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內地遊客在港不文明行為引發的衝突

4月15日在香港旺角發生內地遊客與港人衝突事件。一對內地遊客夫妻讓幼童在街頭撒尿,被一香港青年用手機拍照,男童父母不滿;男方搶奪青年拍照用的手機遭路人阻止,女方則用童車撞人;因街頭紛爭有人報了警,雙方被警方帶走調查,隨後男女分別被釋放和保釋(女方還須到警局處理)。這種事如在大陸發生估計沒什麼大不了,就因是與港人衝突,事情被放大了。本來一樁小事,大陸網友卻很不服氣,掀起聲討港人的軒然大波,什麼洋奴、色情狂,不一而足。明明是個2歲男童街頭撒尿被人用手機拍了照,硬要說是女孩撒尿被拍照,於是給拍照者扣上流氓色情狂帽子,誰的心態有問題呢?

說什麼都是讓小孩當街撒尿的不對。還說啥侵犯隱私權,誰讓你無羞恥之心?這事沒啥可說的。那裡是港人的地方,豈容你大陸客撒尿污染。小孩子在街頭大小便,大陸人不在乎,港人很在乎,好象新加坡等地的人也是很在乎的。

現今大陸人湧入香港太多,文明程度又差,影響人家生活,也不符人家的習慣。大陸客在香港地鐵上吃東西、爭座位,小孩子在地鐵上大小便引起與港人的衝突早也發生過的。又是去生寶寶為了獲得港民身分,又是去搶購奶粉帶回內地等等。就算是港人對大陸客有偏見,那也是自找的。最好還是檢討自己,是不是自己習慣不良?對此不服也不要緊,港人到大陸旅遊也多的是,今後看見他們當街撒尿,立馬拍照就是了。

這些年來中國人(主要是中國大陸人)面臨不小困惑,顯現的是既自大又自卑。地大物博、歷史悠久、四大發明、文明先進,確實值得自豪。可是,泱泱大國,萬邦來朝的夢做得太久了,對世界的文明卻屏蔽得太多,對自身的缺陷和糟粕又正視太少。走出去與世界(尤其與西方)接觸,發現那裡更文明,人家更禮貌,規則更完善、科技更先進。對比之下自己的強大、智慧和文明跑那裡去了?潰敗感不由而生,可又強烈地不服氣,忍不住要迅速退回自己的堡壘,關門做皇帝。這種挫敗情緒發酵又找不到出路時,就會呼喚義和團,2012年以抵制日貨為名的打砸搶就是這樣的,網上更是懷司空見慣。最近是為了區區一樁小事就翻臉不認同胞情面,斥之謂洋奴,一國二制也不想認了。這些事的特點是:一肚子邪火,找不到出氣口,於是翻臉什麼都不認。這事好象還沒有完,昨天電視還在評論。能說什麼?如果能正視和克服自身存在的缺陷和糟粕,問題就好解決了。

中國人有文化自大的傳統,由於歷史悠久,地大物博,人丁興旺,文明先進,因此瞧不起異族。其實,文化自大是世界各民族的通病,毫不奇怪。比如英國人曾經征服世界,還有影響世界的科學發明和創造,因此瞧不起法國人,法國人則貶低英國人,英國人法國人都瞧不起德國人,他們又一起嘲笑西班牙人。歐洲人又都鄙視俄羅斯人北極熊土老帽,即使亞歷山大大帝替他們打敗了拿破崙,仍舊無法改變被小覷的待遇。同樣,中國人瞧不起外國人,特別是周邊小國寡民。而在內部,同樣彼此瞧不起,這個省的人貶低那個省的人,富裕者瞧不起窮光蛋,城裡人嘲笑鄉下人,正式工瞧不起臨時工。世界幾乎充滿這種文化自大的劣根性:除了自己的文明之外,其他都是落後的野蠻的,自己的文化和傳統總是最優秀,最該推廣到全世界。且不說那些日深月久的事件和宣傳,就看看那些廣為流傳的名著,就明白文化自大是從娃娃抓起的。本人讀書很少,但從閱讀過的名著中,就感受到了文化自大的熏陶:象以前不少人喜歡的漫畫《丁丁歷險記》這樣的世界兒童名著,還包括《魯濱遜歷險記》以及莎士比亞著名劇作《威尼斯商人》等等。同樣,從包括《紅樓夢》等四大名著在內的中國古典小說中,都能清晰地看到這種文化優越感。即便是那些偉大作家,也擺脫不了自傲自大,視其他民族為劣等的狹隘和枉自尊大。

