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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題里的人生

話題里的人生
作者:秦文君 來源:文匯報

 

  我的朋友圈中有從小一起長大的女伴,也有認識二三十年的女伴,幾十年中不斷聚餐呵,碰頭呵,但每個年齡會有不同的話題,隱含著不同的人生視角。

  念幼兒園時,生活清苦,沒什麼好吃的,我們瘦得跟猴子似的,可都貪玩,一起常玩辦家家,模仿大人的生活,搶著扮演媽媽,時髦的賣奶油什錦糖的阿姨,威風的警察,渴望長大,因為大人有自主權,比小孩風光。有時候也演壞人,小孩演壞人格外來勁,似乎比演好人過癮多了,不用講規矩,隨心所欲,生動多彩。那時也沒有門第和地位的觀念,著實熱愛有事情可做的職業,比如大家搶著演護士,卻不情願演醫生,因為護士忙碌著包紮傷員,打針,喂病人吃苦藥片,夠忙乎的,而醫生只能坐著,一本正經地使喚聽診器,了無生趣。

  念小學後,我們喜歡聚在一起談鬼怪,神靈或者類似於「一隻繡花鞋」的恐怖故事,說稀奇的事情時還要拉起窗帘,想像此刻正在密室里。喜歡相互嚇唬,也喜歡獨自一驚一咋的,心裡巴不得世界充滿波瀾,能讓自己的人生經歷起伏。想想也是,兒童需要心理歷險,在體驗中克服恐懼,不至於那麼平淡。小學的夥伴們在一起很溫暖,相互壯膽,到處搗亂,高興了摟作一團,委屈了哭一會,女伴中也會有口角和摩擦,但不久後就重歸於好,因為兒時心軟,不會傷人很深。

  中學時代,人大了,心也大了,揣了心事,喜歡聚在一起高談闊論,談情感也多一點,那時腦海里的愛情,並沒有根基,像雲似的虛無縹緲,似乎有,似乎沒有,卻有善意和真摯,如同小狗小貓的愛。漸漸到了十五六歲,那是人生中最不安分的年齡,索求體面,高度敏感,自我意識強烈,容易挑剔父母的不是,對老師也是深深不服,暗暗挑釁。這個年齡想出類拔萃,大家一窩蜂地讀名人傳記,披星戴月地讀。為了表現自己眼界開闊,在別人面前證實自己的閃光形象,不惜說出瘋狂的話語,那時的聚會常常會成為辯論會。誰取得了成績,誰去過哪裡,誰讀了高深的哲學書,誰家來了令人感興趣的貴客,都會引起內心的激動。儘管當時聚眾談理想,偶然會為別人壓過自己的鋒頭而不快,可是特別信奉友情,離不開朋友,有一幫朋友是榮耀的,而形單影隻無疑是一場災難。

  剛走出中學的大門,輪到了上山下鄉,女伴們各分東西,去江西,去安徽,去北疆,通信成了我們聚會的新方式。很快,打算在廣闊天地大有作為的激情被現實擊碎了,彼此間的話題變得黯淡起來。我們談前途的渺茫,談惆悵,談借不到好書,談嚴酷的原始森林裡人與獸的生死關係,談東北的冷風似乎是刀,談修路,談長身體時吃不飽的絕望。有一陣我還大談所痛恨的粗糧,當時每天的主食是玉米□子粥或窩窩頭,大菜是黑木耳炒白菜片,一個月每人只能吃到幾斤麵粉,一兩頓大米飯。最奢侈的星期天「豪餐」是用豬油白糖夾在大饅頭裡大口吃,夜宵常常是一碗土豆湯。一年一度的春節,女伴們像候鳥一般回到上海,浩浩蕩蕩地去品嘗滄浪亭的條頭糕,召集人馬聚集在王家沙吃肉絲兩面黃,還有老大昌的義大利冰糕,光明村的薺菜肉餛飩。艱難的八年中有無數頹廢和悲觀,大家相互打氣,話題濃縮成一種共識:好好活,慢慢熬,不變壞,那就是大出息了。

