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安嫁魯迅,幸與不幸?
06-09
朱安嫁魯迅,幸與不幸? 作 者:李美皆 1999年10月,我在北京參觀了魯迅故居和博物館,對這個紙上談兵地仰視了二十餘年的偉人有了一點感性認識。首先參觀的是魯迅故居,這是一座陰暗、狹促、衰舊的四合院,魯迅與老母以及名義上的夫人朱安就住在這裡。這樣的環境,這樣的人,我彷彿理解了這個人的陰鬱,看見了他缺少歡樂的生活。在朱安夫人的卧室里,看見一個矮矮的雕花有蓋的小木桶,經過管理人員的證實,知道那是朱安的馬桶。內心一揪,這個小馬桶是一個縮影,讓我如此真切而又直感地望見了這箇舊屋女人黯淡的一生。 接著又在魯迅博物館裡瀏覽了魯迅的一生,從照片上可以看到,上海時期的魯迅居所有了些許亮色,生活明快了起來,面容也見爽朗,一掃北京時的陰沉晦澀。人與環境,無疑有一種異質同構的互證性。居所的氛圍簡直就是一個能指,成為魯迅生活和心情的直接象徵。上海時期的魯迅比北京時期的魯迅年輕得多,分別呈現青年氣象與老年氣象,北京時期的魯迅就是一個乾澀的小老頭,上海時期卻潤朗起來,雖然生命史里上海時期居後,北京時期在前。北京時期的陰晦凋舊與上海時期的現代明亮不可同日而語,是因為相對應地,魯迅的北京時期是朱安時期,上海時期則是許廣平時期,而朱安與許廣平也不可同日而語。 魯迅走到明亮中來了,永遠停留在陰暗之中的,是朱安,她只能越來越走到暗影里去,一直到被暗影所吞沒。 魯迅的歷史裡曾經沒有朱安這個人,她成了一個忌諱,被有意刪除了。朱安的出土,是最近十幾年的事。毛澤東時代的魯迅的歷史裡,當然不可能容許朱安的存在,這個女人在鄧小平時代出現並非偶然,思想解放的潮流把她解放出來了。直到現在,魯迅究竟有沒有與朱安圓過房的問題還是一個公案,似乎這關乎魯迅的品性高潔與否,崇拜魯迅的人當然傾向於「沒有」,以使自己有理由更好地維護魯迅的尊嚴。但是假如「有」呢?難道對這部分人就是一個幻滅性的打擊?事情到了這個患得患失緊張兮兮的份上,就不僅是這些人的悲哀了,而且是魯迅的悲哀。 我一直試圖弄明白魯迅和朱安之間的故事究竟是怎麼發生的?為什麼會是這樣?他們的因緣首先由魯迅的母親而起,當時魯迅在日本,魯老太太覺得兒子老大不小了,又是周家長子,該訂一門親了。考慮到自己家貧,兒子個矮,條件不怎麼樣,魯老太太認為朱安這個女人可以了,做自己的兒媳婦綽綽有餘。我想在魯老太太,當初不過就這麼回事。初步擇定朱安,魯老太太便徵求兒子的意見。無論理由如何多多,總之,魯迅自己是同意了。此時魯迅還未見過朱安。 當時魯迅究竟是怎麼想的呢?這是一個複雜的心理之謎。他自己的解釋是純粹為孝道,「這是我母親送給我的禮物,我只有好好地供養她,至於愛情,那是我所不知道的東西」。撇開封建孝道與魯迅反封建戰士的角色的矛盾不談,只是按一般人的情商,難道魯迅會從一開始就打定主意娶一個自己不準備接受的女人進門嗎?絕對不會,這有違人性。所以,關鍵還是意外——回國目睹朱安芳容後的意外,他沒想到母親的眼光如此之差,如此低估了自己的兒子!假如回家看到母親為他娶的是一個如花似玉或另有可人之處的女人,朱安的命運還會不會是這個樣子呢?會不會被改寫呢? 魯迅原來的最低期望大約至少相當於胡適和江冬秀的樣子,雖然由母親包辦,但包辦的女人也還說得過去,能拿得出手,不能說深愛,但也絕不是厭惡。如果是這樣,也就鑒於寡母的孤單和凄涼,自己在愛情上做做犧牲,折衷一下,情孝兩全了。但意外的是,朱安不具備任何抓住魯迅的魅力,比他的最低期望值還低,他要是早知道朱安已經超出了自己容忍的限度,是無論為孝還是為什麼都不會答應的,這樁婚姻的彆扭已經證明,他實際上還是辜負了母親。所以魯迅並非純粹出於孝道而娶朱安,魯迅被認為的持封建孝道與反封建之間的矛盾從某種程度上說是不存在的。