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文化—傳記篇 . 菜根譚《附錄篇》(456-495)

中華文化—傳記篇.菜根譚《附錄篇》(456-495)

四五六、中和為福 偏激為災躁性者火熾,遇物則焚;寡恩者冰清,逢物必殺;凝滯固執者,如死水腐木,生機已絕;俱難建功業而延福祉。【譯文】急躁性情的人烈火熾熱,遇到物體就要焚燒;缺少恩惠的人冰水清冷,每逢物體必定肅殺。頑固呆板的人,猶如死寂池水腐朽樹木,生存機能已經斷絕,這種人都很難建立功勛事業來昌延幸福祉祥。【註解】中和:不偏不倚叫中,不剛不柔叫和。中庸之道的主要內涵。儒家認為能「致中和」,則天地萬物均能各得其所,達於和諧境界。《禮記·中庸》:「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偏激:思想、主張、言論等過火,有失平允。清·梁紹壬《兩般秋雨盦隨筆·詩宗唐音》:「劉後村則云:"宋詩突過唐人。』斯言亦未免偏激。」寡恩:缺少恩惠。《戰國策·秦策一》:「期年之後,道不拾遺,民不妄取,兵革大強,諸侯畏懼。然刻深寡恩,特以強服之耳。」凝滯固執:凝滯,拘泥,粘滯,停止流動。宋·陳善《捫虱新話·劉道原能自攻其過》:「況古非今,不達時變,凝滯少斷,勞而無功。」比喻人的性情古板。固執,堅持己見,不肯變通。宋·王明清《摭青雜說》:「汝自意如此,吾豈可固執,但後去或有不是處,不干我事。」比喻人的頑固不化。死水腐木:死水,滯積而不流動的水。漢·墓竹簡《孫臏兵法·地葆》:「東注之水,生水也。北注之水,死水;不流,死水也。」腐木,腐爛的樹木或木材。《漢書·劉輔傳》:「里語曰:腐木不可以為柱,卑人不可以為主。」功業:功勛事業。晉·劉琨《重贈盧諶》詩:「功業猶未建,夕陽忽西流。」指工作的成績、成果。《管子·山國軌》:「曰某鄉女勝事者,終歲績,其功業若干?以功業直時而櫎之,終歲,人己衣被之後,餘衣若干?」延:〈動〉《說文》:「延,長行也。」按,字亦作「蜒」。延續。漢·賈誼《過秦論》:「延及孝文王、庄襄王…國家無事。」昌延,興旺不衰。唐玄宗《惟此溫泉是稱愈疾豈予獨受其福》詩:「願言將億兆,同此共昌延。」福祉:幸福;福利。見二五○【註解】【評語】要想做一番事業,就必須認清人的個性。每人有自己的性格,世間有三種人就很難與之共事:性情急躁而慌慌張張的人,刻薄寡恩而無情無義的人,頑固不化而固執己見的人,都難以相處,性情急躁的人對於任何事都缺乏全面考慮,完全聽賃自己的浮躁之氣去作,毫無沉著穩重之謀;他的個性好像一團烈火,遇事好生氣,事後求原諒,即使在事業上取得成就,不久也會破壞無遺自毀前程。刻薄無情的人,或許有一副冷靜的頭腦,但是他心是冰冷而寒酷的,對人對事冷酷無情,人們見到這種人就覺得不寒而慄,與別人很難建立起信任,他在事業上很難有什麼建樹。頑固不化的人,遇到事絲毫不講究通融變化,凡事沒有商量的餘地,一點也不能讓人,他們的心性就宛如死水朽木毫無生氣,認定一樣東西,不管對錯堅到底;自以為是堅持原則,實際上是在壞事,所以這種人根本談不上創造性,一切事業只有退步而無進展。如果和以上的三種人去協力同心建功立業,可以斷定不會有什麼成就,恐怕本身的幸福也得犧牲在裡面,更不會有什麼悠久綿長的希望。要尋求事業上的合作者,必須是志同道合,能知人容人用人的人。四五七、持身勿輕 用意勿重士君子持身不可輕,輕則物能撓我,而無悠閑鎮定之趣;用意不可重,重則我為物泥,而無瀟洒活潑之機。【譯文】品德高尚的讀書人,把持心身不可以有所輕視,一旦輕視事物就會來困擾我,這樣就沒有了悠然閑適鎮靜安定的趣味;用心立意不可以過於慎重,過於慎重我就被事物所拘泥,這樣就沒有了瀟然洒脫靈活潑辣的生機。【註解】持身:對自身言行的把握,要求自己。也就是立身,修身。見○四四【註解】輕:〈動〉輕視,不重視。清·劉開《問說》輕之而屑間焉。輕視,小看,不重視。晉·王嘉《拾遺記·魏》:「時樂浪獻虎,文如錦斑,以鐵為檻,梟殷之徒,莫敢輕視。」撓:《說文》:「撓,擾也。」擾亂,困擾。悠閑鎮定:悠然,閑適貌;淡泊貌。明·張居正《送毛青城謫滇南》詩:「浮名看自薄,謫宦轉悠然。」閑適,清閑安逸,優遊自在。唐·白居易《與元九書》:「至於"諷諭』者,意激而言質;"閑適』者,思澹而詞迂:以質合迂,宜人之不愛也。」鎮靜,持重,沉靜。《國語·晉語七》:「黶也果敢,無忌鎮靜。」韋昭註:「鎮,重也;靜,安也。」安定,平靜穩定。明·唐順之《故禮部左侍郎薛瑄從祀議》:「臣聞眾心安定而成俗,俗必有尚,眾志鼓舞而成尚,尚必有倡,倡之者始之也。」用意:猶立意。漢·陸賈《新語·道基》:「伎巧橫出,用意各殊。」謂用心研究或處理問題。見一○七【註解】重:〈形〉《說文》:「重,厚也。」徐鍇:「壬者,人在土上,故為厚也。」本義分量大,與「輕」相對。言行不輕率,莊重,慎重。唐·柳宗元《柳河東集》「存之欲其重」。泥:〈動〉阻塞,阻滯。《論語·子張》:「雖小道,必有可觀者焉,致遠恐泥。」拘泥於,拘執,不變通。《二刻拍案驚奇》:「總而言之,不能泥信的就是了。」瀟洒活潑:瀟然,清幽寂靜貌。唐·牟融《題朱慶餘閑居》詩之三:「閑客幽棲處,瀟然一草廬。」脫俗不羈貌。明·陳所聞《駐馬聽·飛來峰》曲:「安得瀟然遺世,把煙霞摶弄。」洒脫,瀟洒脫俗。《老殘遊記續集遺稿》第六回:「我看逸雲那人洒脫得很。」自由不拘。明·徐渭《讀龍惕書》:「將清浄者喜其無情,圓活者忘其詭隨,遂非者假口洒脫,而放肆者遂至於無忌憚。」靈活,敏捷;不呆板。《三俠五義》第九八回:「正是俠客的行藏,一味的巧妙靈活;決不是鹵莽滅裂、好勇鬭狠那一番的行為。」善於應變,不拘泥。清·王夫之《薑齋詩話》卷二:「對偶語出於《詩》、賦,然西漢、盛唐,皆以意為主,靈活不滯。」潑辣,有魄力。茅盾《路》五:「你們不是小姑娘,不要害羞,潑辣些,鑽到群眾中間去!」【評語】士君子無論對自己或對他人,都不可以馬虎忽略,否則便被事物所控制,便受環境所阻撓,事事處於被動的地位,得不到悠閑安定,常常招出是非與煩惱。至於處世或做事方面,用意不可過於嚴重,凡事看得太嚴重,自己的身體被事物拘泥,便失掉自在的靈活運用,陷於呆板與冷酷了。這樣的話又使事情執拗不通,在此輕重緩急之間,應當切實注意其中分量的加減,才不至於有過猶不及之慮。生活中,我們很欽佩那種在危急關頭臨陣不慌、鎮定自若的大將風度,這種風度決不是與生俱來,而是由於後天的修持。持身不可輕,用意不可重,可以看作人的性格磨鍊。輕重是相對的,一個人做事固然不可過於魯莽,也不可考慮太多,否則勢將什麼大事也做不了,輕與重要把握好適度的原則。所謂「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就是這個道理。四五八、盛極必衰 居安慮患衰颯的景象就在盛滿中,發生的機緘即在零落內。故君子居安宜操一心以慮患,處變當堅百忍以圖成。【譯文】衰落蕭颯的景象就在興盛豐滿中,萌發生長的機緘就在凋零敗落內。所以君子身處安寧環境應當花費一點心思用來憂慮禍患。身處變亂災難應當百般忍耐以便圖謀成功。【註解】衰颯:颯,本義是風吹落葉的聲音,衰颯,衰落蕭索。明·沈德符《野獲編·科場·閣臣典試》:「吳崇仁以次輔領春闈,而假元之事起,狼狽去國,為天下笑,真所謂盛滿之後,必有衰颯也。」頹廢失落。清·惲敬《與來卿書》:「進取宜緩,不宜因難進而衰颯。」蕭颯,蕭條冷落。唐·杜甫《相從歌贈嚴二別駕》:「成都亂罷氣蕭颯,浣花草堂亦何有。」稀疏,凄涼。宋·陸遊《獨立》詩:「白髯蕭颯一愚公,獨立濛濛細雨中。」盛滿:富足,殷實。《管子·形勢解》:「地大國富,民眾兵強,此盛滿之國也。」滿盈,盛極。見○五○【註解】。興盛,興旺發達。北魏·酈道元《水經注·河水一》:「兩岸平地,有國名毗荼,佛法興盛。」豐滿,猶富足。《管子·輕重乙》:「其五穀豐滿而不能理也,四流而歸於天下。」發生:萌發,滋長。宋·歐陽修《春帖子詞·皇帝閣》之四:「乾坤有信如符契,草木無知但發生。」指使萌發、滋長。《宣和遺事》前集:「天能發生萬物,亦可肅殺萬物。」猶發跡,交好運。元·喬吉《金錢記》第三折:「佔得天地《否》卦。否者,閉塞也。其事不通。內有發生之意,先凶後吉。」機緘:關鍵因素,指運氣的變化,見二二九【註解】零落:凋謝。《楚辭·離騷》:「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王逸註:「零、落,皆墮也。草曰零,木曰落。」衰頹敗落。唐·杜甫《有嘆》詩:「壯心久零落,白首寄人間。」居安:處於安寧的環境。唐·韓愈《上巳日燕太學聽彈琴詩序》:「天子念致理之艱難,樂居安之閑暇,肇置三令節。」操一心:操心,所執持的心志。宋·司馬光《皮公弼第二札子》:「蓋言人操心不正者,雖有材能,無所用也。」勞神,費心料理,擔心。《孟子·盡心上》:「獨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慮患也深,故達。」操一心就是花費一點心思。慮患:憂慮禍患。宋·蘇轍《歷代論一·漢文帝》:「為天下慮患,而使好名貪利小丈夫制之,其不為鼂錯者鮮矣!」百忍:多忍耐,百般忍耐。唐鄆州壽張人張公藝,九代同居。麟德中,高宗祀泰山,路過鄆州,至其宅,問其由。公藝請紙筆,但書百餘"忍"字。見《舊唐書·孝友傳·張公藝》。後張姓常以「百忍」為堂名,本此。此也「百忍成金」的典故,形容忍耐的可貴。【評語】日月盈虧是自然規律,人生興衰也是不斷變化著的。《易經》提出「日中則昃,月盈則虧」的道理,就是說明天地間萬事萬物都是盛極必衰,,在旺盛圓滿的景象當中就已經露出衰敗凋謝的預兆。人的一生同樣如此,「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當花開滿園、芬芳香艷之際,就已經預示著落花滿地蕭颯寂寞的景況快到了。人在富貴榮耀到高峰的時候,就已經潛藏著衰敗式微的遠因在內了。《易經》裡面「剝極必復」和「否極泰來」的道理,就是講發生的機運,常是潛存在零落衰微之極裡面。花草為霜雪的蹂躪而葉落枝枯,但等春天一到,又開始發芽生葉欣欣向榮了。人當貧困潦倒不堪,內中就要有時來運轉的氣象孕育發展,《易經》說「貞下起元,時窮則變」,也是這個道理。因此,君子應居安思危,在安樂的時候絕不可放逸怠惰。應當時時存心戒惕,以防災禍的發生。更要有處變不驚的勇氣與臨大節遇大難而不屈的精神,堅苦忍耐以圖奮鬥的成功。盛的時候應保持清醒,防患於未然;衰的時候不應自暴自棄。所以,意志、修養在盛在衰之時都應具備。四五九、位盛危至 德高謗興爵位不宜太盛,太盛則危;能事不宜盡畢,盡畢則衰;行誼不宜過高,過高則謗興而毀來。【譯文】爵號宮位不宜太過顯盛,太過顯盛就會處於危險狀態;所能的事不應盡實畢力,盡實畢力就會處於衰落狀態;品行道誼不宜太過清高,太過清高就會惹來毀謗中傷。【註解】爵位:指爵號,官位。見○二二【註解】盛:〈形〉旺盛,興盛。《論語·泰伯》:「唐虞之際,於斯為盛。」盛大,隆重。《禮記·中庸》:「官盛任使」。疏:「謂官之盛大。」大,高,顯赫。唐·韓愈《師說》:「位卑則足羞,官盛則近諛。」顯盛,顯赫隆盛。漢·王充《論衡·定賢》:「據官爵之尊,望顯盛之寵。」能事:所能之事。《易·繫辭上》:「引而伸之,觸類而長之,天下之能事畢矣。」所擅長之事。晉·葛洪《抱朴子·行品》:「士有謀猷淵邃,術略入神,智周成敗,思洞幽玄,才兼能事,神器無宜,而口不傳心,筆不盡意,造次之接,不異凡庸。」盡畢:盡,〈形〉本義器物中空。《說文》:「盡,器中空也。」〈動〉竭,完,沒有了。《廣韻》:「盡,竭也,終也。」《小爾雅》:「盡,止也。」盡實,謂完全按照實情。《元典章·兵部一·正軍》:「軍馬、糧料、衣裝、盤纏、鈔定,並仰本翼正官公同盡實給散,不得中間尅減。」畢,〈動〉完畢,結束。《史記·項羽本紀》:「若入前為壽,壽畢,請以舞劍。」畢力,儘力,全力,全部使出。《列子·湯問》:「吾與汝畢力平險,指通豫南,達於漢陰,可乎?」行誼:品行,道義。《漢書·董仲舒傳》:「今世廢而不脩,亡以化民,民以故棄行誼而死財利,是以犯法而罪多,一歲之獄以萬千數。」道誼,道義。宋·戴復古《送侄孫汝白往東嘉》詩:「道誼無窮達,文章有是非。」【評語】任何事都有個度,所謂「官大擔險,樹大招風」「否極泰來」「物極必反」,都說明了這個道理。一個人的爵祿官位不可以太高太盛,到了一定程度就必須急流勇退,否則很容易招惹出意外的敵人,使自己身陷危境之中,這乃是一種屬於自然的天道。古代開國功臣大多被殺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在於不能急流勇退。可惜很多人不懂這個道理。最典型的例子是漢初三傑(張良、蕭何、韓信),幫劉邦打下天下後,結局都不相同,因此司馬光才很感慨他說:「蕭何系獄,韓信誅夷,子房托於神仙。」其實,何止在做官上應知進退,其他事同樣應知進退深淺。人和人只要在一起就會產生矛盾,因利益之爭,因嫉妒之心,因地位之懸,因才能之較都可能結仇生怨,故做人處事最重要的是把握好尺度。對於自己得意的事物,不可以做得太過,太過則容易頹敗,凡事得留餘地想。日常的行為不可過於清高,過於清高的人就容易受人排斥,招來種種無謂的誹謗。古代的哲學主張中庸之道,無過猶不及之處。人能行中庸之道,則可大可久,持盈保泰,既不違天之道,亦不背地之理。