  終於,一代知青陸續返回故鄉。苦悶的歲月過去後,大家的話題跟前途息息相關,誰考上了大學,誰到了學校做老師,有個中學時代的才女被分配到食堂做服務員,大家也祝賀。畢竟,這些人都要在擁擠的都市裡找到自己安身立命之地。記得那時最大的憂慮是找工作,找住處,而成好單位的人,如同投了好胎,連住房都能白給。等大家好歹都找到工作和棲身之處,話題轉為婚姻。畢竟年齡到了,大家便分享著誰去相親了,誰去婆家上門的經驗,喜酒吃了一次又一次,後來女伴們的婚姻大事都解決了,只剩下我,好像「嫁給了文學」。終於有一天,她們集體催促我找情感的歸宿,當時還不叫「剩女」,叫「老大難」。我成了這方面的話題,並不覺得尷尬,這些人都熟成家人似的。依我之見,「大齡未婚」其實很自由,唯一的不足是過年過節時有點孤寂,另外獨自參加別人的婚禮總有怪怪的感覺。

  我是朋友圈裡結婚最晚的,幸好找到一個最對的丈夫。這時女伴們紛紛做了媽媽,我有了一幫「過房兒子」和「過房女兒」,我喜歡和那些寶寶一起玩,也把我寫的小說和童話分送給女伴,讓她們讀給孩子聽,總能得到表揚,她們覺得我是寫得最棒的作家,我深知那是因為我們之間的情感——有了情感,看出去的一切就改變了。幾年後我有了自己的女兒,也如鑽進了怪圈,心思緊緊系在那小東西的身上,她也成了我和女伴們的共同話題,她們都分享過我女兒美妙的琴聲和她天然的聰明和可愛。

  不知從何時起,女伴們開始談論理財,有了置業的概念。這些人紛紛買房子,這個買在徐匯區,那個買在盧灣區,從逼仄的小房子搬進高樓大廈。說來好玩,女伴中稍微傻乎乎的有點馬大哈的人買的房子最多,她們看著差不多就心動了,因為再好的房子也有不完美。而一些聰明講究的女伴卻沒有買成——她們買房子要用指南針測定朝向,正南偏一點都不行;先是怕買貴了跌下來,當房價越來越貴時又覺得投資有風險,結果一套也沒有買……

  女伴們分頭忙事業,忙孩子,但只要聚在一起,話題還是那麼真摯和直白,離不開心裡的牽掛。終於有一天,孩子長大了,大家這才驚心地發現自己老了。就算不承認,也是老矣,開始最聽醫生的話。有的女伴還在崗位上,但慢慢淡泊,也漸漸脆弱,很在意贏得別人的好感和尊重。有的女伴提早退休,感到快樂少了,憂慮多了,不太適應脫離社會生活。一次聚會聽說有個女伴一次買了兩張據說活血通絡的床墊,就因為銷售人員的甜蜜語言,心情低沉的時候容易貪戀別人的好言相迎。

  只有一個女伴是例外,她在退休的第一天買下一輛小寶馬開起來,並學起了年輕時就喜歡的鋼琴,自己親手烤素菜麵包。人生的喧鬧過後,真的知天命了,她快樂著自己不用做不願意做的事,不用求任何人,可以安靜下來。慢慢生活,徐徐思考,緩緩做事,鬆鬆休閑。還有,慢慢餐飲,讓食物的味道在舌尖停留,讓平時緊張的身體停歇,觀海、賞花,讓心靈獲得天人合一的寧靜。

  女伴們的話題還在延續,大家說的是心靈的寫照,品的卻是人生的滋味。到了白髮蒼蒼的那一天,話題會更恬淡,變成一種心語。那時我們相守著仔細聽落葉的聲音,不在乎外界的喧鬧,到這樣的境界了,才能和孩子一樣品嘗生命最快樂鬆弛的甘露。地球是一個圓,善終的人生也是一個圓,完美的晚年是體驗了人生所有的苦甜,又回到通透的本真,有了最小孩,最透徹,也最接近心靈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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