精明強悍的人,所以遂決意在萬家嶺打翻身仗。此時馮聖法第58師已與日軍接火,王耀武第51師還在德安警備。

在第4軍、第66軍、第74軍第58師等多支部隊的圍攻下,松浦感到事情似乎不妙,好像中國軍隊不是想防住他,而是想吃掉他!

這把老松浦嚇了一跳。

由於霧氣蒙蒙,對松浦師團的補給直到10月3日天氣稍微轉好時才成功,日軍飛機空投了有限的彈藥和糧食。這一天,參謀櫻井向宮崎周一發了份電報:「師團正面之敵,每到夜裡仍發起襲擊數次,有逐漸將師團包圍之勢……」

櫻井給宮崎發這個電報,並不僅僅是告知第106師團的窘境,因為櫻井在電報里還說:「急攻中國軍隊吧,又受複雜地形的限制,部隊屢出錯誤;不急攻吧,形勢越來越不妙,眼看就慢慢被合圍了。」最後他的一句話是:「謹此希望給師團以戰鬥指導。」

這樣的電報在日本帝國陸軍史上是從沒有過的。

在日本軍中,師團作為戰略單位,在作戰上完全是獨立的。但第106師團這時候卻不知道自己該怎麼打了。岡村看到電報後一聲嘆息,同時不得不害怕起來:萬一這個師團真被中國軍全殲,他怎麼有臉回東京?人們首先笑話的不是松浦,而是他岡村寧次。

岡村問宮崎的意見如何。

宮崎大罵熊本的飯桶們,但儘管如此,他仍表示,第106師團不會那麼快就崩潰。

所以宮崎反對增援。

池谷半二郎則堅持立即派出援軍,救出第106師團。

參謀長吉本貞一則一直在搓手。關鍵時刻,這名參謀長發揮了點作用,建議本間雅晴第27師團分出3個大隊,在佐枝支隊長的帶領下前去救援,攻擊第106師團當面之敵的背後。加上此時從九江登陸的第106師團的3000名補充兵已到,岡村當即批准了這個計劃。

幾千補充兵此時正和野炮兵第106聯隊一起趕往萬家嶺。中途遇到佐枝支隊,於是合兵一起後,在支隊長佐枝的統領下,搜尋跟後方補給線已斷絕十多天的第106師團。

這是第一支救援第106師團的部隊。

岡村仍不放心,又給佐枝支隊配了一個戰車中隊。

這還不算完,又從新到的第17師團里抽出一支部隊,編成鈴木支隊,作為第二波救援部隊,從九江疾馳德安方向。

到這時候,開始反對增援的宮崎周一也沉不住氣了,主動向岡村表示,要想坐著飛機往德安方向偵查第106師團的境地。

此時的松浦急於扯開一個口子引軍轉進到他想像中的安全地帶。

這個突破地點正好選擇了馮聖法的陣地。也就是說,第4軍和第66軍等部隊追著松浦打,後者則追著馮聖法打,第58師傷亡開始增加。

松浦想拿下張古山作為突圍的一個支點。

張古山一度失守,但隨即又被馮聖法奪了回來,松浦第二次又奪了回去,就這樣展開拉鋸戰。由於在岷山被第9師團打得太狠,所以馮聖法有點頂不住了,在電話里對身在德安的俞濟時說:「軍長!我能不能撤到第二線,全師快打光了!」

俞濟時說:「不行!日本人要是從你的陣地跑了,薛岳不要我的腦袋,委員長也會要我的腦袋!你要是退下來,我就先要你的腦袋!就是打到最後一個人,你也要給我頂住!我馬上就把援兵給你發過去!」

其實,俞濟時現在可以直接調動的,只有手裡的一個警衛營了,他抽出兩個連前往張古山增援。

第74軍不是還有王耀武第51師嗎?