順乎人情,本乎天理則無往而不自得,無太盛太過,或過高過亢的弊病。【注096】明·陳繼儒《小窗幽記·卷十一·集法》同文。無「行誼」二句。四六○、過歸己任 功讓他人當與人同過,不當與人同功,同功則相忌;可與人共患難,不要與人共安樂,安樂則相仇。【譯文】應當與人共同承擔過失,不該與人共同享受功勞,共享功勞就會互相猜忌;可以與人共同憂患災難,不要與人共同安逸快樂,安逸快樂就會互相仇視。【註解】患難:憂患災難,謂艱險困苦的處境。見四二六【註解】安樂:安逸快樂。見二○九【註解】【評語】和別人共同擔負過失的時候,那人必定喜悅。和別人共同分功的時候,那人必定發生嫉妒,所謂「利益在前,人所必爭」。人對於爭榮譽爭報酬,千古以來不知道葬送了多少人的生命,毀壞了多少人的人格。如此看來,與人共患難易,共安樂則難了。從古到今,能夠同享安樂共受富貴的例子不多,倒是兄弟相煎,君臣猜殺,父子干戈的例子俯拾皆是。爭殺的原因大都為富貴、安樂而相仇。想想人生在世,不過短短數十寒暑,爭名奪利的結果,到頭來也不過是黃土一堆而已。中國歷史上最能證明這種「安樂則相仇」的例子,就是發生在越王勾踐與功臣范蠡(范蠡,前517-前448年,字少伯,春秋戰國末期的政治家、軍事家和經濟學家。楚國宛,今河南南陽人,公元前四九六年前後入越,輔助勾踐廿余年,終於使勾踐於公元前四七三年滅吳。范蠡以為大名之下,難以久居,遂乘舟泛海而去。)文種(文種,?—前467,字會、少禽,一作子禽,春秋末期楚之郢,今湖北江陵附近人,後定居越國。春秋末期著名的謀略家。越王勾踐的謀臣,和范蠡一起為勾踐最終打敗吳王夫差立下赫赫功勞。滅吳後,自覺功高,不聽從范蠡勸告繼續留下為臣,卻被勾踐不容,受賜劍自刎而死。)之間的事,《史記·越王勾踐世家》說:「范蠡遂去,自齊遺大夫種書曰:"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為人長頸喙,可與共患難,不可與共樂。子何不去?』種見書,稱病不朝。人或讒種且作亂,越王乃賜種劍曰:"子教寡人伐吳七術,寡人用其三而敗吳,其四在子,子為我從先試之』。遂種自殺。」還有宋太祖趙匡胤,雖說也不能和功臣共安樂,但他卻沒有像漢高祖那樣屠殺功臣,而是在杯酒談笑之間解除宿將兵權,這不但顯得趙匡胤知恩盡道,而且也比歷代屠殺功臣的君主高明得多。誰都知道這個道理,所謂「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功名富貴恰似過眼雲煙,偏偏是當局者迷,不到蓋棺難以清醒。君王之於臣下尚且如此,一般人的彼此爭名奪利不能共榮相安,更無足論了。人為什麼只在患難之中才會團結呢?人在有過之時盼望別人的原諒,人在病中、在弱時盼望別人同情,可得勢、強健時便忘乎所以。所以處人待世要勿爭,爭則陷入一種自尋的煩惱之中,不爭則是與人相安的一種方式,而且欲為大事者連世俗之利都看不透,何談追求。四六一、回歸自然 述古暢懷交市人不如友山翁,謁朱門不如親白屋;聽街談巷語,不如聞樵歌牧詠,談今人失德過舉,不如述古人嘉言懿行。【譯文】結交市井之人不如友善山野老翁,謁見朱門豪貴不如親近白屋平民;道聽街頭談論巷尾話語,不如見聞樵夫唱歌牧童吟詠;談論今天人們錯誤言辭過失舉動,不如講述古代賢人嘉善言論懿美行為。【註解】市人:指集市或城中街道上的人。《左傳·文公十八年》:「夫人姜氏歸於齊,大歸也。將行,哭而過市曰:"天乎!仲為不道,殺適立庶。』市人皆哭。」指市井流俗之人。《新唐書·康承訓傳》:「勛軍皆市人,囂而狂,未陣即奔,相蹈藉死者四萬。」泛指為生活名利而奔走之人。明·高啟《曉涼》詩:「卻喜閑身無事役,不須早逐市人行。」友:〈動〉結交,與…為友。顧炎武《日知錄》:「古之高士,不臣天子,不友諸侯。」友善,親密友好。朱德《寄東北諸將》詩:「鄰居友善長相問,仁里安康永莫移。」山翁:見一六九【註解】。此指隱居山林的老人。謁:〈動〉本義稟告,陳述。《說文》:「謁,白也。」《爾雅》:「謁,告也。」進見(地位或輩分高的人)。《增韻》:「謁,訪也。」朱門:本指紅色的大門,比喻富貴之家,杜甫有「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名句。白屋:指不施采色、露出本材的房屋。一說,指以白茅覆蓋的房屋。為古代平民所居。《漢書·王莽傳上》:「開門延士,下及白屋。」顏師古註:「白屋,謂庶人以白茅覆屋者也。」指平民或寒士。《後漢書·文苑傳下·高彪》:「昔周公旦父文兄武,九命作伯以尹華夏,猶揮沐吐餐,垂接白屋,故周道以隆,天下歸德。」李賢註:「白屋,匹夫也。」明·何景明《壽許司馬》詩:「不屈朱門貴,能憐白屋貧。」街談巷語:大街小巷裡人們的議論。指民間的輿論。同「街談巷議」。《漢書·藝文志》:「小說家者流,蓋出於稗官,街談巷語,道聽途說者之所造也。」聞:〈動〉本義聽到。《說文》:「聞,知聲也。」見聞,耳聞目睹。晉·葛洪《抱朴子·論仙》:「非得道者,安能見聞,而儒墨之家,知此不可以為訓,故終不言其有焉。」樵歌牧詠:樵歌,樵夫唱的歌;牧詠,牧,牧童,詠,曼聲長吟、歌唱,《說文》:「詠,歌也。或從口。」段註:「堯典曰:"歌永言。』樂記曰:歌為之言也,長言之也。說之,故言之,言之不足,故長言之。』」失德過舉:失德,過錯,罪過,失誤。《詩·小雅·伐木》:「民之失德,乾餱以愆。」過舉,錯誤的行為舉動。見○○三【註解】。喻錯誤言辭和過失行為。嘉言懿行:嘉、懿:善、美。有教育意義的好言語和好行為。《尚書·大禹謨》:「若允茲,嘉言罔攸伏,野無遺賢,萬邦賢寧。」宋·朱熹《朱子全書·學五》:「見人嘉言善行,則敬慕而記錄之。」嘉善,善良,美好。《大戴禮記·千乘》:「夫政以教百姓,百姓齊以嘉善,故蠱佞不生,此之謂良民。」懿美,美好,美善。《魏書·李彪傳》:「先皇之茂猷聖達,今王之懿美洞鑒,準之前代,其聽靡悔也。」【評語】由人的行為來看,在表面上好像是有利益,但在實際上則有傷道德,貽誤終身的事情往往不少。市井上的人多半是生活浮華,舉動輕薄,人在市井生活久了,難免會染上不良習氣,不如去和山中隱退的老人談心。出入官高位大的富貴之門,日子久了也難免沾染壞的習慣,趨向墮落生活,所以不如去和居住在茅屋的窮人相親近,反而比較有益。聽街頭巷尾的傳聞消息,使人動氣,名利觀念便縈迴於心中不去,使情緒紊亂,如果能退居到田捨去聽那些樵夫牧童的山歌之樂,心中就悠然自得。談論批評現代人的言行得失,這也是於人有損於己無益的事。如果人把古聖先賢的立身處世,以及可歌可泣的事迹加以琢磨,於本身的增進學識、修養道德都有很大的幫助,何樂不為呢?發思古之幽情,入自然之懷抱是人生的一大樂趣。聽漁翁樵夫歌,與世外高人交是雅士交人的一種追求。所謂修身養性:如果結交的是市井小人,所聽的是追逐利益的俗事;如果整天奔走富貴豪門之家,聽到的都是功名利祿的權勢之爭;假如經常談論左鄰右舍的是非,昨日今日的閑言,那麼心難靜,氣不順,神不寧,心則何安?反之,如果結交山中隱叟,所聽到的是人間仙境的趣聞;親近平民百姓,可以使人潛心寡慾;多聽有些山歌民謠會使人心曠神怡;論述古人的嘉言懿行足可以作為自己為人處世的座右銘。人不能逃避世事,不承擔社會責任,但為大事者必須要有超脫世俗的心境,才可能修身養德,才可能為一展大志不息奮鬥。四六二、勿昧所有 勿誇所有前人云:「拋卻自家無盡藏,沿門持缽效貧兒。」又云:「暴富貧兒休說夢,誰家灶里火無煙?」一箴自昧所有,一箴自誇所有,可為學問切戒。【譯文】前人說:「拋棄自己家中無盡寶藏,效仿乞丐到處乞求施捨」又說:「暴富的乞丐不要誇耀財富,那個人家火灶里不冒炊煙?」上面這兩句箴言,一句是說看不見自己所擁有的人,一句是說那誇耀自己所擁有的人,這些都是做學問的人必須徹底戒除的事。【註解】拋卻自家無盡藏,沿門持缽效貧兒:出自明·王陽明(王守仁,公元1472—1528年,字伯安,浙江餘姚人,因築室讀書於故鄉陽明洞,世稱陽明先生、王陽明。是我國古代有名的哲學家、教育家、政治家和軍事家,「心學」創始人。)《詠良知四首示諸生之四》:「無聲無臭獨知時,此是乾坤萬有基。拋卻自家無盡藏,沿門持缽效貧兒。」意思是拋棄了自家用之不盡、取之不盡的寶藏,像乞丐那樣挨門挨戶的乞討。這是一種非常可憐的迷失的狀態。無盡藏,佛家語,是「無盡藏海」的簡稱,比喻無窮道德,此處有道德和財富的雙重含意。《大乘義章》說:「德廣難窮,名為無盡,無盡之德,包含之德,包含曰藏。」沿門持缽,原指僧、尼挨門向人求布施,後泛指到處乞求施捨。明·高攀龍《講義·君子所性仁義禮智根於心》:「若天分之我不承受,此家當,我卻無分了,便至沿門持缽,仰息他人。」貧兒,乞丐。宋·俞文豹《吹劍四錄》:「樞密馬知節言:"貧兒乞匄,盡被開封府趕出城外矣。』」暴富貧兒休說夢,誰家灶里火無煙:引自《頌古》卷一五《上方益頌》為了使學人直下承當,禪宗反覆強調人人皆有佛性:「暴富乞兒休說夢,誰家灶里火無煙?」同時卷二有《無量壽頌》:「逆順短長休要說,誰家屋裡灶無煙?」卷二八有《虛堂愚頌》:「君看陌上二三月,那個枝頭不帶春?」卷二三《惠因凈頌》:「那個台無月,誰家樹不春?」箴:〈名〉本義縫衣用的工具,後作「針」。《禮記》:「衣裳破綻,紉箴請補綴。」文體的一種,以規戒為表達的主題。晉·陸機《文賦》:「箴頓挫而清壯。」箴銘(「箴」是規戒性的韻文;「銘」是刻在器物或碑石上兼於規戒、褒讚的韻文。因其作用有相似之處,故後人多連稱)。箴言,規諫勸戒之言。《書·盤庚上》:「相時憸民,猶胥顧於箴言。」曾運乾正讀:「箴言,箴諫之言也。」【評語】《佛學人門》說:「佛在靈山莫遠求,靈山只在汝心頭,人人有座靈山塔,好在靈山塔下修。」心就是佛,每個人都具有佛性,應求諸內心而勿求諸物外。做人也是這樣,人人都有自己的良知,而古聖先賢只在自己內心求道,使得修心養性的能力超人。可惜很多人不自知不自修,拋卻自家無盡藏。做事做學問的人更要以不自誇不自滿為戒,不能只追求形式上的完美而忽視實質上的成效;不能妄想走捷徑搞短頻快,而忽視紮實刻苦的基礎;不能總想著外力作用,而忘卻自身努力的重要性。再者,一個心底善良的人,他的子孫所以會繁榮,這並不是一種玄虛的迷信說法,而是一種事理上的必然結果,因為身教言教的關係很重要,就因為父母的心底善良,在日常生活中的言行,也必然以善為出發點作為自己的言行規範,如此經過長時間的耳濡目染,自己的兒孫自然也學得心底善良,自然也都能創下一番事業。四六三、信人己誠 疑人己詐信人者,人未必盡誠,己則獨誠矣;疑人者,人未必皆詐,己則先詐矣。【譯文】信任他人的人,他人未必全是誠實的,自己就先獨自誠實了;懷疑他人的人,他人未必全是虛詐的,自己就先成為虛詐了。【註解】信人:誠實的人。《孟子·盡心下》:「浩生不害問曰:"樂正子何人也?』孟子曰:"善人也,信人也。"」這裡作信任別人解。疑人:懷疑他人。章炳麟《與許季茀書》:「若以他事為疑,棋已終局,同歸於盡可知矣,又安用疑人為?」【評語】孔子最重視忠恕之道,而以誠待人就是合乎忠恕之道,所以孔子說:「盡己之謂忠,扒己及人之謂恕。」所謂「扒己及人」就是「己所不欲,勿施淤人」的功夫。我正直就會認為他人也正直,我心不正就會懷疑他人也不正。因為誠最能感動人,甚至一個作姦犯科的歹徒,你只要以真誠相待,有時也能使他幡然悔悟不再為非作歹,反之你事事疑神疑鬼,即使是一個正人君子,也會被你弄得神經過敏,可見「一正避百邪,一邪毀百正」,不信任別人的人是成不了氣候的。尤其是一個有創造大業雄心的人,在待人接物上必須出自真誠,也就是「疑人莫用,用人莫疑」,使大家精誠合作。誠信是傳統的做人原則之一,真誠待人終究會感動別人。但是真誠待人不是見什麼都把自己和盤托出,如果人人這樣,社會責任法律義務誰來承擔?故誠也是相對而不是絕對的。四六四、人情冷暖 原非奉我我貴而人奉之,奉此峨冠大帶也;我賤而人侮之,侮此布衣草履也。然則原非奉我,我胡為喜?原非侮我,我胡為怒?【譯文】我尊貴他人就奉承我,是在奉承我的官位官服;我卑賤人們就侮慢我,是在侮慢我的布衣草鞋。那麼原來不是奉承我,我為什麼為此欣喜呢?原來不是侮慢我,我為什麼為此憤怒呢?【註解】貴:〈形〉本義物價高,與「賤」相對。《說文》:「貴,物不賤也。」社會地位高。《廣雅》:「貴,尊也。貴賤以物喻。猶尊卑以器喻。」尊貴,高貴。《南史·齊武帝諸子等傳論》:「夫帝王子弟,生長尊貴,情偽之事,不經耳目,雖卓爾天悟,自得懷抱,孤寡為識,所陋猶多。」奉:〈動〉本義兩手恭敬地捧著,後作「捧」。《說文》:「奉,承也。」奉承,逢迎,阿諛。《金史·世宗紀中》:「兒輩尚幼,若奉承太過,使侈心滋大,卒難節抑,此不可長。」峨冠大帶:即「峨冠博帶」。見三九九【註解】賤:〈形〉本義價格低。《說文》:「賤,買少也。」地位低下,人格卑鄙。《廣雅》:「賤,卑也。」《論語》:「貧與賤。」皇疏:「無位曰賤。」卑賤,指地位低下的人。《韓非子·難三》:「是以明主言法,則境內卑賤莫不聞知也,不獨滿於堂。」侮:〈動〉本義輕慢,不敬重。《說文》:「傷也。」《禮記·曲禮》:「不侵侮。」侮慢,亦作「侮嫚」,「侮謾」。對人輕忽,態度傲慢,乃至冒犯無禮。《書·大禹謨》:「侮慢自賢,反道敗德。」布衣草履:布衣,布制的衣服。《大戴禮記·曾子制言中》:「布衣不完,蔬食不飽,蓬戶穴牖,日孜孜上仁。」借指平民。古代平民不能衣錦繡,故稱。《荀子·大略》:「古之賢人,賤為布衣,貧為匹夫。」