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詩人之死
儘管生活的很不如意,柔然還是天天都在寫詩,做詩人是她從小的夢想。那時候,爸爸還活著,爸爸也喜歡寫詩,而且詩歌一旦發表,取到了稿費,爸爸就會帶著一家人到飯館會餐,爸爸說,這一頓吃掉了他的一首詩,很合算。吃到肚子里的詩,想忘都忘不了了。
柔然很想念爸爸和媽媽。可是他們都沒有了,僅僅是因為遭遇了車禍。像是一種宿命,在此之前,父親發表了一首詩,詩中說道:「我在黑夜裡走失/沒有任何的前兆/世界突然失聲/風被釘在了紙上。」那一天起了沙塵暴,父親的車駛進一條河,死的無聲無息。
柔然現在坐在小院中的香椿樹下,默默看著夜空,時不時還會咳嗽幾聲。月亮很白,也很圓。天這麼會破一個大洞呢?從那個洞口鑽出去,會是哪裡?有些莫名其妙。這也許就是詩人的想像力吧?她相信從那個洞口鑽出去就會遇見去世的父母。他們應該在那裡,一直等著自己。這個時候,柔然的丈夫也來到了院子里,他端了一杯茶遞給了柔然。
「還在想你的詩嗎?你最近老是咳嗽,應該去醫院檢查一下。」
「沒有。我只是在發獃。」這是實話實說。柔然不喜歡和丈夫談詩論文。他沒有文學方面的素質,很俗氣,只會賺錢。可是說到自己,寫詩寫了許多年,發表的詩作卻非常有限,她覺得很對不起父親。父親在世時,對她的期望很高,常常誇她外秀內慧,心思縝密,語感不錯,出口就是詩句。她發表第一首詩的時候。才15歲。可是現在已經35歲了,一切都停留在父母去世的時候,哀傷好像把她釘到了紙上。
「我也許就是父親說到的那個風。」柔然喝了一口雨前碧螺春,花果滋味較重,口感微甜,馬上就不咳嗽了。在夜晚的微醺的星空下,品品茶實在是一種物質與精神的雙重享受。
「品茶和作詩一樣,需要投入真實的感情。」這是父親常常說的一句話。一般人喝茶就是為了解渴,父親喝茶卻是喝茶有道,講究藝術與修養。想起父親喝茶時的那種投入,常常一兩個鐘頭沉醉其中,不發一言的情景,她不是很理解,可是相信茶會排煩解憂,是人與自然融合的最佳方式。她現在就很煩。一個月前,有人向她約稿參加一個詩賽,接到消息說她得了一個第二名。可是詩賽舉辦方的那位金主編閃爍其詞,在電話里問不出個究竟。有個詩友對她說,中國的一些詩歌獎項都是跑出來的,就如跑官一樣。別說評獎,就是發表詩歌,你也得學會搞關係。
「如果我告訴你,有個詩刊的男編輯代筆為一個女詩歌作者寫詩並出版了詩集,而後者獲得了全國性詩歌獎——你千萬不要吃驚噢。」
「有什麼好吃驚的。寫詩寫了二十多年,再傻也能看出一些門道。一些詩歌刊物早已經死了,只是打著詩歌的旗號在那裡任由主編矇事兒。」她真的就是這麼想的,但是想歸想,自己還不是在積極投稿,總希望寫出一點名堂出來,算是對自己有個交代。於是,有一位詩友就調侃自己:你那是希望自己能夠永垂不朽,搞不到水晶棺封存自己的屍體,就只好拚命寫詩,以為自己可以死在詩歌里,也能活在詩歌里。她無言以對,心裡認可,詩歌就是自己的水晶棺。可是,有意思嗎?不知道。人死了也許就是結束,什麼意義也沒有。
柔然的丈夫回到房裡去了。他知道她不喜歡聊天,搞文學的,性格卻越來越有些孤僻,真的是讓他難解。他猜想是他們沒有孩子的緣故。柔然不孕,醫生卻查不出原因。柔然說都是轉基因食品惹的禍,卻不著急,似乎並不想要孩子。
其實柔然的心裡只有詩,她在用心打量著世界,生活的環境和她的生命過程密切相連。詩歌就是我的水晶棺,也是我的孩子,寫好每一首詩,靈魂就可以滿足了。柔然自己也感到奇怪,為什麼會把詩歌與水晶棺,與孩子聯繫在一起?水晶棺指向死亡,孩子指向生存。兩個意象之間非常對立,自己怎麼就很隨便,也很自然的把它們統一在了詩歌里?算命的先生說:「你的生命是屬於月亮」,她信這個話。月亮總是在陰晴圓缺中表現自我,看著月亮就像是過了立秋,紅葉飄飄,無法在樹枝上棲息了,不知道是為了尋找降落的樂趣,還是等到了回歸的時分?
這次的詩歌賽會有怎樣的結果呢?在中國社會,各行各業都有了自己的潛規則。柔然想起不久前看到一首詩,詩名居然是《詩人是最低賤者》,因為他們為了出名、賺錢、泡妞,不吃屎就造糞。柔然不能理解,寫作詩歌,怎麼就不能安靜下來?矜持一些呢?寫作詩歌,難道非要如趕大集或如歌廳三陪女候場一般才可證明自己的「價值」嗎?詩歌賽的優勝者可以出詩集,那又能怎麼樣呢?柔然的喉嚨又有些發癢,想要咳嗽。做女人很難,就算你是才女也逃不出男人對女人懷有性趣的窺探。官刊主編現在可以不看稿,只看搞了。
柔然知道很多男人面對對自己的時候在想些什麼,她甚至可以肯定,這次詩賽舉辦方閃爍其詞的目的就是要她親自登門跑一下名次。一些拿俸祿的編輯,把雜誌上的詩歌版面整成了他們自家的後花園,那真是「百花齊放」暗吐芬芳了。對於詩歌,他們有最基本的鑒賞力嗎?沒有。他們認真看稿子嗎?不看。他們只是歪著腦袋在想像女性詩人的大腿、臉蛋,在電話里一旦聽到嗲嗲的女聲就會聯想到她們的胸部,繼而想到她們的「中間代」。詩壇名次確確實實與曹雪芹無關,與茅盾無關,與魯迅無關,與徐志摩無關,只與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有關,還與性交易有關。
這些年柔然對詩壇上的這些爛事知道的一清二楚,她常常在想,大家只說中國的官場腐敗,那麼中國的醫療教育界腐敗不腐敗呢?文化界腐敗不腐敗呢?凡是與權力有關的事情,就不要想著不會被權力污染,不會成為權力尋租的場所。我們距離那個典雅潔凈度的詩歌年代漸行漸遠,過去常常成為詩人們的懷念與祈盼的所在。詩人要有社會擔當,柔然咳嗽著,苦笑著,在心裡問著自己,中國還有真正的詩人嗎?
明天去醫院檢查一下,有病早治早好。柔然硬是把注意力引向對自身的關切,可是她還是想到了陳洋、海子、戈麥、陳璐、餘地,詩人或許是喜歡面朝大海,追求春暖花開的境界,於是寫作就成為了一種孤寂的事業。我就是不跑名次,不跑關係,絕不玷污我的孩子,即便我的詩歌成為了我的棺木,我還是不會屈服於世俗。柔然想起了父親的一句詩文:我活過,愛過,痛快過。於是她會心的笑了。
三個月後柔然死了,死於晚期肺癌,也死於她對詩歌的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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