文化自大,歷史悠久,根深蒂固。即使是失利,也是不稱為被打敗;如果難辨勝負,那一定是我方獲勝。看那些戰爭影視劇,無論是抗日還是抗美,敵人都蠢不可及,膽小如鼠,我軍則智勇雙全,大獲全勝。本國取得的成就必然大吹大擂,唯恐他人不知世界不曉,而其他國家做出的貢獻則鮮予以提及或乾脆視而不見。美國人登上了月球,就要提出懷疑,這究竟是真還是假?而自己國家的宇航員爬出飛船太空行走5分鐘,即稱之為世界最優秀的宇航員。那都是為了支撐民族自信,不斷上演的輕戲劇。這樣的戲劇表現出文明的衝突。

東西方文明的衝突從未停止過。不過,西方文明常有反省時刻,20世紀就是西方文明大反省的時期。而我東方文明則少有反省。西方的優勢就在於可以,而且允許自由反省自己的文明。二戰之後,西方大批傑出的學者,在反思極權之路時,視角覆蓋了全球文明。以賽亞-柏林提出了文明的多元化理論。有個精彩的洞見,刺蝟和狐狸:刺蝟是文化一元論的持有者,狐狸是文化多元論的持有者。一元論持有者像刺蝟,內心軟弱而外殼多刺。多元論持有者像狐狸,對不同的鄰居,觀望自守而保持距離克制。新教改革之後的基督教,也不再是非我族類,必下地獄。在新教倫理中,審判在於上帝,而不在人類,為你的敵人禱告,而不是把他們釘十字架。東方文明則永遠堅守陣地,不能反省,就無法進退。

西方現代文明規則的一個重要基石是:自由,但不妨礙他人。這是與東方文化最大的區別所在。所謂東西文化衝突,這可能是一個分水嶺。

西方人對人與人之間的距離,都明擺在臉上。甭管社交禮儀一口一個「親愛的」,外來人在某城市(如巴黎)住了一輩子,也還是外鄉人。哪怕都是白人,鄰居之間的交往也只限於散步時碰到輕輕點一點頭。中國大城市中似也有如此趨勢,但這卻一直被國人詬病。

中國人的鄉土文明有兩千多年, 「活給別人看、活在彼此的生活之中」幾乎是根植DNA的本能,是強大的歷史基因,集體無意識地喜歡互相綁架。喜歡生活在集體中,像草食動物一樣,要扎堆、抱團兒,這也稱之為凝聚力。或許這就是中國在專制之路上走得如此又深又遠的文化原因。中國傳統文化里,個人沒有所謂的私生活,更談不上尊重他人的私權。中國的城市化進程才不過三十年,鄉村被迅速地拋棄與破碎,而文明的轉軌,談何容易?

不管怎麼樣,當下世界通行的法則,或者也叫普世價值,就是「保持距離,不妨礙他人。」另一方面是「在不妨礙他人的基礎上,法無禁止則自由。」這話說來簡單,做來難,對從小到大的集體主義教育和消滅自我的洗腦,長期浸泡在集體無意識中的中國人,尤其難。

十多億人扎堆生活養成的文化習慣,與二億人地大物博養成的文化習慣肯定有區別。在美國,紐約人、緬因人和德克薩斯人也是有涇渭分明的區別。他們也會有衝突和吐糟,紐約人比德克薩斯人更有禮貌,但也比德州人冷漠。上個月聯邦政府沒收了內華達州一個家庭的400頭牛,牛仔們紛紛拿槍構築路障準備和聯邦警員干架,這事在紐約州就斷不可能。而德州人嘲弄紐約人「賤人就是矯情」的段子可裝一大筐,東部人嘲弄牛仔們自大粗魯的段子也可裝一大筐,但卻不至於如香港人與內地人這樣要死要活。