履,〈名〉鞋。《說文》:「履,足所依也。」草履,草鞋。布衣草履,舊常稱平民,喻出身貧賤窮苦。然則:連詞,連接句子,表示連貫關係。猶言「如此,那麼」或「那麼」。唐·韓愈《上兵部李四郎書》:「齊桓舉以相國,叔向攜手以上。然則非言之難為,聽而識之者難遇也。」胡:〈代〉為什麼,何。《詩·鄘風·君子偕老》:「胡然而天也,胡然而帝也。」【評語】我身位居於高官高位,人們尊敬我的德高望重,多半是尊敬我身上華貴的衣服,與其說是尊重人物,不如說是尊敬地位。我身的地位在低賤的民間,人們都對我輕視。某輕視者不一定是我的人格與德行,多半是輕侮我身所穿的布衣草履,因而侮辱了我的身分。由此看來,在高官高位之時,人對我的尊敬並非真實,所以找也不必太喜歡。又我在民間,人對我的侮辱也並非真實對我侮辱,所以我也無鬚髮怒與計較。從前有一個和尚穿著破衣服托著缽向一個富豪之家化緣,這富豪對他非常輕視,連一文錢都不施捨給他。後來這和尚換了金色燦爛的袈裟又到富豪之家化緣。富豪把他請到內堂,供養一桌富盛的素齋。並且布施了很多錢。和尚於是把袈裟和衣服一起脫下來,放在床上,把素齋和布施的錢都供奉在袈裟和衣服的面前,而他自己連手都不觸一下。主人覺得很奇怪,問他是什麼緣故?和尚說,施主今天的供養不是供養小僧是供養袈裟和小僧的衣服。所以,我把素齋和怖施奉獻到袈裟和衣服的前面,叫他們享受施主的盛意。主人於是大感慚愧,連忙請和尚恕他以前的失禮。以上這個例子,說明了尊崇權勢而輕蔑貧賤是愚蠢的行為,而和尚以巧妙的說教警戒富豪的愚痴。對於人際間的炎涼冷熱,的確要有些超然的態度。六祖惠能名謁云:「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人都是光身空手進人塵世,假如能悟出這種道理,對人間事就會進入人我兩空境界,對於世態變遷就會看得淡漠了。其實,一般俗人都是趨炎附勢,這就是「貧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人去埋怨別人趨炎附勢,看到別人見利忘義,也正說明自己名利之心未泯;有的人為陷入人際間的矛盾而苦惱,其實質是各利思想在作怪。抱著名利之心居官位,那麼官位會成為眾矢之的;抱著名利之心享富貴,那麼富貴會成為煩惱之源。如果自己陷於名利場不能自拔,以為名利非我莫屬,那麼期望越高,失望會越大。四六五、無事昏冥 有事奔逸無事時心易昏冥,宜寂寂而照以惺惺;有事時心易奔逸,宜惺惺而主以寂寂。【譯文】無所事事時心情容易昏然無知,應當靜靜地聰明機警地加以察覺明白;有事忙碌時心情容易奔放縱逸,應當聰明機警地靜靜地加以主導控制。【註解】無事:無所事事。唐·韓愈《秋懷詩》之三:「學堂日無事,驅馬適所願。」另見○六四【註解】昏冥:謂昏然無知,沉醉。唐·韓愈《送王秀才序》:「彼得聖人而師之,汲汲每若不可及,其於外也固不暇,尚何麴櫱之託而昏冥之逃也。」寂寂:寂靜無聲貌。三國·魏·曹植《釋愁文》:「愁之為物,惟惚惟怳,不召自來,推之弗往,尋之不知其際,握之不盈一掌。寂寂長夜,或羣或黨,去來無方,亂我精爽。」猶悄悄。元·顧瑛《以玉山亭館分題得金粟影》詩:「天風寂寂吹古香,清露泠泠濕秋圃。」照:〈形〉本義明亮,光明。《說文》:「照,明也。」〈動〉察知,明白。潘岳《夏侯常侍誅》:「心照神交,惟我與子。」惺惺:清醒貌。唐·杜甫《喜觀即到復題短篇》之二:「應論十年事,愁絶始惺惺。」聰明機靈。金·董解元《西廂記諸宮調》卷一:「聰明的試相度,惺惺的試窨付。」明·劉基《醒齋銘》:「昭昭生於惺惺。」奔逸:奔放,縱逸。明·李贄《答周友山》:「獨余不知何説,專以良友為生……明知不可必得,而神思奔逸,不可得而制也。」主:〈名〉本義燈心。《說文》:「主,鐙中火主也。」〈動〉主持,掌管。白居易《井底引銀瓶》:「聘則為妻奔是妾,不堪主祀奉蘋蘩。」【評語】人在周圍的環境沒有什麼變化的時候,心就像在睡眠時候一樣,心體的運用也非常遲鈍。心雖如此安靜,但若和外界的事物相接觸,則如同明鏡般映照出來,絕不使外界的動作有所逃脫。如果不能以靜寂來照見的話,心就陷於昏冥欲睡的狀態,對於一切意外事件的事理,都不能靈活敏捷了。反之,當我們遇到意外事變的時候,心就忙亂不易控制,這時候一定要求其心平靜、沉著、警覺,以理智冷靜的頭腦去應付。總之,心之為用在閑暇之時,不可任其昏冥而入於眠睡狀態。在有事之秋,也不可狂亂慌張,始可免除錯誤。一個人生活中太閑易於懶散,懶而墮志,銷磨心性;工作中太閑沒事會生失落感而怨氣多,由此變得沒有朝氣。這樣容易使人意志消沉,於是就出現「小人閑居為不善」的情況,所以孔子才說:「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難矣哉」,因此他主張「不有博奕者乎,為之猶賢乎已」,意思是說:「平日閑著沒事時,下下棋活動活動腦筋,也比坐在那裡發獃好」。可一個人太忙又容易衝動,處理事情難免欠妥。因此,人人都應當學會控制自己,多用腦子想而不是只憑一時的興緻去盲目蠻幹,不能由於一時的衝動而壞了平生的追求。四六六、超然事外 明曉利害議事者身在事外,宜悉利害之情;任事者身居事中,當忘利害之慮。【譯文】評議事情的人身份處在事外,應當詳盡了解事情利益損害的情況;任職理事的人身份處在事中,應當忘記事情個人利害得失的憂慮。【註解】議事:議論商討公事。《書·周官》:「學古入官,議事以制,政乃不迷。」孔傳:「言當先學古訓,然後入官治政。凡制事必以古義議度終始,政乃不迷錯。」度事,衡量事情的輕重。議,通「儀」。《左傳·昭公六年》:「昔先王議事以制,不為刑辟,懼民之有爭心也。」楊伯峻註:「議讀為儀;儀,度也。制,斷也。謂度量事之輕重,而據以斷其罪。」悉:〈形〉本義詳盡。《說文》:「悉,詳盡也。」《爾雅》:「悉,盡也。」〈動〉詳盡的知道,了解。南朝梁·蕭統《文選》序:「文亦宜然,隨時變改,難可詳悉。」利害:利益與損害。見○三六【註解】任事:任職理事。《史記·樂毅列傳》:「及至棄羣臣之日,餘教未衰,執政任事之臣,脩法令,慎庶孽,施及乎萌隸,皆可以教後世。」指承擔事務或擔負責任。《東周列國志》第三九回:「賈曰:"愚觀子玉為人,勇於任事,而昧於決機,能進而不能退,可使佐鬭,不可專任也。』」【評語】置身於事外的旁觀者,才能夠虛心平氣來評議是非,辨別利害,所以他的判定是正確的。古諺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可見要想對某事作公平的論斷,超然事外,將會使自己的思路得以拓展。評論事情最好是置身事外,因為輿論必須既善意而又客觀,主政必須大公無私,責難漫罵攻勢並非輿論,歌功頌德當然也不是評論。反之,置身於事中首當其事者,應當忘掉利害的念頭而能一心一意的處理,才可以使事業有所成就。而且有時迷於局內時,可以先放一放,別讓思路限於一隅。當然,事情往往並不等你避開就劈天蓋地而來,這時必須以清醒的頭腦,公正的心態把個人的恩怨、毀譽放到一邊,一心一意去把事情辦好,為公眾服務。一個國家立法機構是評議政事的,而行政機構則是實行政事的,但是立法機構如果被行政機構驅使,或是行政機構受立法機構過分牽制,則兩方面都不能夠善盡其職,而使政治改善勢所不能。這就是如上面所說的一樣,立法者雖然是居於超然地位,但應當熟悉事務內中的利害情形,而執政者雖然是居於當事人地位,但應當忘卻利害的顧慮。能夠這樣做,是一秉大公出於至誠,一切政事才能完滿而無阻礙。【注097】明·陳繼儒《小窗幽記·卷一·集醒》同文。四六七、忙裡偷閒 鬧中取靜忙裡要偷閑,須先向閑時討個把柄;鬧中要取靜,須先從靜處立個主宰。不然未有不因境而遷,隨事而靡者。【譯文】繁忙中要抽出空閑時間,必須先在空閑時討取一個行事的主意。喧鬧中要選取頭腦冷靜,必須先在平靜時建立一個事先的主見。不然沒有不因事態環境改變而變遷,隨事情進展變化而靡從的。【註解】忙裡偷閒:在繁忙中抽出一點空閑時間。見○五七【註解】討:〈動〉本義聲討。《說文》:「討,治也。」《玉篇》:「討,誅也。」索取。《左傳·僖公三十二年》:「何辱討焉。」討取,索取。明·葉永盛《戚畹殺師疏》:「今年冬季三個月該束脩銀九兩未付,於本月初六日,父早起親往李誠鍯府中討取。」把柄:操守,主意。見四三八【註解】。此比喻做事能把握要點。主宰:主管,統治。《朱子語類》卷四:「天道福善禍淫,這便自分明有箇人在里主宰相似。」居支配地位者。《老殘遊記》第十一回:「天既好生,又是世界之主宰。」此處作主見解。靡:〈動〉本義無,沒有。《爾雅》:「靡,無也。」散亂,順風倒下。《荀子·大略》:「利夫秋豪害靡國家。」註:「披靡也。」靡從,無從,謂沒有門徑或頭緒。《漢書·司馬相如傳下》:「蓋聞其聲,今視其來。厥塗靡從,天瑞之徵。」顏師古注引穎曰:「其來之道何從乎?此乃天瑞之應也。」【評語】當你在事務繁忙的時候,要想忙裡偷閒,就得先在閑暇的時候找一個機會,也就是說,在平常無事的時候,要把心安置好,有寄託的地方,然後,在忙裡才能不亂方寸而有悠閑時間。當你在喧嘩鬧亂中,想要取得一個寂靜的境界,就必須先要在寂靜當中立住一個中心主宰,也就是把自己的心緊緊的放在主宰萬物上;要使心不受外界的影響,否則心隨物動,心就要見異思遷,心就要隨事而變了。英雄豪傑在戰亂中,每能當風高歌對月吟詩,其心顯然猶有充裕的境地。偉大的人物臨生死之變的時候,心不稍動,反而悠然像平時的料理事務。這都是掌握住良機,建立一個主宰,才能達到這一個境界。要做到臨事不慌,就應當事先計劃有個周詳的安排。靜的時侯要有主張,忙的時候要會求靜,待人的道理也是這樣。《中庸》說:「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所以行之者一也。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言前定,則不跆。事前定,則不困,行前定,則不疚。道前定,則不窮。」待人做事要講方法,保持心靜,學會求靜,深思熟慮是關鍵。當子路問孔子:「子行三軍則誰與?」孔子告訴他:「暴虎馮河,死而無悔者,吾不與也。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也!」這意思是:子路問孔子如果你統領三軍將交與誰來指揮?孔子回答說,那些只能空手搏虎、涉水過河,有勇無謀、魯莽冒險,就是死了也不懊悔態度堅決的人,我不會用他。我必定是用那些臨事有些懼怕,善於事先謀劃而胸有成竹的人。四六八、老當益壯 大器晚成日既暮而猶煙霞絢爛,歲將晚而更橙橘芳馨,故末路晚年,君子更宜精神百倍。【譯文】夕陽西下猶如煙霧雲霞那麼燦爛奪目,行將歲暮更加香橙甘橘一般香氣四溢,所以即將達到人生終點的晚年,君子更加應該振作精神奮發有為。【註解】日既暮:日暮,太陽快落山的時候。唐·杜牧《金谷園》詩:「日暮東風怨啼鳥,落花猶似墮樓人。」既,〈副〉不久,隨即。《韓非子·內儲說下》:「楚成王以商臣為太子,既欲置公子職。」日既暮,即日落西山,夕陽西下,傍晚。煙霞絢爛:煙霞,煙霧,雲霞。南朝·齊·謝朓《擬宋玉<風賦>》:「煙霞潤色,荃荑結芳。」絢爛,光彩炫目。宋·羅大經《鶴林玉露》卷十三:「巧女之刺繡,雖精妙絢爛,纔可人目,初無補於實用,後世之文似之。」歲將晚:晚歲,歲暮。隋·孫萬壽《遠戍江南寄京邑親友》詩:「晚歲出函關,方春度京口。」將,〈副〉將近。《孟子·滕文公》:「將五十里也。」歲將晚,即行將歲暮。芳馨:香氣四溢,芳香,芳馨馥郁。見○五六【註解】末路:晚年,老年。見二○○【註解】精神百倍:形容特別有精神。語本清·李汝珍《鏡花緣》第九回:「想罷,取下玉牌,把朱草從根折斷,齊放掌中,連揉帶搓,果然玉已成泥,其色甚紅。隨即放人口內,只覺芳馨透腦。方才吃完,陡然精神百倍。」【評語】人當少壯時,年富力強,血氣方剛,志氣旺盛,精力充沛。一到老年精力衰頹了,志氣也不免消沉,一旦有了疾病便一病不起,所以,人到老年應格外鍛煉體格奮發精神,越老而越壯健才好。就像黃昏日頭雖然快要落下,仍然映現出一片絢爛的雲彩。一年之中到了冬天,行將歲暮,一切草木都露出枯萎狀態,唯有那橙橘之類樹木,正在默默結果生實。所以,君子在晚年更應當比少壯時期精神百倍,做事應當貫徹到底,亦如人生最後都有個歸宿,凡事都有個結果啊!人的一生習慣於分年齡段計算其作用,而現代社會更重視年輕人的闖勁,發揮其創造力,使老人問題成為社會問題。以至有人慨嘆「人到中年萬事休」,這句話不知傷害了多少生命力,甚至孔子也說「四十五十而無聞焉,斯亦不足畏也已」,可見人們確實有「老當益壯,大器晚成」精神的必要,只有如此才真作到了「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當然否認年齡差異,不講生理機能之別不切實際,硬要說「人生七十才開始」的話,只能是從精神而言。每個年齡段都具有特定的作用,四五十歲的中年正是一個人奮發有為創造事業的黃金時代,六七十歲的人可以其豐富的人生閱歷,深厚的生活經驗指導後來居上的人少走些彎路,避免不必要的挫折。人到晚年固然有夕陽黃昏之嘆,但「歲寒而後知松柏之蒼勁」更能證明人到老年那股具有松柏的蒼勁力量。「老當益壯」,「老驥伏櫪」之雄心更顯得輝煌。人的一生,沒有精神追求,即使是正當少年,但頹靡自墮,又有何用?有精神追求和理想抱負,即使在老年卻生機勃勃,又何來「徒傷悲」之嘆呢?