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因才：北非民主化危險的浪漫想像

李因才：北非民主化危險的浪漫想像

（2011-11-02）

● 李因才

審時度勢

　　2011年的歷史恐怕無法忽略中東北非，更無法忽略一個對體制無可奈何、絕望自燃的突尼西亞年輕人穆罕默德·博阿齊齊。從年初開始，這個年輕人點燃的火苗即從自己身上迅速蔓延開來，燃燒成無法遏制的熊熊革命烈火，將幾乎整個中東地區吞噬。激憤的街頭民眾先是將突尼西亞的本·阿里趕下台，隨後又逼迫埃及「法老」穆巴拉克交權。如今，北非又一個「強人政權」崩塌了，當卡達菲被擊斃的消息及其血肉迷糊的照片在網路和紙質媒介間瘋狂流轉時，敘利亞和葉門的街頭民眾情緒再一次振奮沸騰起來。

挑戰剛剛開始

　　這個「威權堡壘」在今年的街頭革命面前竟然顯得如此脆弱不堪，實在始料未及。低成本的政權更迭激起愈發狂熱的革命激情，即使利比亞經歷了長達8個月的血腥內戰，付出了2萬餘人的性命，這一成果依然讓「鐵幕」下的鄰國艷羨不已。西方國家更將之視為一種值得大力推介的新模式，畢竟與惹火燒身的伊拉克、阿富汗兩地相比，利比亞的民主轉型既經濟實惠又爭議不多。

　　沒人知道這場不斷有新燃料投入的烈火還能燃燒多久，也沒人能預測還有哪些「強人政權」將被風暴埋葬。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古老破敗的威權宮殿轟然倒塌之後，並不能輕而易舉地在這片殘磚爛瓦上面建立起自由的民主大廈，穩定與和平也難以在短時間內降臨。

　　在突尼西亞，制憲會議的投票剛剛完成，從制憲到最終票選出總統、議會，建成民主政體，還需一年左右的時間。在埃及，對軍人過渡政府的失望已經引發起新一輪的抗議浪潮，損害了這個國家向民主過渡的前景。在利比亞，不經審判即擊斃卡達菲，實際上使現在的「過渡委」喪失了可資利用的寶貴時間和合法性來源，而不光彩地倚重北約軍隊延續內戰、陣營的魚龍混雜、利比亞原始的部落社會基礎，更使其面臨重重挑戰。

　　三個國家的民主轉型可以說剛剛邁出步伐。由於相互衝突的利益會迅速湧現，這一時期建立一個有效的國家能力，以協調和控制局面相當重要。但困難在於，目前的「過渡政府」權威資源主要來源於反抗威權，隨著威權的倒台，它們的合法性基礎將很快流失殆盡。利比亞即是如此，卡達菲被擊斃之時，即是「過渡政府」內部不同派別之間的蜜月終結之時，這也意味著最大的挑戰才開始。

晦暗不明的發展前景

　　民主制度能否順利建立，威權政府倒台後的這一「窗口期」至關重要。如果「過渡政府」能夠凝聚共識，從清理威權負資產中獲得新的穩固權威，並為制憲和隨後的大選做好充足準備，那麼民主制度就具有較大的生存機會。否則，這一轉型過程不但無法導致民主落根，還可能會演化為新的政治衝突。尤其是對於具有民主標籤的選舉，不合時宜地推進不成熟的選舉，有時反而加固了不民主、民族主義或極端團體的權力，並使政治言論激進化，加劇社會的裂解和暴力、衝突蔓延。

不論國內民眾還是國際社會，往往對社會的民主過渡進程缺乏耐心，期望複雜的變革能一蹴而就。但想想這些國家，他們往往四分五裂、資源貧乏，有些因衝突而遭受毀滅性破壞，要實現工業化國家耗費數十年時間才取得的成就，實非易事。

　　與其他地區相較，中東北非地區的局勢更為複雜，這一區域不但缺乏民主經驗，而且由於資源富足，處於歐亞非板塊的核心位置，區域政治向來難以自主，歷來是大國密集角力之處。在資源越來越匱乏的今天，這一區域的民主化自然難以擺脫外來相互矛盾的干預。不僅如此，數個國家幾乎同時告別延續幾十年的威權，一起向民主進發，更使得這一地區的政治發展前景晦暗不明。

危險的政治浪漫主義

　　這個時代流行一種危險的政治浪漫主義：威權制下暴露或累積的所有問題，都可藉由民主來療治。民主被奉為神明，被視為可以包治百病的靈丹妙藥，民主既可以擺脫民眾對暴政的恐懼，讓人生活得自尊而自由，又可以解決社會不公、擺脫貧窮落後、促進經濟增長、提高政府績效以及諸如此類。民主成了對現實政治不滿的烏托邦寄宿，結果，對威權的厭惡越深，對民主的期待越高，反之愈加不能忍受威權統治，亟待以高成本的暴力方式，摧毀舊政權，建立新國家。

　　對民主的過度盲信，不僅使其對其他政治制度毫不留意，更對民主轉型中的失敗案例和教訓熟視無睹。只有對民主抱持一種現實的低姿態，容忍其缺陷，耐心呵護其成長，民主制度才有可能紮下根去。否則，高期望導致的民主幻滅，使之很容易淪為軍人和強人政治的俘虜，在威權與無政府之間反覆輪轉。類似的政治劇目在非洲、拉美、亞洲反覆上演，泰國、菲律賓、巴基斯坦、辛巴威，一大批的國家即是其典型。

　　當前，中東北非地區不停延燒的革命烈火，使數千萬民眾從黑暗暴政下解脫出來，給這一地區整體的政治轉型帶來希望，這是一件值得歡呼雀躍之事。但與此同時，明智的政治家也必須不斷冷卻民眾的激情，並做好準備，防止可能出現的長期政治動蕩。國際社會必須為中東地區已經實現政權轉型的國家，提供足夠的支持和幫助，防止這些國家墮入新的政治角力之中。

作者是復旦大學國際關係與公共事務學院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