現在王耀武就在俞濟時面前。但按薛岳的命令,必須留一個師警備德安,沒有薛的命令,俞濟時不能把王耀武的部隊頂過去。

剛放下電話,電話又響了,這一次是薛岳。

薛岳說:「俞軍長!吳奇偉司令的前敵指揮部將推進到第66軍軍部所在地箬溪(武寧縣北),你軍王耀武師不必再警戒德安,立即開往萬家嶺!此戰有敵無我,有我無敵,不可再現蘭封覆轍!」

俞濟時激靈了一下。

有蔣介石的關係,加上本人也能幹,俞濟時也是挺驕傲的一個人。抗戰前,原來在夏楚中第98師的旅長吳繼光(戰死於上海撤退中),因事棄夏楚中而去,跑到俞濟時第58師,在那裡當了幾天旅長,便跟身邊的朋友抱怨:「還不如在98師干,俞濟時太厲害了!」

但現在,不知為什麼,一聽到薛岳的廣東腔兒,俞濟時渾身就麻一下。

放下電話,俞濟時對王耀武說:「佐民(王耀武字)啊,馮師在萬家嶺告急,現在開始合圍,薛岳叫我們74軍全壓過去。先前在岷山,我軍打得糊塗,又有之前路途上兩師不諧的亂象,辜負了委員長的栽培,也有辱中央軍的名號,此時調重兵在萬家嶺圍堵這路日軍,我們正可用這個機會把在羅店的風采打出來。馮聖法已與日軍苦戰多日,此番你帶部隊去,作為生力軍,一定爭取全功。」

王耀武說:「軍長放心,耀武不敢說必勝,但絕不會潰敗,我已作好了成仁的準備。」

俞濟時說:「沒那麼嚴重,現在是圍攻日軍。但萬家嶺就咱一支中央軍,你代表的是委員長!一定別叫廣東部隊小看我們。」

王耀武說:「我現在代表的是軍長,軍長請放心,耀武不會給您丟臉!」

這話俞濟時太愛聽了,於是小有激動,說:「佐民,你是好樣的!以後有我俞濟時的,就有你的,什麼都一樣!你馬上帶隊伍出發,我帶著剩下的警衛營隨後也趕過去。」

王耀武敬了個禮。

王耀武點齊人馬,出德安,往萬家嶺疾馳。

王耀武的副師長李天霞此時暫調第40師任師長,正在廬山腳下與日軍激戰。王耀武手下兩個旅,第151旅旅長周志道、153旅旅長張靈甫。張靈甫是9月才提拔到這個位置上的。此前這個旅的旅長由李天霞兼著。

精明周到而又善於決斷的王耀武,雖然滑頭但也能打的李天霞,驕傲而又強悍的張靈甫,踏實並厚重的周志道,敏思且經驗豐富的邱維達。王耀武的部隊在人力結構上,猶如一個現代公司,搭配得非常完美。因為必須有一個像李天霞這樣的鬼小子,必須有張靈甫這樣的悍將,必須有周志道這樣的老實人,必須有邱維達這樣的貼心人,當然這所有的一切都是針對「帶頭大哥」王耀武來說的。這是一個由山東人、江蘇人、江西人、陝西人、湖南人組成的團隊。這是一個傳奇的開始。

但傳奇開始前很難說王耀武心裡有了底。

王耀武帶部隊趕到萬家李固嶺前線後,第4軍和第66軍正在老虎尖、獅子岩、石堡山多處陣地消耗日軍,馮聖法也開始用余部逆襲,其他部隊都在助戰,包圍圈已開始縮小。

張靈甫第153旅(唐生海第305團、常孝德第306團)扼住張古山以東,馮師的大部分陣地被周志道第151旅接替,後者擔負起主攻張古山的任務。此時的松浦師團仍想在第151旅正面撕口子,但被周志道打了回去,於是改換攻擊方向,想從側面迂迴,以差不多一個聯隊的兵力猛攻第153旅第306團的陣地,黃埔4期出身的猛將常孝德率第306團由拂曉打到傍晚,一天之內與日軍肉搏6次,創下南潯路作戰激烈程度的新紀錄。