四六九、藏才隱智 任重致遠鷹立如睡,虎行似病,正是它攫人噬人手段處。故君子要聰明不露,才華不逞,才有肩鴻任鉅的力量。【譯文】老鷹站立猶如睡覺,老虎行走好似生病,正是它們準備捉人吃人前的手段。所以,君子要聰明不顯露,才華不自逞,這樣才有肩負重大使命的毅力和能量。【註解】攫:〈動〉本義鳥用爪迅速抓取。《說文》:「攫,執也。」索隱:「凡鳥翼擊物曰搏,足取曰攫。」噬:〈動〉本義咬。《說文》:「噬,嗂也。喙也。」逞:〈動〉本義通,通達。《說文》:「逞,通也。」傅雲龍古語考補正:「通,達也,是其本義。通有行義,無疾義。」自逞,自我顯示(才能、力量等)。明·高明《琵琶記·奉旨招婿》:「我住東京極有名聲,論媒婆,非自逞,今朝事體,管取完成。」肩鴻任鉅:肩,〈名〉本義肩膀。《說文》:「肩,髆也。從肉,象形。」〈動〉擔荷,任,任用。《爾雅》:「肩,勝也。」任,〈動〉本義挑擔,荷,肩負。《楚辭·悲迴風》:「任重石之何益。」鴻鉅,指重大之任。明·盧象昇《再陳卜哈情形疏》:「微臣識淺才庸,本非邊料,勉肩鴻鉅,日夕焦思。」肩鴻任鉅,即肩負重大使命。【評語】「行知病虎,立如眠鷹」是形容人聰明才華不外露,但也說明了人的心機深刻,智謀高遠隱秘。所謂:「靜若處女,動若脫兔。」當鷹在搏兔或虎在攫食的時候,最先是不動聲色,不露鋒芒,懶懶的好像在睡覺,其實它是在作準備,不發則已,一發即必達到他攫取食物的目的,所以,君子應當要有「鷹立如睡,虎行若病」的工夫,才能勇於任事。常言說得好:「良賈深藏若虛,君子盛德若愚。」也就是說,君子要聰明才華不露,才是明哲保身、消災遠禍的最好方法。老子說:「大智若愚」,是說有大志向、大智慧的人無暇去忙世俗之事,表面看起來就是一副忠厚而愚的樣子。常言道「一瓶子水不滿,半瓶子醋晃當」,一個有真才實學的人絕不會自我誇耀,因為他清楚學無止境;一個具有才華的人,最好是能保持深藏不露的態度,否則容易招致周圍人們的忌恨。成大事者先得會保護自己,何況,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忙於小便忽於大,貪得多便難以專,正因為如此,不露才華不顯聰明,才能為以後的大業積攢力量。四七○、樂極生悲 苦盡甘來世人以心肯處為樂,卻被樂心引在苦處;達士以心拂處為樂,終為苦心換得樂來。【譯文】世間俗人以滿足心愿為快樂,卻常常被快樂心情引誘到痛苦境地;通達人士以心中拂逆為快樂,最終常在勞苦心志中換得快樂到來。【註解】心肯:心裡同意,許可。明·陳汝元《金蓮記·小星》:「只為窮愁五馬,空嘆身孤;因而悵望雙娥,還期心肯。」心肯就是心愿滿足。樂心:歡樂之心,心裡快樂。《禮記·樂記》:「是故其哀心感者,其聲噍以殺;其樂心感者,其聲嘽以緩。」孔穎達疏:「若外境所善,心必歡樂,歡樂在心,故聲必隨而寬緩也。」達士:見識高超﹑不同於流俗的人。見○九七【註解】心拂:拂,〈動〉違背,逆。《孟子·告子下》:「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拂逆,違背,違反。宋·蘇軾《省試策問三》:「安視而不卹歟,則有民窮無告之憂;以義而裁之歟,則有拂逆人情之患。」心拂,就是心中遭遇橫逆事物。苦心:費盡心思。見二二一【註解】【評語】世人多半以為自己所喜歡的便是快樂,反而被樂心把他引到了苦痛的境界。比方說喜歡吃好穿好的人,認為衣食豐滿就是快樂,不知他被這享樂的心引到了負債纍纍的境域,因此是苦痛不是快樂了。反之,明達事理的人,常處逆境和有不順心的地方,但他仍然不以為苦,反而照常感到快樂。他的苦心,可以換來人生真正的快樂。比方名人,在開始的時候都要經過困難和惡劣的途徑,而他們都能一一克服,不以為苦,十年埋頭窗下苦讀,終於一舉成名了。武將親自披甲上陣,不避艱險去殺敵攻城,終能立功異域。這都是先苦而後樂,由苦心得來的快樂。世人不加認識,只知貪圖享受快樂終不能得到真正的快樂,反而陷入極大痛苦的深淵。一個達觀的人雖然處於逆境中,但是他不但不以為苦,反而能自得其樂,一個人的成功,可以從惡劣環境中奮發而來,所謂「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苦盡而甘來,足以享受成功的喜悅;也可以在順境中不知滿足,不斷求進。逆與順是相對的,逆境中條件艱難,需要不氣餒;順境中謹防止步不前,需要不自滿,只有不自滿,為志向而奮發,才會有抗爭之樂,否則就會由順境轉向逆境,樂極而生悲。四七一、冷靜觀人 理智處世冷眼觀人,冷耳聽語,冷情當感,冷心思理。【譯文】用冷靜的眼光觀察他人,用冷靜的耳朵傾聽言語,用冷靜的情緒面對感情,用冷靜的心情思考道理。【註解】冷眼:冷靜、客觀的眼光。見三五七【註解】當:〈動〉面對著。《樂府詩集·木蘭詩》:「木蘭當戶織。」【評語】人在感情衝動的時候,便忘掉了理智的存在,對於判斷事物就免不了發生錯誤,因此必須以冷靜的態度來處理,才可以中正不偏。要冷眼觀人,冷耳聽語,冷情當感,冷心思想。用了這許多的「冷」字,不外是冷靜的去用眼、用耳、用情、用心。冷靜的反面是熱情,熱情並不是壞事,但如果沒有冷靜相對,那熱情一激動,就要壞事了。冷靜好比是水,熱情好比是火,以冷靜制住熱情,水火既濟,可以利民而益物,建功而立業。反過來若是熱情衝動,瀰漫了理智,就是火水未濟,水與火皆不能當其位,結果是兩敗俱傷。在人事上來說,是既不通情又不達理的。古人強調的「忍」「恕」等等修身之道無不和「冷」帶些關係,因為只有情緒穩定冷靜才能心靜。常言「萬物靜觀皆自得」,熱情如火可以給人以生命力和無限溫暖,但是冷靜如水卻有助於思考精深判斷準確而明首善惡。一個成熟的人待人是冷靜的,處世是理智的,這樣遇事才不會感情衝動不知所措,做事才會有條不紊有序而行。觀察人則是一門委高深的學問,人往往由於對人觀察錯誤而為自己帶來極大損失,而觀察人需要一個很長的了解過程,孔子有一種很完整的觀人術,那就是他主張的「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沒有一個冷靜的心態,理智思維是難以建立起來的。四七二、惡不即就 善不即親聞惡不可就惡,恐為讒夫泄怒;聞善不可即親,恐引奸人進身。【譯文】聽聞他人惡行不可以馬上就起厭噁心,恐怕這是進讒小人發泄憤怒;聽聞他人善舉不可以立刻就去親近他,恐怕招引奸惡之人謀官晉級。【註解】就惡:就,〈副〉立刻,馬上。就惡,立刻厭惡。泄怒:發泄內心的憤怒。茅盾《水藻行》:「財喜像找著了泄怒的對象,舞著竹篙,越來越有精神,全身淌著勝利的熱汗。」讒夫:用流言來陷害他人的小人,讒人。《荀子·成相》:「讒夫多進,反覆言語,生詐態。」漢·王充《論衡·言毒》:「君子不畏虎,獨畏讒夫之口。」進身:提高社會地位,入仕做官。漢·王充《論衡·逢遇》:「倉猝之業,須臾之名,日力不足不預聞,何以准主而納其説,進身而托其能哉?」【評語】在上位的人,聽見了臣下說他人的醜事,不能立刻就聽信。這其間或者是奸人進讒言陷害忠良而假公濟私、公報私仇泄憤的行為,或者是捏造事實以誣告他人的報復手段。同樣的道理,人有向上來報告他人的善行,也不可以馬上就加以信任,因為這裡面恐怕有心地狹窄的小人,利用機會製造謠言迎合上級,以便於達到他登進享福的不軌企圖。孟子在識別人才的方法上有段名言「左右皆曰賢未可也,諸大夫皆曰賢未可也,國人皆曰賢然後察之,見賢焉然後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聽,諸大夫皆曰不可勿聽,國人皆曰不可然後察之,見不可焉然後去之;左右皆曰可殺勿聽,諸大夫皆曰可殺勿聽,國人皆曰可殺然後察之,見可殺焉然後殺之,故曰國人殺之也。」人生在世欲有所為,不論是從政還是經商,首要問題是識人用才;而識人用才的關鍵是自己有標準善惡、有立場原則,自己去觀察、去思考,才不致人云亦云,寵信奸小。常見生活中工作上一些人往往愛打聽是是非非,喜歡聽信別人說某某如何,形成是非小人、長舌婦人生存的環境。對於一在個事業上想有作為的人來講這是大忌。對於外界的傳言,對某人的評價,無論褒貶都要加以觀察分析,切忌附和妄加定論。四七三、性躁無功 平和集福性躁心粗者,一事無成;心和氣平者,百福自集。【譯文】性情急躁粗心大意的人,往往一樣事情也無法成功;心情平靜態度溫和的人,往往各種福分會自然到來。【註解】心粗:猶粗心,做事不夠細心。《朱子語類》卷十:「今人只是心粗,不子細窮究。若子細窮究來,皆字字有著落。」一事無成:連一樣事情也沒有做成。指什麼事情都做不成,形容毫無成就。語本唐·白居易《除夜寄微之》詩:「鬢毛不覺白毿毿,一事無成百不堪。」心和氣平:即「心平氣和」心情平靜,態度溫和。指不急躁,不生氣。語本宋·蘇軾《菜羹賦》:「先生心平而氣和,故雖老而體胖。」【評語】古語說:「智欲圓而行欲方,膽欲大而心欲細。」智圓而行方的人,才有成功的希望,膽大心細的人凡事才不至於失敗。如果性燥心粗的人,即使是膽大而不熟考事情的利害成敗,匆忙的去做,結果是不會成功的。蔣介石《青年守則》說:「忠勇為愛國之本,孝順為齊家之本,仁愛為接物之本,信義為立業之本,禮節為治事之本,和平為處世之本,服從為負責之本,整潔為強身之本,助人為快樂之本,勤儉為服務之本,學問為濟世之本,有恆為成功之本。」其中「和平為處世之本」是說只有心平氣和,才能待人接物立身處世,並且得到多方面的幫助,事業自然能獲致成功,而福祿自然而然降集在他的身上了。只有在寧靜中才能產生智慧的果實,所謂「淡泊明志,寧靜致遠」,一個心浮氣躁的人由於不能深思熟慮,往往會使所進行的事功敗垂成。所以必須磨練「智欲圓而行欲方,膽欲大而心欲細」的修養工夫。這也就是《大學》中所說的「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這裡的定、靜、安、慮、得就是訓練和要求一個人遇事宜心平,做事宜氣和,是訓練「淡泊明志,寧靜致遠」的心理過程。一個平心靜氣的人由於思考得周詳,做事當然不會盲目亂撞,避免不知何為的現象出現。做事如此,待人同樣是這個道理,只要冷靜觀察,自然相處,不強求,自然就無煩惱。四七四、居官有度 居鄉易交士大夫居官不可竿牘無節,要使人難見,以杜幸端;居鄉不可崖岸太高,要使人易見,以敦舊好。【譯文】有名望有學問的讀書人,做官時對請託書信不能不加節制,要使請託的人難以見到,以杜絕幸進借端;閑居鄉間不能性情高傲擺官架子,要使鄉里的人容易見到,以敦睦鄉鄰感情。【註解】士大夫:舊時指官吏或較有聲望、地位的知識分子。《周禮·考工記序》:「坐而論道,謂之王公;作而行之,謂之士大夫;審曲面執,以飭五材,以辨民器,謂之百工。」鄭玄註:「親受其職,居其官也。」竿牘無節:「竿」與「簡」通,竿牘就是簡牘,竹簡為書,指書信,書札。這裡特指請託信。《莊子·列禦寇》:「小夫之知,不離苞苴竿牘。」陸德明釋文引司馬彪曰:「竿牘,謂竹簡為書,以相問遺。」無節,沒有法度,不加節制。《晏子春秋·外篇上三》:「晏子對曰:"君居處無節,衣服無度,不聽正諫,興事無已。』」幸端:幸,〈副〉通「倖」,僥倖。《小爾雅》:「非分而得謂之幸。」幸進,以僥倖而進升。《後漢書·皇后紀贊》:「既雲德升,亦曰幸進,身當隆極,族漸河潤。」希圖僥倖陞官。《續資治通鑒·宋真宗乾興元年》:「先是司天監丞徐起等言遇先帝御樓,及帝即位,止遷一官,願如京朝官例,遷兩官。朝廷惡其倖進,條約之。」端,〈名〉借口為了掩蓋真正意圖或情況而聲稱的目的、動機或裝出來的外表。借端,假託事由,借口某件事。清·李漁《凰求鳳·悟奸》:「想是謝禮不曾收得完,故此借端推託。」崖岸太高:崖岸,山崖、堤岸。北魏·酈道元《水經注·河水一》:「其道艱阻,崖岸險絶。」矜莊,孤高。宋·曾鞏《故翰林侍讀學士錢公墓志銘》:「公平居樂易,無崖岸,及至有所特立,人固有所不能及者。」崖岸太高,即喻性情高傲。舊好:指過去的交情,也指舊友,老朋友。見二六四【註解】【評語】做官的人不但處理公文要公正嚴明,在平日私人的書信之間,也要相當節制。凡事不可以等閑視之,隨意的處置。不可使他人輕易的知道你的弱點,這樣就不會給小人覬覦與幸進的機會。等到辭官不作,回歸故鄉,要把一切宦場的習慣與威嚴一一去掉,不可以再擺官架子,這樣舊日的親友鄉鄰才都願和你接近,敦睦舊誼,和合鄉里。公私分明,做事光明正大,自然可以阻止黑暗邪惡;做人不自視太高或是妄自尊大,自然就不會招怨與受謗。關於在朝為官和退休鄉居的應有態度,孔子的言行可供世人效法,《論語·鄉黨》篇中說:「孔子於鄉黨,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其在宗廟朝廷,便便言,唯謹爾。朝與下大夫言,侃侃如也;與上大夫言,言言如也。君在,閻閭(里巷內外的門)如也,與與如也。」意思是說孔子在家鄉父老面前態度和藹誠懇,好象不大會說話的樣子,可一旦到了朝庭,就能和朝臣侃侃而談,即使在君主面前也表現出相當威信,就像在街邊巷裡跟人聊天那樣邊走邊說。這就是「居官有節度,鄉居敦舊好」的具體表現。在什麼位置說什麼話,在官謀政事;閑居後,在山野父老面前或故作高深,或自持清高,或自我吹虛,這都是把自己放在過去的回憶中而不能面對眼前,不能擺正自己的位子,很快就會與人隔絕,產生失落。實質上,這和個人的品德修養有關,只有熱衷於功名,死握住權力不放的人,才會要閑居時因失落而自我封閉。