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錢的遊戲
任路軍在進行他的反傳銷工作
「上總」和「行業」,可觀的「收入」和令人動心的「職業生涯」,「肥水不流萬人田」的所謂提攜和垂「死」「病」中驚坐起的焦慮後怕,讓人產生希望的傳銷一步步將人拉入絕望。 「我們生活在這個世界當中,其實無時無刻不在受騙,有些人只是跟你開個玩笑,有些人騙你傾家蕩產。」退出傳銷幾年之後,任路軍這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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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越到年底,殷志龍越感到心緒不寧。他已發覺,兩年前結識的那幫貴人極力將他帶入到的這條生財之道——「投資5萬多,最終能賺800萬」根本是一場騙局。但他不能對人明說,因為他已是這一打著金融理財「行業」里的「五星上總」。
被騙入「南派傳銷」的殷志龍
與此同時,任路軍在涿州的某個街頭帶人閑逛。他顯得春風得意,這不僅僅是因為身邊有個女生,更因為他已被所在的「行業」視為一個人才。這時,有人拍了拍他的肩。他扭過頭,沖著他的是一張陌生男人的臉,有一隻眼睛似乎有點小毛病。他沒放心裡去,以為對方是問路或認錯了人,打算繼續前行。不料身後又冒出人來,他們一左一右猛地架起他,拋開呆立一旁的女生,徑直朝路邊停泊的一輛轎車奔去。
被塞進車裡的一刻,任路軍一眼看到了自己的父親,頓時心裡全都明白了。自己是被父親帶著的反傳銷的人「綁架」了。他表現得置若罔聞,望向窗外,刪除起手機里關於「行業」的一切信息。
「洗腦術」
2014年年初,23歲的任路軍接到了一個在遊戲中認識的老鄉打來的電話。對方想與他合夥,在天津開一家箱包店。這讓任路軍在生存與發展的夾縫中,瞅到一線生機。
那時的任路軍剛剛大專畢業一年,在天津津南開發區的一家工廠里做機械工。每天工作12小時,月收入3000元左右,沒有周末。但即便是這份辛苦活,也越發不牢靠。
「國家當時很多企業紛紛倒閉,我們廠子也面臨這種局面。」任路軍早就有了辭職的念頭。這個初入社會的大學生,沒有後盾,普普通通,不曾想過也無力抗拒時代的裹脅,但這不意味著他們對未來沒有期許。
任路軍的理想是工作兩年後,能擁有一輛寶馬車。另外,他一直想從事銷售,賺錢多又能鍛煉口才。這是他的心結,他總覺得自己不善與人交流,多少讓人瞧不起。
任路軍被帶到了雜亂的房間進行安置
接到老鄉要合夥開店的邀請,任路軍當即辭了工作。臨行前,擔心被騙入傳銷,他細心地留了一個心眼——「跟同學說好,到地後發信號。如果與原定說詞不一致,就代表他被騙入傳銷。」
來到天津靜海與老鄉見面後,對方將他帶到自己的住所。一進屋,任路軍便察覺到地板凌亂,屋內明顯不止一人來過。果然當晚,七八個男男女女陸續回來。這一晚與年輕人的平常聚會沒兩樣,他還認識了一個自稱與他同鄉的女生。第二天早上,這個女生主動提出,帶他去靜海附近轉一轉。
之後的三四天,女孩形影不離,帶著任路軍聽「講座」,並向他介紹「發財」的機會——一單只需投資三千多元,就可以賺512萬的「直銷產品」。任路軍雖然沒什麼社會經驗,但卻本能的意識到沒有這樣的「好事兒」。於是,見老鄉也不再提合夥開店,任路軍決定離開了。
他定好了當晚回家的火車票。而到下午,他再次被人說動,趁空出去多認識幾個朋友。就在這次玩的過程中,來了一個大學生跟他激情論述:「你看你的同學在這兒了解,你為什麼不利用時間好好研究?既然這麼多人都留在這兒做,肯定是有吸引他們之處。錯過這個行業,萬一失去這個機會怎麼辦?」任路軍終於有些動搖了。
