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思想遇到性

06-09

性，羞於言說的生命渴求

性是一種誘惑人心的暗示。赤裸裸宣洩性，那是粗俗；巧妙地包裝性，那是遊戲；或明或暗，半遮半掩，那是羞澀和嚮往兼具的天性，是啟蒙的藝術，是快感的淵藪。

當性陷於程序，走向機械，它將成為負擔；當性歸於宣洩，變成作業，它將能量衰退。性的動力來源於身體饑渴和對美的渴求，這是兩種不同的生命層次。我們往往滿足於第一層次而忽視了更高層次的升華和領悟。

性是一種吸引，它發乎身體，源於美感，歸於情感。而權力和財富對性的破壞就在於，它赤裸裸地宣揚貪婪與醜陋。性成為一種交易，短期交易叫做嫖娼，長期交易叫做包養情婦。情婦反腐連續劇式地上演，形象地說明中國貪官貧乏到只剩下對性的追求。

性是枷鎖。蘇州同里性博物館一進門，就看到一具雕塑：巨大的陽具被鎖鏈套住。這是最富象徵意義的。性從來就不是自由自在的——當它超越邊界的話。或許它正詮釋了哲人盧梭的那句話：「人生而自由，卻無往不在枷鎖之中！」

性是一種佔有。文明的發展，將性相對固定下來：婚姻，猶如性的契約。契約是一種約束，不甘心的人必然明裡暗裡想著要背約，要儘可能多地佔有更多的性資源。這是人類走向精神性腐敗的根源所在，但這種腐敗似乎挺符合人的天性。如果我們對人性懷有悲觀的情緒，就會對婚姻能否確保伴侶間的忠誠存著懷疑和警惕。懷疑會更加傷害伴侶間的信任，而警惕則將失去信任的婚姻徹底掃入角落。

慾望是值得鼓勵的，它是推動文明發展的力量。如果我們過分提倡寡慾節慾，整個社會將陷入死寂。慾望如水，我們更多的是要開渠，引導慾望之水成為活力之源。

性是需要安撫的。性不能得到滿足，人必然躁動；全社會絕大多數公民特別是底層人士的性需求如果長期遊離飄蕩得不到滿足，必然衍變成社會不安定因素。構建一個平安的社會，首先必須要著眼於社會大眾性的安全和諧。如果我們羞於正視底層民眾的性需求，有一天，我們將會得到並不客氣的回敬：女性將生活在日益不安的社會。女性如果缺乏安全感，整個社會就會陷入焦慮不安乃至動蕩。而動蕩乃至戰爭，最先傷害的必然是女性。

性是永遠的話題。男人在酒桌上，不是談政治就是談性——因為，政治和性都有一個共同特點：禁忌。越是禁忌，人們就越想談這個話題。儘管，政治早已不成為秘密，但它始終有著不可測的盲區和令人敬畏的神秘；儘管，性也早已不成為秘密，但它始終有著不可知的暗區和引人窺視的衝動。人們在談論政治性話題中得到參與般的滿足，人們在談論性的話題中得到自慰般的滿足。

性是思想的敵人

性鼓勵誘惑，拒絕思想。性是美麗的內核，是吸引的弧線，是生命的動力，是藝術的暗室，它天性地抵禦思想的包裝和侵襲。當思想進入性事，猶如毒品進入身體，它會讓性趣變得索然無味。

年輕總是與性聯在一起，年輕的光彩里，悄然飄逸著荷爾蒙的氣味。所以，年輕的思考，總是帶著些許躁氣。這種躁，是從不安分的慾望里生髮出來的，它還沒有經過生命的沉澱。它很真，但不靜。真是生命的常態，靜是生命的走向。所以，衝動和活力是性的雙翼，恬淡和安靜是思想播種的沃土。

思想同樣有著性衝動般的快感。當一個人迷戀于思想，就會淡化性的衝動。惟有他從思想里短暫脫離，當目光流離於美麗的身影，他會驀然想起，這世間還有如此美好的性。在思想和性之間自由擺動的人生，是最為飽滿豐富的人生。

如果生命里只有性，當你的生命力衰弱，你會覺得生命再無樂趣。可如果你在內心點燃了思想的火花，你會花更多的後半輩子時間與思想戀愛，你覺得，思想拯救了你走下坡路的人生。

思想毫無意義，猶如性毫無意義；自由思想很快樂，猶如酣暢的性事很快樂。這個世界有處於高原的思想，那是大人物的思想，但大人物同樣需要性；這個世界更多的是綿延於平原、窪地的思想，這些思想毫無特色，猶如蒼生，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人們的思考並不是為了出眾出彩，正如你，會在公共場合炫耀你多麼了不得的性行為？

在年輕的時候，你要為擁有豐沛的性能力而驕傲；當歲月流逝、青春消褪，你將為身上擁有思想的光芒而感到富足。這是人生不同階段的能量轉換。沒有激情的人生不值得活，而沒有思考的人生則讓人憐憫。

性是在身體上放牧慾望，思想是在廣袤的空間里放牧心情。性是身體的釋放，思想又何嘗不是一種情緒釋放？性是我們內心的秘密，我們在嘴上談論的性，往往是理想化的性，看起來並不屬於自己；思想同樣是我們的秘密，我們在嘴上談論的思想，往往也是理想化的思想，看起來也並不真正屬於自己。所以，與別人談性，我們有著虛偽的快感；與別人談思想，則有著快感的虛偽。人們往往迷戀於快感，卻忽視了虛偽的毒害。

性的放縱，我們鄙夷為淫賤；思想的放縱，我們卻尊之為自由。待遇竟是如此不同。性與思想看上去格格不入，但卻裝在同一個軀殼裡。惟一的不同，一個是用下半身「思考」，一個是用上半身「苟且」，我們實在難辨高下。

性擁抱思想，即為性學；思想拒絕性，即為道學。性學看上去很真，道學看上去很偽。性學涅槃即為道，道學翻個身即性趣濃郁。表面上談性色變的人往往是性的貪婪者，而津津樂道於性的人反而是個潔身自愛者。這看似矛盾，卻又很辯證。貪官在台上大談慎欲慎獨，一轉身就投入慾望的懷抱，難解難分。

性的自由無羈，那叫春夢；思想的自由無羈，那叫遐想。春夢令人回味，遐想令人快意。我們無法言說春夢，正如我們無法捕捉遐想。人的內心裡總藏著一絲羞澀，這是最為動人的情懷。如果我們的生命里再無羞澀，一切歸於透明、可知，美，也就不存在了。如果我們放棄了對美的想像和渴望，生命就不再有懸念了，那是多麼無聊且無趣。

戈月2014/1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