一個人的品質、氣節在什麼地方都要保持,而待人的態度卻應隨條件變化而調整。在朝為官因為手中有權,如果不使權力有一定威嚴,卻去大開方便大門,就很容易使權力變成結黨營私、貪污腐化的法碼。四七五、下愚可教 中才難與至人何思何慮,愚人不識不知,可與論學亦可與建功。唯中才之人,多一番思慮知識,便多一番臆度猜疑,事事難與下手。【譯文】智慧至高的人對事物何須思索與考慮,天賦愚昧的人不認識遠古不知曉現今,這兩種人可以和他們討論學問也可以和他們共建功業。唯獨中等才能的人,多了一些思索考慮了解辨識,就多了一些主觀推斷猜測疑惑,什麼事都難以和他們合作著手完成。【註解】至人:指智慧和道德都高人一等的人。見○七九【註解】何思何慮:何,〈副〉何須,猶何必,何用。三國·魏·曹植《野田黃雀行》:「利劍不在掌,結友何須多?」思慮,思索考慮。見四五一【註解】愚人:愚昧的人,淺陋的人。《詩·小雅·鴻雁》:「維彼愚人,謂我宣驕。」不識不知:謂不識古今。形容古代民風淳樸。《詩·大雅·皇矣》:「帝謂文王,予懷明德。不大聲以色,不長夏以革。不識不知,順帝之則。」鄭玄箋:「其為人不識古,不知今,順天之法。」中才:中等才能。漢·司馬遷《報任安書》:「夫以中才之人,事有關於宦豎,莫不傷氣,而況於慷慨之士乎?」指中等才能的人。宋·邵雍《秋日雨霽閑望》詩:「陳言生活不須矜,自是中才皆可了。」知識:了解,辨識。漢·劉向《列女傳·齊管妾婧》:「人已語君矣,君不知識邪?」臆度:主觀推測。唐·陳子昂《諫曹仁師出軍書》:「且古來絶漠,多喪士馬,非臣臆度,輒敢陳聞。」下手:動手,著手。唐·曹唐《小遊仙詩》之五一:「玉皇欲著紅龍袞,親喚金妃下手裁。」【評語】賢達的人,對外物斷絕了妄執的心,離卻了物質的慾念,心思淡泊寧靜,凡事順其自然。其次,無知無識的人,心中既無所知便不會對事物做過多的思考,以致產生疑慮。這賢愚兩者雖屬兩個極端,但其心中沒有偏執的自然狀態卻是一樣的。這兩種人都可以和他們共同研究學問,建立事業。最困難的則是立於賢者、愚者之間的中才之士,他們也具備著知識與學問,然而缺乏道德基礎,萬事憑逞臆測,猜疑之心非常強,一切事情不但做不好,且越弄越糟,這種人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和這種人相處實在困難,當然更談不上事業有什麼成功的希望了。從選擇合作夥伴的角度來看,這段話很有道理。人的智力有高下,每個人學有所專,事有所長,除了自暴自棄的人難以改變外,只要願意努力做事,人人都可以使用,都可以用其所長。但對於那種什麼都知道一點又不求甚解,什麼事都只想自己不想別人的人確難合作。這種人對什麼事都好猜疑,無遠見卓識。與其如此,倒不如選擇有專長的專門之才,或者是選擇從頭學起易於接受新事物的人合作,以保證合作的可能,事業的成功。常言道:「智人無夢」,無夢就代表無憂無慮。孔子也說:「唯上知與下不移」,意思就是最聰明的人和最愚蠢的人都難改變思想。關於這點程子有精闢的論斷:「人性本善,有不可移者何也,語其纔則皆善也,語其纔則有下愚之不夠,所謂下愚有而焉,自暴、自棄也,人苟以善自治,則無不可移,雖昏愚之至,皆可漸磨而近也,唯自暴者拒之與不信,自棄者絕之以不為,雖聖人與居不能化而入也。」四七六、守口須密 防意要嚴口乃心之門,守口不密,泄盡真機;意乃心之足,防意不嚴,走盡邪蹊。【譯文】口舌是心靈的大門,把守口舌不嚴密,泄露全部真正動機;意念是心靈的雙足,防止意念不嚴實,行走儘是邪途蹊徑。【註解】乃:〈動〉是,就是。宋·王安石《游褒禪山記》:「以其乃華山之陽名之。」真機:真正的動機、目的。見四○七【註解】意乃心之足:形容心靈統帥意識。防意:語本宋·周密《癸辛雜識別集下·守口如瓶》:「富鄭公有"守口如瓶、防意如城』之語。」指嚴格遏止私心雜念,象守城防敵一樣。也即「防意如城」意,心思,指私慾。語本唐·道世《法苑珠林》:「藏六如龜,防意如城,慧與魔戰,勝則無患。」邪蹊:猶邪路。《參同契》卷下:「背道守迷路,出正入邪蹊。」邪途,不正當的途徑。《管子·重令》:「益損者毋罪,則是教民邪途也。」蹊徑,指小路。《呂氏春秋·孟冬》:「備邊境,完要塞,謹關梁,塞蹊徑。」【評語】心有所思而口有所言,所以口是心之門,言語不慎就是口不嚴緊。心是口之主,如果口不嚴的話,則心中的意思都從口中泄漏出來,所以說:「口也是禍之門。」我們應當嚴加警戒,切勿信口開河。「意」是心的傾向,心有所思則意念趨往心的方向。如此說來,意即是心的足,隨著慾念而改變。心如果也受慾念的支配而不能自主,心就走上了邪路。所以,如果為防止意念走入歧途,只有嚴防心起不正的慾念。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隱私,不願人知;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人知不妙。但事情往往從自己的言行中露出。有時你認為信得過的人可能偏偏與你不善;眼下是你的知已,隨事物變化就有可能為敵,故有「病從口入,禍從口出」的名諺。處世必須作到「隔牆有耳,守一如瓶」。守口是需要意志來磨練的,因為好說話來表達思想、表現才能本是人的一種需求,由好說到守口如瓶,沒有控制自己的堅強意志的能力很難做到。豈止是如此,意志不堅定更是一個人創業的大敵,克服各種困難要有意志,戰勝私心雜念同樣需要意志。古人所說「意馬走入六生之境」,和西方諺語所說「情慾有如野馬,縱之則必傷人」都是警惕世人堅定意志才不致誤人歧途。四七七、得休便休 了時無了人肯當下休,便當下了。若要尋個歇處,則婚嫁雖完,事亦不少。僧道雖好,心亦不了。前人云:「如今休去便休去,若覓了時無了時。」見之卓矣。【譯文】人可以立刻休止,就應當立即了結。如果要尋找一個停歇去處,那就像結婚嫁娶雖然完成,以後事情也不會少。僧侶道士雖然好當,七情六慾也不會了卻。古人說:「現在可以罷休去手就立即趕緊罷休去手,如果尋覓了卻時機就沒有了卻的時候了。」這是極高明的見解。【註解】肯:〈動〉假借為「可」,表示應允,同意。《戰國策·趙策》:「太后不肯。」願意,心甘情願、樂意。《詩·魏風·碩鼠》:「莫肯我顧。」當下:立即;立刻。《三國志·吳志·陸凱傳》:「及被召,當下徑還赴都,道由武昌,曾不回顧。」歇處:休息處,住處。唐·皮日休《奉和魯望樵人十詠·樵徑》:「歇處遇松根,危中值石齒。」這裡指機會。停歇,休息。唐·張鷟《遊仙窟》:「山川阻隔,疲頓異常,欲投娘子片時停歇。」僧道:僧侶和道士。唐·韓愈《賀觀察使狀》:「當時集百官僧道百姓,宣示訖。」即今休去便休去,若覓了時無了時:引之南宋《古尊宿語要》雲峰(文)悅禪師初住翠岩語錄:「即今休去便休去。若覓了時無了時。此事若向言語上作解會。意根下卜度。天地懸殊。大丈夫。一刀兩段猶未相應。豈況被人喚。去方丈里。塗糊指注。」去手:離手,放下。宋·陳亮《復杜伯高書》:「兩賦反覆不能去手,意廣而調高,節明而語妥。」【評語】人應當自己決定一個適當的思想。認為當停止便要馬上停止,這樣才能領悟世界真正的真理而得到安心。假如想尋找一個安閑的時候,等那個時候到來再停止,那你將永久找不到安閑的時候。所謂「公事未完還有私事」,比如娶妻和嫁女,忙個不休。等到婚嫁完了,認為沒有事情了,仍然還有其他事情急待處理。所以硬是等待,則什麼時候都不會有結果。古人說:「如今休去便休去,若覓了時無了時。」這就是古人見解高明的地方。世間多數的人都是不到休止的時節不能夠休止,等到死的時候,那休止的時期也不會到來。偉人或明達事理的人大都能夠看透這一關,他們對於大事了悟以後,萬事都可以罷休。這是高於常人一等的地方啊?當斷則斷,丈夫所為,猶豫不決,兒女情長,又哪是成事氣象?做事如此,名利頭上急流勇退更難,又有多少人能像陶淵明那樣不戀功名而毅然回歸田園?例如他在《歸去來辭》說:「歸去來今,田園將蕪胡不歸?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迫。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張良以勇退而全身,韓信因戀功而被殺。後人很欽佩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的精神,很欣賞張良看得破眼前而退隱山野的選擇,但輪到自己又當何如?得休便休,當機立斷;猶豫留戀,了時無了。【注098】明·陳繼儒《小窗幽記·卷四·集靈》同文。僅引前人語句。四七八、鬧中取靜 冷處熱心熱鬧中著一冷眼,便省許多苦心思;冷落處存一熱心,便得許多真趣味。【譯文】熱鬧環境中保持冷靜客觀的眼光,就可以省卻許多勞苦用心思考;冷清落寞時留存一份熱忱的心情,就可以獲得許多真正情趣意味。【註解】冷眼:冷靜、客觀的眼光。見三五七【註解】冷落:冷清,不熱鬧,寂靜冷寞。唐·錢起《山路見梅感而有作》詩:「行客凄涼過,村籬冷落開。」落寞,冷落,寂寞。唐·辨才(俗姓袁,唐越州山陰人,梁司空袁昂玄孫,出家居越州永欣寺,擅琴棋書畫。)《設缸面酒款蕭翼》詩:「披雲同落寞,步月共裴回。」熱心:熱忱心情,猶熱情。見二三二【註解】】【評語】在事務繁忙的時候,如果能夠心平氣和地處理事情,身體雖忙心仍有多餘的時間,這就所謂「忙裡偷閒」。無論有多大的困難與苦痛,都可以把它除去而得到快樂。其次是在一切的事情不能順心如意的去施行,弄到了失敗和絕望的地步。這時候千萬不要自暴自棄,一定要下定決心再接再厲奮鬥,在冷落失望當中,應當以烈火般的熱心去解決苦況。那麼身體雖然在困苦之中,心反添加了人生的真趣。以這種心情去做事,就使事業在失敗當中獲得成功的機會。有的人誤會本書作者洪自誠思想消極,言論中處處勸人不要奮鬥,具有強烈的佛家出世思想,其實他寫這本書的唯一宗旨,就是勸人凡事都不要走極端,也就是不可太熱衷於功利,最好是採取儒家的中庸之道。因為人對世事如果太激進走極端,不但會為自己造成痛苦,也會為人群造成災害,這也就是儒家所說的過猶不及,所以他才指出「鬧中取靜,冷處熱心」的主張,也就是當你成功時要想到失敗,當失敗時保留一些奮鬥精神,可見他並非否定人的奮鬥。事物總是辨證的,釋家的出世,老莊的無為,固然是為了尋求一種心理的安寧,氣質的超脫,但如果到了與世隔絕不食人間煙火的地步,自己未必快樂,別人卻視為怪物。「鬧中取靜,冷處熱心」,實際上是一種明智的進取。四七九、乾坤妙趣 天地文章林間松韻,石上泉聲,靜里聽來,識天地自然鳴佩;草際煙光,水心雲影,閑中觀去,見乾坤最上文章。【譯文】山林間松濤音韻,岩石上泉水聲律,靜靜地聽起來,就像賞識天地間最自然的美妙音樂;草叢邊煙霞光暈;水中央雲彩影像,悠閑地去觀察,就像見識天地間最上乘的文采華章。【註解】松韻:松風,松濤。前蜀·韋莊《早秋夜作》詩:「翠簟初清暑半銷,撇簾松韻送輕飆。」鳴佩:本意佩玉。《文選·謝朓〈直中書省〉詩》:「茲言翔鳳池,鳴珮多清潔。」李周翰註:「鳴珮,所佩玉也。」此處作古代達官貴人和仕女常用美王繫於衣帶上作為飾物,行走時玉石互相擊觸發出清脆的聲響解,形容自然產生的聲樂。煙光:雲靄霧氣。見一六五【註解】。形容天地間迷濛的景色。煙霞,煙霧,雲霞。南朝·齊·謝朓《擬宋玉<風賦>》:「煙霞潤色,荃荑結芳。」光暈,邊緣模糊的光環。茅盾《子夜》十四:「房裡那盞大電燈就滅了,只剩書桌上那檯燈映出一圈黃色的光暈。」水心:水中央。明·唐寅《游金山》詩:「孤嶼崚嶒插水心,亂流擕酒試登臨。」雲影:雲的影像。見一六五【註解】乾坤:指天地。見二○三【註解】【評語】一般所說的俗人,就是腦中充滿物慾,一般所說的雅士,就是胸中充滿恬淡,因而山川林泉,在俗人眼中了無趣味,然而在雅士看來,卻到處充滿了詩情畫意。俗人僅知道琴瑟笙鼓的樂器,卻不知道松韻泉聲全是樂章。琴瑟笙鼓是樂器,但那只是人工的音樂。人能去對林間松樹被風吹動的聲音,和對溪流泉水擊石子的聲音,靜心的聽就感到抑揚頓挫節奏,可說是天然的音樂。「鳴佩」是古時女人帶的環佩相擊叮噹作聲,聲音清脆十分好聽。其次再就文章來說,俗人僅知道用筆墨寫在紙上的是文字,卻不知道煙光雲影到處都造物者所作的文章。紙上文章乃是人的構思造意。如果能對起於草邊上的霞光和照在水中的雲月加以眺望,就看出乾坤中有最好的文章和最好的圖畫了。所以一個人如果沒有聽天地自然樂章和讀乾坤美妙的文章的耳目,那這個人就是一個俗不可耐缺乏靈秀之氣的凡夫俗子。文人雅士與世俗凡夫之別首先在於對自然風光的理解,對湖光山色的情趣。人貴自然,首先得學會觀察自然,領悟其中妙趣並融會貫通,境界便豁然開朗,格調會自然右雅。四八○、見微知著 守正待時伏久者飛必高,開先者謝獨早;知此,可以免蹭蹬之憂,可以消躁急之念。【譯文】隱伏很久的鳥飛翔必然高遠;開放爭先的花凋謝獨自提早;知道這個道理,可以免除困頓失意的憂慮,可以消解躁動急切的念頭。【註解】蹭蹬:困迫不得志的意思,失勢貌。《文選·木華〈海賦〉》:「或乃蹭蹬窮波,陸死鹽田。」李善註:「蹭蹬,失勢之貌。」困頓,失意。唐·杜甫《上水遣懷》詩:「蹭蹬多拙為,安得不皓首。」躁急:急躁,見二九三【註解】。躁動,因急躁而行動,浮躁好動。宋·范仲淹《答手詔條陳十事》:「如此,則內外朝臣各務久於其職,不為苟且之政,兼抑躁動之心。」急切,緊急,迫切。《後漢書·崔寔傳》:「不彊人以不能,背急切而慕所聞也。」李賢註:「背當時之急切,而慕所聞之事,則非濟時之要。」