傳銷組織的主要行騙套路
他從開始存疑到逐步相信的心理變化,透視出傳銷的核心手法——「洗腦」。
在心理學中,「洗腦」有幾個必要條件——封閉的環境,信任的人,以及陌生的領域。滿足這些,幾乎大部分人都會被成功「洗腦」。而當其運用在傳銷的騙術中時,更是被發揮得「淋漓盡致」。
將任路軍騙到靜海的老鄉,在傳銷中叫「邀約」,為的是將他帶入一個陌生的環境。而那名帶著任路軍玩的女孩,叫「帶朋友」,為的是讓他產生信任感;再加上抓住人性好奇和貪婪的弱點,不斷地以金錢誘惑,任路軍在不知不覺中,就這樣掉進了對方的「陷阱」。
他當天就把火車票退了,拿出打工積攢的一萬多元,一下投了五單產品。雖然對於能不能賺到兩千多萬,任路軍也沒把握。但他相信這也許是個改變命運的機會。
北派打地鋪,南派住別墅
2017年7月14日,大學生李文星的屍體,在天津靜海區國道旁的水坑裡被發現,後證實其死前曾陷入傳銷。 「李文星之死」使公眾將目光聚集到傳銷——這一既熟悉又陌生的騙局當中。
被騙入傳銷致死的李文星
任路軍有著與李文星頗為相似的經歷。同樣是農村長大的大學畢業生,陷入傳銷的地點也都在天津靜海,同屬於「北派傳銷」組織。只是,李文星可能進入的是傳銷中佔有較少比例的北派「暴力型」,而任路軍待過的是「北派傳銷」里的「溫和型」。
1998年,中國政府取締傳銷後,轉入地下的傳銷組織和形式,也變得越發複雜多樣,其大致可分為南北兩派。
「北派傳銷」相對初級,基於低端市場,目標人群是20歲左右、初入社會的年輕人。「南派傳銷」屬於傳銷中的升級版,打著資本運作、理財融資、甚至「國家秘密渠道」等幌子發展下線。其目標人群也大多是有經濟基礎的「三高人群」(高學歷、高收入、高工作壓力)。 行業內有一說法:北派打地鋪,南派住別墅。殷志龍進入的正是典型的「南派傳銷」。他在其中還做到了中高層的「五星領導」。
1988年,殷志龍生於河北張家口一個公薪家庭。從小發展平實。2012年從河北科技大學機電專業畢業後,家人托關係幫他在北京某軍工企業找了一份穩定工作。
殷志龍深知要想在這個「鐵飯碗」里,實現一點個人價值,只有走仕途。可他不是走仕途的料,再待下去,他感到整個人會廢掉。
微信、QQ等社交軟體是傳銷的重要平台
殷志龍的心事是與一「發小」在網上閑聊時透出,準確地說,是被她套出的。之後,他接到這個「發小」一而再的邀約,讓他到蘇州旅遊。2012年入秋,殷志龍赴約前往。
與任路軍加入的「北派傳銷」不同,殷志龍到達當天就被接到了一處位於市中心的高檔小區,屋內裝修豪華,房主是個30多歲,氣質儒雅的女性。她和「發小」說想請「見多識廣」的殷志龍幫助參謀一個理財項目。殷志龍不便拒絕,於是,在兩人的帶領下,殷志龍認識了來自商界各行的高管老總、房地產商和石油大亨。
對於殷志龍這樣一個國企小職員來說,這些都是平日里可望不可及的大人物。他們同時向殷志龍推薦一個投資5萬多,即可獲利800萬以上的理財產品。起初,殷志龍也覺得不太靠譜。但幾天下來,通過「串門」拜訪,每見其中一位,他的心理防線便會瓦解一層。
「這些人非常低調,不會讓你感覺高高在上,他會很尊敬你,包括倒杯水到你面前,雙手遞給你,很平等。」這些大人物對殷志龍的態度,打動了他。現在想來,殷志龍覺得這些大人物之所以如此謙恭、坦誠,也是被「洗腦」了。
傳銷組織通過「商業演講」進行「洗腦」
七天過去,殷志龍掏出為旅行準備的7000元錢,買了兩單,交了「入門費」。回京兩個多月里,他興奮難捺,時有一步登天之感。比起金錢,他尤為看重的,是他即將走向的那個平日可望而不可及的群體平台。
「我們就是一個富人俱樂部。我們在這些人身上同時可以學習到很多傳統社會學不到的東西。」
