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原配夫人朱安:我待他再好,也是無用
封面新聞記者 薛維睿
去年是魯迅先生逝世80周年,有媒體文化頻道發布了年度魯迅文學大數據,與魯迅相關度最高的家族成員中,「朱安」榜上有名。談到朱安,我們都知道她和魯迅那段可悲的婚姻,但對於這箇舊式女性本身,我們知之甚少,直到一本《朱安傳》出來,她整個人才具體起來。
這部傳記通過走訪朱氏後人和搜集相關史料,追溯了朱安69年的人生軌跡,我們可以看到她嫁入周家後的人生中,怎樣像蝸牛一樣想爬向魯迅,直到最終承認自己沒有力氣再爬,「作為一個舊式女性,在不斷追求者新社會的丈夫心中,她像一篇無法醫治的病灶一樣牢牢地駐紮下來」。
作者喬麗華分析得很透徹,「魯迅的矛盾在於,他決定陪著無辜的女性做一世的犧牲,可同時他又不願意遷就朱安的那些缺點,不願違心地表示『虛偽的溫存』」。他也因此承受著沉重的精神折磨,陳丹青說,「魯迅文風的陰冷、偏激、滯澀,也與朱安這個背景有關,從這個意義上說,朱安成就了魯迅。」
根據《朱安傳》中的考證,魯迅和朱安的婚姻其實有很多必然的因素,周朱兩家在很早之前就已經定親,最終的這門婚事是魯迅母親魯瑞做的決定,她後來這樣回憶:「他(魯迅)雖有些勉強,但認為我既作了主,就沒有堅決反對,也許他信任我,認為我給他找的人,總不會錯的。」
事實證明,這是一個非常錯誤的決定,以致於魯老太太在之後完全放棄再為她其他兒子安排終身大事,連周作人娶日本媳婦的她也默默接受,「看到他們(魯迅和朱安)這樣,我也很苦惱,所以二先生、三先生的婚事,我就不管了」。
斷髮照,魯迅1903年攝於日本東京。
這段婚姻里連最基本的交流都是匱乏的,同住在一起的時候,魯迅和朱安每天幾乎只有三次對話:一是叫早,回答是「哼」;二是臨睡問是否關門,回答是「關」或「不關」;三是索要家用錢,回答是「多少」?
朱安到底是個怎樣的人,魯迅為何對她如此冷漠?
「她身材瘦小,臉色狹長,顴骨突出;由於纏足,行走時有些顫顫巍巍」。在朱家門台內,女人不能上私塾,不鼓勵讀書寫字,唯一要知道的就是一本《女兒經》的閨訓。而彼時的魯迅在日本留學,接受了新式思想,尤其是看見日本的女性,「即使是下女,也都接受教育,能夠閱讀,寫信。」
朱安
在沒見到朱安以前,他並非沒為這段婚姻做過努力,魯迅曾寫信勸朱家姑娘放下裹腳,學習讀書寫字,希望減少兩人之間的差距,但在這個傳統的「小腳女人」顯然無法做到。
1906年,朱安已經28歲,因為魯迅遲遲不回來,魯老太太只能借病將他從日本騙回來成婚。據孫伏園回憶,魯迅到家一看,家居全新,新房已經布置停當,萬事俱備,只等他一個新郎,「他始終不忍對自己最親切的人予以殘酷的待遇,所以他屈服了。」
因為知道這位周家少爺對女人裹腳不太滿意,結婚這一天,朱家特意讓新娘穿上大一號的鞋以裝作大腳。後來魯迅母親回憶,那天花轎進門,掀開帘子,一雙新娘的鞋子從轎子掉了出來,因為這雙婚鞋對她過分地大了。
有老人說婚鞋掉了不吉利,魯老太太不相信這些話,但無論如何,這段婚姻的悲劇已經開始。結婚當晚,見了新娘,魯迅一句話也沒有講,第二天晚上就睡到書房去了,「聽說印花被的靛青把魯迅先生的臉也染青了,他很不高興。」
他早知道這個妻子不會合意,但結婚後發現他之前的勸告全是無用,新娘子沒有放腳,也完全不識字,實實足足是箇舊式女子。但他既選擇了接受,就只能這樣下去,「這是母親給我的一件禮物,我只能好好供養她,愛情是我所不知道的。」結婚四天後,他又回了日本。
紹興魯迅故居陳列的二樓婚房內景。
1909年8月,魯迅在日留學七年以後,終於回到故鄉。不知道朱安對歸來的丈夫有沒有什麼期待,但魯迅的態度顯然和三年前一樣冷淡,他常住在當時任教的學校,即使回家也獨自睡一間房。
家裡的人自然很著急,魯老太太不懂他到底覺得她哪裡不好,魯迅只說是與她談不來,比如有一次,魯迅告訴她日本有一種東西很好吃,她說是的,她也是吃過的,但這個東西又恰好只有日本有。魯迅覺得和她談話沒有趣味不說,她還要自作聰明,話不投機半句多,索性不再與她交流了。