【評語】秦朝末年陳勝起兵於農家,反抗秦朝的暴政,雖然後來事敗被殺,卻留名千古,萬世流芳。他在少年的時候和其他少年一同鋤地,大家都笑他。他說了一句大話:「燕雀安知鴻鵠志。」他後來果然起兵抗秦而成功。以鳥來比人所謂「伏久者飛必高」,以花來比人所謂「開先者謝獨早」。陳勝起兵最先亦是先行失敗的一人,漢高祖劉邦起兵最遲年齡亦晚,可是成功最大,先滅秦而後滅楚,造就了漢朝四百年的基業。以人比物雖不盡恰當,但參之人事窺以天道,離道就不遠了。是以成功的遲早,凋謝的先後,雖是人事的努力,其中卻有天道的存在。又何必斤斤於蹭蹬之憂呢?孟子勸人應抱「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的處世態度,所以心事都應容忍等待時機,絕對不可灰心喪志,因為一個能「獨善其身」的人,就無法「兼濟天下」。《水滸傳》中宋江在吟了一首「西江月」詞說:「自幼曾攻經史,成長亦有權謀,恰如猛虎卧荒邱(丘),潛伏爪牙忍受。不幸刺文雙頰,那堪配在江洲?他年若得報冤讎,血染潯陽江口!」另外他又寫了一首「西江月」說:「心在山東身在吳,飄蓬江海漫嗟呼(吁);他時若遂凌雲志,敢笑黃巢不丈夫。」這者說明了「見微知著,守正待時」的道理。一個有事業心的人,必須學會等待時機,要想成就一番事業,就不能因為自己眼下的處境地位不如意而喪志,不能因為時間的消磨而灰心。古往今來功成名就者,有少年英雄,也有大器晚成。不管怎樣,急於露頭角就難於成氣候,急功近利不足成大事,急躁不得持久便容易患得患失,容易失望悲觀。只有守正而待時,善於抓住機會而又堅定志向。才有可能走向成功。【注099】明·陳繼儒《小窗幽記·卷一·集醒》同文。缺「知此」後語。四八一、凡事隨緣 漸漸入無今人專求無念,而終不可無。只是前念不滯,後念不迎,但將現在的隨緣打發得去,自然漸漸入無。【譯文】如今的人一心追求沒有雜念,而最終不可能沒有。只要以前的念頭不滯留,後來的念頭不迎合,只把現在的事情順應機緣打點發付得過去,自然會漸漸進入無念的境界。【註解】隨緣:佛教語,見○六四【註解】迎:迎合,逢迎。《說文》:「迎,逢也。」打發:安排,照料。元·高文秀《黑旋風》第四折:「那時節先打發了孫家孔目出牢囚,我就直到他衙門裡面報冤讎。」打點,準備,打算,考慮。元·范康《竹葉舟》第一折:「小生學成滿腹文章,正要打點做官哩。老實對你説,小生出不的家!」發付,猶對付。元·馬致遠《任風子》第三折:「今日任屠的魔頭至也,我且看他如何發付那。」【評語】人想去除妄念偏偏除不去,越儘力想求著沒有念頭和沒有意想,念頭和意想反而越來越多,總是不能達到無念無想的境地。斷除妄念絕不是勉強可得的,必須自然而然的達到無念無想,才算是真正的斷除妄念。怎樣才能作到自然的無念無想呢?不外是前念不滯和後念不迎。所謂「前念不滯」就是凡事要過而不留。所謂「後念不迎」,就是不動未來的妄念。人生好像行路與登山,所謂:「登高必自卑,行遠必自邇。」只要一步一步按部就班走去,自然水到渠成,切忌瞻前顧後徘徊停留。總之,吾人求其無念如登山行路,是要隨緣作現在的事,漸漸的就入於無念之中了。做事抱什麼態度才能無煩惱呢?我們常看到某些人,一旦生活不如意就怨天尤人,悔恨過去,不滿現實,夢想將來。這種人的眼光總放在對以後的憧憬上,而把握不了眼前。其實過去的永遠過去了,對未來固然需要策劃以至憧憬,關鍵還是從眼前做起。隨緣打發,把握機會,從頭開始,才能使過去的輝煌依舊或者讓過去的失敗作為教訓鞭策今後。滿腦子都是沮喪、懊悔和不滿的念頭,心不靜、氣不寧,六神無主,待人做事沒了主張,又何談事業。其實我們只要能抱「檢討(忘懷)過去,把握(滿足)現實,策劃(創造)未來」的態度,自然就能達到「不為念想囚系,凡事皆隨緣」的境界。四八二、不弄技巧 以拙為進文以拙進,道以拙成,一拙字有無限意味。如桃源犬吠,桑間雞鳴,何等淳龐。至於寒潭之月,古木之鴉,工巧中便覺有衰颯氣象矣。【譯文】文章以質拙才有進步,道德以樸拙才能成就,一個「拙」字含有無窮的意境趣味。猶如桃花源中的狗叫,桑樹林間的雞鳴,多麼淳樸敦龐。至於寒涼水潭的月影,古老樹上的烏鴉,細緻精巧中就感覺有一種衰落蕭颯的景象了。【註解】拙:〈形〉本義笨拙,不靈活。《說文》:「拙,不巧也。」《廣雅》:「拙,鈍也。」質樸無華。《韓非子》:「巧詐不如拙誠。」質拙,樸實無華。清·況周頤《蕙風詞話》卷五:「《射山詞·虞美人》云:"可憐舊事莫輕忘。且令三年,無夢到高唐。』余甚喜其質拙。」樸拙,樸實純厚。宋·蘇軾《上神宗皇帝書》:「故近歲樸拙之人愈少,而巧進之士益多。」桃源:「桃花源」的省稱。南朝·陳·徐陵《山齋詩》:「桃源驚往客,鶴嶠斷來賓。」晉·陶潛作《桃花源記》,謂有漁人從桃花源入一山洞,見秦時避亂者的後裔居其間,「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黃髮垂髫,並怡然自樂。」漁人出洞歸,後再往尋找,遂迷不復得路。後遂用以指避世隱居的地方,亦指理想的境地。唐·李白《古風》之十五:「一往桃花源,千春隔流水。」桑間:桑林中。唐·白居易《春村》詩:「二月村園暖,桑間戴勝飛。」何等:多麼,用感嘆的語氣表示不同尋常。明·王守仁《傳習錄》卷上:「此卻是何等緊切著實的工夫。」淳龐:猶淳厚。宋·文天祥《跋〈劉父老季文畫像〉》:「予觀其田裡淳龐之狀,山林朴茂之氣,得壽於世,非曰偶然。」淳樸,敦厚,質樸。《晉書·劉弘傳》:「頃者多難,淳樸彌凋。」敦龐,敦厚樸實。明·方孝孺《王中夫先生像贊》:「生混合治安之時,備敦龐淳厚之氣。」寒潭:寒涼的水潭。見二四一【註解】工巧:細緻、精巧(多用於指工藝品或詩文、書畫)。《論衡·自紀》:「文不與前相似,安得名佳好,稱工巧。」衰颯:衰落蕭索。見四五八【註解】【評語】老子有「巧為拙之奴」,「拙能制巧」的說法,而焦氏《易林》中也有「文巧舌敝,將返大質」。所謂「大質」就是反巧為拙,也就是說明物極必反之理,因為文章作到了極致,反而變得無話可說,所謂「江郎才盡」、「弄巧成拙」和禪宗名言「悟了等於未悟」,都是說明巧拙循環相對之理。人對人對事,總應出於真摯的態度,和拙樸的言詞才好。中國人的傳統哲學是「巧者不堅,拙者永固」,「讀書之樂無巧門,不在聰明只在勤」,所以古諺才有「自古巧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雖然寒潭之月和古木之鴉,看似天工弄巧,實際卻現出了蕭瑟景象。做什麼事都不應耍小聰明,賣弄自己的技能,尤其要拙,即質樸、手勤,才是成就事業的基礎。四八三、卓智之人 洞燭機先遇病而後思強之為寶,處亂而後思平之為福,非蚤智也;幸福而先知其為禍之本,貪生而先知其為死之因,其卓見乎。【譯文】遇到病痛之後才想到強健身體的寶貴,處於變亂之後才想到平安生活的幸福,這並非先見之明:僥倖得福能預先知道它是災禍的根源,貪戀生命能預先知道它是死亡的因果,這才是卓越見解。【註解】洞燭:明察。宋·岳飛《奏辭開府第三札子》:「臣近者累犯天威,力辭恩寵,庶幾陛下洞燭危懇,終賜矜從。」蚤智:蚤,〈名〉通「早」,指月初或早晨。《淮南子·天文》:「日至於曾泉,是謂蚤食。」〈副〉指時間在先,和「遲」相對。《國語·周語》:「若皆蚤世猶可。」智,〈形〉「知」的後起字。本義聰明,智力強。《荀子》引《孟子》:「然後智生於憂患。」〈動〉通「知」知道,認識。《管子·法法》:「得此六者而君父不智也。」王念孫云:「智與知同。」蚤智,是先見之明。幸福:謂祈望得福。《新唐書·李蔚等傳贊》:「至憲宗世,遂迎佛骨於鳳翔,內之宮中。韓愈指言其弊,帝怒,竄愈瀕死,憲亦弗獲天年。幸福而禍,無亦左乎!」清·魏源《默觚下·治篇》:「不幸福,斯無禍;不患得,斯無失。」此處幸有非分而得到的意思,幸福是指僥倖得到的幸福。貪生:過分眷戀生命。多含貶義。見○九二【註解】卓見:高明的見解。宋·李綱《海康與許崧老書》:「卓見洽聞,發明難言之意多矣!」【評語】大家都知道「只有失去自由的人才知道自由的可貴」,同理「只有失去健康的人才知道健康的可貴」。一個人如有強健碩壯的身體,就能夠寒暑不侵,百病不移。此外,動極思靜,亂極思治也是人之常情,所以俗語說「寧作太平犬,不為亂世人」,可見處亂而後思平之為福。可是僅僅知道事實還不行,不能算是先見之明。凡事都要能做到洞悉機先,例如《易經》說「知機其神乎」,而孟子也說「聖而不可知之謂神」,而古語更有「一葉落知天下秋」,老子也有「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伏」,所有這些都說明了人對事物要有先見之明的重要性。我們如能預先知機,才能防患未然。幸福而先知其為禍之本,貪生而先知其為死之因,這並非是先知先覺,乃是《易經》上所說的知機啊!一個人的智慧在於其洞察力,即事先充當預測事物發展變化的能力,要善於總結得失而不充當事後諸葛,不能糊糊塗塗做人,渾渾噩噩混世。把生與死的道理看破,把成與敗的因果看清,才能漬灑於世。四八四、落葉蘊牙 生機含殺草木才零落,便露萌穎於根底;時序雖凝寒,終回陽氣于飛灰。肅殺之中,生生之意常為之生,即是可以見天地之心。【譯文】花草樹木剛剛凋零謝落,即便在根底部露出萌芽穎片;時節次序雖是嚴寒季節,終將在冬至後回到溫暖春天。肅然消殺之中,常常蘊藏著綿延不絕的蓬勃生機,如此可以見得天地的好生之德。【註解】零落:凋謝。見四五八【註解】萌穎:萌,〈名〉本義草木的芽。《說文》:「萌,草芽也。」穎,〈名〉本義谷穗。亦稱「穎片」。指禾本科植物小穗基部的二枚苞片。《說文》:「穎,禾末也。從禾,頃聲。謂貫於穗及近於穗之芒秒。」時序:時間的先後,季節的次序。《文選·陸機〈贈尚書郎顧彥先〉詩》:「凄風迕時序,苦雨遂成霖。」李善註:「《莊子》曰:陰陽四時運行,各得其序。」凝寒:嚴寒。《文選·劉楨〈贈從弟〉詩之二》:「豈不罹凝寒,松栢有本性。」李善註:「凝,嚴也。」陽氣:暖氣,生長之氣。《管子·形勢解》:「春者,陽氣始上,故萬物生。」指春天和暖的氣候。飛灰:中國古時置葭木灰於筒(律管)中,到冬至之時一陽來複,其灰自然飛去,用來定時序,以此候測節氣。唐·陰行先《和張燕公湘中九日登高》:「重陽初啟節,無射正飛灰。」無射:不厭。《詩·小雅·車舝》:「式燕且譽,好爾無射。」鄭玄箋:「射,厭也。」陸德明釋文:「射,音亦。」肅殺:嚴酷蕭瑟貌。多用以形容深秋或冬季草木凋零、寒氣逼人的天氣和景色。唐·杜甫《北征》詩:「昊天積霜露,正氣有肅殺。」肅然,蕭瑟貌。宋·蘇軾《颶風賦》:「庭戶肅然,槁葉蔌蔌,驚鳥疾呼,怖獸辟易。」消殺,蕭森,蕭索。漢·荀悅《申鑒·俗嫌》:「凡陽氣生養,陰氣消殺,和喜之徒其氣陽也。」生生:孳生不絕,繁衍不已。《易·繫辭上》:「生生之謂易。」孔穎達疏:「生生,不絶之辭。陰陽變轉,後生次於前生,是萬物恒生謂之易也。」【評語】常言道:「有生必有死,有死必有生」,天地萬物的新陳代謝都是生生不已、息息相關的。生死循環,相替而出,所以古聖先賢才讚美說「天地之大德曰生」。在草木凋零的時候,也正是它生實結果、蘊育新萌芽的生機。在冬天最寒冷的時候,也正是一陽來複、生生髮育的開始契機。故邵康節的詩云:「冬至子之半,天心無改移;一陽初動處,萬物未生時。」可見萬物雖然沒誕生,然而生生之機已經孕育其內了。明白這樣一個循環的規律,就足以知曉行事的法則。萬物在凋落枯萎之中尚存有生生不息之機,我們對事物就不該徒重外表形式,應再進一步探求其中的真實內涵,如此就能體會出「以吾人數十年必死的生命,立國家億萬年不朽之的根基」之理。做事更不應以一時的成敗定結局,事物總在變化之中,一個人要善於思考與研究事物的變化,善於抓住和把握變化的機遇,而不必因一時一事的失誤止步不前。四八五、不可徒勞 不能太閑人生太閑則別念竊生,太忙則真性不見。故士君子不可不抱身心之憂,亦不可不耽風月之趣。【譯文】人的生活太過悠閑就行偷偷地產生雜念,過於忙碌就會看不見人的純真本性。所以有才德的君子不可不保持身心過度疲勞的憂患,也不可不耽味清風明月的樂趣。【註解】別念:雜念。明·王守仁《傳習錄》卷下:「你真有聖人之志,良知上更無不盡。良知上留得些子別念掛帶,便非必為聖人之志矣。」竊:〈副〉偷偷地。《聊齋志異·促織》:「窺父不在,竊發盆。」真性:天性,本性。明·李贄《答馬歷山書》:「顛倒困踣之極,乃得徹見真性。」佛教語。謂人本具的不妄不變的心體。唐·慧能《壇經·般若品》:「一切般若智,皆從自性而生,不從外入,莫錯用意,名為真性自用。"抱:〈動〉懷藏,心裡存有。《周禮·大史》:「大師,抱天時,與大師同車。」保持。耽:〈動〉承受,擔負。《紅樓夢》:「我要及時就死,又耽不起吞金服毒的。」嗜,喜好。元·睢景臣《高祖還鄉》:「你本身做亭長,耽幾盞酒。」耽味,深切體味。《說郛》卷七四引唐·令狐澄《大中遺事》:「太康曰:"天子須博覽,不然幾錯罪人。』上由是耽味經史,觀書不休。」風月:風和月,本指清風明月。見一四七【註解】。泛指景色。【評語】人生不可過於閑暇,人閑暇就沒有精神修養,人在閑居無事或是窮極無聊的時候,自然生起種種妄念,昏亂了本心,不知不覺就做出壞事來。反之,人生也不可過於忙碌,從早晨到晚間忙得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心被繁忙所障礙,做起事來便「過猶不及」。