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的兩個半小時(12.10.15)

晚上7點半到10點，曾是湖南衛視最高光的時段，大部分電視台在播電視劇，湖南衛視卻在播自製的娛樂節目。限娛令一到，一切都被改變。

湖南衛視辦公樓門口，巨大的液晶電視屏幕正在滾動播放十個頻道和重點節目的收視率排名。

宋點拿出胸卡在門禁刷了一下，微低著頭匆匆隱沒在上班的人群中。身邊的人，沒有人抬眼去看那個「可怕」的收視率電視屏。

2012年，湖南衛視每一天都被收視率的噩夢折磨著……

「我看著湖南衛視一步一步爬到巔峰，」15年前的《快樂大本營》導演宋點，如今是生產調度中心主任，他從沒想過湖南衛視也會這樣的脆弱，「跌落懸崖卻就在一瞬間。」

如果找尋那個一瞬間的具體時刻，應該是2012年1月1日晚上七點半，「限娛令」正式實施。

「砍斷手腳」

「哦，人都還在啊！」老台長魏文彬出現在六月份的創新研討會上，環顧坐在下面的人個個耷拉著腦袋滿臉凝重，他說，「人才還在，這就沒關係！」

老台長的出現讓宋點精神一震，「當前，湖南衛視正處在一個非常艱難的時期，這是十多年來特別壓抑的一個時期，」魏文彬來參加一次普通的例會既是要給所有人敲警鐘，更是來告訴大家湖南衛視該何去何從。

但擺在他和湖南電視人面前的仍然是一蹶不振的收視率。

從四月份湖南衛視交出收視率第一的老大位置開始，收視率屢屢跌出前十，最慘的一次跌至18位。

「湖南衛視什麼困難沒經歷過？」

用老台長魏文彬說過的話，「湖南衛視出身貧寒，但是它卻在逆境中發達了。」

從這些年一直強調的省級衛視新聞導向，到去年出台的壓縮廣告時間61號令，再到2011年湖南衛視被罰停辦選秀一年，「來自上面的宏觀調控」每每讓湖南衛視遭遇重創。不過，每一次，「芒果台」總能及時調整，開發出新的受市場歡迎的節目來。自2002年起，湖南衛視就一直坐穩省級衛視收視第一的寶座……

直到這一次。

2011年10月，廣電總局正式下發《關於進一步加強電視上星綜合頻道節目管理的意見》：每家電視上星綜合頻道每周黃金時間段播出綜藝類節目總數不超過2檔得，19：30至22：00，全國34家電視上星綜合頻道播出綜藝類節目總數控制在9檔以內。媒體將其總結為：限娛令。

一時間，湖南衛視節目大換血：《給力星期天》、《百科全說》等節目停播，《我們約會吧》、《非常靠譜》、《背後的故事》等節目紛紛調出黃金時間。只有《快樂大本營》和《天天向上》兩檔節目保留。

「如果說之前是修剪枝椏，那這次就是砍斷手腳。」主持人汪涵說。

之前，只有湖南衛視是與眾不同的：七點半到十點這兩個半小時的黃金時間，不播電視劇，播綜藝節目。

2006年年初，湖南衛視曾經做過一次大刀闊斧的改革：用播出時段搶佔差異化資源。憑藉連續兩屆《超級女聲》帶來的巨大觀眾資源，湖南衛視對節目播出時段進行了重新編排：《新聞聯播》之後，從七點半開始湖南衛視進入「快樂中國」時段，每天一檔重點娛樂或情感類節目。

老台長魏文彬稱其為廣電行業的「制空權」：以娛樂品牌應對其他電視台的電視劇戰略。

「制空權」這一步棋讓湖南衛視成為綜藝一哥，更成為黃金時間綜藝節目寡頭，不斷推陳出新的節目，所向披靡。一時間，「芒果台」的競爭對手只剩下一家：央視。但新政一出，一切歸於原點。

拯救「兩個半小時」

整個電視台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焦慮感：用什麼內容來填補兩個半小時的黃金時間？