第74軍屬中央軍,雖然彈藥充足,但裝備一般,第51師士兵,只有一部分人持「中正式」步槍,多數人拿的還是老式「漢陽造」。打到最後,常孝德這個團已有2個營傷亡殆盡,常本人也身受重傷,團副盧醒繼續指揮戰鬥。剩下的一個營,由於正面陣地過寬,已經有多處被日軍突破。危急之下,旅長張靈甫拎著輕機槍,把殘缺兩營里所有能戰鬥的人員和雜役兵都集中在一起,對日軍進行逆襲。

對於張靈甫抱著機槍掃射敵人的場面,他的手下並不新鮮。對張靈甫來說,實際上是在一點點地打造自己部隊的風格和氣質,他想拉出一支動動胳膊都是鋼鐵聲的部隊。為支援張靈甫,王耀武下令把全師所有的迫擊炮集中使用(全師每團有一個迫擊炮排),這才把日軍打了回去。

此時日軍控制了張古山。張古山不高,前山平緩,後山陡峭。日軍佔領張古山後,等於扼守住一個制高點,在掩護主力突圍上具有重大價值。

10月7日傍晚,在萬家嶺的一個祠堂,王耀武召集部隊長會議。

王耀武說:「怎麼拿下張古山並鞏固住對全殲敵軍至關重要,很可能創造抗戰以來的奇蹟。你們有什麼計策?如果是正面強攻就不必說了。」

此時已是黃昏,贛北的初秋已帶涼意。祠堂位於萬家嶺背溪街西3公里的村邊。山地的冷風從夾雜著樹葉的簌簌吹進來,叫人不禁裹緊了衣服。

王耀武先問周志道。

周志道一言不發,他在想,攻佔張古山除了強攻還有別的辦法么?

很多人說王耀武最器重張靈甫,這不假,但最器重的人未必是最貼心的人。在王耀武面前,桀驁不馴的張靈甫當然是很老實的,一是王對他有大恩,二是王確實有能力,張靈甫心服口服。但即使王耀武一再保護和提拔張靈甫,兩個人之間也稍微隔著那麼一層。這是沒辦法的事,因為兩個同樣優秀且風格不同的人不可能關係近到完全的親密無間。這是人性的一些東西決定的。所以比較起來,完完全全地把自己當成王耀武的小兄弟和純下級的邱維達就突出了。

邱維達說:「師長,拿下張古山並不是大難題,即使現在部隊已經傷亡很大。問題在於拿下後怎麼保持陣地不失。」

王耀武說:「這正是我擔心的。但失不失現在放在第二位,我們怎麼先再次拿下張古山。」

邱維達也陷入沉默。因為他知道,部隊重武器不足是最大的問題。

正如我們想到的那樣,張靈甫說話了:「狹路相逢,勇者勝。相持不下,則需用奇兵。」

王耀武側耳傾聽。

張靈甫雖是王耀武的部下,但卻長王一歲。對於張靈甫,王耀武欣賞的是他作為軍人決絕和堅毅。或者說,他就是天生的職業軍人,每時每刻都透露出一種力量,這種力量有時叫王耀武本人也自嘆弗如。早年的張靈甫又是北京大學歷史系的學生,書生與軍人性格近乎完美的結合,使張魅力自現。

王耀武說:「鍾麟(張靈甫字),你有辦法?」

張靈甫說:「當年魏蜀吳三分天下,曹魏滅西蜀,鍾會出劍閣,為姜維所拒;而鄧艾率孤旅走陰平小道,在大山中千里躍進,一舉攻下成都。雖是古事,對打仗來說,不過時。我們可做鄧艾。」

張靈甫站起身,指著桌上的地圖,說:「到張古山峰頂,不足50米,北邊正面陣地為緩坡,日軍佔領後多道布防,呈縱深配備,火力疊加,我軍強攻無益。其峰後南面,雖峭拔險峻,但並非不可攀登。一部在正面佯攻,我帶一部從後山險峰攀爬突擊,打日軍個出其不意,一戰可成。」

