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克說武俠
編劇、監製的新片《奇門遁甲》在上海首映之前,黑衣黑褲黑鞋,頂著一頭白髮的徐克,在一間不足十平方米的小屋子裡接受了一對一專訪。「我跟你說啊,1983年我就第一次宣布退休,不拍了,然後去了尼泊爾。結果發現去錯地方了,到了那裡,對著風景,每天有很多故事冒出來。」再然後,他捨不得把自己的故事交給別人拍,於是一部又一部地,拍到了現在。
從《新蜀山劍俠》《倩女幽魂》(監製),到上世紀90年代的《黃飛鴻》系列及《東方不敗》(監製),再到全面進入內地市場的《狄仁傑之通天帝國》,數十年來,徐克為當代觀眾勾勒出一個只可能存在於想像中但又和現實割之不斷的江湖。這一次的新片《奇門遁甲》,他的搭檔袁和平,兩個歲數加起來140歲的「白髮老翁」,天馬行空,其樂無窮。
1.拍武俠,陰差陽錯
「我是1964年從越南到了中國香港,1968年去的美國,一直到1977年回到香港。在美國得州念完大學以後在紐約呆了一段時間,我對紐約那個城市特別有興趣。那時候我24歲,白天在一個紀錄片公司做,晚上就到報社去工作,周末還要到醫院做義工。那是一個很長的階段,打開社會的門進去了。」聽起來,青年徐克並沒有一個俠客夢。
回香港進入無線電視台做導演,他參與的第一部長篇劇叫作《家變》,「當時我和兩個編導來往很密切,一個是林嶺東,另一個是杜琪峰。」後來,徐克和林嶺東,隨同大批無線電視員工一起轉往佳藝電視,「我們都想拍現代劇,林嶺東就接拍了一個警匪現代劇,不過我第一個接到的任務是梁羽生的《雲海玉弓緣》,我就跑到清水灣去找張鑫炎導演,跟他談談要怎麼樣拍武俠片。」在《白髮魔女傳》的片場,徐克覺得處處好奇,「啊,這個就是武打片。」
後來,《雲海玉弓緣》沒拍成,徐克又被電視台安排去拍古龍的小說《金刀情俠》,那時候劇組裡沒有武師,只有演員,「所以這個戲拍出來就很奇怪,根本就不是一個武俠片。」徐克說。拍完了他不太踏實,不知道自己拍了什麼,「回來剪片時,後面站了個人,看著我剪片,我就說請問我認識你嗎?他說我是武術指導,叫程小東,可不可以看你剪片,我說可以啊。我們就在一起探討怎麼樣來剪,後來我們就成了好朋友。」這是1978年,徐克28歲,按照他的說法,純屬「陰差陽錯地踏進了武俠圈」。
2.開流派,飛天入地
後來,徐克漸漸發覺武俠片不是他想像的那樣,漸漸也知道怎麼回事了。「其實當時很多奇怪的想法都是在很無知的狀態下產生出來的,我老是覺得武俠電影可以有更多的空間去發展。」徐克說自己也佩服很多武俠導演,他們在漫長的武俠電影演進中,建立起各自不同的風格和作品,「可我覺得中國的歷史很長很宏大,可為的東西還很多。」
更多的空間到底在哪裡?光靠徐克一個人或許還不夠,他有另外六個「小夥伴」。新藝城時代七人創作小組。除了徐克,還有黃百鳴、曾志偉、泰迪羅賓、麥嘉、石天和施南生。
「黃百鳴有話劇根底,對戲劇結構與元素有心得,《最佳拍檔》就受到莎士比亞《馴悍記》的影響。曾志偉喜歡玩,見識多,知道不同人對事物的不同反應。泰迪羅賓來自音樂界,以樂與怒的角度看事物,有青少年的意識與心態。麥嘉喜歡義大利的光棍喜劇,把那種生活智慧與態度用於創作。石天是個喜劇演員,從人物出發,用演員角度看劇本。施南生則代表女性角度。」七個人,一起看電影,然後討論,實時創作,「輪流講故事,很快想出很多劇本,輕鬆、快速、好玩。」
1983年,徐克拍出了《新蜀山劍俠》。這不僅是林青霞的第一部武俠作品,也是第一部由《星際大戰》特技小組支援特技鏡頭的香港電影。雖然因人物和線索太多,劇情略顯凌亂,但徐克成功地將飛天入地的神怪元素融入古裝武俠,改變了人們以往對傳統功夫片「只會打來打去」的觀念,也就此開創了「東方魔幻」的流派。
34年過去,《新蜀山傳奇》在特效方面的探索和創造,如今看起來一點也不落伍,又或者說,它一直都是同類型電影不斷汲取的營養源。