只能和其他電視台一樣，播電視劇。

可用電視劇和其他電視台競爭，並不是湖南衛視的長項。《新烏龍山剿匪記》才剛剛播出兩集，就被撤換。被寄予厚望的《青瓷》也收視平平。

「一紙文件，全國衛視都必須一樣，全中國就只有一家總編室就夠了，這是整個電視行業的災難！」一位資深電視業者憤怒地說。

魏文彬當時的判斷是，「收視率下滑一個月不要驚慌失措，兩個月也還可以忍受，但如果連續下滑一百天，就很難翻盤了。」

5月份，湖南衛視開始準備打翻身仗：打造「次黃金時段」。要在晚上10點後，打造出新的節目，靠非黃金時段搶回收視率。中高層緊急召開改版動員大會：所有人都可以拿出自己的方案來。一個星期，總編室收到165份節目方案，六檔最終被選定。

「所有節目都是從一顆螺絲釘開始重新打造舞台，」受打擊最重的生產調度中心又重新忙碌了起來，宋點解散了四個製片人團隊充斥到新的節目中去。

兩個月後，湖南衛視再次升級改版。

7月2日周一晚10點，播出了全民身心減壓秀節目《完美釋放》。隨後，周二10點檔播出了由邱啟明主持的新版《我們約會吧》。兩周後，扮成傑克船長的何炅和「白素貞」謝娜出現在明星模仿秀《百變大咖秀》的主持位置。

《百變大咖秀》和《我們約會吧》一經播出就衝到了同時段第一，而湖南衛視也借十點以後節目高收視率的成功回到全國收視前三名。

種種跡象顯示，「芒果台」回到了原來的路子上，只不過把時間換到了十點以後。

但是「次黃金時段」的成功無法幫湖南衛視找回昔日的輝煌，那致命的兩個半小時，仍然無解，還得靠電視劇。

「我們也羨慕別的電視台買到的好劇，但是我們不會為了收視率去超越底線。」湖南衛視一名中層說，這半年，總編室槍斃最多的電視劇不是穿越劇、不是古裝劇，而是戰爭劇。

湖南衛視播出過很多雷人的穿越劇、古裝鬧劇，卻極少播出歷史題材電視劇。一名工作人員解釋說，其實，電視劇比娛樂節目對社會常識摧毀更大，在優秀電視劇匱乏的時代，兩害相權取其輕，「寧願腦殘一點，也不要歪曲歷史觀。」

老台長魏文彬更願意強調困境源自內部，「在成功的喜悅中自負了，麻木了，甚至連智商也下降了。」他認為，娛樂節目沒有跟上社會和時代需要的變化，創新不足才是關鍵。

「活下去」

幾經掙扎，湖南衛視才走出陰霾，可離之前的輝煌，還有些差距。

2012年的夏天，暑期檔，電視熒幕上最火的節目是《中國好聲音》。暑期檔、選秀節目，這本來是湖南衛視的拿手好戲，可現在，只能看著別人攻城拔寨，把廣告費賣出天價來。

《中國周刊》記者在湖南衛視採訪時，不少人對《中國好聲音》的成功，頗有些難以接受，「如果湖南衛視也能辦選秀，哪有『好聲音』一家獨大的份兒？」

2011年，因為選秀節目《快樂女生》超時，湖南衛視被罰選秀暫停一年。芒果台被迫退出自己如魚得水的江湖，沒能在收視率陷入低谷時，憑藉選秀節目救於危難。

現在，湖南衛視的定位，公開的說法是「新聞立台」。

湖南衛視內容製作負責人公開的說法是：「從有湖南衛視那天起，我們就是堅定地『新聞立台』的，省級衛視頻道的首要任務是：確保輿論導向正確。」

而在私下，更多人的共識和反思是，湖南衛視一直夾在管制和娛樂大潮中尋求平衡之道，做不好輿論導向的工作，這個平衡就很容易把打破。

為了重建這個平衡，在2012年7月推出的六檔新節目中，除了《百變大咖秀》主打懷舊經典之外，其餘五檔都可以找到主旋律的影子：頌揚真善美。

一個月前，汪涵晚上在家看電視。湖南衛視在放一檔綜藝節目，調子是綜藝和主旋律的混搭。他給製片人發了一條簡訊：「你搞什麼搞？這種節目也做？」

製片人回了汪涵七個字：「我們要活下去。」

其實，汪涵與這個電視台很多製片人的並沒有衝突，在他眼中，他的同事們很多是有新聞熱情和文化情懷的電視人。

《中國周刊》記者找到了那個製片人，提起那通簡訊，他笑了笑，「這是職業需要和個人理想之間的矛盾。」