因此,君子應常使本性堅定不失,並對自己的身心多抱憂思,多加註意,務使身心兩方面都得到平衡。這樣一來,就沒有過與不及之憂了。每個人都有自己對事業的理解,不想做一點事,只想過「飯來張口,衣來伸手」那種寄生蟲生活的人少之又少,這種像植物人一樣的人是難以生存的。人不可能什麼也不做,反過來,人們都有一種生活體驗,覺得長久無所事事則是很痛苦的,所以人絕對不可以一點事都不作。但是也不可以過於勞碌,否則就等於給自己當奴隸牛馬,而喪失了人生應有的樂趣。這種「既不可太閑,又不可太忙」的生活原則,很合乎儒家的中庸之道。從另一個角度來理解,就是勞逸結合。凡是與自己情趣、追求無關的事可以放一放,閑一閑;凡是原則的,和自己追求有關的事就要緊一緊,不停地去做。一張一弛,才能忙閑結合。四八六、順逆一視 欣戚兩忘子生而母危,鏹積而盜窺,何喜非憂也;貧可以節用,病可以保身,何憂非喜也。故達人當順逆一視,而欣戚兩忘。【譯文】孩子出生母親面臨危險,鏹寶貯積盜匪乘隙窺探,什麼喜悅不是憂患呢;貧困可以促使節儉用度,疾病可以學會保養身體,什麼憂患不是喜悅呢。豁達的人應當順境逆境同樣看待,這樣喜樂和憂戚兩者一起忘記。【註解】鏹:〈名〉通「繦」,穿錢的繩子。引申為成串的銅錢,也泛指錢幣。左思《蜀都賦》:「貨殖私庭,藏鏹巨萬。」鏹寶,指銀錠,錢財。清·王韜《淞濱瑣話·徐麟士》:「今日擁鏹寶,對佳麗,載西施一舸以東,艷福亦不淺哉。」積:《說文》:「積,聚也。」按,禾穀之聚曰積。指貯積起來的錢物等。貯積,儲藏,積蓄。《漢書·食貨志下》:「諸賈人末作貰貸賣買,居邑貯積諸物,及商以取利者,雖無市籍,各以其物自占。」一視:同樣看待。見三六八【註解】欣戚:亦作「欣慼」,喜樂和憂戚。元·胡長孺《題山外歸人》詩:「人閑萬得喪,欣慼隨所制。」【評語】生小孩時。母親可能遭遇到危險。存積了大量金錢,盜賊可能乘隙窺伺。生子可喜,而母難可憂。堆金可喜,而盜賊堪慮。所以,歡喜當中含藏著憂慮的種子。貧窮雖然可憂,如果能夠節儉用度,反而可以積蓄興家。疾病雖然可憂,但如果能夠謹慎養身,就可以保全住自己的生命。如此說來,憂的裡面又種了喜的種子。所以,喜與憂是相伴而來,絕不是個別單獨存在的東西。喜亦未必是喜,而憂亦未必是憂。人無論遭遇到順境和逆境,都能同樣視之,結果把喜與憂、樂與憂都一同忘掉。能夠如此,才算得到了真正的安樂境界。事物是可以相互轉化的。在一定條件下,福可以轉為禍,憂可能轉為喜。老子關於福禍的名言「禍兮福所依,福今禍所伏」最有代表性,一個意志堅強的人在喜憂禍福中之所以不動心,是因為他明確地認識了這個道理,所以他在失敗中總能尋找成功的因素,在成功時總能思慮危險的成份,在喜悅中總能注意探求不利因素。人間萬般事物,根本沒有完全是優點或缺點的,有優點就有缺點,有缺點就有優點。《淮南子·人間訓》中的《塞翁失馬》故事:「近塞上之人,有善術者,馬無故亡而入胡,人皆吊之,其父曰:"此何遽不為禍乎?』家富良馬,其子好騎,墮而拆其脾,人皆吊之,其父曰:"此何遽不為福乎?』居一年,胡人大入塞,丁壯者引弦而戰,近塞之人死者十九,此獨以跂之故,父子相保,故福之為禍,禍之為福,化不可極,深不可測也。」就說明了「福禍無常,利敝相隨」的道理。四八七、月盈則虧 履滿者戒花看半開,酒飲微醉,此中大有佳趣。若至爛漫酕醄,便成惡境矣。履盈滿者,宜思之。【譯文】花卉要看一半開放的,美灑要喝到微帶醉意,這中間大有高雅的情趣。倘若到花己盛開酒已爛醉,就成為醜惡境地了。福履達到豐盈滿足的人,應當深思這兩句話的意義。【註解】佳趣:高雅的情趣。見三二六【註解】爛漫:形容草木茂盛。見一四○【註解】酕醄:大醉貌。唐·姚合《閑居遣懷》詩之六:「遇酒酕醄飲,逢花爛熳看。」履:〈動〉履在戰國以前一般只作動詞用。一般用「屨」稱鞋子,用「鞋」是唐以後的事了。本義踐踏。《詩·魏風·葛屨》:「可以履霜。」《爾雅·釋言》:「履,禮也。」註:「禮可以履行也。」〈名〉鞋。《說文》:「履,足所依也。」福履,猶福祿。《詩·周南·樛木》:「樂只君子,福履綏之。」毛傳:「履,祿;綏,安也。」陳奐傳疏:「福履綏之,猶《鴛鴦》雲"福祿綏之』耳。」盈滿:謂到達極限。見四二四【註解】【評語】儒家基本思想就是中庸之道。這種思想乃成為中國幾千年來的處世哲學,所以才產生「適可而止」的名諺。天道忌盈,人事懼滿,月盈則虧,花開則謝、這些雖然是出於天理循環,實際上也是處事的盈虧之道。事業達於一半時,一切皆是生機向上的狀態,那時足以品味成功的喜悅;事業達於頂峰時,就要以「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態度來待人接物。有福氣享受榮華富貴的人,應當深思這道理,抱著誠懇心情去待人處世。只有如此才能持盈保泰,永享幸福。《易經》中有「否極泰來,物極必反」,凡事做到七八分處才有佳趣。太過則易衰,不及則易餒,正如酒止微醉,花在半開,那麼瞻前大有希望,顧後也未絕生機。我們如果能夠這樣常常善自保持下去,自然能夠悠久的存在於天地範疇之中。如果喝酒喝到爛醉如泥,就會使暢飲變成受罪。往往事業初創時大家小心謹慎。而到成功之時,不僅驕奢之心來了,奪權爭利之事也多了。所以每個欲有作為的人都應記住「月盈則虧,履滿者戒」的道理。那些有福氣享受榮華富貴的人,應想想物禁太盛的道理,一個人必須像老子所說的「不持盈,不履滿」,否則人類將永遠在上演「使後人復哀後人」的悲劇了。【注100】明·陳繼儒《小窗幽記·卷十一·集法》有「木香盛開,把杯獨坐,其下遙令青奴吹笛,止留一小奚侍酒,才少斟酌,便退立迎春架後。花看半開,酒飲微醉。」四八八、身在局中 心在局外波浪兼天,舟中不知懼,而舟外者寒心;猖狂罵坐,席上不知警,而席外者咋舌,故君子身雖在事中,心要超事外也。【譯文】大海波浪滔天,船中人不知道恐懼,而船外的人膽戰心驚:放肆謾罵在座,同席人不知道警覺,而席外的人目瞪口呆。所以君子身體雖然在事件中,心智卻要超然事件之外了。【註解】兼天:連天,形容波浪極大。唐·杜甫《秋興》詩之一:「江間波浪兼天涌,塞上風雲接地陰。」寒心:戰慄,恐懼。《文選·宋玉〈高唐賦〉》:「孤子寡婦,寒心酸鼻。」李善註:「寒心,謂戰慄也。」猖狂:謂隨心所欲,無所束縛。見二八六【註解】罵坐:漫罵同席的人。《史記·田粉傳》:「劾灌夫罵坐,不敬,系居室。」在座,到席,在場。今多指在聚會、會議等的座上。明·王守仁《傳習錄》卷上:「時曰仁在傍曰:"如此,才是真知;即是行矣!』一時在座諸友皆有省。」咋舌:咬住舌頭,謂因害怕而不敢說話。《後漢書·馬援傳》:「豈有知其無成,而但萎腇咋舌,叉手從族乎?」【評語】在滔滔的大海中波浪沖天,孤舟隨著大浪的起伏而不定,這時候在船裡面的人反而不知道本身的危險,心裡並不感覺到恐懼,倒是在船外岸上的人看到這種情景,不禁要驚心動魄了。也就是說,人們處在極其危險的環境中,有時並不覺得危險。等危險過去,痛定思痛,反而覺得當時危險情景的可怕。君子處身於事中,心當超然於事外,這點是非常重要的。所謂「波浪滔天舟中不知懼」和「猖狂罵坐席上不知警」就是出於一般所常說的「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句話,還有「舟中不知懼」,也是出於群眾心理的感染,而絲毫不知道事態的嚴重,甚至軍警開槍警告,在群眾心理操縱下也不知恐懼。等事過境遷之後,再來回想起當時的情況,才會為自己捏一把冷汗,因為這時他已經不受群眾心理的左右。所謂群眾心理,心理學上屬於集體變態,也就是群眾在某種刺激之下發生一時性變態,幾乎每個人都膽大妄為視死如歸,這時假如有野心家出面加以煽動利用,往往會造成一種不可收拾的亂局。一個人做事就怕迷惑於事中卻不自知,這樣可能會把謬誤當真理,把錯誤當正確。而要超然幹事外,超脫於塵世,除了要有自身的高尚修養與較好素質,還要學會多頃聽別人的意見,多了解實際情況,所謂當局迷而旁觀清,偏聽信而兼聽明。人處於事中不僅易迷且往往被其勢所左右,變得激情磅礴,不能理智思考,冷靜處之。故處事應身在局中而心在局外。四八九、萬事皆緣 隨遇而安釋氏隨緣,吾儒素位,四字是渡海的浮囊。蓋世路茫茫,一念求全,則萬緒紛起,隨遇而安,則無人不得矣。【譯文】佛家主張順應機緣任其自然,儒家主張所居之位行其所行,這「隨緣素位」四個字是渡過大海的飄浮氣囊。因為世間道路遙遠渺茫,一個念頭要求完美無缺,就會千頭萬緒紛至沓來,反之隨著境遇安分知足,就沒有人不是悠然自得了。【註解】隨緣:佛教語,見○六四【註解】素位:謂現在所處之地位。見三五○【註解】浮囊:渡水用的氣囊。見○○二【註解】世路茫茫:世路,人世間的道路,指人們一生處世行事的歷程。《後漢書·張衡傳》:「吾子性德體道,篤信安仁,約己博蓺,無堅不鑽,以思世路,斯何遠矣!」茫茫,廣大而遼闊。《關尹子·一宇》:「道茫茫而無知乎,心儻儻而無羈乎。」渺茫,模糊不清。宋·王安石《吳任道說應舉時事》詩:「獨騎瘦馬沖殘雨,前伴茫茫不可尋。」求全:要求完美無缺。《兒女英雄傳》第十二回:「你可不準嫌他父母鄉愚,嫌他鄙陋,稍存求全之見。」萬緒:即「千頭萬緒」形容事物複雜紛亂,頭緒繁多。《朱子語類》卷一:「千頭萬緒,皆是從心上來。」隨遇而安:隨:順從;遇:遭遇。指能順應環境,在任何境遇中都能滿足。語本清·劉獻廷《廣陽雜記》一:「隨寓而安,斯真隱矣。」謂能安於所處的各種境遇。《孟子·盡心下》「若將終身焉」宋·朱熹集註:「言聖人之心,不以貧賤而有慕於外,不以富貴而有動於中,隨遇而安,無預於己,所性分定故也。」【評語】佛家所以凡事都主張萬事隨緣,是因為佛家認為世間的一切事物,主要是由於「因緣生,因緣滅」,就連人的貴賤、吉凶、禍福也是由因緣而定,所以我們人必須隨著天定的因緣來處理自己的色身,方能達成自己的意志。反之不明白這種道理,任憑自己的主觀憶想一意孤行,不論怎樣也無法達成自己的意願。儒家所主張的「素位」,就是《禮記》所說的「君子素其位而不外顧」,換言之也就是要滿足自己的現實環境,這和佛家所說「萬事皆緣,隨遇而安」是相通的,一個安於現實成就的人,就儒家來說雖然缺乏創造性,但是卻能使人快樂度過一生。反之一個不滿於現實環境的人,整天牢騷滿腹憤世嫉俗,小則傷害自己的身心健康,大則危害到國家社會,這種人生自然也就毫無樂趣可言,所以為人最好還是抱「隨遇而安」的人生態度。當然,這裡萬事隨緣,隨遇而安,應從積極意義來理解。從處事角度來看,凡事不可強求,有些事在現有條件下行不通,就有等待時機的必要,就需要安於現狀而不是心慌意亂。凡事強求而不遵循事物的基本規律就難行得通。這裡「萬事隨緣,隨遇而安」更不是說人應聽從命運的安排,把自己的一生付諸天意,不能因為自己天生於貧困便安於貧困,天生於惡境便安於惡境,逆來順受。世間浮沉有如渡海,渡海如果持有浮囊就不會沉溺。能守著「隨緣素位」這四字去行,則恰如渡海持有浮囊一般,就有安全渡過的可能。人能夠渡盡那些世間的順逆苦樂的大波小波,就不會不幸的沉沒下去。世事多是茫然無盡,如果一切完全無缺,只此求全一念,則無量的慾念都紛紛產生,像絲線一般紛亂,千頭萬緒使你無法哲理。反過來說,如能隨遇而安,也就是能安於目前所處的地位,不抱不足的觀念,不求非分的福利,依照「隨緣素位」四個字去做,就無往而不自得。無論是處於順境或是逆境,都能圓滿應付、自由自在了。四九○、虛心明理 實心卻欲心不可不虛,虛則義理來居;心不可不實,實則物慾不入。【譯文】人的心胸不可不謙虛,謙虛道義真理就能來憑居;人的心意不可不誠實,誠實物質慾望就不能入侵。【註解】義理:合於一定的倫理道德的行事準則。見○一七【註解】。猶道理。宋·蘇軾。《與章子厚書》:「追思所犯,真無義理。」居:〈動〉本義蹲著。《說文》:「居,蹲也。從屍,古者居從古,俗居從足。」居住。《呂氏春秋·離俗》:「仁者居之。」憑居,據以為居處,猶言盤踞。北魏·酈道元《水經注·渠》:「晉世喪亂,乞活憑居,削墮故基,遂成二層,上基猶方四五十步,高一丈餘,世謂之乞活臺。」實:〈形〉本義財物糧食充足,富有。《說文》:「實,富也。」真實,誠實。《廣雅》:「實,誠也。」【評語】心如果能夠向於道,就能常常保持空虛,物慾和邪念就侵不進心裡來,物慾和邪念既然不能侵入,代之而入的當然是正義和真理的觀念,而心就成了有德的器皿。同時,心又不可以不充實,「充實」是充滿了正義和真理,整個心既然充滿了正義和真理,當然物慾和邪念就無隙可乘了。於是,所說出來的是善言,所做出來的就是德行。「虛」非「空」,空者納物,填欲而已。「實」非「滿」,滿者意竭、氣衰也。人類和普通動物最大不同之處,就是人類能在漫長的進化奮鬥過程中,把世代的經驗和學識累積而成智慧,而智慧的功用就在於辨別善惡是非。反之假如人一味自以為是,排除外來的一切意見,那他的生命就有如一潭死水,永遠得不到社會人群給他的應有灌溉。現代人更需要虛懷若谷的胸襟和謙虛謹慎的態度,擁有堅強執著的精神和堅定無私的意志。這樣才能使自己激烈的社會競爭中立穩腳跟,不被歷史所淘汰。今人所謂的「自我價值實現」也並非對自我慾望、物質的追求,而應該是刻苦獲得真知灼見,實踐用自己的智慧才能服務社會,服務人類。四九一、心領神會 全神貫注善讀書者,要讀到手舞足蹈處,方不落筌蹄;善觀物者,要觀到心融神洽時,方不泥跡象。【譯文】善於閱讀書籍的人,要閱讀到心領神會手舞足蹈時,才不會掉入文字的陷阱;善於觀察事物的人,要觀察到心思精力融匯貫通時,才能不拘泥於表面現象。【註解】手舞足蹈:蹈:頓足踏地。