3.要創新,不甘重複
徐克在1984年成立電影工作室,和朋友們建立起視覺特技大本營。這時期徐克監製了不少重要作品,如1987年程小東導演的《倩女幽魂》,掀起上世紀80年代的鬼片潮流。
1991年,徐克開始拍攝《黃飛鴻》系列作品,把一個民間武師由市井提升至國家興亡的歷史大舞台,這種大氣魄與史詩感,為香港電影前所未有,其浪漫豪情亦空前壯美,可算是徐克在新時期的里程碑作品。
那是一個香港電影欣欣向榮的時代,武俠片尤其風光。而比1983年稍早一些,袁和平就拍過一部叫作《奇門遁甲》的電影,「他那部電影,我當時就看了,兩個俠士,一個叫『奇門』,一個叫『遁甲』,剷除武林敗類,這怎麼行?『奇門遁甲』四個字就這麼給浪費了。」
哪怕袁和平就在兩米之外,徐克也「不留情面」,因為他關於「奇門遁甲」四個字,有遼闊得多的野心,「要把中國科幻放在上古世界裡面去」。
當年紀相仿的電影人,漸漸開始跟不上時代和潮流,白了頭髮的徐克卻依舊在「玩」,勇立潮頭。他甚至比誰都清楚近年武俠電影的創意匱乏。「這次既然引用了『奇門遁甲』這個古代以來難解的玄學題目,更應該藉此機會,帶領觀眾去開啟新類型電影的另一道門,同時也讓西方觀眾耳目一新。」
聽起來,野心勃勃。不過,這個67歲的老頑童換了種更接地氣的講法,他說:「動作片,隨著時代的潮流一直在變。我每一次的改變,都是希望讓觀眾看到更真實、更有趣的東西。」徐克虔誠地說,這也是他還在不斷拍電影的動力,「讓坐進放映廳的人,能看到一些和以前不一樣的東西,哪怕只是一兩個鏡頭,覺得新鮮、好玩。「
至於日新月異的技術,在他看來,只是為了讓電影,「更震撼,更刺激、更感動,也更觸手可及。」
4.心中「俠」,浪漫感覺
對於新的技術和資本,徐克其實也有自己的態度。聊起馬雲主演的「功夫電影」《功守道》,徐克說自己看了電影,也看了網友的評論,並不認同「天下功夫唯錢不破」這樣的調侃,雖然他狡黠地調侃說「他們比我們更奇幻」。
他甚至很認真地表示,那部口碑和票房都很不錯的3D版《智取威虎山》並不是武俠片,只是有精彩打鬥的「戰土匪」。但其實,哪怕只是槍戰片,或者都市片,他和吳宇森合作的《英雄本色》也憑藉其俠骨柔情,足夠30年來歷久彌新。
不得不跟徐克聊一聊他心中的「俠」,儘管是一個可能已經回答過很多遍的問題,但徐克還是認真地想了想,說,「『俠』是一個浪漫感覺,是對一個信念的堅持。」
他還給我舉了一例,倪妮在剛剛入組《奇門遁甲》時候,找不到俠女的感覺,除了親自為她示範冷峻眼神和利落動作,徐克還建議她去看搖滾歌手的演唱會,「搖滾跟『俠』其實是相通的,都是對一個事情的熱愛和堅持。所以搖滾歌手在舞台上展現出的自信,就非常感染人。」
像一個俠客穿著長衫篤定地站在山巔,也像徐克專註地坐在監視器後面——40年來,不斷探索,樂於改變,他為觀眾造著一個又一個旖旎的夢。
採訪手記:越長大越嚮往回到小孩子
儘管1983年就揚言要退休,如今67歲了還在兢兢業業畫分鏡頭腳本、盯現場、跑宣傳,但徐克笑呵呵地說:「總有一天要退休,只是還沒有玩夠。」他這樣解釋自己的孩童天性,「沒成年時候,往往就希望自己是成年人,能從家裡搬出來,有足夠的經濟能力,等到你成年了,尤其現在更成年了,要面對和承擔的事情越來越多,你就想回到好玩的年代,好像十幾歲。」
這個很懂自己、很懂觀眾的老頭說:「其實觀眾的心理也是這樣。每個人在不同的生命階段里,都有不想面對的問題,也都想擁有更美好的生命體驗,於是音樂、電影,還有一些別的,才很重要,因為能讓人把感情投射進去。」
而他,還想玩下去,陪觀眾一起玩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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