張靈甫又說:「兵貴神速,今晚即可飛襲張古山!」

王耀武早已經站起身,撫住張靈甫的肩膀,說:「鍾麟!此戰若成,你是首功!」

若是別人,此時一定謙虛一番,張靈甫的個性在於不該謙虛時絕不廢話,說:「正面佯攻的任務定是志道兄完成了。」

周志道拱拱手。

大家都站了起來。

贛北的夜色向深處鑽去,山間的野花橙紅寂靜。在張靈甫的帶領下,一支精兵在潮濕的簇葉間潛行。黎明前的山谷看來需要一次真正的伏擊……

張靈甫明白,此戰雖然是奇襲,但沒絕對把握。

張古山後山雖然不高,假如在攀緣過程中被日軍哨兵發現,那麼他那些弟兄都是死路一條。所以他必須保證在第一時間先上去一個班,把4挺輕機槍帶上去。為此他提醒敢死隊的弟兄,不能有一點大意,不能有半點閃失。

在很多人的想像中,張靈甫帶敢死隊飛越險山,那張古山後山似乎必定是直上直下的。實際上沒那麼誇張,後山仍呈一個坡形,只是相對陡峭而已,如果往上爬的話,一不留神就會滾落山下。

日軍深深懂得揚長避短,所以他們很少主動打夜戰,因為這時候重武器火力不好發揮。通常情況下,只要中國軍隊在夜裡不出擊,那麼日軍也絕少在天黑後折騰。張古山上的日軍,大多集中在北坡主陣地。

摸到山腳下後,張靈甫停住,做了個手勢,大家蹲下,等待正面強攻的信號。

不一會兒,張古山正面陣地傳來激烈的槍聲。按事先計劃,在北坡正面,周志道率部佯攻。

如果沒有正面的佯攻,後面的奇襲難免不被日軍發現。

張靈甫一揮手,兩名隊員率先尋藤覓樹開始攀緣。

張靈甫隨後往上爬。在此之前,他告訴一百多名敢死隊員,有誰在攀爬過程中滾下山,即使摔死也不可發出慘叫聲。

後面的隊員一個跟著一個,在漆黑的夜色中,悄無聲息地往上爬。

如果把鏡頭拉遠,就會看到此夜的張古山後坡,一個個死士的身影在無聲中移動。

山壁間雖長有藤蔓,但別指望可以一直順著爬上去。敢死隊員不得不借藤蔓、灌木、岩石三位一體,互相轉換。山壁上荊棘處處,灌木叢生,很多士兵的雙手都被扎出了血;因藤枝折斷或山石鬆動,有多名士兵摔下陡坡。但無論是誰,下摔的過程中,都緊咬著牙,沒吱一聲。

張古山上的月亮一下子變得如此殘酷。

張靈甫和5名士兵率先登頂,運上來一挺輕機槍。隨後又上來五六個人,四挺輕機槍排開。

北坡此時打得正激烈,日軍忽視了後山的警備,當流動哨發現後山人影憧憧時已經晚了。張靈甫一聲長嘯:「打!」

張靈甫抱著機槍,居高臨下,帶隊員向北坡陣地的日軍猛烈開火。

此時張古山上有日軍一個大隊的殘部,四五百人。在正面陣地放了300多人,另外一個中隊在後面做預備隊。當這個中隊朝張靈甫反撲時,攀登上張古山的敢死隊員也越來越多,更多的手榴彈已經飛了過去。

日軍雖怕夜戰,但打到這個地步,第106師團的士兵也已沒轍,白刃戰就此打開。

張靈甫早有準備,師里沒有大刀,出發前,他叫每名士兵多配了一把刺刀,用以與日軍貼身格鬥。

此時正面周志道那邊,當然已經由佯攻變為了強攻。

兩面夾擊下,打到凌晨5點,張靈甫終於率軍佔領張古山主陣地。

張古山對日軍來說是一道生之閘門,天亮後的反撲是必然的。雖然日軍又一度恢復了陣地,隨之又被奪下。但此時日軍已沒那份從容了。因為這時候,中國軍隊的包圍圈越來越小,松浦全線崩潰在即了。