2012年年底,殷志龍二上蘇州。他已辭職,向傳銷組織一次性補齊5萬多餘額,決定大幹一場。首先,他將自己的母親叫來,依照自己考察的流程讓她重走一遍。果然一周下來,母親也認為,「這是一樁好事」。有了母親的支持,他又叫來了父親。原本有些遲疑的父親哪裡禁得起他人的有意攛掇,外加兒子的親自「洗腦」,不久,他成為殷志龍發展的下線。當然,這之後還會有其他親戚朋友被拉入。那時的殷志龍堅信,自己這樣做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親朋好友是傳銷發展的重要來源
「有人對我講過,只要你能把人叫過來,無論是用親情,用感情把人留住三天,行業就能把這個人最終留夠七天。只要留夠七天,我就保證能讓這個人把錢交出來。」在裡面久了,他發現更多人已練就「張口即來,說謊話都不帶臉紅」的能力。
從傳銷到反傳銷
2014年,殷志龍發展下線30多人。由於能力出眾,他升到「五星平台」。
這個行業的核心永遠是機密,只有級別越高,才距離真相越近。
有人告訴殷志龍,原先承諾他「上總」之後,每月收入數十萬無不能完全兌現。
「來一個人可以拿一萬塊錢,來十個人就可以拿十萬塊錢,來一百個人就可以拿一百萬。當然我們心裡明白,不可能會有一百個人的,一個月能有一兩個,兩三個人已經非常不錯了。很顯然那是謊言。」
傳銷組織通過「帶人」完成的收益模式
失望之餘,他們還在給他灌輸:來一個人,你至少還能分到一萬塊錢。如果你不做了,後面的事情怎麼處理?
「這時,領導級別的人會面臨兩個選擇,做還是不做。第一,你騎虎難下。第二,你不甘心,因為你已投入很多。」殷志龍陷入兩難的處境。
最終,一個旁系成員幫了殷志龍一把。他決定撤出前,向殷推薦了中國反傳銷協會。這是一家民間組織,會長李旭也曾深陷傳銷,醒悟後開始從事反傳工作。協會裡的工作人員幾乎都有過傳銷經歷,共同的命運將他們匯聚於此。
李旭和他創辦的民間反傳銷協會
通過協會裡一名老師的勸導,殷志龍意識到自己目前的級別,一旦事發,將會坐牢。意識到事態的嚴重,他立刻召集家人與主要下線,道出實情。但讓他驚訝的是,眾人意識到是騙局後,紛紛決定息事寧人。
「這些人在社會上已經有一定的層次了,甚至我下面還有一些政府官員。他們去舉報的話怎麼說?自己被騙了?」
由於傳銷普遍在親朋好友間進行,且組織嚴密,這也大大增加了警方的打擊難度。殷志龍的團隊撤出不久,其所在的傳銷組織徹底崩盤。那名發展他的「發小」,至今仍在被很多下線追債。
退出傳銷以後,殷志龍在家憋悶了一周。問他怎麼走出?他貌似輕鬆地說:「加入反傳啊!」實際上,他聽從了那位為他說法的反傳老師的建議,與其親歷了一次勸說工作。目睹蒙在鼓裡的勸解對象盲目過激的反應,他的心靈被再一次深深觸及,這也促使了他決心加入反傳。
尾聲
任路軍三年前陷入「北派傳銷」後,努力了一年,也沒成功發展下線。但直到父母找到李旭尋求幫助,並最終帶著李旭將他綁回家後,他仍反抗激烈。為了勸說任路軍,李旭頗下了一番功夫。即便醒悟後,他依然有時會懷念身在傳銷中的真誠、快樂。出來社會以後感受到的爾虞我詐,跟他的想像有很大衝突。
醒悟後,任路軍在老家跑過貨車,賣過葯,最終也和殷志龍一樣加入了反傳銷協會。殷志龍在加入反傳協會的當年末,認識了他現在的妻子,一個和他一樣曾深陷「泥潭」的求助者。第二年,倆人結了婚。如今殷志龍已是一個孩子的父親。
殷志龍在給孩子餵奶
已經26歲的任路軍,打算在協會裡干一段時間就回老家,找一份安穩工作。從傳銷到反傳,他覺得自己唯一的收穫就是對社會的認知更深了,在他看來「我們生活在這個世界當中,其實無時無刻不在受騙,有些人只是跟你開個玩笑,有些人騙你傾家蕩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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