促使魯迅放棄堅持、無可無不可的,是某種模模糊糊的幻想,——或許母親在來信中或多或少有意無意地美化了朱安?總之,與其說魯迅不滿包辦,不如說不滿包辦得不好。 還有一重可能因素,就是世間事有許多是遙遠的時候自以為可以接受,真到臨近了,才發現無論如何不能接受的。魯迅留學東洋,當見識了不少現代氣象。當朱安只是家鄉的「她」的時候,他並沒有切近而具體地考慮過能否與一個鄉下女人生活在一起的問題,可當他真正回家,在族鄰們的相幫下操辦自己婚事的時候,才發現這一切是如此低俗而又難以忍受,所以,先自否決了這樁婚姻,拒絕了朱安的走近。 總之,在決定這件事情的過程中,魯迅自己的腦子恐怕不是很清醒,還沒有達到後來那種始終醒著的高度和洞見力。但是,不妨做一個大膽的揣測:魯迅之所以獲得後來的高度而成為魯迅,或許恰恰因為朱安,因為這種痛苦的生活。痛苦是思想的催化劑,朱安的存在,使魯迅體會到「濃黑的悲涼」,為他成為一個思想家奠定了生活基礎。精神苦悶和性壓抑能夠轉化為思想的力量,就像動能轉化為熱能,在弗洛伊德的理論里,這叫力比多的轉移或升華。人們習慣於把魯迅的痛苦歸於「大我」的痛苦,但事實上,那也許首先是「小我」的痛苦。來自最直接的生命體驗的本體的痛苦不是那麼容易超越的,朱安一度是魯迅生活中的一個直接的刺激物,是魯迅一段時間裡的最大的痛苦,這痛苦甚至可能超過了家道中落所帶來的。「小我」的痛苦給了他悲觀的眼睛,從「小我」的痛苦出發,他「苦吾苦以及人之苦」,抵達了「大我」的痛苦。從這個角度考慮,魯迅也許不算怎樣的不幸,如果沒有朱安,也許就沒有橫眉冷對千夫指的魯迅,而永遠只有某個女人的名副其實的丈夫周樹人了;世界上就會多了一個幸福的平凡人,而少了一個痛苦的思想家。蘇格拉底說,你娶了一個潑婦,就有機會成為哲學家了。 魯迅呼籲婦女解放,控訴封建禮教,關注祥林嫂的命運,但對養在自己家裡的朱安,卻一籌莫展,憐愛不得,又拋棄不得——我們必須承認,魯迅對自己的錯誤是負責的,他完全可以把朱安休出門去,一了百了,但他沒有這樣做,由此可以看出魯迅人道主義者的本質。在此又可以做一個大膽的揣測:魯迅通過祥林嫂和「狂人」來反對封建禮教的吃人本質時,首先就是把自己作為一個被吃者來看的,借別人說自話,借他人之杯澆自己塊壘。一旦指向封建制度的「吃人」性,魯迅自食苦果難以言說的心理鬱結立刻有了一條方便的逃路,找到了自己不幸生活的根由。其實這是一個自我的誤會,也是對錯誤的自我逃避,他的痛苦首先並非一個被吃者的痛苦,而是為自己的一時糊塗所付出的代價,和封建制度關係不大。正因為自欺欺人地把痛苦歸因於自己的被吃,才有了反封建的更加強勁的動力,相對於痛苦的真正原因,這是一種折射性的力量,一種激流改道的衝擊力。這種心理是曲折而幽秘的,不能絕對化,但也不能說沒有。 魯老太太其實也是大大的意外,她為自己的兒子周樹人訂親,沒想到周樹人已經變成了魯迅,這個變化恐怕連魯迅自己也是始料未及的,造化喜歡來一點黑色幽默。不過中國人喜歡向上追溯,總要證明他從一開始就是不同凡俗的。更有人無法擺脫偉人情結,非要為尊者諱,於是魯迅拒絕朱安甚至被拔高到反封建包辦婚姻的程度。純粹無稽之談,這樁「包辦婚姻」魯迅事先是同意了的,並非蒙在鼓裡,他要反封建早就可以反,何必等到覆水難收的時候呢?錯了就是錯了,說明魯迅也曾經年輕過,曾經沒高度過,曾經不魯迅過。在他自己,不能把錯誤的原因向母親一推了之,母親是始作俑者,但並沒有牛不喝水強按頭。在別人,對偉人也要有平常心,也要作通俗解,要看到並容許他有俗人的一面,如果非要掩飾他的弱點,維護他的高潔,只能越描越黑,欲蓋彌彰。陳獨秀喜好逛窯子,但並不影響他開天闢地經緯大業;魯迅個子矮,但並不影響他精神形象的高大偉岸。我們可以原諒魯迅的錯誤,但不能原諒某些優勢話語對其錯誤的拚命維護。 魯迅既然錯了,就要扛起來,就要肩住黑暗的閘門。當時的社會還是比較保守的,朱安又是一個不能自立的舊女子,休了她就等於把她逼上絕路,魯迅自己也清楚這一點,所以,這一步既然走出來,就很難有其他兩全的選擇了。 