「起來!弟兄們,是時候了。我們向日寇強盜反攻!他,強佔我們的國土;他,殘殺我們婦女兒童!我們知恥,我們負重,我們是國家的武力,我們是民族的先鋒!我們在戰鬥中成長,我們在炮火里相從。我們死守過羅店,保衛過南京,馳援過徐東,大戰過蘭封!南潯線上顯精忠,張古山,血染紅……」

這是《74軍軍歌》,作詞者是田漢先生。

松浦淳六郎在漫山遍野的喊「殺」聲中,終於打了個寒戰。有一種刺骨的東西劃入了他體內。

這個日本人膽怯了。

此時第106師團被分割在萬家嶺一帶的雷鳴鼓劉、嗶嘰街、潘村、張古山、田步蘇、箭爐蘇等幾個村子和山包及谷底間。

10月7日傍晚,在德安郊外的薛岳下達了總攻命令。

第4、第74、第66軍等部隊都組成了敢死隊,在不到10分鐘的時間向日軍扔出13000枚手榴彈。當然日軍也沒閑著,他們也在扔手榴彈。如果這段畫面被拍攝下來的話,那麼觀眾會看到:兩軍士兵在相距只有三四十米的距離內互扔手榴彈。手榴彈扔完了,兩軍士兵也互相衝到了一桿槍的距離,白刃戰也就開始了。中國的一名士兵被刺中胸口,日軍的那名士兵背後就會中兩刺刀;日軍的一名士兵被刺中胸口,中國的那名士兵就有可能會被日軍的戰刀砍中。

萬家嶺一帶的秋色中,兩國士兵在紅綠交疊的美景中肉搏,那景色中的綠於是慢慢減少,漫山的紅葉變得更紅了。

此時日軍輜重兵已全部被頂到一線。

他們的作戰手法更生疏,以瀨川大隊北川中隊為例,這個輜重兵中隊一個沒剩,包括中尉東鷗哲雄、軍曹松木吉人,以及士兵上里好盛、岩下嘉藏、梅田茂德、橋口武雄、鮫島富夫等在內的一百來人,在20分鐘內全部被第58師蔡仁傑團所撲殺。作戰時通常都是步兵保護輜重兵,而在萬家嶺,第106師團的輜重兵被打得如此之慘,可見當時日軍之窘迫與絕望。

武昌首義紀念日馬上到來,蔣介石特發來電報,一是激勵將士,二是叫薛岳必須在10月10日前全線奏凱。

10月10日,第74軍再奪張古山,第4軍攻佔箭爐蘇,第66軍攻襲取田步蘇和萬家嶺主峰。此時第106師團只剩下進入萬家嶺前的四分之一了,幾個聯隊的兩千多人的殘部被中國軍隊分割包圍於雷鳴鼓劉村一帶,做最後的困獸斗。

在危險的地形,面對強大的火力,首次上戰場的第106師團面對的,是眾多有作戰經驗的中國老兵,所以該師團第1機關槍中隊伍長尾崎一次有這樣的回憶:「……兩邊陡崖夾著中間一條路,部隊無法散開作戰,擠成一列縱隊打,前後左右都是包圍我們的敵軍,挪個身子都挪不動……」

因前途未卜,聯隊長木島袈裟雄已命令護旗少尉隨時作好焚燒軍旗的準備。他的聯隊離松浦師團司令部最近。此時松浦淳六郎置身於一個石屋,坐在一條破板凳上閉目不語。在外面,歐震第4軍的兩個連一度攻到離松浦師團司令部只有150米的地方,但因夜色昏沉沒能發現日巢。當時老胳膊老腿的松浦也握上了手槍。師團司令部的所有勤務兵都頂到一線。他身邊只剩下了參謀長秋山義隆了。秋山拎著軍刀,伏在石屋的窗口向外窺視。在屋外,櫻井參謀和一個同僚正指揮著幾十名日軍。「如果你們(指中國部隊)堅決前進100米,師團長就被俘或者切腹了。」這是戰後一名日軍俘虜的話。

