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悼念一代文宗歐陽修的詞,寫出人生如夢之嘆
公元1079年(宋神宗元豐二年)四月,蘇軾自徐州調知湖州,蘇軾共三次到過揚州,第一次,是公元1071年(熙寧四年)由京赴杭任通判,南下經揚州;第二次,是公元1074年(熙寧七年)由杭州移知密州,北上途經揚州;第三次,是公元1079年(元豐二年),從徐州移知湖州(今浙江吳興)。則「三過平山堂下」(平山堂位於揚州西北的大明寺側,乃歐陽修於公元1048年(慶曆八年)知揚州時所建)實質上濃縮了蘇軾近十年間南遷北調的動蕩生涯,此時四十二歲的蘇軾,頓生彈指之間,半生倏忽已過的感慨。近十年的人生跨度中,自己固然已蹉跎歲月,這時距蘇軾和其恩師歐陽修最後一次見面已達九年,而歐陽修也已逝世八年,而堂上仍留有他遒勁的手跡,更讓人心生緬懷之念。適逢自己政治處境艱難,蘇軾為重遊故地、自然會有撫今追昔的萬千感慨,於是寫下緬懷恩師的詞《西江月·平山堂》。
西江月·平山堂
宋代:蘇軾
三過平山堂下,半生彈指聲中。十年不見老仙翁,壁上龍蛇飛動。
欲弔文章太守,仍歌楊柳春風。休言萬事轉頭空,未轉頭時皆夢。
我第三次經過平山堂,前半生在彈指聲中過去了。整十年沒見老仙翁了,只有牆上他的墨跡,仍是那樣氣勢雄渾,猶如龍飛蛇舞。
我在平山堂前「歐公柳」的下面,寫下這首詞悼念文壇英傑,故揚州太守歐陽修。別說人死後萬事皆空,即使活在世上,也不過是一場大夢呀!
詞的上片寫瞻仰歐詞手跡而生的感慨。作者對他的恩師歐陽修懷有深摯的情誼,此刻置身於歐公所建的平山堂,自然思緒萬千。「三過平生堂下」,是說自己此番已是第三次登臨此堂了。此前,公元1071年(熙寧四年)他離京任杭州通判,熙寧七年由杭州移知密州,都曾途經楊州,來平山堂憑弔恩師。「半生彈指聲中」,是作者撫今追昔,感慨歲月蹉跎、遭遇坎坷、人生如夢。
「十年不見老翁」,是說十年前作者曾與歐陽公歡聚,不料此次聚會竟成永訣,次年恩師就仙逝了。「壁上龍蛇飛動」,是說歐公雖早已仙去,但平山堂壁上仍刻有他親書手跡,其中有他的詞《朝中措·送劉仲原甫出守維揚》:「平山欄檻倚晴空,山色有無中。手種堂前垂柳,別來幾度春風。文章太守,揮毫萬字,一飲千鍾。行樂直須年少,尊前看取衰翁」。瞻仰壁間歐公遺草,只覺龍蛇飛動,令人發揚蹈厲。此句以景襯情,睹物思人,令人為人生無常而感慨萬千,低徊不已。
詞的下片寫聽唱歐詞而生感慨,道出緬懷之情。「欲吊」、「仍歌」均用歐詞原句,既重現當日歐公風流自賞之態,又有歐公手植楊柳、所題詩詞仍留存世間,可堪告慰之意。作者由過平山堂睹物思人,想及歐陽恩師的某些事迹,感念他的恩德;又由自己的坎坷經歷想到恩師的某些遭遇,因此,當他憑弔逝者,目睹平山堂前恩師手植的「歐公柳」,耳聞歌女演唱歐詞,自然會生髮萬千感慨。白居易說:「百年隨手過,萬事轉頭空」。蘇軾則比之有更深層次的認識:「休言萬事轉頭空,未轉頭時是夢」。歐公仙逝了,固然一切皆空,而活在世上的人,又何嘗不是在夢中,終歸一切空無。不要輕言東坡消極,或許正是心懷此念,他才得以坦然面對紛至沓來的政治打擊:人生既然不過虛幻,政治失意與挫折,算得什麼呢?故而陳廷焯《白雨齋詞話》卷六云:「『休言萬事轉頭空。未轉頭時皆夢』追進一層,喚醒痴愚不少。」
蘇軾受佛家思想影響頗深,習慣用佛家的色空觀念看待事物。白居易詩云「百年隨手過,萬事轉頭空」,蘇軾則更進一步認識到「休言萬事轉頭空,未轉頭時是夢。」這種對整體人生的空幻、悔悟、淡漠感,這種攜帶某種禪意玄思的人生偶然的感喟,其中深深地埋藏著某種要求徹底解脫的出世意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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