從魯迅博物館的照片來看,朱安一副怨婦的苦瓜相,看起來很執拗,不開朗。魯迅對她的不能接受可能不僅因為容貌,還因為整體的氣質。本來天資就一般,又沒有男人的疼愛滋養,就更加地乾枯和別彆扭扭。一個從感官上就感覺不悅的人,卻必須成天面對,該有多麼難受,又怎麼可能親近呢?人性是一種頑固的本能,你可以為一個女人找出無數的美德,可是面對她,你無論如何毫無慾望,怎麼辦呢?無可奈何。身體的本能往往難以超越精神,有時它甚至決定了一切。魯迅與許廣平好上以後,周作人以一個人道君子的身份站出來指責魯迅,為朱安抱屈,這一方面是真誠地同情朱安,另一方面,恐怕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假如母親為他訂下朱安,他會安然接受嗎?羽太信子不管怎麼說也比朱安感覺舒服得多吧?周作人這方面在哥哥面前曾經是有優越感的,所以在魯迅獲得幸福以後,他偏要像模像樣地敬朱安為唯一正宗之大嫂,實際上不無拿朱安來氣魯迅的故意,有隱秘的高明而偽善的惡毒之嫌。周作人在這個問題上的微妙用心可能是許廣平至死惱火他的原因之一。 只要朱安不提出走,魯迅就必須養著她。他當然希望她先提出來,但是這可能嗎?在那樣一個時代。況且,年輕時她不會不抱幻想,期待他回心轉意,等徹底絕望時又老了,而她的徹底死心,也許是在許廣平與魯迅的關係已成事實以後。魯迅對朱安的嫌惡是可想而知的,看見她對他來說都是一種折磨,但他又不能把這種嫌惡表現出來,因為不是朱安有負於他,而是他有負於朱安,如果做得太過,就會有良心上的壓力。所以他必須努力隱藏和剋制自己對朱安的厭惡,在厭惡與道德自愧的夾縫裡求平衡,對她的發泄報以聽之任之的沉默和迴避,也夠難為的。朱安是魯迅最大的尷尬,他不願意麵對她首先不是因為愧疚,而是因為嫌惡。同時,他不願意麵對朱安,也是不願意麵對自己曾經有過的糊塗,他想隱藏自己不偉大的過去,而朱安的頑強存在卻時刻向他提醒著這一點,讓他無法逃避。魯迅對朱安的冷漠,很大程度上是為了掩飾自己的難堪吧? 朱安明白自己相當於一朵抹不掉的眼屎的地位,對這種無聲的辱沒,她除了承受,也有過抱怨和反抗。她說:「老太太嫌我沒有兒子,大先生終年不同我講話,怎麼會有兒子呢?」魯迅的學生來了,她知道他不希望她露面,便故意以師母的身份出現,端茶倒水。此一舉動並非出於好客,而是一種抗爭,作為魯迅的妻子,雖然不能名副其實,但只要在周家門一天,她就一天是魯迅的妻子,她要站到前台,證明自己的名分,表明自己的存在。魯迅的難堪是可以想像的,這就相當於一個人正當儼然的時候,卻被當眾掀起衣服,露出了屁股後面的一段尾巴。這讓魯迅如何以導師的身份繼續瀟洒地談論那些青年的話題呢?許廣平也是當初被朱安招待的女學生之一。這杯茶想必魯迅是一口都不會喝的。朱安這樣做只會使魯迅對她潛藏著的女人心機更加憎惡,因此也對她更冷。 薩特的《禁閉》描述了一個人性惡的戰場,人與人互為地獄,相互追逐嚙咬著,誰也別想舒服,可憐可恨而又可怖。薩特因此發出他著名的感嘆:他人,就是地獄。意思是說,最可怕的地獄是人,而不是一個叫地獄的預設之地。在某種程度上,魯迅和朱安正是處於這樣一個看不見的戰場。有許多人在晚年對自己早年辜負的人表示了歉意,魯迅晚年對朱安是心懷歉意還是依然嫌避呢?他精神原則的「一個都不原諒」里是否也包含了朱安呢? 在這樣的格局裡,兩個人都可憐,我們同情朱安,也同情魯迅。我們無法贊成朱安的做法,但是也很難去責備。對魯迅也是一樣。所有的不幸都是因為一開始就錯了,而又只好服從這個錯誤的命運。如果這樣維持下去,魯迅或許將比朱安更痛苦,這痛苦包括性的壓抑,更包括諸如在這種壓抑下是否會產生什麼心理畸變等自我懷疑,以及其他文人化的複雜和敏感,是隱晦而難言的,因為這種生活本身就是畸形的。但是他最終逃逸了,獲救了。而朱安還留在原地,所以徹底的不幸者就是朱安了。 