九江的岡村並沒有忘記松浦。

岡村比松浦還急。通過前方戰地記者的報道,東京軍部的大小官員都在關注萬家嶺。

由於第106師團在一線的部隊長基本上打光了,岡村寧次派飛機在萬家嶺空投下200多名中隊長和小隊長。你一定會覺得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查閱日軍戰史後,你會發現這就是事實。這是抗戰八年中空前絕後的。

10月13日,兩支救援部隊(鈴木支隊和佐枝支隊)會合,統一由鈴木春松少將指揮。但鈴木沒直接去萬家嶺解圍,而是採用了圍魏救趙的方式,從東面迫近德安,與黃維第18軍陳沛第60師交火。事實證明這個策略是奏效的,因為薛岳不得不抽出一批部隊應對這股日軍,並叫剛剛休整沒幾天的李覺第19師在修水南岸佔領陣地,以防不測。

在這種事態下,松浦做最後一搏,連夜帶部隊逃出萬家嶺。

薛岳在發給蔣介石的電報中為沒能擒獲此人而痛惜,但已經是非常不錯的戰績了。武漢會戰期間,雖處處血戰,但更多的時候,是血戰後中國軍隊的陣地被日軍突破。比如田家鎮,比如馬當要塞上,比如富金山。萬家嶺不同,在這裡,幾乎置日軍一個師團於死地。

在總結萬家嶺大捷時,薛岳對岡村寧次的用兵充滿蔑視:第106師團金官橋受挫後,第101師團才開始往星子縣方向移動,在廬山東西牯嶺被擋住後,轉而又開始用第106師團外加第27師團轉攻瑞武路,這種逐次用兵在薛岳看來犯了兵家大忌。

趙子立則認為,在第27師團登陸九江後,岡村就不應該將其調到瑞武路那邊,而應把它也投到德安方向,充足日軍在這邊薄弱的戰力,保證第一時間拿下德安,使這個戰略要地發揮最大作用,這樣一來也就不會有萬家嶺這樣的戰役了。但日本人沒這樣做,反而把這邊的一部分兵力抽調給第9師團,使本來就不強的第106師團更加孱弱。結果是:德安陷落時武漢會戰已基本結束。這樣的話,德安對於日軍的意義也就大打折扣了。

還是那句話:歷史從來都是單行道,路的中央沒有一個環島,不允許人們在那裡拐彎然後把經歷的事情重新設計一遍。

此時的萬家嶺,一片狼藉。

如果說台兒庄之戰是日軍開戰以來第一次潰退,那麼萬家嶺大捷則是日軍第一次徹底的失敗。按照日本人自己寫的《熊本兵團戰史》的記載,此戰中,第106師團被射殺3300多人,傷4000多人。

一年後,也就是1939年,第106師團的一些士兵回國,臨走來到萬家嶺祭奠戰死者,在簡易的墳塋上插著竹片做的靈牌以及松枝和野花,鬼子們默然,有的失聲痛哭,為身葬異國的苦鬼。沒過多久,年底的時候,商震第32軍第141師師長唐永良到贛北打游擊,路過萬家嶺時,雖然過去一年多了,戰場的景象仍凄慘悲涼。

將近10平方公里的戰場,灌木叢中,都是軍需品,白骨隨處可見:鋼盔、彈藥箱、毒氣筒、防毒面具、馬鞍、膠鞋、骷髏,日軍輜重兵的屍骨最多。在草叢中,有一麻袋手掌骨。按日軍傳統,士兵的屍體需要奪回火葬,但戰鬥激烈,奪不回屍體,就砍下一隻手掌,以代全屍。但最後由於戰鬥太過激烈,這一麻袋手掌也被日軍扔掉了。

唐永良撿起一面殘破的旭日旗,上面寫著瀨川大隊的字樣。十六道紅色的射線,在萬家嶺上早已暗淡無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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