香港人與大陸遊客的衝突由來已久,其中最重要的指控之一是大陸遊客吵、臟、鬧、插隊、不禮貌。上次是大陸遊客的小孩在地鐵里大小便,還有在地鐵上吃東西,這次是小孩子街邊撒尿,遭到港人拍照。對內地人貼標籤,強化內地遊客素質差的做法,大陸網民非常氣憤,吐糟港人洋奴劣根性。不錯,如果倒退40年,香港人包括台灣人與世界融合時,一樣有髒亂差等問題,其特徵與他們如今指控內地人的種種毛病基本一致。可是,內地大陸人與港人在文化劣根性上又有多少區別呢?如果說香港人鄙視內地大陸人,那麼這與內地人的毛病完全一致,一如曾經的北京人鄙視河南人,上海人鄙視江北寧,地方相輕無時不在,之所以似乎這種鄙視在淡化,只是因為今天的內地,主要都以貧富區分人群,突出的是富人鄙視窮人的矛盾。相互瞧不起實際源於自認為的文化優越性,香港人同樣也如此。但是,香港人對內地人多種不滿,很難說沒有政治因素作祟。網友@台北廖婉怡說,問題不在所謂的文化優越性,在於這麼多年大陸不斷插手香港事務造成港人的反感。原來答應人家2017年普選又設置各種障礙,說不能像西方一樣。從大部分港人支持回歸到有人提出港獨,這裡面折射出太多大陸有關部門失策。這是痼疾成因之一,但是,人性中的黑暗亦清晰可見,對大陸政治高壓抗議怎可將怨氣發泄於普通遊客? 大家有什麼不同的。

香港長久脫離大陸政治,97後有被高密加壓感覺。香港有些特殊情結、高度敏感:如尊重講英語的人好過講普通話的人、從不掩飾對財富的熱切等。如今將生活不好歸咎於大陸人,就象西方國家民眾將移民作為找不到工作的替罪羊,其心理如岀一轍。

而此番內地網民的情緒,也是對長期以來被標籤化處境的一次反彈。平心而論,改革開放後,無論港客還是台灣客,在大陸所受的禮遇是歷歷在目的,多少原來在香港只是小蝦米的公司利用大陸的優惠政策,做大了規模?多少在台灣原本一文不名的創業者,在大陸盡享台商的敬重?內地因為之前的封閉,確實落後,而這樣的落後,一度是港台的黃金商機。後知後覺的內地人讓多少港商台商發了大財,如今還要花多少代價來來補課,才能享受相同的利益?港台人難道不該對內地同胞,多一點寬容嗎?

當然,本人也非常反感家長帶著小孩子當街便溺,這不僅是在香港,在內城地城市也經常見到,無論出於什麼理由,這無疑是中國式傳統文化的惡習之一。但對這種事,港人應該以幫助之心而不是嘲弄審判,更不應貼內地客又來了之類標籤。另一方面,即使港人做法不妥,內地網民也不必大動肝火上綱上線。這與事無補,反而增加隔閡,又缺乏文明素質。

另有消息,港人也有在媒體上痛罵找茬的香港青年的,對無所事事,惹是生非的青年人,香港有個專用名稱:「廢青。」——「廢青又找事了!」可見,多數港人還是友善的。

再說說媒體,在新聞立場上,需要公正、全面、客觀,也有倡導文明理念的責任。媒體需要注意信息的全面客觀。比如今次小孩當街撒尿事件,男孩女孩都不搞清楚,是疏忽還是故意的?總之,需要剔除我們自己內心的武斷、好惡、慣性和判斷,多存上帝視角,以善良之心,看待世界,看待同胞,讓幫助代替指責,讓人心的暖意如蓮花開放,不要為了攫取眼球,加深撕裂與隔閡。敵人是自己內心的專制意識,唯有能寬恕、包容的民族才能昌盛。(圖片,香港旺角街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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