本文無意指責誰,指出魯迅對其婚姻的錯誤締結應負的責任,也只是為了反戈那些以強凌弱的優勢話語對魯迅的片面維護。有人為魯迅找到一些不能接受朱安的理由,比如他要她識字、放腳,她沒有照辦。這些難道會是根本的原因嗎?對一個舊式女人魯迅怎麼可能沒有一點思想準備呢?改變一個女人不識字的狀況不是一件短期的事情,如果他有心,此時啟蒙也還不遲;而小腳是從小就裹的,不是一朝一夕能糾正過來的,此時放與彼時放又有多大區別呢? 有人說,朱安很潑,很刁鑽,所以不招魯迅愛。這難道不是一種回護嗎?如果用同樣回護的態度為朱安想一想,一個得不到丈夫的愛,還要全心全意去伺候他的女人,如果沒有一點正常的發泄,不是要瘋掉嗎?一個得不到滿足的女人怎麼可能不潑?一個得不到丈夫愛的女人如何能可愛?作為一名怨婦,朱安一副委委屈屈的苦相,註定不會可愛。 還有人說朱安很幸福,因為她在乎的就是名分,不在乎實際。這簡直是欺負人的話,朱安就不是人了嗎?她難道就不在正常的人性範圍之內了嗎?畫餅真能充饑,望梅真能止渴嗎?這真是自私的混帳男人說的混帳話,或者中毒太深的愚婦人說的虛偽話。即便朱安自己用名分來自我安慰,也只是出於無奈罷了,難道會真以為然嗎?魯老太太也會安撫她:滿足於名分,只要有我在,你就是周家的大房媳婦,這一點是誰也抹殺不了的。朱安只好悵然地接受這個名分了。 朱安作為舊式女人,對他的「大先生」畢竟還是有些敬畏的,但在許廣平面前,卻試圖拿出一款大房的威嚴。可是許廣平會讓她拿嗎?她曾經因為許廣平在信中訴苦而擔心周海嬰受苦,說大先生就這麼點骨血了,著急著要把周海嬰接到北京去,儼然大家正統的身份,好像《紅樓夢》里賈環的正宗母親當然是正室王夫人而不是生母趙姨娘一樣。這想必只能讓新女性許廣平更加厭惡。朱安依舊理把自己的遺產都留給周海嬰,但許廣平肯定是情願扔掉的。朱安這種一本正經當然有著把許廣平納入某一令其厭惡的家族格局裡去的企圖,所以,許廣平是不會出任這個角色的。許廣平對朱安的態度與魯迅一致,並多了一層女性的不相容,因為生氣她以魯迅的妻子自居。她當然認為朱安不配,與這樣一個女人共擁一夫讓她感到屈尊和無法忍受。 魯迅關於朱安是母親送給他的禮物之說,有掩飾和自我解嘲的意味,但對朱安是不公平的,是對一個人之作為人的基本人格的漠視。朱安也是一個人,怎麼能隨便被人當作禮物送來送去呢?即便是禮物,也並非像魯迅所說的那樣,是母親送給他的,而是他送給母親的。朱安實際上是魯迅為母親雇的一個忠實的保姆,為魯老太太養老奉終的是朱安,如果沒有她,誰去替他照料母親呢?讓許廣平這個新女性來照顧魯老太太這箇舊式的婆母,是絕對不可思議的事情。為生活費的問題,許廣平給婆婆的信中就能寫出「恐賣身無補矣」這樣的話,還可以想像她們住到同一屋檐下嗎?許廣平自始至終拒絕進入這個家庭,落個尊嚴和乾淨。朱安晚年還能得到周作人和許廣平的照顧,恐怕很大一部分也是看在她照顧魯老太太的份上吧? 有人說,朱安嫁魯迅是她的幸運,如果她不嫁魯迅,便只是一個凡庸的女子,如何能有這麼大的名氣?同樣,也有人表達過謝燁即使死在顧城斧頭下也值得的意思,理由是如果她不嫁顧城,就是一個普通人,不會有跟顧城在一起的一切云云。這種沒有人味的話,簡直無法一駁了,世界上居然還有人不知道幸福和生命對於每一個人都是同等寶貴和重要的嗎?假如朱安一開始嫁的不是魯迅,而是一個極其平凡的男人,或者有可能改嫁這樣一個男人,或許會幸福得多,說不定男人對她千般寵萬般嬌,反而使她變得豐盈美麗了呢。而她嫁給魯迅,卻成了一隻拋錨的船,宿命就是被擱淺。朱安的生命就是一朵未曾開放便枯萎了的花,皺皺巴巴,小里小氣,與其說是一朵花,不如說是一個失敗的花朵的標本,令人感慨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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