從這件事可以看出朱安面對魯迅的自卑,兩個人之間的天平傾斜太嚴重,一個委屈也求不了全,一個卻已經決意要去過一個人的生活了。1912年,魯迅離開紹興北上,兩個人又開始長達七年的獨居生活。
從新婚之夜開始,朱安沒有得到過一天的關愛,魯迅既是那個冷漠的肇事者,也是背負沉痛精神包袱的受害人。在北京的七年,他過著一種獨身的寂寞生活,在北京紹興會館埋頭抄古碑,儼然一個精神上的苦心僧;而朱安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抽上了水煙,從此再沒有離過手。
這種生活持續到1919年,那一年魯迅和朱安的生活發生了很大的改變。
「有誰從小康人家而墜入困頓的么」,魯迅在《吶喊》中也寫過,周家在他小時候遭受變故,他的父親病故,家中只剩母親支撐,到這一年,周家更是徹底敗落,整個門台都賣出去了。於是,魯迅準備將家人接到北京同住。
朱安自然不願意離開紹興老家,但她不能不跟隨魯迅北上。12月24日,魯迅帶上家人離開,他在《故鄉》里寫過這趟旅程,「我躺著,聽船底潺潺的水聲,知道我在走我的路」,但對當時的朱安來說,內心的恐慌感應該是前所未有的。
魯迅北京居所,西三條北房。
到了北京以後的日子,朱安還是事無巨細地照顧著魯迅,她白天忙著張羅飯菜,並從菜的剩餘判斷魯迅的口味;平日絕不去打攪他工作,甚至總是提醒同院的俞家姐妹安靜些,「大先生回來時,你們不要吵他,讓他安安靜靜寫文章。」
而魯迅為了不同朱安講話,甚至想出了一個方法,他把一個箱子放在床下,裡面裝著他換下來要洗的衣服,箱蓋則放在朱安屋外,蓋子翻過來,口朝上,代表裡面放著他替換的乾淨衣褲。「這樣,彼此間連說話也不必了。」
朱安也不是全無脾氣,有一次魯老太太過生辰,親朋好友都來了,朱安在開席前穿戴整齊走出來,向親友們跪拜道:「我來周家已許多年,大先生不很理我,但我也不會離開周家,我活是周家的人,死是周家的鬼,後半生我就是侍奉我的婆母。」說完之後,她叩頭退回房了。魯迅那次感嘆,中國的舊式婦女也很厲害,從此所有的同情都被她爭取過去了。
到北京這年,朱安已經40歲,已經不指望可以為周家生兒育女,但仍然在很努力爬向魯迅。然而漸漸地,魯迅身邊出現了許多新式的女學生,朱安發現她們和自己是如此不同,剪短髮、穿裙子,性格活潑熱鬧,講的都是些她聽不懂的事情。喬麗華說,朱安的自卑是雙重的,「在男性面前,她已經習慣低頭;在新女性面前,她又一次發現了自己的缺陷,陷入更深的自卑。」
她曾偷偷跟著她們學體操,也下狠心去剪了髮髻,直到她看到魯迅給借住在家裡的許廣平剪頭髮,「她第一次發現,一向冷峻的大先生竟然也有柔情的一面。」
許廣平
終於到了1926年,魯迅和許廣平一起離開了北京。後來,魯老太太先是收到信,她得知先生和許廣平同居,然後又知道了許廣平懷孕的消息。
一直以來,朱安都知道她和魯迅之間的差距,但她總是以為,只要自己好好服侍他,以後總會好起來的,但那一次她終於感覺自己跌倒谷底:
「我好比是一隻蝸牛,從牆底一點一點往上爬,爬得雖慢,總有一天會爬到牆頂的。可是現在我沒有辦法了,我沒有力氣爬了,我待他再好,也是無用。」
從此之後的十年時間裡,朱安只再見過魯迅兩次。那十年的漫漫長日,「對住在西三條的婆媳倆來說,一個月中最高興的事收到大先生的來信」,一直到1936年,魯迅先生溘然長逝。朱安從此和魯老太太相依為命。
朱安晚年的生活一度跌入困頓,靠著周作人和許廣平的接濟勉強過活,她離世前一天,南京《新民報》的記者曾去採訪過她,提起魯迅,她說,「周先生對我不算壞,彼此間並沒有爭吵,各有各的人生,我應原諒他」;她又說許廣平待她極好,在物價飛漲中不斷給她寄錢來。
記者提出想去看看魯迅先生的書房和套院,她說園子已經荒涼,她沒有心思再去整理,魯迅生前最喜歡的那株櫻花,也被蟲咀壞了,「去年我才將它砍倒。一切都變了,記者先生。」
本文資料和圖片均來自喬麗華《朱安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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