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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維與陶淵明,似與不似之間

王維作為唐代的大詩人,具有多方面的成就,他參禪悟理,學庄信道,精通詩、書、畫、音樂等。若僅論其在詩歌藝術上的成就,則首舉山水詩。他的山水詩有聲有色,寫意傳神,清新淡遠,空靈縹緲,詩中有畫,畫中有詩,成為萬世仰望,可學而不可及的高峰。

之所以取得如此高的成就,除了王維本身是一個天才詩人之外,還得力於他對歷代優秀詩人的學習和繼承,而前輩詩人中對他影響最大的,則非陶淵明莫屬。

我們在王維的作品中,隨時可以看見明顯的陶淵明的痕迹,或者即使不明顯也是若隱若現的陶淵明的影子,甚至他的身世,都有幾分和陶淵明相彷彿。

這裡要先對兩個概念做一點簡單的辨析。

陶淵明被尊為古代田園詩的開創者,王維是唐代山水詩的重要代表人物。一個是田園詩,一個是山水詩,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兩個不同的詩歌類別。既曰不同,又何以產生聯繫呢?

田園詩指歌詠田園生活的詩歌,山水詩是指描寫山水風景的詩歌。雖然類別不同,實則交集甚多,田園必在山水之中,山水亦有田園在內。陶淵明之田園詩,每多山水,如「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久去山澤游,浪莽林野娛。」王維之山水詩,豈無田園,如《田園樂七首》、《渭川田家》等等。所以我不大讚成將陶淵明和王維分別嚴格定義為田園詩人和山水詩人,倒是贊成有些人的說法,將二者連在一起,統稱山水田園詩人。

王維一定在少年時就熟讀過陶淵明的全部作品,得其精髓,通融貫匯,成為自己詩歌藝術的重要培養基。他在詩里多次提到陶淵明。其《偶然作(之四)》「陶潛任天真,其性頗耽酒。……」幾乎可以作為對陶淵明一生的評價。他《輞川閑居贈裴秀才迪》中的名句「渡頭余落日,墟里上孤煙。」乃是直接從陶淵明「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點化而來。「倚杖柴門外」則容易使人聯想起陶淵明的「白日掩荊扉」。他在賦詩送別六舅歸返陸渾時,以陶淵明比六舅,「伯舅吏淮泗,卓魯方喟然。悠哉自不競,退耕東皋田。條桑臘月下,種杏春風前。酌醴賦歸去,共知陶令賢。」他的《桃源行》基本上是將陶淵明的《桃花源記》從散文改寫為詩歌,是散文的詩化再現。如果不是受到陶淵明的深刻影響,他是不可能洋洋洒洒地寫出這篇傳世之作的。《桃花源記》和《桃源行》各極其妙,俱臻佳境,允稱雙璧。前者簡練生動樸實無華,後者絢爛多姿風華搖曳,文之所以為文,詩之所以為詩,這是最好的例證。王維和陶淵明的時代相距200多年,而心神相通,如出一轍,堪稱異代知音。

在人生經歷上,王維也有許多和陶淵明相似的地方。早年,他們都曾希望走「學而優則仕」的道路,在官場上嶄露頭角。他們都進入了官場,雖然陶淵明只做到縣令,王維做到了尚書右丞。他們都在中年就離開官場歸隱山林,陶淵明聲言「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王維嘆息「自顧無長策,空知返舊林。」他們都喜歡琴,只不過陶淵明是無弦琴,「但識琴中趣,何勞弦上聲。」王維是七弦琴,「泠泠七弦上,靜聽松風寒。」他們都只活到六十齣頭,到了臨終前,都用詩文告別人間,陶淵明先作《自祭文》復作《自輓詩》,謂「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王維「臨終之際,以縉在鳳翔,忽索筆作別縉書。又與平生親故作別書數幅,多敦勵朋友奉佛修心之旨,舍筆而絕。」

但是王維和陶淵明在某些方面卻有著很大的差異。

陶淵明的仕途很不順暢,雖然少有「猛志逸四海,騫翮思遠翥」的大志,卻只當過江州祭酒,鎮軍參軍,建威參軍等無足輕重的小官,最終當上彭澤縣令,月俸僅五斗米,任期僅僅81天就辭官而去。他把仕途生涯稱為「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把歸隱山林形容為「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

王維的仕途比陶淵明順暢得多。他中進士後即任太樂丞,太樂丞是太常寺一個從八品下的掌管音樂的官員,負責朝廷禮樂事宜,官階並不高,但卻是在中央政府里,而且他作為一個音樂家,不啻如魚得水。之後他又擢為右拾遺,遷監察御史,後奉命出塞,為涼州河西節度幕判官。節度幕判官是節度使身邊掌管文書事務的重臣,其權極重,幾乎等於副使。他最後的職務是尚書右丞,所以世稱王右丞。尚書右丞是朝廷里掌辦六官之儀,糾正省內,彈劾御史的官員,正四品,年俸四百石。他歸隱山林後怡然自得,十分超脫,「晚年唯好靜,萬事不關心。」

陶淵明生於東晉末年,卒於南朝初年。其時天下大亂,北方五胡亂華,十六國混戰,南方內部四分五裂,且不斷和北方交戰。在此背景下,陶淵明的活動範圍有限。他一生足跡所至未見詳細記載,其自述「在昔曾遠遊,直至東海隅。」但就目前資料所及,他的行蹤似乎只在江南一隅。從他的詩作中可見,他所交遊之人,只有長沙公(陶延壽),檀道濟,周續之,劉遺民等較有身份,其餘大多是一些名不見經傳的低級官員,如,羊長史,郭主簿,龐參軍,劉柴桑(劉程之),丁柴桑,胡西曹、顧賊曹,殷晉安,周續之,祖企,謝景夷等等。他的社會地位較低,以至於郡太守派出的督郵這樣的「鄉里小兒」也不把他放在眼裡。

王維生於盛唐,卒於安史之亂後,那時的中國是大一統。他的行蹤幾乎遍布當時的大半個中國,他以長安為中心,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都去過。包括洛陽,荊州,涼州(今甘肅武威),陳倉,大散關等地方。僅四川一省,他就走過梁州,梓州,果州,夔州,雲安,黔中等地,橫跨了整個四川盆地。他還到過湖北,河南等地,遠勝陶淵明的江南一隅。他的交遊之人也都是極有身份之人。年未弱冠,他就結識了岐王(唐玄宗李隆基的弟弟被封岐王,本名李隆范後改李范)和玉真公主(唐玄宗李隆基的妹妹)等皇室宗親,其後所交皆天下名士,諸如丞相張九齡,河西節度副大使崔希逸,尚書省郎裴迪等,《新唐書》稱其「名盛於開元、天寶間,豪英貴人虛左以迎,寧、薛諸王待若師友。」當時活躍在詩壇上的一流詩人,幾乎都是他的朋友。即使是反賊安祿山,也對其恭敬有加。可以肯定像督郵那樣敢於欺負陶淵明的「鄉里小兒」是斷然不敢欺負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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