兩手舞動,兩隻腳也跳了起來。形容高興到了極點,也手亂舞、腳亂跳的狂態。語本《詩經·周南·關雎·序》:「永(詠)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筌蹄:亦作「筌蹏」。語本《莊子·外物》:「荃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荃,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筌,捕魚竹器。蹄,捕兔網。後以"筌蹄"比喻達到目的的手段或工具。此處指設置的陷阱。《書序》唐·孔穎達疏:「故《易》曰:"書不盡言,言不盡意。』是言者意之筌蹄,書言相生者也。」心融神洽:心神,心思精力。語出《莊子·在宥》:「解心釋神,莫然無魂。」融洽,融會,融合。清·戴名世《有明歷朝小題文選序》:「夫惟沉潛反覆於《論語》、《孟子》、曾子、子思之書……貫穿融洽,怡然理順,渙然冰釋。」心融神洽,即心神融匯貫通(把各方面的知識和道理融化匯合,得到全面透徹的理解)。泥:〈動〉拘泥於,拘執,不變通。《二刻拍案驚奇》:「總而言之,不能泥信的就是了。」跡象:指表露出來的不很顯著的情況,可藉以推斷過去或將來。清·百一居士《壺天錄》卷上:「文人筆墨,隨在皆寓天機,若必於跡象拘泥求之,則鑿矣。」【評語】書是用文字表現思想的東西,書裡面的文字是思想的符號。因此善於讀書的人,能夠熟讀玩味的理解其中的思想。書讀到妙處,不禁手舞足蹈起來。這算是得到了書中的真諦,所謂「不落荃蹄」。「筌」是釣魚的漂木,「蹄」是捉兔的陷阱。釣魚和捉免的時候,雖然要靠著漂木和陷阱,但是只要能捉住兔釣得魚,漂木與陷阱怎樣都沒有關係。這彷彿是讀書不必依靠書中的文字,只要了解書中的意旨,文字就沒有什麼用了。所以,善於讀書的人,應該認識書中妙處所在。其次,善於觀物的人,應當觀察到心融神洽的妙處,也就是把精神與物質融合在一起,而不要只拘泥於事物的跡象,然後才能看出事務的真相,所以,觀物不能只看表面的形相,應當看破裡面的神髓。書籍是前人觀察認識事物的知識積累和歸納總結,往往帶有個人的主觀意識,事物本身也有在不同發展階段的不同變化和表象。因此,無論是讀書還是觀察事物,都必須遵循「去偽存真、由表及裡,去其糟粕,取其精華」的原則,達到「心領神會、融會貫通、」的境界,才不致讀書死記硬背文字句章,觀物僅局限於表面現象,而不得知識真蒂和事物本質。孟子曰:「盡信書則不如無書,吾於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仁人無敵於天下,以至仁伐至不仁,而何其血之流忤也。」《朱子全書·學三》:「舉一而三反,聞一而知十,乃學者用功之深,窮理之熟,然後能融會貫通,以至於此。」四九二、幼時定基 少時勤學子弟者大人之胚胎,秀才者士大夫之胚胎。此時若火力不利,陶鑄不純,他日涉世立朝,終難成個令器。【譯文】年輕人是成年人的雛形,讀書人是做官人的雛形。這個時候如果鍛練功力不夠,培育造就得不夠純潔精練,將來走涉歷世事立足朝庭,最終難以成為一個優秀人才。【註解】子弟:對應父兄而言,子與弟,亦泛指子侄輩。《左傳·襄公八年》:「民死亡者,非其父兄,即其子弟。」泛指年輕後輩。《荀子·非十二子》:「遇長則修子弟之義。」大人:見三二○【註解】。此指成年人。《後漢書·南蠻傳》:「漢興,改為武陵,歲令大人輸布一匹,小口二丈,是謂賨布。雖時為寇盜,而不足為郡國患。」胚胎:本意在母體內初期發育的動物體,比喻事物的開始或起源。唐·韓愈《房公墓碣銘》:「公胚胎前光,生長食息,不離典訓之內。」秀才:元明以後用以稱書生、讀書人。元·喬吉《新水令·閨麗》曲:「我是箇為客秀才家,你是箇未嫁女嬌娃。」士大夫:古時指當官有職位的人。見四七四【註解】火力不利:火力,道教指修鍊的功力。南朝·梁·陶弘景《答朝士訪仙佛兩法體相書》:「火力既足,表裡堅固,河山可盡,此形無滅。」利,〈形〉本義刀劍鋒利,刀口快。《說文》:「利銛也。」《荀子·勸學》:「木受繩則直,金就礪則利。」有利的。《資治通鑒》:「善戰者因其勢而利導之。」不利,即不利於。《史記·秦始皇本紀》:「豈勇力智慧不足哉?形不利,勢不便也。」有「不足,不夠」的含義。陶鑄:比喻造就、培育。見二○八【註解】他日:過些天,日後,將來的某一天或某一時期。宋·林逋《先生將終之歲自作壽堂因書一絕以志之》:「茂陵他日求遺稿,猶喜曾無《封禪書》。」涉世立朝:涉世,經歷世事。見○三三【註解】。立朝,指在朝為官。宋·曾鞏《乞出知潁州狀》:「伏念臣性行迂拙,立朝無所阿附。」令器:指美才即優秀人才。《三國志·吳志·張嚴程闞薛傳論》:「張紘文理意正,為世令器,孫策待之亞於張昭,誠有以也。」【評語】青年子弟都是未來的大人物,是「大人之胚胎」。黌門秀才都將是他日的士大夫,是「士夫之胚胎」。因此,如果在現在不加以嚴格的訓練與考驗,就不能成為一等人了。這好比是煉造鋼鐵之器,如果不經過充分的火力,則不能陶鑄成鐘鼎之才。在教育的原則上,如果主張自由主義和放任主義,順著子弟的意思任意胡行,高尚的人格就不能培養起來。即使有點才識學術,也不能腳踏實地的做事,最後一定走到墮落的途徑,什麼事業也不會成功。建築高樓大廈必須有堅固的基礎,否則將有傾覆的危險,培育棟樑人才必須從小逐步累積才能的知識儲備。一切「從娃娃抓起」,俗語說「三歲看到老」,基礎教育不牢固,缺乏必要的磨練,人是很難成才的,更不必說是有用的棟樑之才了。所謂「幼而學,壯而行」,「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少年不努力,老大徒傷悲」,說的就是這個道理。四九三、濃夭淡久 大器晚成桃李雖艷,何如松蒼柏翠之堅貞?梨杏雖甘,何如橙黃橘綠之馨冽?信乎,濃夭不及淡久,早秀不如晚成也。【譯文】桃花李花雖然鮮艷,怎能像蒼松翠柏那樣節操堅定?梨子杏子雖然甘甜,怎能像黃橙綠橘那樣馨香清冽?確實如此,濃艷夭折不如清淡持久,早年秀茂不如大器晚成。【註解】桃李:桃花與李花。見一一九【註解】。喻爭榮鬥豔、品格低下的小人、庸人。唐·李白《贈韋侍御黃裳》詩之一:「桃李賣陽艷,路人行且迷;春光掃地盡,碧葉成黃泥。願君學長松,慎勿作桃李。」堅貞:謂節操堅定不變。《後漢書·王龔傳》:「王公束脩厲節,敦樂蓺文,不求苟得,不為苟行,但以堅貞之操,違俗失眾,橫為讒佞所構毀。」橙黃橘綠:本指秋季景物。語本宋·蘇軾《贈劉景文》詩:「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此僅作字面本意「黃橙綠橘」解。馨冽:馨,〈形〉本義芳香,散布很遠的香氣。《說文》:「馨,香之遠聞者也。」馨香,散播很遠的香氣。《國語·周語上》:「其德足以昭其馨香,其惠足以同其民人。」韋昭註:「馨香,芳馨之升聞者也。」芳香馥郁貌。漢·宋子侯《董嬌嬈》詩:「終年會飄墮,安得久馨香。」冽,〈形〉清澄。唐·柳宗元《至小丘西小石潭記》:「下見小潭,水尤清冽。」清冽,清醇,清淡。明·李時珍《本草綱目·水一·露水》:「秋露造酒最清冽。」信乎:信,〈副〉果真,的確。宋·陸遊《過小孤山大孤山》:「信造化之尤物。」乎,〈後綴〉詞,無意義。秀:〈動〉本義穀物抽穗揚花。《爾雅》:「榮而實者謂之秀。」成長。《後漢書·孝章皇帝八王傳贊》:「振振子孫,或秀或苗。」秀茂,生長茂盛。《宋史·五行志三》:「紹興間,漢陽軍有插榴枝於石罅,秀茂成陰,歲有華實。」美好優異。《舊唐書·德宗紀論》:「天才秀茂,文思雕華。」【評語】桃花李花,雖然艷麗好看,但一經風吹雨打,落花狼籍,那鮮麗的姿態就消失了。松樹柏樹只有青青的顏色,不受人的注重欣賞,但經過了盛夏的炎暑和嚴冬的霜雪,都保持四季常青的顏色,因此,松柏堅貞的節操是桃李所不能相比的。梨子和杏子的味道雖然甘甜適口,但還趕不上黃橙綠橘味道的馨香芳例。所以,一時的濃夭華麗,不如淡泊來得長久。同樣的道理,早歲的頭角崢嶸還不如大器晚成來得純實。再說,逞現一時的才華,轉眼到了凋謝之期,到底不如堅貞的節操能夠耐久;少年立身出世過早,則其凋謝之期亦必早,不能成就大業。三國時候的周瑜,雖然位重懼高,早年得志,但因他死得太早,除了赤壁一戰之外,沒有留下什麼大的基業。俗語說:「彩雲易散琅琅脆,自古好物不堅牢」,桃李鮮花雖然艷麗一時,但遠不如松柏那樣長青可貴。而「少年得志」並非人生幸事,因為它容易由驕狂而導致失敗,只有「大器晚成」才能由於飽經滄桑,體會出創業的艱難而安於守成。四九四、樂者不言 言者不樂談山林之樂者,未必真得山林之趣;厭名利之談者,未必盡忘名利之情。【譯文】談論園林生活快樂的人,未必真正得到園林生活的樂趣;厭惡談論名位利祿的人,未必完全忘卻名位利祿的情懷。【註解】山林:山與林,亦指有山有林的地區。見一九七【註解】。園林。《漢書·東方朔傳》:「竇太主曰:"願陛下時忘萬事,養精游神,從中掖庭回輿,枉路臨妾山林,得獻觴上壽,娛樂左右。』」顏師古注引應劭曰:「公主園中有山,謙不敢稱第,故託山林也。」厭:〈動〉《說文》:「厭,笮也。」意思是「壓」。由「犬、肉、甘」三部分合起來,會意,表示「吃飽」、「滿足」。本義吃飽。飽,滿足。《論語》:「學而不厭,誨人不倦,何有於我哉?」憎惡,嫌棄。宋·姜夔《揚州慢》:「猶厭言兵。」厭惡,討厭,憎惡。宋·梅堯臣《和王仲儀詠癭》詩:「厭惡雖自知,部割且誰肯。」名利:名位與利祿,名聲與利益。《尹文子·大道上》:「故曰禮義成君子,君子未必須禮義,名利治小人,小人不可無名利。」情:〈名〉本義感情。《說文》:「情,人之陰氣有欲者也。」情懷,含有某種感情的心境。唐·杜甫《北征》詩:「老夫情懷惡,嘔泄卧數日。」【評語】對任何一件事,總喜歡在口頭上表示的人,末必能夠窺見其中的堂奧(深處,喻深奧的義理,深遠的意境。晉·棗腆《答石崇》詩:「竊覩堂奧,欽蹈明規」)。反之,真能入其道而體會其中妙旨的人,反而不現於色、不形於言。每天在都會熱鬧場合競逐名利的人,口口聲聲講述山林田園生活如何趣味,以表示他既高貴又風雅的氣質,像是真正體會了山林趣味,不過是自高身價的一種掩飾煙幕罷了。比方在樓閣的外面裝飾一些花草庭園以為點綴,怎能說是真正得到了山林的真趣呢?還有一些達官貴人權威顯宦,每天都忙於應酬接待飲宴,但他們常常對人表示厭倦了名位利祿的生活,恨不得早日脫離。他們嘴裡雖這麼說,真要他們脫離塵世遠遁山林,恐怕沒有一個人能捨得放下。誠如曹操說的:「欲罷不能耳!」嘴上談著討厭名利,而心中正在打算名利,這不能說是盡忘名利之情。社會的事,往往是能說不能行,言行多不能一致。「言行不一」是名利場人的通病,有些人經常表示厭倦了俗世生活,大談山林野趣,恨不得一下子就難住進深山,可是真要他們脫離城市繁華時,他們又戀戀不捨不肯丟下。有些人口頭上討厭談論名利,似乎淡泊了名利,卻永遠捨棄不了那一點名利的誘惑。其實一個真正淡泊名利的人,必然是完全超越名利好惡觀念之上,談話中也就無所謂好惡了。【注101】明·陳繼儒《小窗幽記·卷一·集醒》同文。四九五、艷為虛幻 枯為勝境鶯花茂而山濃谷艷,總是乾坤之幻境;水木落而石瘦崖枯,才見天地之真我。【譯文】鶯啼花開草木茂盛而山峰濃郁峽谷艷麗,全都是大自然的虛幻境界;泉水乾枯樹木凋零而山崖光禿岩石突現,才顯見天地間的真實自我。【註解】鶯花:鶯啼花開,泛指春日景色。見一三六【註解】總是:總歸是,全都是。唐·王昌齡《從軍行》之二:「琵琶起舞換新聲,總是關山舊別情。」幻境:變幻的境界。見二三九【註解】真我:佛教語,涅槃四德之一。亦稱「大我」,與「妄我」相對,謂出離生死煩惱的自在之我。《俱舍論·破執我品》:「故佛説正法,如牝虎銜子,執真我為有,則為見牙傷,撥俗我為無,便壞善業子。」也就是真實的自我,即本來面目。【評語】鶯啼鳥囀,花發草茂,在大地山谷間,布滿了濃艷的彩色,由外表來看,誠然是一個美麗的世界。但仔細的向里推求一下,這不過是天地的一種幻相,一種裝飾。鶯啼鳥囀不過是一瞬間的聲音,花發草茂不過是一剎那的景象,等到了花落草衰、川水枯竭,崖岸岩石都露出本來的面目,赤裸裸的毫無掩飾,這時候就出現天地的真體。人生也是如此。所謂名譽,所謂權勢,都不過是人生的裝飾,一種假的姿態,等到名譽失掉了,權勢也衰敗了,才看出來人生的真正價值。所以,朱子說的真吾,就是人的真正價值。人能永不失其真吾,則價值雖歷千古,亦不能磨滅。古代的聖賢不失其德,忠臣不失其節,都是不失渾厚天真,所以能傳名百代而不衰,歷時千年而不滅,所謂與天地參永垂不朽。我們如果不失天真,就一定能夠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鬼神合其吉凶了。明白了這個道理,就要像孟子說的「善為養吾浩然之氣」,以達到返回真吾的境地。佛家從大自然景象中所悟出的真理,就是「富貴功名轉頭空」。因為功名富貴只是過眼煙雲,只有維護人的純真本性才能得到人生樂趣,(明)揚慎在《臨江仙》一詞中說:「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俗語說得好:「平平淡淡才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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